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泉历经万年而成就大魔之身绝非投机所致,其中的毅力、天赋、机缘和手段都非常人所能堪比的。他虽因许三成了自己的宿主而恼恨,但也明白这是他贪心所种下的恶果,千年的时间足以让幽泉找回理智,明白什么对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眼下他和这个男人已经融为一体,生俱生、死同死,同仇敌忾才是正事。此时魂体犹如透明,竟似晨起的薄雾般轻柔不堪一击,幽泉知道不能再耽搁,索性闭上眼睛默念魔功法诀,将所剩下的五千年魔气全部传到许三的灵魂核心。炼狱血池仿佛有灵似的,俱震了震,明白这万年大魔半数的功力绝非等闲,发了全力去应对。
平时黑红的顶空此刻电闪雷鸣,但那电光是血红色、那鸣动是碎人心魄的,这个独特空间唯一站立的魂,魂体核心处一颗纯墨色的晶石光芒四射,偶尔会有一两根长形触手伸展出来,加上他手中黑刀闪烁的凛冽寒气,气势骇人。
这时,空中又传来两声“轰隆”,仿佛要劈开这片空间似的凄厉,打响了决战的号角。视线所能涉及的便是一道极是黑沉的刀芒迎向了直劈而下的血红电闪,之后就是无尽的白光,连借由镜子偷看的人都在那瞬间失去了视力,只剩刺眼的反射。
而三爷和幽泉这边经由极其惨烈的灼烧后终是逃了出去,但也是代价惨重,魂体虚弱至极、魔力枯竭,在时空之间飘飘荡荡,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道经过的紫光吸了进去。
在浮浮沉沉之际,三爷恍惚地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非常温暖湿润的地方,并且有了实体。然而还不待他适应,就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的推挤力,然后老爷子就悲剧了,未完全契合的魂和身又脱离开来,他就晕了过去。
待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力量,灵魂勉强能够清醒过来,一睁眼便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小男孩诡异地盯着自己,一会呵呵笑,一会脸似寒霜,神情变化之快着实罕见,全身上下不着丝缕,伤痕满布,让人注意的是他左小腿竟是宛如婴儿的畸形。
三爷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孩子和周围,悲剧地发现这又是一个意识空间,他的魂体被某种羁绊限制在了这里,而且还是以幼儿的形式。还不等他分析这是什么状况,核心的老神经就叫嚣起来了。
“秃驴你就是一个扫把星,本魔遇到你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我耗尽所有功力助你出炼狱,你个不成器的混蛋竟然又把我弄到一个人的意识里来了,气煞我也!”
“我看你还挺有精神的。”
“哼,本魔是什么段数,炼狱千年都熬过来了,会在意小小人类?”
三爷没管他又发疯,眼睛注视着面前的男孩,淡淡地问道:“他是这片意识的载体吗?”
“本魔哪有时间注意这等琐事,既然你醒来了,我就修养去了。”不等男人发话,幽泉就窜入了核心处的黑晶石里,不厚道地留下他和这个诡异的小男孩共处识海。
小男孩虽然是赤身裸体却毫不在意,只是神情在两个极端徘徊,始终盯着身前一直静坐的男孩。良久,他的脸色终是定位为欢喜,缓慢地伸手去触摸三爷的脸庞,动作甚是温柔,淡灰的瞳眸浸染上了点点迷离,出口的声音竟是蕴含了些许阴柔媚色。
“哥哥终于醒了,弟弟等了好久呢,一直都在等哥哥睁开眼睛陪我玩。”
虽然此次是以一个孩童的形象出现,三爷的死人脸一样没有表情,面对小男孩诡异的言语,回道:“弟弟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你的吗?”
“嘘,”他将手指抵在三爷的嘴唇上,双眼向四处瞄了瞄,回过头来时淘气地眨眨眼,娇声娇气地说道,“哥哥要小心,这里不是东东的,是那个坏家伙的,他总是欺负东东,也想伤害哥哥。”
“他是谁?”
“他是…”东东刚想回答,突然抱头大叫起来,情状有些癫狂,口中不断呼唤,“哥哥保护我,哥哥保护我…”
“弟弟,你还是这么懦弱、可怜,真是让我恶心。”声音出自同一人之口,却沉稳冷酷许多,眉梢眼角褪尽了迷蒙,有些雅致的意味。只是那双淡灰的瞳眸还是盯着眼前人,深深沉沉看不出一丝稚童的样子,加上嘴角那抹浅笑,这孩子城府倒是极深。
说话时,他并未放下三爷脸部的手,只是不似先前那样深深接触,只以手背轻轻地拂于轮廓之间,有些漫不经心。
“他是个讨人厌的孩子,是不是。”
没有闻及那人的回答,他也不在意,轻轻一笑,那种儒雅魅惑的气度又浮现了出来,未脱离稚龄的声音却有些成人的磁性,非常醉人。
“哥哥在这里睡了八年,东来还以为哥哥不想醒了,不成想却给我一个惊喜。这样也好,我本来就把哥哥的名字都想好了,‘卓扬’怎么样,取意卓尔不凡、风采劲扬。”
充当了半天柱子的幼小板三爷淡定地答道:“不错,东来在外面学习得很好。”
“哥哥喜欢就好,刚醒来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些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环顾四周,这两个人所处的空间到处都是紫色,紫色的纱幕、紫色的大床和紫色的穹窿。唯一区别于这个颜色的则是方圆十里盛开的罂粟花,静静地立在那里,有些死寂的美感。
对于这些,刚刚跑回修养的幽泉在三爷的核心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厌恶地叫嚣道:“低俗的品位,简直污了本魔的眼睛,难道人类喜欢的不是大红就是大紫吗,怎么能低级到这种地步,秃驴,我受不了了,不到百年别叫我。”
暗自答了一声,三爷就没再关注老神经,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小神经,以他的阅历,这个小孩绝对是有潜质的疯子一个,而他刚好是他的哥哥,还是被限制在他意识海中的魂体,怎一个悲催了得。
卓东来一直都在观察着这个刚刚苏醒的哥哥,身体健康、体形修长,拥有着乌黑的长发和沉静的双眸,如果再穿上他为他准备的衣服一定光彩照人、英俊极了。而且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和陌生的环境也未表现出惊慌,很是镇静,懂得利用已有的条件摸清情况,看到一些异于常况的事也能面不改色,对于这些卓东来很满意。他的哥哥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事实也本该如此。
义父总是斥骂他是一个杀了母亲和弟弟的怪物,他也时常因此痛苦不堪,他的确对他们有罪。但是弟弟在母亲的子宫中也把他挤压成了畸形,而且死后还缠着他、嘲讽他,对此他容忍、接受并甘之如饴,因为他是哥哥、是犯了弑亲罪孽的人。
可是心理还是有着几分热切渴望的,每当看着那个沉睡的孩童,这渴望就会更加灼热真实,因为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灵魂相契的哥哥,是独属于卓东来的完美的哥哥。从此他不会再孤单了,弟弟的尖刻、义父的残忍都不能伤害他了,他不再是一团找不着根系的影子,哥哥会成为最闪耀的阳光照耀在他身前。
是的,他们将会是最完美契合的光影。
卓东来浅浅地笑了,灰色的瞳眸翻腾起深沉的颜色,偶尔划过几道淡淡的流光,雅致的眉眼此刻竟显露出几分威重之势,在这稚嫩之龄上倒诡异非常、却也惑人之极。
而新上任的卓哥却没在意这般美丽景色,心神很是失落。他积蓄千年之力从炼狱冲出,最大的动力就是再次吃肉喝酒,谁知竟落到了这孩童的识海中,魂体如此微弱短时间内是无法走出这里的,想到还要忍耐一段时间,真是伤心得很。
50二 泪痕剑
三爷静坐在紫色的大床上;注视着他手中的黑刀,这上面的每一寸纹路、每一道缺口他都了然于心,毕竟已经看了千年有余,说是刻入灵魂也不为过。有时候太过深入,脑海中就会出现一个拄剑而坐的人影;孤寂如渊、沉稳似山;那人周身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最喜欢做的事却是静坐一隅;仿佛只等挥刀的一刻。
三爷往往在握着这把刀的时候产生淡淡的温暖;他跋涉于时空中;遇到了谁、失去了谁,从不能控制。当转身离开时未必不会难过,只是不能允许这种情绪影响自己的步伐;这把刀恰恰出现在那时,伴他走下去。
犹如古潭的双眸罕见地泛起了点点波纹,好似阳光洒在幽静的森林,温暖、美幻。卓东来进到意识里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致,他最钟爱的紫色帘幕床上,他最沉静的哥哥露出了一丝笑容,在嘴角燃起了一抹微妙的角度。
不知为何,他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看着这样的卓扬。
卓东来不知,其实那刻他的唇角也微微地上扬,缓缓地浮现出一道笑意,就连淡色的灰眸也不似平常深沉,划过几道微暖的流光。
以三爷的实力当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个弟弟的到来,虽然他们相处了十几年,又是处在意识海中,气息早已相溶,但经过千余年所形成的本能是无法控制的,更何况东来是个掌控欲、攻击力都非常出色的孩子。
不过他并没有动,仍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刀,一切做来有种寂静的美感,至少卓东来是这样认为的。
“我进来的时候,哥哥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坐着,今天怎么有兴致看起刀了。”他迈着步子走到床边,不管是说话的声音还是走动的声音,在这个总是寂静的空间有一种优雅的味道,格外地柔和。
轻轻地撩起紫色的衣摆,卓东来习惯地在男人的身旁坐下,注视他的侧脸。饱满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在那张如同雕刻的轮廓上无比地契合,这样的卓扬无疑是英俊的。然而他最爱的却是他那双独特的双眸,如同静水、如同子夜,总是能让他感到安和。
没有听到卓扬的回答,卓东来也不在意,只是不经意地笑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把刀,缓缓说道:“一尺长的刀身,古朴的纹饰,它更像是一把匕首,而不是一把刀。然而我第一次看到它,就知道那是把刀,一把沉重的刀。”
“为何?”
淡灰色的眸子顺着男人的身形划过,凝向了他手中的黑刀,同时也抬起了修长的手,将它拿到掌中观摩,举动之间犹如丝绸般顺滑,带着一股醉人的雅致。
“因为它的寒气。这把刀看似不足轻重,但是拿到手中却能感到一种窒息人的冷酷,仿佛在下一刻它就会把刀锋对准我,让我成为一个死人。”
说道这里,他有些不明意味地笑笑,看了他哥哥一眼,转而说道:“从我有意识以来,哥哥就陪伴在我身边,虽然是以沉睡的姿态,不过这不妨碍你我的羁绊。东来熟悉哥哥的一切,哥哥亦知道东来的所有,在母亲的子宫里,我们是亲密、不可分割的,在这里我们却成了一个整体,任何人都不能剥离开来。”
此刻的卓东来在三爷的眼里就像一朵紫色的罂粟花,一朵在炼狱独自绽放、生存的魔花,在手上舞动的黑刀仿佛也因此染上了些许魔魅,发以自身的寒气来与之共鸣。
“你说,联系这样紧密的整体该怎样将之分割,世上是否有那样锋利的兵器能够做到。日前我见到了一把绝世的好剑,碎石裂金、不畏锻火,并且一出世就带着悲哀的诅咒,因此也就有了个与此相称的名字,泪痕。哥哥认为这把泪痕剑能做到吗?”
“不能。”
“呵,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甚至以为这世上再没有比它更锋利的武器了,也就知道此生都不会遇到能够斩断这种联系的利器,可是我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深沉的声音不复之前那段柔美流畅的音符,陡然间变作隐忍在乌云层中闷雷,威重,压制得人不敢呼吸。
“这把小小的刀子就可以做到,只需要适当的时机、适当的人,把它的刀锋对准这个整体的中心,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们一分为二。你说是不是,哥哥?”
要是外面的蝶舞看到这样的卓东来,一定会发起抖来,这是一种本能,一种畏惧却又痛恨的感情。不过幸运的是她并没有看到,这个倒霉蛋不是她。
看到这一幕、近距离感受到这一幕的是三爷,以他的性子不知是谁的不幸了。老爷子也没说什么,死人脸连变都不带变的,直接把爪子搁到了卓弟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两拍,语调平静得毫无起伏。
“既然东来认为这把刀子这么锋利,又爱不释手,就拿去玩吧,就当做哥哥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以卓东来谨慎、敏锐的知觉,他当然察觉到了卓扬的动作,握着刀的手挣扎地紧了紧,心中不免痛极。俊美的脸孔却毫无变化,就像一个塑好型的雕像,糊了满满的浆子,很难再有什么表情,只除了那双变得晦暗的眸子。
当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过来时,他什么都不敢想、也不要去想,只是盯着那人、认真地盯着。因为他知道无论男人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他都是安全的,因为这个地方是属于他卓东来的。
然而他愣住了、惊住了,发顶上的感觉真真实实地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的大脑却难以接受、理解这个事,只是机械地盯着眼前的人,无法思考。
不过他是卓东来,是大镖局的紫气东来,只需两个呼吸的功夫就强自找回了理智。同样将手伸向了头顶,却是覆在了那只作乱的手背上,一同离开了自己的头。动作缓慢之极,竟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期间他的双眼一直都是凝视着男人的双瞳的,未曾离开一分一毫。
“哥哥这般举动并不像你,而且东来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实在是不宜接受这些仿若孩童的安抚。”
被嫌弃了的三爷平静地看了看被卓弟钳制住的右手,又瞄了瞄那微紫微卷的头发,很是自然地把左手又放了上去,还饶有兴致地顺了顺,对于入手丝滑般的感觉非常满意。
卓东来又一愣,这次沉默了三个呼吸,不过没有再管那只手,索性连自己手中的也置在了一边,玩耍起了那把刀。声音也恢复了原般醉人的柔和顺滑。
“这是把好刀,还是陪伴在你身边的刀,你愿意将它给了我,不怕我随后就毁了它吗?”
还没等三爷回答,他又轻轻地摇摇头,了然地笑道:“是了,我该想到的,我毁不了它,正如哥哥是我的半身一样,它也是哥哥的一部分,如此说来,它也是我的一部分了。一个人能毁掉房子、桌子、牲畜甚至另一个人,但是很少有能够毁掉他灵魂的一部分的,至少我就不能,所以即使将它交给了我,它也是安全的。”
三爷顿了顿顺毛的手,强大的心理也不可控制地叹起了气,其实他真没想那么多,只是这个弟弟的脑袋实在是太曲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还染上了几分文人的腔调,作为他哥,压力真的挺大。
想到此处,他没了顺毛的兴致,直接在那个紫色的脑壳上弹了一下,只听一声脆响,卓弟三次愣住了,而卓哥也开口了:“以后少读那些悲伤感秋的书,别一天到晚地宅在你的别院里,看着就阴沉。你偶尔也学学司马,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你却整天地搞阴谋,怪不得没人要你。”
乍闻此言,紫气东来是真的失了言语,呆愣愣地看着他的哥哥,手上的刀子也不转了,整个人像一个石像。
看着这样的卓弟,三爷心情略微好了点。然而还不待他将这种不错的情绪在五脏绕个够,他那魔王般的弟弟就恢复了往昔的彪悍,一如算计朱猛那个大块头一样的笑容,声音听着甚是美妙醉人,但是那言语可是不饶人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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