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回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脸色惨白惨白的,顿了半晌,才叫道,“师兄。”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你倒还认识师兄。”
他有些心虚的样子,不敢抬头。
那晚的月色很亮,清白的月光打在青石板的路上,泛起白亮的光芒。小师弟的表情我看得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心中才更涌起一重重怒气。
怎么的,连正眼都不看师兄一眼?刚才怎么跟那群人笑得那么开心,你才认识人家几天?!
被我质问着,小师弟,一言不发。
我说,跟我回去。
他摇头,“我还有事,师兄,你先走吧。”
我的怒气又涌上几重,重重的说,“你必须跟我回去,为了找你,我几乎走遍整个中原。师父,也在庙里等着你。”
“师父?!”他呆呆的看着我,借着月色,看到我的白头巾。嘴唇都微微发颤,“师父,师父他……”
小师弟说不下去了,大而圆的眼睛里迅速涌起一重泪光,仿佛不敢置信的样子,全身都在颤抖。
看他这么难过的样子,我不由放柔了声音,“师父去了。他一直等你,等到12月中,实在熬不下去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叮嘱我来找你。”
听了我这番话,小师弟干脆蹲下,抱着胳膊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全然不管不顾起来。
我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仿佛小时候一样,心底一片柔和,“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你了呢。来,小师弟,跟我回去,我们送师父回老家,入土为安。”
小师弟一直哭,听了我这话,猛然抬头,“师、师兄,我不能跟你回去。”
我眯了眯眼睛,身上不由的放出了一股杀气,“你不跟我回去,难道想留在这里?你忘记了师父吗,他还在庙里等你回去看他最后一眼呢!”
小师弟听了我的话,又难过的哭了起来,可他坚持着不肯答应,只是说自己有事。
我心头暴躁,欺身过去揪着他的衣领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看到你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的模样了。怎么着,找到相好了?”
小师弟震惊的推搡着我,“师,师兄!”
我挑挑眉,“让我说中了吧?!舍不得这身官皮,还是你的那个相好?为了个男人连师父都不顾了么。你这么浪骚,还不如跟师兄回去,我不嫌弃你。”
小师弟一把推开我,气得手都抖了,“你!你别含血喷人!你回去,回头我料理清楚了,自然会去看师父!”
我嗤笑他,“等你料理清楚?多久,十年?二十年?我能等,师父能吗?你让他老人家的尸骨在庙里化成白骨吗!”
小师弟被我戳中痛处,又难过的在脸上胡抹了几下,“师兄,你能不能,能不能先……”
我知道他的意思,立刻断然拒绝,“不能!想让我发送师父?!究竟谁才继承了他的衣钵?谁才是我们神刀门第十一代的掌门人?”
小师弟摇头,表情痛苦的不能自抑。我内心微微不忍,可依旧逼迫着他。
他很久很久才平复了情绪,勉强能跟我说话,“师,师兄啊,我并不想跟你争这个掌门的。”
怒火简直要烧断我最后的理智,他竟然跟师傅一样!以为我是为了掌门之位才跟他争执的!
一个,两个,都把我丁修当成了什么人!
他妈的绝命神刀门的掌门,谁在乎!!!!难道我真的是为了一个掌门的名头吗!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我冷冷的看着他。
他为难的摇头,“师兄,我这里实在走不开,现在不行。”
单手握紧刀柄,我冷笑,“走不开?呵呵。那明天,我就去找你们百户大人谈谈心,问问他,怎能让一个罪臣之子,摇身一变,就披上了这身飞鱼服。”
小师弟的脸色骤然变白,“师兄!你不能去。”
我冷哼着,“我怎么就不能去,你究竟走了谁的门路弄来这身官皮?他百户大人既然拿了好处,难道不该出点钱封我的嘴么?!你放心,拿了这笔钱,我自然会闭嘴。我也不干别的,一来是给师父发丧送终,二来么,也要享受享受这京城的花花世界。”
小师弟拉着我的袖子苦苦哀求,“师兄,我真的不能让人发现,这个身份不是买的,是我冒的,冒的啊!百户他不会给你钱的,只会杀了我们灭口。钱?!你要钱?!!我有,我有啊。”他慌慌张张的从腰带里往外掏银子,一块两块的都是散碎银子,被剪得七扭八歪,不成个样子。
我看他手中那寒酸的几块碎银子,心里更增酸楚。
小师弟不是个聪明人,他只是认真。
以前学功夫的时候就是,我上手一次就学明白的,他却弄不懂。非要练个十次,百次的反复琢磨,才能慢慢的学会。
可他肯吃苦,总是肯下功夫的把功夫吃透,所以根底越发扎实。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混到锦衣卫里,很吃亏吧。
人人都说锦衣卫里好捞钱,那银子都哗啦哗啦的往屋里淌,捡钱都不用弯腰。可你看他混成这个寒酸模样,哪里像发财的样子?!。
这狗东西,当官不会贪,还有什么前途。
早晚得让人把他卖了。
不行,我得带他回去。
我侧过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冒的?你怎么冒的才能不被人发现?师兄知道了,你是陪男人睡觉了是不是,靠卖屁股上去了对吧。跟谁,今天给你栗子的那个小白脸?”
他浑身颤抖不已,大吼一声,居然挥刀冲我杀来,“啊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妈的狗东西,竟然跟我动手。你哪一招,哪一式又不是我亲手教你的?!
☆、怡红楼
小师弟不是我对手。他就从来没有打赢过我。
我单手持刀,来来回回跟他斗了几个回合。像遛狗似的逗弄他,没一会,他就跑得气喘吁吁,“怎么着,这就不行了?我说就你这样的怎么当差啊,才比划几下子就喘成这样。你不是真的只会在床上陪男人吧?如果这样,你到是能早点把银子弄到手,也省得师父疼你一辈子,临了还要在庙里停尸。”
小师弟的刀舞的越发疯狂,他大叫,“你闭嘴,你闭嘴!”
看,就这两下子。来来回回,不是抡着刀片子乱甩,就是让人闭嘴。再没长进的东西。
我瞅准他的破绽,抽冷子一横刀柄,捅在他的腰眼处,扑通一声,他就跪倒在地,挣扎不起了。
小师弟愤怒的跌扑在地上,我用脚踩住他的腰眼,任凭他扑腾得如一尾离水的鱼,却再也翻不过身。
我弯下腰,用膝盖抵住他。伸手轻轻捏住他脖颈后的嫩白的细肉,用指甲来回的刮擦,“小师弟,你还是老样子,下盘不稳,处处破绽。”
我凑过去嗅了嗅他的脖颈,一股清浅的肉味,是小师弟的味道,带着潮乎乎的汗意,不难闻,我喜欢。
“这么久不见了,就知道跟师兄动手。说,有没有想师哥,嗯?”
要不我怎么说小师弟呆呢,他明明是已经被我扣住了腰,却还是做无用的挣扎,他气喘吁吁的说,“丁修,你放开我。你他妈的放开我。”
笨死了,就会叫,我不放你又怎么样?我正想着继续逗弄他,马上他就要炸毛了,会急得眼睛都红彤彤的,像个小兔子一样,可好玩了。我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小师弟。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一阵邪风骤然刮起,不好!
我一个前扑翻滚开,卸掉这股劲力。
回头,只见那个贼眉鼠眼的小白脸正扶起小师弟,给他拍打身上的尘土。
我眼睛微微眯了眯,暗中松开刀柄上的机关消息,准备抽刀。
“锦衣卫总旗,沈炼。”那小白脸对我抱了抱拳,绣春到横了过来,身上毫不掩饰的释放出一股杀气。
“江湖浪人,丁修。见过总旗大人。”我不在乎的也抱了拳,刀柄对着右手,随时准备出刀。
我们两个都盯着对方的眼睛,眼神里有计算,有杀意。
这是个硬点子,有点扎手。我想。
不过不要紧,杀了他,我就带小师弟走。
“二哥,不要!”小师弟慌慌张张的扑到我们中间,扎手扎脚的拦着,毫无章法。
二哥?!你叫得到亲!我愤愤的想。
沈炼看来小师弟一眼,抬了抬下巴,“一川,这个人找你麻烦?”
小师弟的头摇得像狗尾巴草,“没有,二哥。这是我师兄,来找我的。”
沈炼冷笑了一下,“看你们刚才那样子,可不像是师兄弟。”
我呸!我们师兄弟的事情,要你个外人来管?!我眉头一挑。
“师兄从小跟我玩惯了。二哥,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师兄很疼我的。”
我本来看不惯沈炼这小子,听了小师弟话里话外的维护我,心情不由畅快起来,得意的露出一个微笑,呵呵。
沈炼眉头一皱,“你别什么人都信,要是有麻烦,记得有二哥,有我们兄弟。”
呸!!!!!!妈的我就知道,小白脸没好心眼!
我们师兄弟的事情,哪里轮得着你来置喙?!!
偏偏小师弟极吃他这套,“我知道二哥,你放心,师兄不会害我的。”算你有良心,小兔崽子。我心里想。
看了半天,我觉得这个沈炼虽然很王八蛋,但对小师弟还算照顾,今天,就放过他。我想。
我对这沈炼呵呵的笑着,不再说话,绕是沈炼上上下下打量我,终于抵不过小师弟苦苦求情,只能拍拍小师弟的肩膀,“夜深了,赶紧回去,明天还要执勤。有什么话快点说,我在前面路口等你。”
说完,这小子走了,很干脆。
看着沈炼消失的背影,小师弟才转过身,又是一脸无奈的表情,“师兄,我真不能走。”
我摸了摸鼻子,看来小师弟在这里混得还行,居然有人罩着他。今天,老子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
我伸出手,“你现在叫一川?”
他傻傻的看着我,“啊。我当初冒名的那个调令上,就是这个名字。靳一川。”
我耻笑他,“有一个调令你就敢冒名,胆子不小,脑子不大!”
他低头,左脚尖踩着右脚尖,却不说话。
每次他觉得无礼的时候,都是这种表情,让人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算了,后面的事情我慢慢查吧。反正找到小师弟,我总不会让他吃亏的。
我继续掌心向上,找找手,示意小师弟。
他呆呆的看着我,“啊?!”
“啊什么啊?银子!!没银子你让师哥去哪里喝花酒,找妹子。刚才那些银子呢?拿来给我!”
他哦了一声,慌慌张张的从怀里往外掏钱,寥寥几个散碎银子,难为他居然没弄丢。
“师哥,这是我全部的银子了。你别都拿去花了,记得给师父……”他还要唠叨。
我不耐烦的转身,“行了,我先走了。有事会来找你的!记得,老实点,别给师哥添乱!”临了临了,我还是放心的叮嘱了他一句。
不能让这小子有钱,不然他万一跑远了,我不好逮他。
就这样吧,我先弄清楚小师弟到底要干什么。
晚上,我花着小师弟的银子,躺在京城最好的妓院怡红楼的大床上,慢慢的筹划着下一步的安排。
梦了,满心满眼,都是他傻乎乎跟在我身后,磕磕绊绊的样子。他说,“师兄,师兄你等等我。”
我心说,笨蛋,师兄怎么会不等你。师兄,怎么舍得不等你。
☆、魏忠贤
怡红楼是个好地方。
在怡红楼里,只要你有钱,就没有喝不到的美酒,打听不到的消息。我厮混在怡红楼几日,到把京城里的情况摸了个遍。
小师弟那傻子,傻人有傻福。他冒的那个调令,走的竟然是魏忠贤十八个干儿子里,东厂三档头黎波的路子,据说这个靳一川是黎波同乡张丹武家奶娘的妹夫家的独生子。
如今魏阉一倒,黎波早就被崇祯砍了头。那张丹武更是被发配辽东充了军,谁还记得他家奶娘的妹夫家里有几口人,在干什么!
小师弟竟然就这么的,提了档,入了职,当了锦衣卫。
我暗地里跟着他出入了几次。不由摇头,什么锦衣卫啊,跟个丐帮打狗队一样,整天跟在百户后面听差,让你抓狗不敢撵鸡,一副屁颠屁颠的样子。
就小师弟那蠢成渣的样子,在锦衣卫混到死,也发不了财。有油水的活都让别人干了,他们几个净干那些打打杀杀危险又精穷的活计。
有时候我跟在后面帮他们收点尾,都觉得当差能当成他们几个这熊样,也真不容易。
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锦衣卫是干嘛的?!抄家灭门的啊。
别人怎么办?抄家,先把抄家的那些人拢成一个圈儿,一顿打杀,保准把家底都吐出来。不吐,就报个逆反,砍了也是白砍。来几个下马威,保管那些当官的把藏进腚沟子的银子都得掏出来。
可小师弟他们几个,抄家不打也不杀,就是按照实录的财产进行登记,回头老老实实的交差。
呸呦!
别人都是连打再杀的弄银子,回头把一半孝敬给上峰长官。
沈炼和小师弟他们哥儿几个可好,不贪不抢,老老实实上缴。到长官哪里,屁都没有一个!难怪那胖百户从不给他们几个好脸色,换我也不待见他们。
我蹲在屋檐上,一面嗑瓜子一面摇头。
当锦衣卫当成你们这熊样的,真他妈寒碜人啊。
每年20两银子,小师弟就靠这个过活。
我三五不时的去问他要钱,小师弟每次都紧巴巴的从口袋里翻出剩余的银钱,千叮咛万嘱咐,“师哥,别乱花,这是留给师傅买坟的!”
切,凭他那点钱,哪能指望得上呦。我没跟他说实话,故意为难道,“这些钱就想给师父买坟?!你怎么不说把师父扔乱坟岗啊?这些钱是你孝敬给师哥买花酒的知道不!”
他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能……”气急了,反而说不出话来。
我笑嘻嘻的说,“我怎么不能啊,养你这么大,你不该报答师哥?如今师哥也大了,早些年光养你,如今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你还不让师哥去喝杯花酒吗?”
他气哼哼的说不出什么来。
我对着他一笑,“要不这样。你要实在舍不得银子,师兄帮你想个办法怎么样,换你自己来陪师哥。师哥凑合些,吹了灯都一样,师哥不嫌弃你。”
“你!!!!”小师弟再一句话也不说,气哼哼的扭头就走。
我站在原地偏头看着他,啧啧,这小腰扭的,真浪。这身飞鱼服,真衬我小师弟啊。
我打着要钱的各种旗号去接近小师弟,每次都撩得他又蹦又跳的。其实我是怕小师弟真的安心在锦衣卫待下去。
我得带他走,他是冒的。
虽然现在没事,但假的真不了。他现在的名字叫靳一川,老家在云南滇镇,虽然路途万里遥,但总有一天,老家会来人找他的,那时候再走,就晚了。
可小师弟不肯走。
我知道,他在等魏忠贤。
魏忠贤,是他的杀父仇人,当天小师弟的父亲因参了魏阉,被抄斩满门。只有年龄未过总角的小师弟,跟着族人被发配辽东。他母亲,也死在关外的路上。
魏忠贤,是小师弟最大的仇人,他想报仇,从未放弃过。
如今,魏忠贤被崇祯下了诏狱,是杀他最好的时机。可凭小师弟的身份,还进不去诏狱,只能整天围在外面找机会。
小师弟不肯走,我就得留下。有时候我躺在屋脊上,望着北京城蓝汪汪的四方天,看着远处紫禁城金碧辉煌的宫檐一角,幻想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