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潜入水中,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冷,不由心里一惊,未曾料到河水竟如此阴寒,竟能压过自身的阳炙,透入体内。
唤出羲和,催动剑气,化为阳炙结界,将四周的阴寒隔开,却仍不时有些许寒气,透入周身。玄霄蹙眉,也顾不得什么,只是径直往水底潜去。
潜到一半之处,抬头已不见河水之外的景物,四处愈发幽暗阴寒。细究来,此水之中的寒气,与当初冰封之时那万年玄冰之冷,是全然不同的。玄冰便再冷,仍是人间之物,冷不入心。而冥河之水,已不是寻常之水,与其说是冷,不如说是阴。
玄霄有羲和护体,更有阳炙之气,寻常寒气自然奈何不得他半分,但若是阴气,却不见得对他无半分影响。
阴阳二者,孰赢孰输,并无绝对,但看孰强孰弱。冥河之水,含有万千怨鬼厉鬼之气,阴气极盛,而玄霄适才因破东海结界,已是费去不少灵力,之后又于东海与冥界之间奔波,不曾歇息片刻,此时灵力已是消耗巨大,越是沉入河底,越是觉得寒冷。
接近河底之时,周身的阳炙结界,已然被阴气冲破,一股股阴寒之气,霎时直冲入体内,将体内原本凝聚的阳炙,冲得四散,一时控制不住,便向河底坠去,将河底的泥沙撞得四处漾去,更弄得河底幽暗几分,几乎不能视物。
玄霄稳住身形,稍稍调息了片刻,又等了会儿,直至河沙定了下来,方才借了那些许微光,在河底寻找书上所言的生念珠。才在河底行了几步,突觉身后有杀气隐现,一蹙眉,执剑扬手向后攻去。
“啊…”霎时,一道鬼影向后飞去,隐入幽暗的河水之中。
四周隐隐传来声声悲凄之音,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竟分不明是何人或何物所发出的,只觉时若有万千鬼泣,时又若无人。
敌暗我明。
玄霄静立片刻,而后向西行两步,又往北行了四步,那悲泣声愈加明显,仿佛就在耳边。略一沉吟,急速向前奔出三步,而后旋身使剑向东位刺出,剑恍若刺入一界壁之间,使劲向下劈去,霎时裂出一道火口,将四周的幽暗生生裂开。
一道白光瞬间透出界壁,刺眼十分,玄霄抬手,挡在了眼眸之上,还来不及睁眼,顿时只觉左臂一痛,竟被一锐利之物穿透。
“唔…”闷哼了声,玄霄挥剑向左侧砍去,向后退了几步,睁开了凤眸,渐渐适应了白光。
睁了眼眸,方才看见,万千厉鬼自被撕裂的界壁之内,不断冲出。既是厉鬼,不执利器,只凭着鬼牙鬼爪,扑将过来撕咬,无招无式,只是最本能的撕咬。
适才手臂上的伤口,便是一时不察,被一厉鬼以鬼爪,生生穿透。白色的袖口已是鲜血尽然,在河水映照之下,透出几抹幽绿。
玄霄以剑攻向众厉鬼,配以自身魔气,将众多厉鬼击退。但四周不断扑来的厉鬼,竟若无穷无尽,便是玄霄,也无法尽数避开。再加上众鬼的攻势毫无章法,一波波的扑来,或咬或撕,半柱香下来,周身已有不少伤口,血浸透白衣,在身上拉出无数道血迹。
玄霄激起魔气,将周身的厉鬼弹开,一步步往结界深处行去。一举一动,皆使周身的伤口,撕裂得更加严重,血顺着袖口滴落,所经之处,皆是断断续续的血迹。
愈是前行,众鬼愈加凄厉,竟不顾如火焚身之痛,一再扑杀过来,阻止他进入结界最深处。玄霄心里清楚,想必那白光便是生念珠所发出的,众鬼这般凶狠,料是自己近了那珠子所在之地。于是,也暗暗凝聚着体内溃乱的灵力,便要尽力取得生念珠。
不过数十步,竟花了半个时辰之久。挥剑劈裂挡于面前的厉鬼,只见四周已是恍若白昼,一步之遥处,生念珠正安静地沉于河床之上。
万千厉鬼的生念,所凝成的珠子,剔透纯粹,却因生念那般强烈,而散出刺眼的白光,映得四周河水恍若绸缎般柔软顺滑。
怕伤到生念珠,玄霄缓了下攻势,不再挥剑,只是不时以魔气震开四周的厉鬼,忍下众鬼在自己周身撕开血口,前行了一步,弯下腰,以手将生念珠自河沙之间,一点点掘了出来。
终于,完全掘出,玄霄不再顾得在周身撕咬的厉鬼半分,小心得将生念珠收入怀中,而后挥剑,劈开一道出路,急速向水面冲去。
羲和化为一抹血色,划过冥界的上空,直往东海而去。
我回去之前,不许你消散!
东海结界之内,那抹青色的人影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眸。
墨色的眼眸,借着微光,向四周看了看,而后苍白的唇边,溢出一抹凄然的笑意,低不可闻得叹息:“走了啊…”
手,无力得动了动,却又放下了,任凭所剩无几的鬼气,一点点得消散。
“师兄…你以为我不会醒来了…是么…”闭了眼眸,身子渐渐轻飘了,心中凄然,了无生念。他是以为自己不会醒来了罢…所以…便离开了…
“师兄…还以为你会…恨不得…亲手将我毁灭呢…”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心轻轻蹙起。看来…师兄…还没自己想的那般恨自己啊…或是…他对自己…已经连恨都…不在了…
“师兄…我倒宁愿…你恨我…”心中隐隐生出一段惶然,手微微抬起,触上界壁,感受几不可察的羲和之气。难道…竟连最后一点…牵扯都没了么…
百年守候,终究,还是枉然;
百年执念,终究,还是惘然。
“云天青!”
玄霄赶回东海之时,只见他靠在界壁之上,已是几近透明,若不是那身青色的衣裳,几乎已看不清他的形体。却又不能碰他,只能停在几步之遥之处。
“唔…”轻叹了声,云天青未曾睁眼,却淡淡笑了。想不到啊…消散之前…竟然还能忆起…师兄的声音…这样…便满足了…
“云天青!”玄霄见他不过片刻便会完全消散,自己又近他不得,心急万分,突然忆起阎王适才送与的固魂丹,急忙自怀中取出,向他扔去。
“疼…”被丹药打中,云天青皱眉,轻呼了声,勉力睁开了眼眸,却见身前几步处,立着道红色的身影。
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一时忘了自己已是消散之际,挣扎着便要起身,虚弱得喊道:“师兄…是你么?”
“把那丹药吞下去!”玄霄怒喝道。
“……好。”虽然不是从前自己所熟悉的冷然的语气,但这声音不是师兄,还会是谁?!只要是师兄说的,自己便会去听去做。
将地上的丹药捡起,往口中送去。药入腹中,只觉得一股暖意自心窍处,缓缓流入周身经脉之中,消散的鬼气,竟渐渐凝聚。
云天青微讶得看了看自己的手,已渐渐实化,虽不完全,但也回复了五六分,扬起头,看向面前的他,“师兄…?”
却惊见玄霄退了步,竟向后倒去。
玄霄因几番奔波,灵力消耗甚大,适才又为众多厉鬼所伤,既见云天青暂时无碍,心中稍稍定下。一时,体内混乱的灵力压抑不住,激荡开来,直冲入心脉,顿时,只觉心口处闷痛袭来,便意识不清了。
“师兄!”云天青自地上爬起,急忙冲过去,想要扶住他,却只能眼看着他穿过自己的躯体,向地面倒去。
“…师兄!”被他周身的魔气刺得生疼,却强忍着不愿退开半分,跪在他身旁,看着他一身伤痕,心急如焚。
怎么会这样…?!师兄…为什么会受伤…?适才自己服下的丹药…?
云天青一时,心中思绪纷乱,想了半晌,方才理出些许头绪,顿时,心中一痛——师兄莫不是为自己取药,而受伤至此?!
心绪乱成一片,过了许久,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忍下周身宛若火烧的痛感,细细看过他身上的伤口,竟全是为冥府厉鬼所伤。
“是那些厉鬼伤的…”烦乱的思绪渐渐安定了下来,轻轻松了口气。在鬼界待了如此之久,为厉鬼所伤的疗伤之法,云天青自然是知道些许的。
厉鬼伤人,皮肉之上的伤口,倒不足为患,厉害的是,伤人之时,侵入伤者体内的那些凶煞鬼气,若不及时引出,便会在体内累积成形,吞噬体内的阳气,直至侵占全身各处经脉之时,人便也活不得了。而解救之法,倒也不难,只要将其体内的鬼气引出,便是解了。
云天青侧了侧身子,将手置于玄霄腰间,而后俯下身子,与之相贴。自是碰触不到,只是尽力靠近罢了。
一旦靠近,只觉得周身恍若万千火炎灼烧一般,疼得几乎要颤抖起来,原本回复了五六分的躯体,与魔气冲撞之下,再次虚化。
云天青不管不顾,只是引导着体内的灵力,自四肢百骸透出,附着在他周身伤处,一点点将其中的鬼气汲出。
厉鬼的鬼气是何等的凶煞,更勿论玄霄身上伤处之多,即便云天青是鬼身,也无法承载太多。明知此举凶险,却不愿缓下半分,全力催动体内,甫刚回复五六分的灵力,将他伤处内的鬼气渐渐引出。
体外是炙热的魔气焚烧,体内却是凶煞的鬼气激荡,脸上已是苍白如霜,心窍处忽冷忽热,恍如刺入万千利刃,几乎要将自身,寸寸撕开。
“唔……”过了片刻,体内的鬼气已除去大半,玄霄渐渐转醒,一睁眼,却见那张脸竟与自己这般靠近,一时愣住了。
竟这般静静地看着,片刻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蹙眉问道:“你做什么?!”说罢,便支起身子向另一边靠去。
“师兄…先别动…唔…还有一些…”云天青见他躲开,便撑着坐起,又贴了过去,却因体内的鬼气反噬,而无力倒下。
“滚开!”玄霄蹙着眉向后避去,不让他靠近。这人!就这般不怕死么?!(==||大家,请忽视这个“死”字的用法OTZ,咱实在没词了…老用消散,有些地方真的好别扭囧)
“师兄…你体内还有一些鬼气…引出来便好了…”强压下体内混乱的气息,咬了咬牙,料想玄霄此时刚刚清醒,体内灵力尚且虚弱,便尽全力凝了道封咒,打入他体内。
“云天青!”几番奔波之下,体内灵力消耗巨大,已然无法破解他打来的封咒,身子顿时无法动弹。
“师兄…我欠你良多…待你好了…再与我讨回吧…”轻叹着,又靠近他,再度催动体内的灵力,吸取他伤处的鬼气。
他伤处的鬼气越少,身上的魔气便越强,云天青只觉得身体,恍若便要化成熔浆。青色的鬼气,一点点得融入四周,晕成青色的雾气。
“云天青!你滚开!”见他甫刚回复的躯体,再次一点点消散,玄霄恨声怒吼。
“师兄…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会去做…但现在不行。”周身疼得几乎说不得话,却仍固执得贴着他,不肯移开半分,只是笑着对上那双火色映染的凤眸。
“你!”望进那双墨色的眸子,竟与当初一般,灿然依旧。眸中盈满了笑意,却透出些许坚持。
“师兄…这次…便是消散…我也不会离你而去了…”云天青轻轻说道。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过了片刻,又轻笑出声。
原来,等了他百年…最想说的…不是“对不起”…却是这话啊…
原来,想说的便是…不再离去…要在一起…不论生死…
想明白了,原来不是愧疚,只是爱罢了。
爱一个人,便会想对他好;爱,分不得谁欠谁,只要对他好,便满足了。
与其追究,谁亏欠了谁,倒不如眼下这般,只要对他好,就好了。
“……”玄霄听了他这话,愣住了,看着他一时也无了言语,心里却隐隐暖了起来。
“师兄,还记得草虫么?”笑着问道,却不等他回答,轻轻哼起,“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我心则夷…我心则夷…”
玄霄静静听他哼唱,忆起当初琼华之时,那夜自己走火入魔,也是他不顾一切,为自己调息了一整晚,唱得也是这曲子,顿时思绪万千,竟恍若旧梦重回。
“师兄…只要你好…我便安心了…”云天青见他体内的鬼气已被完全引出,心里安定了,便不再硬撑着,解开他身上的封咒,虚弱地笑了笑,便晕厥了过去。
“天青…”支着身子坐起,低头看向身侧的他,凤眸微微眯起,淡去了映然的火色。天青,莫要忘了你适才所言!
飞花盈袖之四——归返
“师兄,你说这仙神之事,是真是假?”月落杯中,溢出万千光彩,沁入唇间。
“自然是有的。”微红的发梢,轻轻扬起,融入夜色清寒。
“师兄,若是你信,我也信罢。”揉碎了月光,在眉眼之间,淡淡晕开。
“你…为何要待我至此?”轻叹着,望向月中瑶宫,微合了凤眸。
“喜欢一个人,自然就会想对他好。师兄,我便是要待你好。”酒杯倾斜,酒液倾洒,唇间噙着清冽的酒味,被他吻住。
“天青,莫要忘了你今日之言。”
“师兄!……”望舒染血,滴滴如泪。
“你…居然伤我?!”羲和落地,剑鸣如泣。
这便是你待他好么?!你待他好么?!好么?!
“不!师兄!”轻喘着,自梦寐中惊醒,睁开的墨色眸间,溢满慌乱。
“天青,怎么了?”原本在一旁调息的玄霄,听到他呼喊,起身走近了几步,轻声问道。
“师兄…”云天青甫刚清醒,恍惚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抬眼看见他真切得立于自己面前,心里安定了,笑道,“没事。师兄,伤势如何了?”
“无碍了。”玄霄听他一醒,便问的是自己,心下又暖了几分,顿了片刻,又道,“天青,你眼下出得了东海么?”
适才在云天青昏迷之时,玄霄心中斟酌着,三件融合阴阳之物,才寻得一物,其余二物竟连是何物尚且不知,自己苦思了半日,却是毫无头绪。与其在此地,消耗时日,倒不如出去找寻。
又忆起当初离去之前,曾与天河说过解救山下百姓之法,也不知后来怎样了。想来这尘世间,与自己相识之人,眼下也只剩天河那一行人了,倒不如去寻他们几人,问问他们知晓那其余两件物与否。
“以我眼下之力,白昼里怕是不行,若是夜里出去,倒也无碍。师兄的意思是?”云天青暂时有固魂丹护体,虽然只凝得五六分鬼体,但比之初到东海之时,已是好上数倍。听见他唤的是天青二字,心中明了,一时止不住欢喜,唇边的笑意越发灿烂。
“你…莫要勉强。”玄霄看他笑得灿然,想起这人从来都不曾说出半点委屈,蹙眉说道。
“哈…师兄,多虑了。我难不成还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撑着地面,故作利落地坐起,笑道。
“……”这话听到玄霄耳里,断然是不信的。但所剩时日已经不多,若再迟疑下去,怕是来不及。若要将他留在此地,自己出去找寻,也是不妥——此地毕竟是天界囚牢,若是被天界发现……
“我们去找天河。”玄霄顿了顿又说道,“就待天黑了,再出去罢。你可知天河会在何处?”
“野小子啊,这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说来我这当爹的,当初也没怎么好好照顾他…”提起自己的儿子,云天青不觉得就多话了(==||这个话多,不是他的特色么?),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去,看向玄霄有些阴沉的脸色,急忙调转了言语,“他应该还住在青鸾峰吧…”
“……”玄霄原本听他说“我这当爹的”,心中自然有些不快,而后,又听他说到青鸾峰三字,心里一震。原来,他当初离了琼华,竟是去了青鸾峰……
“师兄?”云天青看他半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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