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去理会眼前这狐妖女郎似真似假的试探,缱绻的眉目间是一派沉沉的静,这白衣黑发的剑修男子容楚扣了扣腰间剑柄。方才极为认真地道:
“狐性本狡,将一切寄希望于一件不知真假的物什,和一个不知是否存在是否可能出现的人,并不是狐族的做法。”
狡兔三窟,又何况这生性狡诈的狐妖?
“你不相信我?”
脸色乍变,似是一瞬之间想到了种种可知的不可知的事情,狐妖青离极其愤怒地道:
“还是说,那讨厌女人向你许诺了什么?”
程夫人孟氏,这坏了她道途的情敌。几乎在第一时间,青离脑海中涌现出的就是这女人的身影。若说在这末法之世,她受到过什么挫折的话,那么便只有眼前这男子以及那讨厌的女人,那做了一副老妪打扮的程夫人孟氏!
甚至妖狐那独有的敏感多疑的心境里,已经是自动脑补出了无数关于这两人交易的内容。
那女人的身份并不简单。若说在见着是普通人身份的程夫人时她尚没有察觉出来的话,那么待到那日清晨那女人人被容楚揭破伪装,面对着那张和杀死了程大少、然后自杀的程夫人一模一样的面容,她还不知道这其间的猫腻的话,她真可以找一块豆腐撞死了。
若不是知晓她那位好哥哥虽然隐藏颇深,却与九幽黄泉那边并没有什么勾结;而这末法之世,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出的话,她都要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她那好哥哥派来,招呼她这不肖的妹子了。
只可惜,她青离虽是九尾天狐一族的纯种血脉,却并不清楚九幽黄泉那边的勾当,自然无从得知那程夫人孟氏的跟脚。也不知晓,若非是她的介入,使那程夫人孟氏醒觉了前世,那一位,便当真要在这末法之世的红尘世俗间沉沦,与草木同枯朽了。
其间种种,因果交错,却非是,一言可以蔽之。
☆、第26章 青丘的九尾天狐一族
“所以如此说来,倒是老身我欠那狐狸精一段因果?”
不便情绪的话语,自那程夫人孟氏口中吐出。苍老嘶哑的声线却好似破旧漏风的风箱般,一下一下的转动着。难听的话语,好似从喉咙口吐出来一般伴随着些许的咳嗽。
提着高及腰际的木桶,拿着破碗。在那桶中,不知何故竟然是泛着诡异的热气。在这冬日的冷风里,分外的不和谐与诡异。
身上早已是恢复了一副老妇人的打扮。浑浊的双眼,脸上的皱纹竟然好似可以一圈一圈的扯下来一般。枯瘦好似鸡爪的手,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可那破碗中辨不清颜色的汤汁,却没有丁点的挥洒。
“天气寒冷,两个小丫头,可要来碗热汤?刚出锅的,可热乎了。”
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手提宫灯,着了一身粉色霓裳的女童摇了摇头。讨好的笑道:
“娘娘,小童、小童是灯,不、不冷的。”
而那厢,着了大红霓裳,脸上有着好似殷红的曼珠沙华胎记的女童则是雀跃一声。蹦蹦跳跳地接了那碗汤汁。眯了眯眼,开开心心地道:
“小童谢过娘娘恩典。”
却正是那提灯、彼岸二女童。
“也好叫娘娘知晓,那狐妖虽是可恨。可若非是这般机缘巧合使娘娘醒觉了前世,等再过上个几年,便是主人亲自至了,只怕也是无法将娘娘带出这末法之世。”
许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的缘故,这诡异的汤汁虽是对这诸天万界中绝大多数的生灵来说,皆是避之不及之物。可对这女童彼岸来说却是极大的恩典,因而那红衣女童却是苦苦劝告道:
“娘娘被那九幽黄泉算计之事,我家主人原先并不知晓。可既然知晓了,自然会替娘娘讨个说法,必不使娘娘为难。只这因果一事,娘娘有意,便是杀了那狐妖,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位的孪生兄长,青丘狐族的青湄妖君后面,可是牵扯到青丘一脉一位极不好招惹的人物。我家主人避世已久,却是不愿多做出面的。”
又恐这位娘娘不听劝诫,加上先前拂了这位的意向,那提灯女童难得的没有与这红衣女童彼岸唱甚反调。而是紧接着道:
“娘娘转劫轮回已久,我家主人亦无意理会这世间纷扰。那青丘一脉本就与那一位有几分牵连。那青湄妖君,虽与那狐妖分属同源,乃是孪生兄妹。可由于在母体腹中夺走了那狐妖养分,故而一生下来便是天资纵横之辈。青丘一脉向来血脉稀薄,又难得的出生了一对双生子。其中一位还是还是那般惊人的天赋,自然引起了几位久不出世的老狐妖的注意。而那青湄妖君,也因此被其中一位看中,选作了关门弟子。狐妖气量狭小,那一位护短的名声在这诸天万界中也是排的上数的。若我家主人出面,自然是无需有何戒惧。只若是如此,却也难得有甚清净日子了。”
言毕,复又盈盈一拜,再度言道:
“若是娘娘功行圆满,这诸天万界之中,又有谁人敢不给您一个面子?可如今这时局难名的,便是您此般顺利归位,也需得慎之又慎,以防昔日仇家来会。那青丘一族,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可娘娘当是知道,那其中的几只老狐狸可是和您前世的那一位,多有牵连。”
因为是在这末法之世中,向来又与面前这位娘娘缘法颇深。因而这两小童说起话来也没个遮掩,却是极尽所能的劝诫道:
“如是种种,还请娘娘三思而行。倒不若偿还了那小狐妖一桩因果,也免得其纠缠。”
“老身我还怕过何人不成?!”
眉目微微扬起,那浑浊的双眼中蓦地迸发出阵阵利芒。那做了老妪打扮的程夫人孟氏却是颇有些不屑地问道:
“却不知老身那老姐姐过得可好?想来在这青丘一族背后撑腰的,就是她了吧。你家主人退隐已久,自然是不愿搅合进我二人的争斗之中。只是不知他又打算、退隐到何时?”
“那位娘娘自那一战之后便不见外人,诸天万界之中多有盛传那位不忍人世疾苦,心灰意懒之下却是关闭了洞府,再不复出。至于我家主人虽退隐已久,却也非是全不问外事。只不过未至时机,还请娘娘体谅。”
也不避忌,如此这般分说了。并不曾提及所说之人名号,委实是凡修行至一定境界,在这诸天万界之中,只要有提及己身名号者,便能寻根溯源推演因果。此方世界已然步入末法之世,神通法力难以深入,可也未必能难得住大神通者有心探查。因而这几人言谈之中虽无有多少顾忌,却也不免存了几分小心谨慎。
也是这两小童机灵,眼见得眼前这做了老妪打扮的程夫人孟氏,似是无心再纠缠那狐妖之事。便趁热打铁道:
“娘娘有心,不若早早了结了这因果,也好离开此方世界早日归位才是。”
枯瘦好似鸡爪的指尖缓缓叩击着那高及腰际的、泛着诡异热气的木桶,眯了眯眼。这样的动作若是由妙龄女子做来,自然是别有一般风味的。可眼前这女子故意做了一副老妪打扮,便是连容貌也化作了老妇人模样。此动作一做出,那本就耷拉的眼皮更加的疏松,松垮垮的,几乎看不清眼珠的模样。破碎的嗓音好似沙纸般摩擦着,略加沉吟,却是言道:
“想必你家主人,已是早有打算了。”
两小童对视一眼,方有那红衣女童彼岸道:
“娘娘之心,我等小童本不该揣度。我家主人纵是天大的本领,既然已经是决定退隐,便不当过多插手外务。因而却是我二人合计,自作主张,想要报答娘娘昔时那般恩德。”
言毕,却是跪倒在地,一副任凭发落处置的模样。
那手提宫灯的粉衣女童提灯见了,也不含糊,当下便跪于一旁言道:
“此末法之世,诸法断绝。虽未演化完全,却也非是平常人等可以抵挡的。小童于进入此方世界之前,便遇到那青丘狐族的青湄妖君。只说是自家妹子无意间入了此地界,无法将其救出。青丘一族传承虽久,可自白氏一族不问世事、妲己娘娘了结了红尘以来。那涂山氏和有苏氏争夺,虽不至于内部分化,可也多有那么几分不和谐的苗头。那位青湄妖君,便是那有苏氏门下、妲己娘娘亲传。”
剩下的话,自不必那女童多言。那做了老妪打扮的程夫人孟氏也能猜得几分。
青丘一族,究其内部而言,却也非是一支一脉。
若论其先祖,自然是诸天万界开辟演化之际天地所孕育的第一只九尾天狐白氏一支,只随着时事变迁,逐渐退隐,不理外事;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位女娇娘娘所出自的涂山氏,女娇娘娘一缕情丝系于大禹王身上,以情证道,其部族自然水涨船高;等到了三清教主共签封神榜,有苏氏妲己奉女娲娘娘谕令,扰乱成汤江山、毁坏殷商王朝国运,而后以假死之术自我放逐若干年,了结了因果回归青丘,这有苏氏自然如涂山氏一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不管是女娇娘娘还是妲己娘娘,走的都是以情证道的路子。虽然最终成了正果,却也无力多加理会这后辈间的争夺。而这其中,又由于有苏氏后来居上的缘故。虽是拥有了极大的势力,却终归是缺少了几分底蕴。如末法之世这等,自然,是无之奈何。
这也是为何,那青湄妖君身份尊贵、后台强大,可面对这误入了末法之世的孪生妹子,却也无法将其救出的原因。而小狐妖青离,更是将希望寄之于一件不知存在与否的龙女遗留物什、以及一个不知是否会出现的人。
“剑修之道,从来,便只相信这手中之剑。”
淡淡的话语自那薄唇中吐出,面色上一片沉静,也不去向这狐妖女郎解释些什么,白皙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缓缓摩擦过腰间剑柄,容楚却是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道:
“这,便是我的道。”
明明是极为平淡的陈述语气,甚至连神色间,也没有多少多余的变化。可不知怎么,这先前显得有几分无措甚至神经质的狐妖,却信了。一个剑修,一个明白了己身道途的剑修,没必要也不需要去做这些,无用的工夫。
只不过,便是信了,那又如何呢?
想到在进入这末法之世之前,无意间所听到的那秘密与传闻,敬佩之余,却也不免有了几分好笑:
这样的道,所求所为的,有究竟是什么呢?
长生?名利?还是其他?
这是这浪荡红尘醉生梦死的狐妖所不能理解的。
就好像,她不能理解她的那位孪生兄长,所做的一切。
“即便,因为这所谓的道,要永生永世的困守在这末法之世中,你也甘愿无悔吗?”
不自觉的话语,自这狐妖女郎口中吐出,却带着些许的迷茫、与无措。似乎如她这等、有着七窍心肠的狐女,终其一生,也无法了解这世人心中的复杂苦闷、所思所想。
☆、第27章 偿还因果,离开前的最后谈话
“那又如何?”
缱绻的眉目间,有锐利的光芒闪逝,仿佛一瞬间的名剑出鞘,却又很快的隐去。但那光芒却足以使任何的事物失色,生出无可匹敌之感。
也便是在那一瞬间,这眉目缱绻的男子仿佛褪去了那皮相的伪装,露出最真实的本来。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带丝毫情绪的疑问,却很明显的表达了他的态度:
离开这末法之世固然重要,可与这手中之剑心中之道想比,又算得了什么呢?纵然是要永生永世的被困守在这末法之世,又怎么样呢?
那又,如何?
踏出的脚步迟迟不能落下,也便是在那白衣黑发的剑修男子这问句出口的刹那,江宁不由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叩问自己:
那又如何呢?
不得长生、不得逍遥、不得自在、被困守在这末法之世中,又能怎样呢?
公子本是红尘人,何愁世外少人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江宁都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俗人罢了。不说乘风御剑那等没影子的事,便是如千千万万的穿越者那般,左拥右抱称霸天下走上人生巅峰,也是极为困难的。可即便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在这末法之世中度过一生,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体会过长生逍遥、绝对的实力所带来的一切,纵然是回归了平凡人的生活,于他而言又能有什么损失呢?
可若是见识过、体会过这一切呢?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由尘泥登至云端并不可怕,可若是骤然间由云端跌落尘泥呢?
便拿他江宁而言,在见识过了仙家神仙术的神奇,以及那乘风御剑的美好,知道了诸天万界的广阔与浩瀚之后,他又可还能安安心心的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江宁不可能也不愿如此。
而那女郎青离自然也是不愿的。
故而不管是江宁还是那女郎青离,都很那去想象这剑修容楚这般执着。
但这并不妨碍江宁的自省与警悟。
至少他很是清楚往往那些能够在某一领域所取得极高成就的,大多数都是那种坚持不懈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便是撞了南墙,也需得弄出一条新的路来!
而这也恰恰是初踏入这神仙世界的江宁所缺乏的,属于求道者的执与念。
暗自点头,隐身于一旁的粉衣女童对着旁边的同伴挤了挤眼,自然招致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另一方,江宁已是和青离、容楚见过。而便在那有意无意间剑修容楚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投向粉衣女童和其同伴隐身之处。
莫名生寒。
知道瞒之不住,那两人索性大大方方的撤去了隐身之法出现在人前。正是那手提宫灯的女童提灯及其同伴彼岸。
双双道了个万福,便见那女童提灯自袖中掏出一卷画轴摊将开来。山河流水、江山百态,尽入其中。却当真是好一幅江山社稷景、道不尽沧澜壮阔图。
更为绝妙的是,这内中景色、山石水木花鸟鱼人等,皆有神韵,好似一不注意便能活将开来般。
大红的花朵延展,名唤彼岸的红衣女童把玩着发梢。也不啰嗦,只是对着江宁扬了扬眉头,方才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言说道:
“娘娘与你等有些因果,因而派了我等来,将你等送出这末法之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复又对着青离行了一礼,道:
“还请令兄青湄妖君代小童向妲己娘娘问安。小童彼岸,乃九幽黄泉,彼岸花朵化形。忘川之上曾与妲己娘娘有过一面之缘。至于我家主人隐居已久,名讳多已消亡于这诸天万界之中。便是偶有提及,也不过有心算计之辈。奈何家主人退隐已久,无意沾染这红尘因果,此般前来亦只为故人一事。若是妲己娘娘问及,只管直言便是。”
一般话说来,却也是有礼有节,修养极佳。
心下一惊,还了一礼,又听得这女童这般言语。青离却是不好多做追究,只得指着那手提宫灯的粉衣女童提灯所掏出、凌空散开的画卷问道:
“小妖自是省得了,却不知此物又是为何?”
青离出生青丘狐族,又是那妲己娘娘门下,有苏氏一支。虽然在娘腹里为乃兄青湄妖君抢去了养分,可出生以来因着那便宜兄长的缘故,倒也算得是倍受关注。更不用说有苏氏一支本就是狐族中的贵族,身份尊贵。便是跟着那拜在妲己娘娘门下的便宜兄长,诸般灵物宝贝也是见识了不少眼光绝佳的。
感应到这物什所散发出的种种信息,心下已是隐隐有了猜测,却是明知故问道。
那提灯女童也不避讳,只微微一笑,却是行了一礼道:
“也好叫诸位知晓,此物乃是我家主人着了门下去讨,自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