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宾这么神思恍惚得告诫自己,手下不停翻阅各色书籍,查找资料,为自己要修撰的书做准备,等到差不多了,拿好东西回自己桌子,走过一道回廊,隐隐却听有人在说笑,他不甚在意,却听那人赞叹道:“王兄你可算是出头了,外放六年,政绩斐然,这回调回京城,虽说是平级,可有这么一番历练,日后前程必然坦途,小弟这里,先恭喜你了。”
那王兄呵呵一笑,说道:“这也是运气,我也没想到,我两任就能回京,皇恩浩荡,吾不甚感激。
前头那人便又称赞道:“王兄太过谦逊,你在任上为百姓做了什么,旁人谁能不知?要不,能巴巴把你调回京来?……”
非礼勿听,唐宾没有逗留,匆匆走了,并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回到自己办差的房间,一进门,却见屋内同僚齐刷刷把眼神都投注在了他身上,看见他跟见了什么似的,弄得唐宾浑身不自在,正要问怎么回事,众人忙又跟没事人儿似的埋头做自己的事或撇开头跟人说话——横竖是不敢看他了。
唐宾皱着眉自众人间穿过,哪怕不刻意观察,都能感觉到众人对他那种欲言又止的奇怪态度,窃窃私语的时候,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瞟,唐宾又不是白痴,还能不知道他们八成就是在议论自己呢。
问题是,自己最近一直循规蹈矩,根本没做什么啊。唐宾强忍着对众人异样眼神的怒火,一路到得自己桌子,才把东西放下,就听与他关系还不错的郑宪喊他:“韩大人交代,你要回来就去找他。”
唐宾答应了一声,抬脚正要走,又听得郑宪犹犹豫豫地低声道:“有些事,你也看开些,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一时之气,算不得什么。”
唐宾满头雾水,却也领情,笑了笑,道:“你放心,不论什么事,我总不会想不开去。”
韩大人的屋子在另一处,因是老人了,他的办公之处,可不比唐宾还跟众同僚挤在一起,却是和另外两个翰林院占了一个大间,唐宾进去时,三人都在忙,唐宾不敢打搅,轻手轻脚到了韩大人跟前,小声见过:“大人,您找下官?”
韩大人抬起头来,见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笔,道:“你来了。”看看屋子里的另两人,对着唐宾使个眼色,让他跟着他出去走走。
唐宾心头压着的石头越发重了,沉甸甸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大人与他到了翰林院僻处的一个小院里,正中有桌椅,韩大人喊着他坐了,笑着夸他:“怪道孔大人避嫌的天天夸你这个女婿,这些日子你办事,我都看在眼里,果然是再能干不过,办事利索勤快,才学又好,端的是好人才,以你的能力,出头不过是早晚的事,到时候,这朝堂,还得靠你们年轻人。”
唐宾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谦虚的低着头笑:“大人谬赞了,下官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韩大人摇着头赞:“瞧瞧、瞧瞧,这么会说话,你要出不了头,谁还能出得了头?”说得唐宾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一会儿,只见他微微凝了脸,也不笑了,只语重心长和他说:“立均,你是孔大人的女婿,跟在我身边也几个月了,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有些话,我少不得和你说说。”唐宾端坐了洗耳恭听,韩大人叹息了一声,道:“以你的才学,状元的起点,如今这样让你修书,实在是委屈了你,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局势如此,实在由不得人,不说你心里难受,我们看着你这么大好人才被闲置,心里也不好受……”
唐宾只是端坐着听着韩大人说,脑子里却一直记挂着众人奇怪的反应,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在他身边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却还自在迷雾里,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这些日子的蛰伏,都是为了以后的一鸣惊人。立均啊,你是聪明人,这些道理,你该知道。”韩大人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有些人有些事,由着他去,且看他,十年之后,又是如何!”
唐宾扯着嘴角,对着韩大人笑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的。”
到了下午,唐宾终于知道,为什么同僚都拿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就是上午,皇帝下旨,恪郡王府世子入户部当差,唐宁办事得力,授从六品吏部员外郎官职……
听罢消息,唐宾对着众人若无其事的笑笑,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原本还打算看笑话的人都嫌没意思得扭过了头,唐宾独自来到茶水间,捏着茶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却是生生掰断了杯子的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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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
唐宾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很不好过。
旁人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各色的情绪;担心、同情、嘲笑、怜悯……唐宾甚至不用多费心思;就能感觉到他们的各自的想法。
关系不好;喜欢幸灾乐祸的:瞧瞧这蠢货;不自量力,旁支子弟跟嫡支斗、小小修撰对上郡王府,何止一个螳臂当车?
关系亲密些的:可怜的唐宾;明明不是他的错,受的无妄之灾;如今却被打压成这样,罪魁祸首却步步高升!
唐宾说不出到底是前一种想法伤人还是后一种想法更伤自尊;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在人前表露出半点的懦弱来;哪怕心底再难受;他也要挺直了腰杆,绝不会叫人看半点笑话。他唐宾,从来不是那种可以让人随便折断骨头的人,不过区区小事,难道还要他痛哭流涕不成?
又一次艰难地在衙门里呆了一天,终于到得下衙时间,唐宾如往常一般,做了若无其事状地跟着同僚打过招呼家去,走到拐角,唐宾回过头去,还见得两个同僚对着他的方向正自窃窃私语。
唐宾阴着脸转身,只当没看见。
他要连这都受不了,这些天早被气死了。
可谁知,他不欲生事,唐宁和恪王府,却不见得会放过他。
回到家里,唐宾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孔氏就一脸难色地捏着张帖子走了过来,站在旁边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说话。
唐宾对她还算有些耐心,强压着一天下来的不高兴,尽力柔声问她:“可是有什么事?”
却不想,他话方一落地,孔氏眼泪便簌簌掉了下来,把手里的帖子递给唐宾,愤然哭道:“那些人、那些人、当真是欺人太甚!”
唐宾这会儿却没功夫理会孔氏的哭泣了,他的全副精力都被手里的这张帖子吸引了过去,看着上面偌大的恪郡王府四个大字,目眦欲裂。
周嬷嬷看着孔氏只知道哭,急得直跳脚,眼见唐宾脖子上青筋毕露,眼中的怒火都要化为实质把那帖子烧成灰,不由得心惊肉跳,生怕唐宾气坏了身子,忙忙出来道:“爷快消消火,这总有些人,坏了良心,做得些缺德事。您别跟他们计较,白白气坏了身子,那可才是如了他们的意。那边就是拿着爷没办法,才故意送来帖子请您去参加庆功宴,明知道您不回去,故意刺激你……”
话还没说完,唐宾已然冷笑起来:“可不是故意的?故意来打我的脸,故意来下我的面子!”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那烫金的大红帖子被他捏得皱成了一团,因为用力,唐宾手指关节都犯了白色,可面上,他却挂着笑,冷静至极地对着孔氏和周嬷嬷说道:“现在满京里,谁不知道我和他们前头的恩怨,如今他们升官领差被器重,要摆庆功宴庆贺,还不计前嫌给我这个冒犯亲长的不孝子弟来了帖子,多么宽宏大量啊,我要是不去,可不就是心胸狭窄?难得他们为尊长的都放下了身段,我竟还端着揣着,你说,是不是忒的不识好歹?!”
孔氏被他的这一番表现吓得眼泪掉的更凶了,挽住了他的胳膊,哭道:“爷你别生气,为着这些阴险小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不值得!”
可这般叫人打脸,这样打上门来羞辱他,如此奇耻大辱,唐宾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居然还把帖子送到他家,生怕他不知道他们升官了是不是?!还不是故意来羞辱他!
唐宾想到此处,两眼都烧红了。
孔氏与他夫妻恩爱,见他如此,倒把眼泪收了起来,跟着冷笑道:“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不过是个闲散郡王,攀上大皇子就了不起了?我这就回去见我爹,便是王孙公子,也没这般欺负人的。”
唐宾并不欲求助岳父,拦着孔氏不让去孔府。夫妻俩难得红了脸争执,唐宾却怎么都不愿意麻烦岳家,气得孔氏直骂他死脑筋。还没争执完呢,孔家就派人来让他们过去。
这会儿什么都不用说了,夫妻俩乖乖去了孔家。一见面,孔端就喊了唐宾过去,留下孔夫人和女人一起诉苦。
到得书房里,孔端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和唐宾道:“不成想恪郡王府的竟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只如今那边攀上了大皇子皇后,你在京里,怕是得被他们死死压住了。”
唐宾脸颊抽动一下,只道:“这也是小婿的命,压住边压住,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压我一辈子!”眼睛里露出凶光,仿佛一头嗜血的猛兽。
惯来平和大气的孔端这会儿却也不生气,反而对着唐宾的这股子血性大加赞赏:“男儿就该有这份骨气,还真当咱们是那没骨头的软蛋,想怎么打压就怎么打压?哼,他们未免把自己也看得太高了!”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上,这会儿的孔端,才露出了他几十年混迹官场的棱角来。
唐宾看了孔端,有些羞惭:“为我的事,岳父大人受累了……”孔唐两家结亲,唐宾身为孔端的女婿,被人这么打了脸,孔端自然也跟着丢脸。自唐宾入京,孔端对他就极好极看重,后来还许以爱女,如今连累了他脸上无光,唐宾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孔端瞧了他一眼,摆摆手:“你我一家人,不说这些客套话。只如今这局面,你有什么打算?”
唐宾苦笑一声,却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先头小婿还想着忍一忍、在翰林院呆到风平浪静之时……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恪王府如今这架势,是大不算放过我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谋一任外放,出去做点事。”
孔端听他这样讲,脸色才慢慢缓和了下来:“你心里有主意自然好,也是,就现在的情况,你再留在京里也不合适,出去外任也好,出个好政绩,日后便是回京,也是你的一项资本。”
唐宾脸上浓浓苦涩:“岳父大人说笑了,大皇子皇后正是如日中天,他们既不乐见我,如何能叫我再起来?”他能不能安安生生出得京去谋个好差事都是问题。便是看在唐家和孔端的面上放他出京,也不会让他得什么差事。更不要说历届官员政绩考评皆出吏部,大皇子皇子之尊,要动些手脚,还要费什么功夫吗?
孔端横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些你就不要管了,只管好好准备,到得任上尽心为民办事,若叫我知道你有半点徇私贪墨,欺压百姓……”
唐宾断然说道:“不孝岳父大人,小婿先行自绝天下!”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孔端这才缓和了脸色,唐宾心中颇是过不去,说道:“岳父大人要为我的事和大皇子对上?这叫我怎么受得起?”
孔端闻言冷笑:“你是我女婿,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脸!没什么好说的!”李家如今越来越猖狂,大皇子身为皇嫡长子,却也这般没有容人雅量,纵着下面人胡作非为。今儿他可以打他女婿唐宾的脸,明儿自然也能打他这个老家伙的脸!官场上要的就是这张脸,大皇子敢让恪郡王府这么打他的脸,就别怪他翻脸!
他孔端在朝堂混迹了几十年,还从没受过今天这般气!他孔端就是不站队,大皇子想杀鸡儆猴,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孔端眯着眼睛坐在书案后,脸上乌云一片……
第二日,孔端照例去上朝,说起山西的山洪山体坍塌,朝廷赈济,朝堂上直炸开了锅,吵到下朝还没个定论,皇帝命令各部商议,如孔端徐渭一群老臣自然不能少,一群重臣高官吵了好久,好容易才把一切事情定下来。接着说起派遣去赈灾人选,孔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拉出了唐宾。
“此次受害乃是一地,赈灾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办好。所谓举贤不避亲,我这个女婿本事能力都有,虽说经验不足挑不得大梁,但做个副手还是绰绰有余的。”孔端看着众人,好不遮掩的说,“你们都是见我那女婿的,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堂堂状元郎,能有什么不妥?单说上次闹出的事,自己吃了亏没错,恪王府也没讨了好去,做事能力就更没话说了。一旁大皇子的脸色已是出离难看了,可如徐渭一般中立的几位老臣却都先附和了孔端:“唐宾这小子办事能力不错,又是翰林院的,跟着去做个书记,倒是不错。”
大皇子身份虽贵重,可在这群老臣面前,却没那么有分量了。谁都想过清净日子,众人看到的可不光是恪王府对唐宾发难,他们还看到,大皇子一派,在刁难孔端的女婿。
皇后大皇子一派与淑贵妃二皇子一派已然成水火之势,两方没少拉拢人,今天孔端这个中立派就被人这般下面子,那明天,自己这些中立不肯站队的,是不是女婿儿子,也会被人这么打脸啊?
别说孔端人缘不错,单只冲着这一点,谁也不会反驳了孔端的提议。
就此,唐宾捞了个赈灾出京的差事!
徒宥昊听闻消息,坐在椅子上冷笑着:“便宜了他得个立功的机会!”可既然人出了京,他也懒得再赶尽杀绝,以免露出行藏。中立派对着势大的大皇子,只能不轻不重给个反击。对着自己这个四皇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不过没关系,经此一时,对于想要拉拢他们战队的大皇子二皇子,不管哪一派,他们心底都该有些戒心了。自己这个不争不抢的皇子,该是更让他们放心。
等成了婚,他就要进朝堂办差了,能结个善缘,真是再好不过了。
唔,这般好事,可得去找贾瑚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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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
大皇子徒宥煦横眉怒目看着自己的胞弟徒宥昭;今儿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要不是跟他同胞所出;他非活剥了他不可!
瞧瞧他干的好事;把自己陷入到什么境地里去了!
只要想起前朝的事,徒宥煦心底便是一股火气涌上来,两眼都充血了;要不是长久以来养成的教养,徒宥煦差点都要动手把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狠揍一顿。
徒宥昭自己也是心虚;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随心办的事;竟会给大哥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上次徒宥煦把他叫过来骂的时候他还满心不服气,这会儿;他却恨不能时光倒流;要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做出这样的蠢事,给大哥添麻烦。
如今见着徒宥煦这般气急败坏,徒宥昭低下头,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闷声给徒宥煦道歉:“大哥,我错了,你打我吧,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徒宥煦正自恼火,徒宥昭这一开口,直接引爆他死死压抑的火气,对着胞弟便是大骂道:“打你?现在打你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