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北方将定。
他亦明白,人命不久矣。
建安十二年,又是一夜清风朗朗,吹院中梧桐叶声沙沙。天空中月似眉弯,淡淡的银辉照亮了亭中的一方岁月静好。
他静静地摆了两盏西凉的夜光杯,将埋在树下近八载的美酒挖出,给两个杯子斟满,一时酒香四溢。
不禁想起今日在议事厅中,他用那虚弱却坚定的语气,力排众议让曹操定下了远征乌桓的决定。想人当时在曹操决定的那一刻,看向自己略带笑意与精光的眼神,他除了叹笑一声,也终是无了别的反应。
乌桓,必须要征。一是就如人当时所说,二袁不除,北方不定。而二便是他将在乌桓的死,会成为最后的机会让那些细作露出马脚,这样便可将所有的细作斩草除根。
他突是感概,果真以自身为棋,算计了这么多年,最后连自己的死,都要算计好来取得最大的利益。
“文和…咳咳…嘉来你府上多少次,你都拿…咳…那种酒唬弄嘉,原来你有…咳咳…这么好的酒…”人一边咳一边抱怨,伸手就直接拿起夜光杯将烈酒一饮而尽。估计是酒太过辛辣,人喝下之后没有止住咳嗽反而变本加厉,咳了许久直到指缝见红才终于止住了些许。
虽是料到了人今夜的拜访,却没曾想居然是先来了自己这里。又是一杯给人斟满,毕竟他明白对于郭嘉这种人而言,多活三四日还不如痛饮一刻来得实惠。待清液漫过夜光杯内壁的雕纹,他放下酒坛,自己端起杯也是一饮而尽,而后应答道:“西凉的烈酒越放越香,若是早给你喝了,怕是也就没有此时的美酒了。”
这西凉送给将军的送行酒,也只有你此时喝,才最显韵味。
有心事的人总是醉的快些。三杯下肚,自己还未有感觉,人却似是微醺,平日总是笑意中含着精光的双眼此时多了些许迷离。他又伸手夺了酒坛给自己满上,以扇撑着头随意把玩着棋盅中的棋子:“这酒倒是让嘉……咳咳……对西域有了兴趣,要是有机会能去一游就好了。可惜,大漠黄沙携酒一壶的豪情,咳咳,嘉是感受不到了。”
“乌桓也是大漠黄沙,若是你想感受,这次出征不会让你失望。”话一出口,却是暗恼自己是不是也有些醉了,这话语是有些不合场景的。
“哈哈哈哈哈”人倒是不怒反笑,由胸腔里发出的酣畅的大笑十分感染人:“人们都说西凉人豪爽直率,今日嘉终于也从文和身上看出来了。”说着又拿起自己的夜光杯,也是满上,举杯道:“干!”
是被这酒给醉去三分理智,还是被人的大笑感染,他一时也少了平日的斟酌再三,只觉得内心那股西凉人的豪爽情怀一时也被激了出来,坦然的与人觥筹相碰,而后一饮而尽,任辛辣的味道流淌过嗓。
好酒,的确是好酒。
“文和呀,”人也是豪饮而尽,放下酒杯撑着头半眯着眼望着自己:“嘉有的时候总是困惑,究竟我们谋士权谋一生是为了什么,这天下谁主,千百年之后终归都是史书笑谈罢了。”
“奉孝这是走到最后一步棋,后悔了?”他回答的也直爽了些,同是眯起双眼回望这人的双目,企图从中找到些能读懂的情感。
“哈,嘉向来只有遗憾,没有后悔。”人还未说完,又是俯身狠狠咳嗽了半响,这才能接着说道:“所以嘉只是遗憾,主公的基业不可以千秋万代的保留下去,就和这汉室的衰败一般,总有一日是终成土灰。”
“但是文和,你明白么,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诞,却还是由心底里渴望,吾主能够君临天下,万世为王。”
明白么?他当然明白。
诩之所以答应你走进这盘棋局,现在想想或许最关键的便是你与曹操那不同寻常的羁绊。就好像自己信奉了多年尔虞我诈的君臣关系,到了你这里却用实际硬生生的将它破坏的一干二净。
疑心重如曹操,却能毫无保留的将信任交出来;不羁如郭嘉,却能为了一人宁可舍了自由,乃至用尽一生。
君臣一场相知,他这个局外人,看的却也是唏嘘不已。
“哈,这天色也不早了,文若那里虽然没用,但嘉……咳咳……总归还是要去一趟才能没有遗憾。谢了文和的酒,这么多年也多亏了文和的帮忙,嘉也是两袖清风,没什么好给的,便以一曲作谢了。”
还未等自己回过神来,就见人放下手中的酒筹,轻启双唇,双目一如初见时的那般似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含着笑意: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人的声音很清丽,却又带着淡淡的豪气,丝丝的颤音硬是让曲子字字击在自己的胸口,一种异样的感觉竟让自己突然有了一丝刻骨的悲壮而豪迈之情。
“那嘉就先走了,以后,主公就拜托文和了~”
思绪还沉浸在人刚才的曲子中,直到院外远远传来的打更声才让自己又回过神来,再看身前,仅剩下那只夜光杯在月色下泛着光芒,而饮酒之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或许如郭嘉这样的人,总有一日就会在你不经意间,已是化风而去。曹操留不住他,自己,更留不住他。
出征的那天是惊蛰,虽是春雨却有着刻骨的寒冷。他和所有人一样目送着大军逐渐消失在远处的雾霭,最后只剩下如丝如缕的细雨淋湿了一袭官服。
再后来,一切就如计划中的一样,大军大胜而归,却是全军缟素。曹操没有领兵在前,而是架马走在那棺材旁,神色中竟连哀痛都淡去了,只剩下了深深地疲惫与不时望向棺中之人时的温柔。
下葬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来了,甚至连陈文长那个有事没有都会参郭嘉一本的人,都是一脸悲痛,还念念有词道:“我还没让你明白为官的自觉,你怎就先走了……”。更有武将比如说典韦已是嚎啕大哭,辛酸之感漫溢于心。
在棺材的前面,郭嘉的夫人与那叫郭奕的小子正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材面前,她倒是没有哭泣,神色平静的吓人,那副镇静从容到让人对她高看了几分。揉了揉身旁郭奕的头发,她缓缓站起身,躬身朝曹操深深一拜:
“以后,伯益就麻烦曹丞相照顾了。”
还未等人们反应过来,就见她直接朝棺材撞了过去,鲜血由额上流出染了一地。一时间惊呼声,叹气声比比起伏,反而郭奕是一脸冷静的仍是跪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上前查看,而是一双空洞的双眸望着曹操,眉目间几分与他爹的相似显然让曹操也是愣了一下,而后揉着头,语气似是已疲惫到了极点:“郭夫人实乃一代烈妇,就让他们合葬了吧。也算,孤能为奉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站在人群中,冷冷的看着倒在棺前那个已经气息全无的女子,倒是看不懂这女子究竟目的在何。
能让郭嘉中毒这么多年而且不漏声色的,除了他身边最近的人,别无旁人。
紧接着,灵堂中的哀乐又是响起,哀婉的曲调不禁让他想起那个夜晚,人一脸醉意的唱出的曲子。微风中人青丝飘扬,舒展的眉目间尽是道不尽的风流逍遥。
突的,一股从未有过的悲痛涌上他的心头,那是他从来不认为事不关己如他,会有的情感。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原来,风淡云轻如你,也是逃不过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怎料那夜你是一曲长歌当哭。
再后来很多事情,他都记不住了。除去了曹操军中那些用人命换出来的细作,他的职责便也就结束了。后来想想,也就那场南方的大火还有些映像,却也仅是有映像而已。无了郭嘉,他的府上鲜有人会再来拜访,或者说是他鲜会让人来拜访。他仍旧是那个闭门谢客保守自固的贾太尉,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看着当年那场棋局的人一个个逝去,最后,将这局讲出来足以名留史册的棋埋葬在三尺黄土之中,再无人知。
每年清明,他还是会在梧桐亭中,寻了搜罗来的美酒,想自饮至酩酊大醉而能再在对面看到那袭青衫,却发现无论喝再多的酒,他都再也喝不醉,当年陪人堵上一局的豪情,竟是再也找不回来。
他不与人对弈,因为值得他下的那局棋,早就已经收了尾。
郭嘉是守信用的,在曹操带回来给他的那封信中,一字一句将人口中的天命写了下来,他却也没细看,仅是细细扫了一眼,就将纸引作火光,留下一地的灰烬。
天下如何,早就与他无关了。
有时他想想,某种意义山,其实他和郭嘉很像,只是郭嘉被那条既定的道路所绑死,让他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善终,而是尽力让曹操的利益最大化。这就让他的筹谋,决断,都带着倾向性的目的,也让本该一世风流折扇开合天下兴衰的人生,变得命途多舛。
比起我的一世安稳,你果决的选择了如海棠花般燃尽一场韶华,然而这场韶华,不仅是你的,也是所有遇见你的人,都不得不将你深深映在脑海中,然后无可奈何恶狠狠地看着哪怕是幻象中的你仍旧是笑的风淡云轻。
那荒草凄凄的墓前,年老华发的人独饮了一口烈酒,秋风萧瑟中恍若已是出了神。
郭嘉,诩突然有些想与你下棋了。
在世人看来,郭嘉与曹操时君臣相知,与荀彧、荀攸等人是同伴知己,而与贾诩,虽然同是谋士,却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
当年郭嘉之所以拜托贾诩来帮他,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来掩人耳目。
所以说到底,哪怕贾诩是唯一一个了解郭嘉一切想法计划,唯一一个郭嘉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强忍病痛,唯一一个明白那眸中带笑之后的悲凉的人,他与郭嘉,也终归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与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同。
然而,哪怕是一场陌路殊途,待到戏了时分,戏中人还是不禁,抚过眼角一滴冷泪。
☆、番外 惊蛰
惊蛰时节,细雨纷纷,踏青郊外。
未褪去寒意的疾风刮卷起地上的枯叶草跟,迎风抬眼望去,是因近几年战火而留下的一个接一个的无名冢。墓旁,荒草丛生,毕竟在这个年代,人除了自己怎还有闲暇顾及死人。
而此时,却见一人携酒一壶,步行至一荒冢前,斟满杯酒一洒,任清液由墓根渗入其中。
他开口,似是唤老友一般,道:“出来,懿给你带酒来了。”
经这一说再细瞧,发现那人背后竟真还有一人。披发青衫,手持折扇。许是因为长年病弱,他皮肤看上去几近透明。听人这样说,他笑眯眯的探身用指勾来酒壶,长饮半响才满足道:“可惜了仲达一开始洒墓上那杯酒。”
墓前人见人这样,以上单挑的犹如狼般的双眸也眯笑了起来。他又取出一壶,放人面前道:“就知道你贪酒,懿又怎会只带来一壶,安心喝吧浪子。”
青衫人倒也不客气,喝空了一壶,果又起饮第二壶。
风又急冽吹过,有些冷,墓前人不由得裹了裹衣衫。
“赤壁,曹操败了。”
青衫人举酒的手一顿,清液浸湿了地面几寸。而马上,却见他又恢复了长饮,待人继续说下去。
“兵败船上,曹操叹‘惜哉、哀哉、痛哉。”不知为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让原本连贯的句子最后两字听上去似唤人的名字。
“奉孝。”
第二壶酒也空了。
他无奈放下空酒壶,手中折扇轻摇,上面由那位霸主提笔而写的“嘉”似仍泛着墨香。静了许久,才听他终也叹道:“我本探究作乐辈,何以蹉跎年半百。”
只恨无缘见吾主君临天下。
淡淡的阳光洒了下来,抬眼望天已是正午偏西。墓前人站起身,用手抚了抚高帽,对人道:“时辰不早了,懿该回去了。”
青衫人点点头,似是调笑道:“太傅可是个苦活,二公子心计又重,仲达珍重吧。”
“不是二公子。”墓前人皱眉,道:“是小公子仓舒。”
……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奇谋鬼才遗计辽东,懿祝奉孝到了地府仍有可携美酒一壶的逍遥。”
“鹰视狼顾辅主托孤,嘉祝仲达仕途上可遇真主倾心相付再无保留。”
珍重。
第二年清明,因为征战,他错过了送那壶酒的时间。
待第三再去,墓草纷飞,青衫却不在,任他浪费了不知多少杯杜康。
本想和他道声谢的,虽是天命使然,但他还是如人祝福中的一样遇到了真正的君主,哪怕一时羽翼未满,却仍将龙腾于九天。
罢了,待你主公去时,懿再来为你祭上杯酒吧。
酒满斟泪洒,徒添墓草新。
子衿不复见,笑谈乱世殇。
☆、庄周梦蝶
若你是庄周,是愿意选择梦境中虚幻的美好,还是清醒后真实的刻骨呢?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便只能接受后者,而现在我将这个选择的权利交给你。
她这样说着,一脸淡淡的微笑,等待着人的回答。
我叫郭嘉,听上去可能和某个历史上的人物有着很大的缘源,从小到大还曾被某些喜欢研究奇怪东西的朋友认为没准是转世云云,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全国叫郭嘉的总共有九十六个人,而我占得就是九十六分之一,听上去比起天朝整体人数不算个恐怖的数字,但概率学而言这还是概率挺低的,再加上上有马克思列宁主义领导,下有科学发展观中国特色宗教政策,这些被归为封建迷信的东西直接就让我这个受到高等教育后装了绿坝的脑子想想便河蟹掉了。
如果没有那个奇怪的梦的话。
是的,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梦,而不是像穿越小说中那种感觉是做梦实际上是真穿了又穿回来于是感觉自己是在做梦那种。其实每一个人应该都有那种经历,就是在做梦的时候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醒过来就可以很肯定的感觉到刚才自己的确是在做梦,而于我而言,当我从梦中惊醒打开手机看到上面亮闪闪的2008年11月11日11点11分的数字深深地的戳痛了我这个孤家寡人之后,清醒过来自己的确做了一场大梦。
虽然是梦,但因为结局太过悲凉,心里怎么着也不舒服。曾经试过连续一周在睡觉之前给自己心理暗示,可惜仍是夜夜无梦,最后又过了一周,就逐渐也看淡了这件事情。
总归是梦,何必纠结那么多。
这是个雷雨阵阵的日子,我趴在杂志社的桌子上懒懒的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作为中国古代史博士专业出来最后却只混到一个历史杂志社的小编辑,我时刻保持了只要主编不催稿就坚决不会提前交的优良品质,再加上各种客观原因比如经济危机什么的现在杂志社江河日下,主编连出书的钱都在一个一个电话的借,便也让我这个反正拿不到稿费的更是没了工作的兴趣。
桌面突然震了起来,懒懒的侧头发现原来是手机在震动,上面某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名字正欢快的和软件中的团子跳动着。把手机拿到耳旁,按下了接听键,懒懒散散道:“喂。”
“哟。”比起我声音的有气无力,那面的声音可是健气的一比一比的:“怎么声音这么虚,莫非是终于找到你的小攻昨晚上春宵了一夜?!”
“刘姐相信我我绝对是宁折不弯的,我这么虚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