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明听完这话,脸色不由大变,韦小宝和他对望了一眼,均是神色复杂。也就在这时,海老公又不住咳嗽,越咳越厉害,到后来简直气也喘不过来,本来蜡黄的脸忽然涨得通红。
伫立在一旁的小桂子忙说道:“公公,再服一剂好么?”
海老公不住摇头,忍不住站起身来,以左手叉住自己头颈,神情痛苦已极。
趁着这个当儿,净明拉住小宝的手便要往门外窜去。可韦小宝却是知道这海老公心思活络得紧,此时跑出去,肯定会被他制止住,狠狠修理一顿。当初茅十八就是在这个关键口被打伤了腿,韦小宝可不希望净明受这种罪。
韦小宝不愿走,净明却是急得满头大汗,正想说些什么,只觉得背心一痛,原是那海老公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捏下桌边的一小块木块便击中了自己的神堂穴。净明被点了,知道自己再也甭想逃跑,忍不住瞪了一眼“胆小怕事”的小宝一眼,而小宝只装作没看见。
这边,小桂子看着海老公的痛苦模样,劝道:“公公,再服半济,多半不打紧。”
海老公咳得太辛苦,便没再坚持,点点头允了。那小桂子便伸手到他怀中取出药包,转身回入内室,取了一杯酒来,打开药包,伸出小指,用指甲挑了一点粉末。海老公监视着,又叫道:“太……太多……”那小桂子忙不迭地又把指甲中一些粉末放回药包,这边海老公却突然支撑不住,身子向前一扑,爬在地上,不住扭动。
小桂子大惊,抢扶过去,用力扶了海老公起来。接下来两人便踉踉跄跄的抢入内室,韦小宝知道,这海老公是要跳到水缸里将身体沁凉去。
眼看着人已经消失在屏风后面,韦小宝鼓足勇气,蹑足走到桌边,挑了许多药粉倾入酒中,再将药包摺拢,重新打开,泯去药粉中指甲挑动过的痕迹。
净明将这些看在眼里,惊喜交加,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之色,小宝心下略安,这净明原不是泥古不化的人物。但他心里却也明白,自己接下来要亲手杀死小桂子,恐怕就不是这个小和尚能接受得了的了。
是以,韦小宝凑到净明跟前,将净明半拉半抱着带出了屋子,掩在了繁盛的草木中,刚布置好这一切,屋内便传来了小桂子的惊呼:“公公,公公!”
韦小宝闻言,估摸着海老公的眼睛已经被药粉毒瞎了,于是拍了拍净明的肩,说道:“我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若是穴解开了,你只管自己走便可,不必牵挂我。”
说完韦小宝便一溜烟跑了,赶回去时,那小桂子正背对着门,立在墙壁上的烛台之侧,伸手拨动烛台的铜圈,发出叮当之声。
原来,那海老公不相信自己已经看不见东西了,神经兮兮地勒令小桂子去点蜡烛。然而,蜡烛根本就没有熄灭,小桂子没办法,只好走到烛台处装作点灯的样子,糊弄道:“公公,点着了!”
如果是这个时刻,这个角度,韦小宝自信可以轻易将匕首插入小桂子的背心,了无声迹地将他杀死。但是。。。。。。小宝抿住唇,最终却什么也没做,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他想,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来杀人。
不过,这并不代表韦小宝就已经放弃了追求在封建社会里安身立命的机会,一个更好的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韦小宝并没有回到净明身边,而是另寻了一处躲了起来。
不多时,他看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造访了海公公的小窝,后又匆匆离开,接下来这里便再无侍卫造访。小宝看在眼里,便也猜测净明的父亲虽仍在皇宫有自己的亲信,但却绝无权力去喝令海老监放人。
只要海老监轻飘飘地说一句“人已经走了”,就算净明和自己真被他害死了,也无裨于事,终究是死无对证!韦小宝不禁后怕,若是自己方才糊里糊涂地把所有赌注压在净明身上,现在可真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啧啧,这净明也真是的,又傲气又不通俗务,连自己老爹现在当什么差都不清楚,真是个糊涂蛋!真没想到纳兰容若小时候也可以是这副德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珠担任内务府总管是在康熙三年、四年的时候,小说现在进行到康熙六年,内务府总管是巴喀等人。
小剧场~~~~撒花~~
小宝(揪揪净明的发髻):干嘛不留辫子?像我一样留麻花辫多好啊。。。。。。
净明(拍掉小宝的爪爪):秃脑壳,不好看!
小宝:你是满洲人吗?怎么那么不爱民族?!小心被砍脑袋!
净明(倔强地扭头):反正。。。。。。我就是不要辫子。
小宝不解地离开,净明舒缓地叹了一口气,呼呼~~他会说出自己三岁时生病是因为被蛇咬了,而一直到现在,自己见了辫子还会想起蛇来,感到很怕怕吗???
☆、恐吓
黄昏时候,小宝终于等到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的小桂子,他偷偷跟在那小太监后面。在小桂子刚刚穿花渡柳要离开海老公的院落时,才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一只手拿匕首抵住了小桂子的喉咙,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
小桂子惊讶恐慌不已,韦小宝则附在他耳朵旁悄声说道:“如果你还想活,就不要大声叫,我不想伤害你。”
小桂子拼命点头,韦小宝稍稍松了他的口,问道:“海老监叫你做什么去?”
小桂子苍白着一张脸,说道:“公公,公公他叫我去赌钱去。。。。。。”
韦小宝用匕首抵紧小桂子的脖子,口气阴冷道:“是吗?他就这么容易认命了?被我害了也不想着来报复?我看未必吧。。。。。。”
小桂子几乎要哭出来了,结结巴巴道:“公公。。。。。。公公的心思很深沉的,我。。。。。。我可猜不透他呢。。。。。。”
小宝生性偏冷,此番装成坏人的模样,着实吓坏了小桂子。好在小宝闻言放下了心,微微松开匕首,拍了拍小桂子的肩膀,问道:“公公他平时待你怎么样?”
小桂子瑟缩着说:“还。。。。。。还好吧。跟着海公公,还不至于被虐打。只是。。。。。。。实在有些害怕。。。。。。”
韦小宝笑道:“怎么,你现在也知道害怕了?如果我没记错,几个时辰前,你这只手还打过我耳光呢。。。。。。”
小桂子吓得面无人色,解释道:“我。。。。。。我说了你也不信,当时我打你一巴掌。。。。。。总比公公打你一巴掌来得轻些吧。他。。。。。。他只要一扬眉,那准是生气了。。。。。。”
韦小宝伸手捏了捏小桂子的脸,问道:“你很喜欢在宫里当差?”
小桂子拼命摇头道:“不,不,一点都不喜欢。。。。。。”说道最后,声音都颤了。
“照你那么说,你当初打我还是好意呢。。。。。。那我是不是该礼尚往来呢?”韦小宝意味不明地问道。
小桂子委委屈屈地点头,缩着脑袋,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真看不出他在饭馆时,怎么能那么踊跃地跳出来打人又做鬼脸。
小宝实在是没有虐待儿童的癖好,看小桂子这副可怜样忍不住安慰道:“怕什么呢,我要杀你就不跟你废话了,海老监的眼睛是我毒瞎的,多少我愧对于他。我刚才在外面听得也清楚呢,他又挑三拣四地为难你了,对不对?”
小桂子点点头。
韦小宝又说道:“既然这样,我代替你侍奉海老公得了,正好你也可以离开皇宫。你愿不愿意?”
小桂子嗫嚅道:“这个。。。。。。离开了宫,我身无分文,也没有活路呢。”
韦小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尚膳监的海老公,原名海大富,我说的对不对?”
小桂子惊讶地点点头,这时小宝却突然凑了过来,拿掉了小桂子的帽子带在了自己头上,冷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饭馆时,自找死路地冲过来?你以为海老监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遭到这样的祸事是偶然吗?你以为我对你说话温柔点,是在。。。。。。跟你商量么?”
小桂子吓得浑身颤抖,韦小宝的个子本和他差不多高,但此时却因为小桂子一昧地缩身而让小宝显得高大了许多。
韦小宝摸了摸小桂子的头,阴冷地说道:“我还知道你家海公公有一盒药箱,知道他现在是让你和温有方兄弟俩去赌钱,知道你一向赌技很烂,如果你再学不会用水银骰子,一定会被你家公公一顿好打。更知道。。。。。。你公公让你赌钱,实际上是在打上书房里,那本《四十二章经》的主意。。。。。。”
小桂子此时已经面无人色了,忙呜咽道:“我。。。。。。我这就走,这就走,您放心,再,再也不回来了。。。。。。”
韦小宝笑道:“急什么?你不是说自己没钱就无法过活吗?来,我给你张一百两的银票,你回房间去把你的衣服取出一件给我。海老监要问你为什么回来了,你就告诉他,天气实在是太凉了。。。。。。你办好这件事,我再赏你一百两,快去。”
小宝等了半晌,那小桂子才贼头贼脑地溜了出来。小宝接到衣裳,倒也未曾食言,极为爽快地便将另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了小桂子。
小桂子自是不住地千恩万谢,之后还极为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您。。。。。。您不会要杀了海公公吧?他。。。。。。他功夫极好的,您别。。。。。。”
韦小宝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怎么,你还心念旧主呢?既然那么惦挂他,干嘛方才不通风报信去?”
小桂子憋红了脸,不再说话。
小宝也觉得自己过于苛刻了些,于是弥补道:“刚才我说话重了点,我答应你,只要海大富不存心害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后,也不会愧对他。现在你带我去赌钱,把我介绍给温有方他们,明天一早,你就自行离开皇宫这块是非之地。”
小桂子闻言,乖乖地领了韦小宝去赌钱,他们走了一路的回廊,穿过一处处庭院花园,却谁都不说一句话。小宝是懒得再开口,今天做了太多的戏,累!而小桂子则是害怕自己多说多错,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这二人走进一间偏屋,穿过了两间房间,小桂子伸手敲门,笃笃笃三下,笃笃两下,又是笃笃笃三下。于是,那门便“呀”的一生开了,只听得玎玲玲,玎玲玲骰子落碗之声。房里聚着四五个人,都聚精会神的掷骰子。
小桂子进了去,勉强打起精神介绍道:“大家注意下。。。。。。我。。。。。。我带来了一个新朋友。”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头小额尖,脸色青白的汉子打断了他,道:“罗嗦什么,来了就凑在一起打嘛,小桂子,押多少?”
小桂子看了看韦小宝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愉,便押了五钱银子,尽量小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位兄弟呢?”那汉子又对着韦小宝问道。
小宝从怀里掏出了十两银子,这手笔在几人中间算是押得大了,也因此得了这几个人的注意。做庄的大汉便多问了一句:“兄弟在哪做事?怎么称呼?”
小宝学着净明的样子挠挠头,腼腆地笑道:“我。。。。。。我新来的,从明儿起在尚膳监留职,我。。。。。。我叫小贵子,富贵的贵,不是桂花的桂。”
那大汉嘿的笑了声,指着小桂子和韦小宝道:“我说你俩还真有缘。”
韦小宝点头道:“是呢,明天小桂子哥哥出宫办事,我就留下来伺候海公公,我们两个不仅名儿一样,连侍奉的公公都一样呢。”
大伙嘴里都不住称奇,但明显谁也没把这事情放心上,都把眼光下死命地盯在掷骰子的人身上,唯有小桂子一人无心赌博,微有探究之意地看着酒窝浅淡,貌似人畜无害的韦小宝。
韦小宝自然也感觉到了来自小桂子的目光,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好奇问道:“做庄的那位是谁?”
小桂子凑近了,小声谨慎地回答:“是老吴,现在在掷骰子的那位是温有道,他旁边那个胖一点的是平威平大哥,余下的那位便是。。。。。。温有方了。”
小宝点点头,瞧着小桂子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由觉得心里有些堵,皇宫不适合孩子,也不适合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依偎
赌了一会儿,韦小宝故意输了二十两银子,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拉着小桂子走了。但到了无人的地方,他却又像散财童子似的给了小桂子点闲钱,问道:“你把你家公公的喜好之类的说来我听听,再把你们之间有过的一些经历都讲给我。你也不希望你公公被我伺候得不舒心,或者知道你弃他远去了吧?”
小桂子闻言,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像倒豆子似的讲了出来:“海公公喜欢吃糖醋鱼,他现在眼睛看不清了,你千万要仔细替他挑鱼刺。。。。。。公公还喜欢吃绿豆饼,讨厌太甜的点心。。。。。。公公最宝贝他的药箱,你平时莫要动那箱子。。。。。。”
韦小宝听完后,又模仿着小桂子的口音说了一遍,居然也京味十足。
在扬州的这三年,韦小宝每次窜到戏院里听戏曲,都特喜欢坐在那个叫做老风的大叔跟前,时不时听他山南海北地胡侃。这风大叔是恰巧是从北京城里来的,而韦小宝又是知道剧情发展的,他既有心去学京腔,在老风三年的熏陶下,便是再驽钝,也决计能把京话说得□□不离十了。
知道了自己想要了解的,韦小宝也不多留小桂子,便温言让他回屋歇着了。那小桂子临走前,还担心小宝夜里会冷,竟极为体贴地把自己的外衣脱给了小宝,这举动倒是让韦小宝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稍微对他好一些,就这么容易感动了?
当然,事实上还是韦小宝把别人想象得太简单了。这小桂子能伺候海老公多年,颇得海老公宠爱,就证明他绝对不是个心思单纯的,察言观色的功夫一定深得很。他明白自己惹不起韦小宝,而同时韦小宝又能给自己带来光明的未来(不用再在宫里当奴才了)和可观的财富,他自然会对小宝生出好好笼络的心思。
不过,有一点还是不可否认的,小桂子虽然贪生怕死,但也绝非落井下石的货色。对海老公那样纯粹把自己当奴才使的人,他尚且有几分真情在,更不要说对韦小宝这个“面冷心善”的人了。
小桂子进屋后,小宝也准备找个避风的地方睡一觉,走到花草繁茂处时,他突然挂记起净明了。也不知道这小和尚的穴道解开没有。。。。。。
心里一但想起这事,韦小宝也就少不得旧地重游,小心翼翼拨开花花草草后,他很快就发现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小宝不禁有些歉意,走近跟前去看,却见月光下净明的脸色发青,只怕是混身都冻僵了,而且脸上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两三个包,那样子可怜极了。
韦小宝心里发虚,哎,自己只顾着筹划自己的事情了,居然完全把人家给忘了,瞧瞧这干得什么事儿。所以他一走到净明的身边,便忙把小桂子脱下的外套罩在了净明身上,然后又搓搓净明冻得发红的耳朵,揉了揉人家的小脸,接着又握住那冰凉的小手暖了半晌。
净明见到小宝的时候,一开始目光又愤怒又欣喜又委屈,但在小宝默默无言的关照下,目光却逐渐变成了纯粹的感动。到了自己的手被小宝那温暖又柔软的小爪子握住时,净明那原本发青的脸已经微微透露出些可疑的红色了。
这花丛中铁定是不能继续呆下去了,不然到了下半夜还不知会有多少小虫子袭击人类呢。所以韦小宝便像抱树一样地抱着僵直的净明来到一处假山,两个人相依偎着过了一夜。
到天微微亮的时候,被小宝搂着的净明已经能微微动弹了。虽然站了一夜,他已经极为疲惫,但穴道解开后,净明也没有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