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确实恨少。”
“呵?!你是黑洞啊?”
“我开玩笑呢。说真的,我现在并没有匹配如此厚封的功绩,受之有愧,纵然我不与你客套,你也该照顾一下其他老臣的情绪吧。
”
“嗳,公瑾先前发船粮济我,更不用提少时我住你家房子,拆你家院子。现在到我还报于你,当然要连本带利,我才挣够面子。”
“义兄纵然要还报,也不急于一时。这样,等瑜再随义兄征战一段时日,建功立业,再赐不迟。瑜既非庸才,还怕拿不到功勋?现在予我,实在是,太多了,不合适。”
“无谓多寡。公瑾方才自己也说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孙策拉起他的手,“永以为好也。”
他们君臣兄弟在拉小手的时候,门口呼啦啦地来了一群父老乡亲,本以为是来看江东二郎的热闹的,谁知那一个个都哭丧着脸在哀呼:“阿蒙快来救命啦!阿蒙阿蒙快帮帮忙!”
孙策虽不明就里,但见众父老乡亲焦急不已,便也帮着朝门上踹了一脚,叫了声:“阿蒙,有人找,出来帮忙!”
只见一个比孙策、周瑜小几岁的少年蹬蹬蹬跑出来,肤色微深,眼睛明亮机警,看到这一群父老,他好像立马明白是什么事,应了声“哦,我马上就去”,便跳上马背匆匆走了。
周瑜奇问:“这是谁?”
孙策随口答:“他啊,吕子明,大家叫他阿蒙。当年也是机缘巧合,我遇上这小子,就让他在我身边做事。”
当年孙策忽然见到有人拉着阿蒙让他跪到孙策面前,让孙策给定罪,说是这小子是邓当妻弟,年纪轻轻非要从军,因为别人轻视小瞧他,他就把人给杀了。孙策当时人手很少,嘿嘿一乐想杀人好啊,总比没杀过人的能上阵一点点吧,再说是对方先羞辱于他也不算大罪,就决定把人留在身边。他看这少年跪在地上特紧张特惶恐,于是就用特温柔的语调好生抚慰说:
“蒙蒙,站起来蒙蒙~”
眼看着阿蒙拍马远去,孙策抓了个旁人来问是什么紧急事非要阿蒙帮忙解决。
那人说:“这些日子江上来了个锦帆贼,可凶了,又爱得瑟,与人一言不和就让手下上岸抢劫,抢完了还说‘青青子衿,赠我黄金,匪金之为贵,美人之贻~’简直太流氓了。”
周瑜竖眉道:“如此狂徒?!为何以前没有听说过?”
有舍人上前施礼道:“此贼恶名,我略有耳闻。我有一远亲,躬耕于南阳,听他说,此贼本也是南阳人士,姓甘,大家叫他阿甘。他说阿甘跟一班兄弟都喜欢这样,插着鸟毛,系着狗铃,飞鹰走狗,驾船到处抢劫,再用抢劫来的钱到处摆阔,郡中之人真是深受其害,问大家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大家都说——但愿永无‘宁’日啊
~~”
周瑜道:“既是南阳贼,为何下江东来?”
“呃这个……”受害者中有人迟疑了那么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据说好像是因为咱们这边知名江贼和轻侠者甚众,他、他他拜山来的……”
孙策唰的把目光横向蒋钦周泰凌操等人,理所当然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既然来找你们的,阿钦阿泰阿□们就去打发喽。”
蒋钦周泰凌操站成一排赔笑:“那不行啊,我们已经从良了,不干啦。”
“是啊是啊,我们已经跟了您啦……”
周瑜又问:“那阿甘抢劫,为何都来找阿蒙帮忙?阿蒙一人之力,难道可与阿甘群贼匹敌?”
“那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每回只要阿蒙去,阿甘就不再抢掠财物了。大概,这便是一物降一物吧……”
不多会儿,阿蒙给人抬回来了,腿上中了一箭,一时大家乱着找大夫。周瑜高声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什么一物降一物吗?”
阿蒙忍着痛说:“我也不知。以往阿甘待我都十分客气,今天不知怎的,宴饮至半,他突然翻脸掀桌走人,船都开走了,还愤愤地射了我一箭。”
周瑜一面扶着他一面问:“那他现在人呢?”
“带着劫掠来的财物,引帆西归而去。”
周瑜还想说话,忽觉背后洒下一道阴影,回头一看,却见是孙策已经一跃上了马背,居高临下,刚好挡住了阳光。他背着光周瑜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在说:“好个贼儿,也不打听看看这江东就要姓孙了。算了,我孙策就提前尽尽地主之宜。公瑾!你马上去通知他们调一队兵马,随我去江边!”说罢就要打马往江边追去。
周瑜眼疾手快抓住他马腹旁的小腿:“喂你!!!不等兵马调齐再去?!”
孙策道:“贼儿已经引帆拔锚,虽然是逆水行船,但如不尽快追去,恐怕就让他跑了。你速带人赶上就是。”一面拨开周瑜的手,俯身催马,箭一般向大江边奔驰而去。
周瑜大恨,磨牙顿足了一会儿,赶紧找人吩咐道:“快去请虞仲翔,告诉他,明府又轻骑微出一个人追贼去了!让仲翔先生带人马追去!哼,哼哼哼……”
有了虞翻去追人,周瑜便十二个放心,跑到屋里关心起那被水贼射了一箭的少年阿蒙来。阿蒙正趴那忍着痛哼哼。周瑜安抚了两把便问道:
“人皆说这锦帆贼凶神恶煞不讲道理,何以会卖阿蒙你的面子?”
阿蒙道:“其实阿甘这个人是这样,你若对他以重礼相待,他就会
与你掏心挖肺,你若怠慢他,他就加倍报复你……他刚到江东那会儿我也不知道他是江贼,偶遇之下就以礼相待,他就也引我为知己,后来才知道……不过,我觉得阿甘这人其实挺不错的,每回我出面阻止他抢劫,他都听我的,很讲义气,今天……今天大概是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他了吧。”
周瑜冷笑道:“听你方才所言,这贼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今日你们宴饮之时,究竟说些什么了?”
阿蒙迷惘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只是他问我是看上他哪一点,愿意礼待于他。我就如实说,因为我没有文化,知道大家有点看不起我,我看到你跟我一样,也没有文化,不禁生起相惜相怜之感,而且跟你交往也没有压力……然后他就大怒翻脸了,掀桌就走。看他带兄弟上了船走人,我估计是我说错话了,所以就在岸边喊话给他说,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他他居然就射我一箭……”
“哦……”周瑜悟了。“你该啊。”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
这年阿甘二十余岁,这次下江东被阿蒙桑了心之后,他萌生了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想法,回到郡里发奋读书,研诸子,习文化,从此告别了他飞鹰走狗打家劫舍的黄金时代,开始了他熠熠生辉的为将生涯。
后来孙权听说此段往事,灵机一动劝诫阿蒙说:你看,当年跟你一样没有文化的阿甘现在已经有文化了,你也应当奋起直追,迎头赶上。阿蒙虚心听取,从善如流,折节好学,终也学识英博,有国士之风。就这样,阿蒙和阿甘无意间互相激励着,最后都成了有文化的人。
以上皆是后话,当下正好大夫被找来了,周瑜一看,正是上次给孙策拔箭的那老军医。
“噢,又麻烦您了。”周瑜施礼说。
“哪里,哪里。都两年了,周郎还记得我,真是有心了。”老军医依旧云淡风清地打开药器箱子,慢慢把家伙拿出来。
周瑜拿起把刀子看了看,朗然笑说:“前次失态了,让老先生见笑。您没带帮忙的来?那周瑜就再为您打一次下手吧——我可真的不晕血,而且,也不是初上战场了。嗯……还是要拔箭对吧,这次我帮您先扩大创口吧。”说着手执利刃,快、准、狠地在阿蒙中箭处的皮肉上割了一刀。
阿蒙也能忍痛,不过没有孙策能忍,还是哼哼了。
那老军医站在那波澜不惊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说:“周郎,这支箭上没有倒钩,不用割。”
周瑜讪讪地把刀递还给了他,倒是躺着也挨刀的阿蒙忍着痛好脾气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
br》 周瑜看着老军医淡定地该拔箭拔箭,该治伤治伤,不由道:“先生还是淡定依然啊。”
老军医一面手上不停一面呵呵说:“我是子承父业,我们家一直都是医伤的,你看我现在的年纪,干了有多少年了。我擅治箭伤,当年老主公就是我送走的……那个时候可真不淡定了。”
这位老军医没有想到后来小主公也是他送走的。就连十多年后周郎南郡肋中流失之时,看到赶来拔箭医伤的很老的老军医,也觉得很眼熟的。
却说那面孙策一路疾驰,追到大江边上,只见一支支锦帆已经离岸老远。孙策左右一顾,附近没有停泊着的船只,而他匹马前来,只好在江边勒马停下,望着那一面面锦帆,纵声笑喝:
“南阳贼儿,敢下江东?可知我父破虏便是打杀尔等水贼闻名。孙郎有心仿效先父雄风,贼儿,赐我个机会?”
江上传来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大约是阿甘手下一班健儿组织纪律性差,只知是在反击骂阵,人多了却听不出究竟在骂什么。躁动了没一会儿,忽然一支羽箭从其中一艘大船上猛射出来。
孙策看见一支箭迎面破空飞来,却视若无睹,似是不屑闪避。果不其然,船距岸太远,江风又大,箭只失了准头,力道也尽了,夺的钉在孙策马匹脚边的土地里。
孙策瞧了瞧箭只,又看了看锦船,江上风大,距离又远,居然只偏差了这些许——“箭法不错。”
然后在马上一个大俯身,拔起了地上那支箭,自取弓引满,瞄准那大船的锦帆,铮的一箭放了回去。
这边倒射回去也是路远风大,要射帆绳当然没有射中,却射破了帆面。孙策拢唇轻吐一口气,好像也算满意,悠然地把弓放下来。这时他的兵马赶到了,他便让大家一起高喊“破帆贼儿,敢下江东?”
只可惜锦帆离岸实已太远,阿甘没有调转船头靠岸来火拼,要不然青史多一出小霸王大战锦帆贼,倒也是佳话一段,美事一桩。
(周瑜戳了戳太史慈:子义你为何失落? )
(太史慈:没有,没有……还好啦。)
时大江滚滚,漫天红透,锦帆终在无边霞色中驶去不见。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孙伯符死后八年,青山依旧在,锦帆又重来。
这会儿孙伯符正兴起,指着那锦帆一拍马下之人的肩膀,吩咐道:“再喊大点声!”一低头,才注意到站在马下面无表情领喊的人是虞翻,顿时面目一僵,只好先赔笑道:“唉呀,孤错了,孤又犯错了,当罚啊。” 《
br》 虞翻说:“明府身为人主,没有错也不会错,错的是没有尽到职责的臣属。我得自罚,还有,公瑾幼平子明他们,都罚。”
孙策只好说:“孤错了,孤真的错了~”然后笑嘻嘻递过去一柄长矛,“仲翔,这回是否再为孤开路啊?”
正说着,又一骑奔到,是周瑜赶来,下马就问:“那阿甘呢?”
“走了。”
“可惜。方才我听他们说,阿甘也曾居巴郡,”周瑜拉过孙策小声说,“你不是说以后要西取巴郡封江州司马吗?若此人能用,将来一定有助我们取巴郡。不过……也罢。”
若干年后,阿甘归吴,向孙权献的第一策就是取黄祖,据楚关,西图巴、蜀。
作者有话要说: *丹杨郡治宛陵,今安徽宣城县,所以说丹杨太守是宣城太守=v=汉时江州在巴郡。
*其实那会儿太守什么的有点乱,你也封一个丹杨太守我也封一个丹杨太守……除了周尚老娘舅吴景也封过丹杨太守【大概=v=
*三国志说甘宁是巴郡临江人,又说居南阳;吴书说宁本南阳人,当一会儿小吏后弃官归家……反正这里就算他在南阳了=v=
*蒋钦周泰都江贼出身,凌操“轻侠有胆气”
*甘宁“至二十余年,止不攻劫,颇读诸子”
☆、自古名将如美人(四)
建安四年,孙策西讨黄祖。
孙策斜靠着,将腿舒适地搁在案上,手里起起落落地抛着一柄手戟玩。
帐帘被人一掀,午后的阳光在门口闪了一闪。
“你来了啊,”孙策闲闲地说,“我的建威中郎将~”
手中的短戟打着旋飞了出去,夺的钉在门边挂着的舆图上。
“什么事?”周瑜一边说,一边侧首看向距自己不过两步的舆图,那手戟正钉在庐江的位置。
孙策把腿从案上收回来,手里比划着悠悠说:“我们好像正在路过这个地方哦。”
周瑜把目光从图上移到孙策身上:“——你想要?”
“想要。”孙策干脆地说,目光就好像一个孩子王在审视他打赢后所能获得的战利品,“我要皖,我要庐江。”
周瑜无声地笑了一笑:“我真服了你,挥师报父仇的路上还要动歪脑筋——大家都以为此刻孙郎眼里只有杀父仇人的头颅了。”
孙策一合掌,状甚无辜地说:“庐江本来就是我的嘛。要不是袁大头言而无信的话。”然后又说:“这一趟当然是要把黄祖的脑袋捎给老爹——可是有人都把皖城送到嘴里来了,我总不好再吐出去。黄祖的脑袋,就让黄祖多租用十天半月也无妨——孙郎一向很大方的。”
“所以你找我来商量这事?”
“告知。”孙策眨着眼道,“庐江是你家乡,我等此去不免加诸战火,所以早些知会你。你会否不乐见?”
周瑜似笑非笑地问:“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打我家乡了。我若不乐见,义兄会否就放弃不打了?”
“不会。”孙策坦然地说,“我要这里,必须打。你若不痛快,可以不参加。有什么亲朋故交,早打招呼,能照应的会尽量照应。”
周瑜拔下舆图上的手戟,走过来放到孙策面前的案子上,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来,郑重地说:“生养之地,岂可落于他人之手。既是故土,更要收入自己掌中。况且有志者以天下为家,哪有这许多婆妈。义兄攻皖,瑜不自量,请为副帅,如何?”
孙策一骨碌从席上站起,臂弯挟住周瑜脖子,两个人一起狠狠往地上一摔,只听孙策大笑:“我爱死你了!公瑾——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
孙策西进,至石城,停留不前。
像伏匿草丛中状似假寐的猛兽,名为补给军资粮草,实是等待庐江太守刘勋带兵离开皖城前往上缭夺粮,以便趁虚而入。
孙策坐在一株大树底下,叶缝间日光斑驳。
孙策喜动不喜静,随手从地上拾了段枯木,抽出自己的佩剑当匕首使,一下一下削着木头,也不知能削出个什么花来。
周瑜也坐在树底下,膝上搁着一口琴,他正在调弄着,随口对背后的孙策说:“义兄是否等得无聊?”
“是有点。”孙策懒散散地把佩剑往天一抛,待它转了三个圈落下来又接住了继续削木头,“不过不会无聊多久了。亲爱的袁大头刚死,刘勋吸收了袁大头那么多残兵,粮草肯定撑不住了。就这几天,他非出兵去上缭抢粮不可。况且……”
周瑜道:“况且你还写了封信给他说上缭遍地黄金和软妹,诓他赶紧去抢对吧?可怜子布先生好文采,被你逼着写酒池肉林。”
孙策认真用剑尖剜去一截木料,吹了口气,淡淡道:“说起来我与刘勋这混帐,也算远日有怨,近日有仇。当初袁大头的部下里有个眼光很好的人,很仰慕你义兄我的,愿意随我左右,可惜那时我尚寄身他人。现在我自立门户,他终来投我,却半道命丧于刘勋之手。刘勋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