荆州分毫之地,但这等话在乱世无非是口中轻言罢了,不可为信。设计此事,无非是让诸葛亮与庞统以为他们江东掉以轻心,而主公又与他不合,如此一来,他们行事便也轻率许多,便于此时此刻他暗中遣人去荆州探察民意,收拢荆州旧吏。
“那就算你大胜而归,怎就保证能回来而不是继续征战。”
小乔刚才似是无心的话还在耳旁,却又不得不说这点在他心口的话让他叹了口气。征战四方,图谋天下,曾经多么豪气凌云的话,如今提起来竟仅带来了愈演愈烈的疲惫。
其实他已经累了,但在那个诺言完成之前,他实在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那个本该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诺言。
又叹了口气,周瑜自嘲了一下自己的伤春悲秋,而后便收整好了好了心情,继续在地图上安排着部署。
窗外,一轮明月皎皎,经年未改。
“士元,你这子已经想了半个时辰了,若是再不落,亮只能先去小憩一觉了。”
瞪了一眼倚在椅上撑着头,哈气连天的诸葛亮,我说道:“孔明,这子我已经思考了一个时辰了,你觉得是半个时辰,是因为刚才你已经睡了半个时辰了。”
“是么?那就更怪士元了,虽说下棋落子应当三思而后行,但士元脱如此之久,莫非是想借此来拖着亮睡着了好悔了这盘棋怕输?”
“孔明所言极是,那就此停下好了,也不浪费你我的时间。”见他松口,我连忙放下黑子准备将棋盘扫乱。哪知他一把就抓住我手腕,认真道:“士元如此算计亮,逼着亮将荆州之地让给江东,亮不过就是罚士元与亮下盘棋,士元就如此耍赖不肯了?”
迎着他那似乎认真无比的眼神,我一弯眉眼,轻笑回去道:“孔明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觉得孔明应当是感谢我才是呢。如此这般让周瑜放松警惕将在荆州的部署显露出来,我自觉可是功不可没的。”
“士元此话诧异。我主公心仁慈厚,倘若到时江东真以此来索要荆州,怕是主公也会毅然放弃来成全此释吧。士元此举,实在是想陷我等于不忠不信之地。”
“或许吧,毕竟刘备在这种显露在世人面前的事,还是挺讲信用的。不过前提是……荆州是刘备的。”看诸葛亮依旧不变神色的严肃,我眯眼笑的愈发灿烂:“那荆州本是刘表的,而如今刘琮投降曹操,可刘表的长子刘琦还在,这荆州若是离了曹操的控制,那刘琦其实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到时候刘备只要推脱说这荆州并非他能做主之事,再说上几句奉承大义的话,江东还能在理上占到便宜么?我不得不说,孔明随机应变的能力,实在是让人钦佩呀。”
听完这一长段话,诸葛亮终于收起了刚才的一本正经。他松开了握住我手腕的手,反而自己用手衣袖扫乱了棋盘:“士元果真聪明。既然如此,亮也不必用下棋来左顾而言他了。”
我淡淡皱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么,亮之前问过士元,可有心投效主公。如今,士元此举,亮是否可以当作士元已经决心要投奔了?”
“孔明,我记得我说过,刘备并非我中意之人。更何况,有你卧龙在,我又何必去锦上添花?”
“士元这么说便是错了,比起攻城略地,亮更多修于内政。倘若有士元来助,你我一内一外,主公又何愁大业不成,汉室不兴呢?”
“我如果说不想复兴汉室呢?”
果不其然,听了这句话,诸葛亮的脸一下就又严肃起来。他摇着羽毛扇,皱眉深沉的看着我,半响才道:“士元此话,大逆不道。”
我冷笑,展开折扇回敬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何必总是刘家的。我自问对汉室并未有像孔明那般的赤诚,所以孔明也不必再劝我去为刘家人卖命。”
“再说了,那刘备究竟是想真的扶正汉室,还是借着自己姓刘自立为王,还难说呢。”
在话音落下后,屋中就弥漫着诡异的沉寂。诸葛亮紧锁眉头看着对面的这个人,不得不说原本清晰明了的思路如今又乱了起来。
对方,似乎与自己所预料的,有很大的不同。
“既然士元无心汉室……又何必要对此战倾力相助。亮不相信士元是仅为了功名利禄而出手的人。”
在诸葛亮看着我的同时,我又何尝不在努力地通过他的一举一动来探测他的心思。聪明如诸葛亮,又怎会真如他表现出来那般真相信了我是庞统,而不相信我是庞统,那便自然会探查我的身份究竟为何。
“孔明太过高看我了。不过说实话,此次之事,我的确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因多年前我在游历时,曾受人重恩,允诺其若是有一日有事相求,我必定答应。如今,我不过是在履行承诺罢了。”
“那不知士元是否方便,告诉亮此人的姓名,他日亮见了他,也该好好感谢其对士元的恩惠。”
“说起来这个人,孔明怕是比我熟悉。”
轻摇折扇,我勾起唇角,目色如水般静静地望向诸葛亮:
“他叫,司马懿。”
☆、用间之计
建安十三年的许都比以往都要温暖些,冬日的阳光倾泻而下在皇城的宫殿之上,金光闪闪,富丽大气。刚从汉献帝那里禀告完事情出来的荀彧望着那毫不吝啬播撒着温暖的冬日的空中红日,微眯眯眼,先前的隐约不安感又用上了心头。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做一个梦。
在那个梦中,东风狂烈,刮起连绵万里的大火。熊熊的火光由水光的反射,似是要将天地间一切都焚烧殆尽。在火光中,被称为“古之恶来”的典韦身中几乎百箭,仍屹立不倒的身躯流出的鲜血流满了船的甲板;夏侯惇虎目含血,神色阴沉,手中长剑挥舞过处毫无生机,着实已化身为当世修罗;张辽护着荀攸贾诩司马懿等文臣,目眦尽裂,面对一波波涌上的敌兵渐渐力不从心。无数身穿曹军盔甲的士兵在哀嚎,在悲叫,此时此刻,唯有“人间地狱”才可形容此情此景。
而就在这种情形下,曹操,那个纵横北方的诸侯霸主,那个立誓要一统九州的天下枭雄,站在火光烈烈的船的船头,静静地望着这片景象。他的目光太过平静,无喜无悲,无伤无痛,似乎这一切的情景都与他无关,以至于几乎让荀彧都不敢相信这是曹操,而仅是立于那里的一座雕像。
“荀令君?”这时,要领着荀彧出宫的小宦官,看到荀彧望着南方发呆许久,便唤出了声。
“嗯,没事,我们走吧。”荀彧被这一唤,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恢复了平日里平静淡雅的表情,向宫门走去。
不过是一个荒唐至极的梦罢了,如今南方战事未休,西边马腾又从志才的书信中了解到有不安分之意,而许都城中自打曹操杀掉孔融之后那些学子就没有消停过,太多太多的事情积压在尚书台等着他去处理,他实在是不该为这些无聊小事多耗费精力。
却是这时,一阵冷风吹过,跟在荀彧身后的小宦官闻着这冷风中的淡淡兰花香,心中暗暗觉得有趣,想那传说中的“荀令留香,三日不散”果真名不虚传,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荀彧倒是没有留意到他身后小宦官的小小想法,他就着冷风,扶正了被风吹歪的头冠,如玉的面庞上的柳眉轻轻皱起,半响后又缓缓舒展开,一切归于平静。
似乎,是要变天了。
走在曹军的大营中,荀攸一边审视着营中的情况,心中的忧心更甚一重。曹军中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在宽阔的平野上可以横行无阻,而在南方水战却是无能为力。至于荆州的那些水军……纵然蔡瑁练了这几个月,可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些水军因为刘表的缘故并没有真的尽力,训练的时候都是懒懒散散的。曹操因为这件事责问过蔡瑁,蔡瑁也试着严惩了几个带头的人,可没想到却差点激出来叛乱,最后只得悻悻收场。如今,听上去曹操有八十万大军,可除去虚报的,除去得了疫病奄奄一息的,除去那些心不在曹的,剩下的人面对江东,实在算不上占极大优势。
这些,主公怎么可能不明白,可奈何主公此次一意孤行……荀攸默叹了口气,劝既然劝不了,他们这些谋臣也只能尽力去谋划了,只希望结果不会糟糕到无可挽回便是了。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对话声,荀攸抬头看去,果然是司马懿和贾诩。也不知是为何,一直秉持着两耳不闻窗外事明哲保身的贾诩,在司马懿来了曹营之后,反而和他走动的多了起来,明知道主公对司马懿一直都有着很重的疑心。不过这疑心到不能怪曹操,司马懿以假名在许都从命奉孝那么多年,而在奉孝去世后有一大部分的许都势力便直接转到了司马懿手中,许都的那些地下交易真论起来可能司马懿知道的比主公都多。这种危险的人,任是谁都会心有防范,更何况是疑心如主公。
“公达。”见荀攸走过来,司马懿和贾诩都对他一拜行礼。
荀攸连忙回礼,微笑道:“主公正好叫我们三人与子扬前去议事,如此,便一同前去吧。”
听了他的话,司马懿和贾诩却都没有动。荀攸疑惑的望向二人,最后是贾诩开口为他解惑道:“刚才老夫与仲达本也打算一同去主公那里,结果遇上了全面备戒的元让将军,便折回来了。“
“全面备戒?”荀攸反问,怪不得他刚才愈往主公营帐那边走,愈觉得营中气氛不对,虽然曹军向来治军严谨,但这般紧密的巡逻,实在是古怪。
司马懿冷着脸听贾诩故意绕个弯不直接说,内心一沉,心知他是故意要让自己来说。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司马懿看着荀攸,开口沉声道:
“主公遇刺了。”
荀攸呼吸一滞,连忙问道:“那主公现在……”
“没什么事,主公虽然当时正在小憩,但同样警觉。如今刺客已经被收押了,正在进行审讯。”这时,贾诩才继续开口,回答道。
听到曹操没事,荀攸安下心长舒了口气,心也静了下来。冷静的继续询问道:“那现在情况如何,知道是哪方派来的么?”
“还没有,那刺客嘴硬,而且似乎是个挺有名气的游侠,主公也不好拿惯例对待细作的方式对待他。”司马懿说道这里,不免又是冷笑:“不过这件事影响可不小,试想倘若军营中能轻易混进来一个足够近身主公的人,那就难保没有第二个,所以从现在开始,全营戒严,彻查细作。”
彻查细作……荀攸皱眉。本来如今因为疫病,士气就不佳,如今再大肆追查,势必导致人心惶惶。可若是不这样,放任军中细作存在,后果同样不堪设想。二者相比,彻查也是不得不行之举。
这刺客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哪怕行刺不成,也惹出这么多麻烦。
荀攸这么想着便把感叹说了出来,贾诩听了之后勾唇笑道:“公达所言极是。这刺客,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句是穿越】呀……”边说着,他边将目光看向司马懿,含笑的眼神中怀疑之色不言而喻。
“司马先生,二公子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学问上的事要向先生请教。”所幸这时一个士兵出现打破了逐渐诡异的弥漫在三人间的气氛。如今司马懿被辟为文学掾,被曹操指去辅导曹丕,曹丕向他请教亦是常事。司马懿对着荀攸与贾诩一拜告辞,便跟着士兵前往了曹丕的营帐。
“此战极为关键,主公不带大公子,却带二公子前来,而且还特意让仲达去辅导他。”看着司马懿远去的身影,荀攸似是无意一般感叹道。
颇有深意的侧眼看了看荀攸,贾诩沉默了半响,开口道:“世人皆道老夫我明哲保身,内含毒士之心。然而却忘记了公达你,实际上才是实实在在的隐才避锋之人。主公之意如何,老夫老了,实在是揣测不动了。”
“文和多虑了。攸只是心有疑惑罢了,别无他意。”荀攸连忙摆手:“攸只是无心去显露什么罢了。更何况小叔与主公之间……为保权宜,攸所为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若真如公达所说,那诩这里道真有一事欲托付于公达。”贾诩说着,颤颤巍巍从袖中慢慢抽出封信,举止间终于和他的年龄有所相仿。他将信递给荀攸,道:“老夫老了,不知何日就得去见张将军了。这封信,恳请公达在有朝一日转交给令君,也算了老夫了了最后一件事了。”
看贾诩没有笑意平静的表情,荀攸想了想,总归还是收了下来。贾诩见了了事,便慢慢踱步走开了,那合袖低腰的样子,不看脸到真像了六十多的人。
而荀攸,则慢慢捏皱手中的信,望向许都的方向,暗了眸色。
“先生来了啊,快坐。”此刻,曹丕正端坐在自己的营帐中,见司马懿入帐,便放下手中的书,对身旁立着的几人道:“我与先生有事相谈,你们便先去营帐外候着吧。”
众人皆知二公子对司马懿礼敬有佳,常常一谈论学问便是几个时辰,反而是让他们这些人听的不耐烦。所以此刻曹丕让他们出去,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一个个跟着退了出去。
而就在最后一个人退出营帐之后,曹丕脸上的热情顿时就冷了下去。他盯着司马懿,就如同一头幼兽盯着自己看好的猎物一般,绝不放手却又不得不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将猎物放走。
司马懿坐在桌旁,倒是习惯了这位曹家公子的态度。他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而后起身走到曹丕身旁,拿起刚才被他扣在案台上的书,语气平静道:“看这《孙子兵法》中的批注,便知公子近日来刻苦非常,看来主公对公子寄予厚望,并非是随意之为。”
“父亲对孙子本就颇有见解,丕自然也耳濡目染了解了许多。”本就是以“谈学问”为名请司马懿前来的,所以当司马懿真开始谈学问时,曹丕便也接着说了下去:“只是,这其中之精髓,丕还并未真正领过兵,无法切实体会,自然在理解上便远远及不上父亲与大哥了。”
“公子慧智,再加上己身刻苦,再过几年必当有所大成。不过,学习兵法仅是皮毛而已,真正想要用兵伐谋之人,不仅要会读兵书,更要会用其法。”说着,司马懿又看了几眼书,道:“如今大战将即,公子正巧在看这其中的“用间篇”,不如公子谈谈,若是你为周瑜,当如何用此计。”
轻哼一声,不知是冷笑还是别的。曹丕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抬头打量着自己身边的这头隐忍的狼,这个从前在所有人面前都隐藏的极好之人,却在见自己第一面时便毫不隐藏。不借着关系去大哥那讨宠,却认定了他是天命之人。司马懿的心思很深,深到以曹丕如今的阅历,实在是只能了解到其中皮毛。可有一点曹丕却心知肚明,在前些年,父亲身边的郭祭酒也就此事同样叮嘱过他:“商人重利,固必因利而来,因利而去。固想要控制住商人,只要握住其获利之道,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他曹丕手中握着的利,至少他有信心一时半刻,还能引的起司马懿留在自己身边。
“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只是以丕之才干,实在是揣度不出五间俱起之计,只能揣度出其五中之三——因间,内间与……”说到这里,曹丕的眼睛眯了一下,其中危险的光芒几乎和他父亲如出一辙:“死间。”
“依公子看,懿是江东遣来的生间?”司马懿皱眉,略带不满与自嘲的看向曹丕。
“非也非也。先生若真为细作,也应是内间之计,至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