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苏晓大病了一场,莲心一直悉心照顾,也不见大好,缓缓叙叙的一直拖了几个月,到快入冬了,也没有大的气色。这几个月苏晓大多都在床上,精神萎靡,稍稍好一些的时候,她就进到空间里面去看豆芽菜,也只有几次。豆芽菜因为苏晓的身体虚弱,变得枯黄,耷拉着小脑袋,不怎么说话。苏晓每次见它,都心疼的不行,可是身体就是怎么样都调养不好,她越是急,也是燥,身体反而越是不好。
前几日,苏锐又去宫里请了太医来瞧,一行来了三位太医,宫里一共也只得六位太医,三位同时出诊,也算是十年难得一次了。太医们会诊后,仍说是受了过度惊吓,病去如抽丝,只能慢慢调养。
这日,难得有了点阳光,苏晓的精神也微微好了些,莲心看着外面阳光好,就扶着苏晓去外面走走。两个人到了院子里面的小石凳那儿,莲心又折回房里去取了鹿皮垫子垫在在石凳上面、又叠了一个隔冷的编竹小塌,再置了个松软的羽翎枕,才让苏晓坐了。又去做了碗水晶虾仁玉米粥,热腾腾的给苏晓端来,苏晓喝了一整碗,也没有觉得不舒服,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身上也被粥暖得很舒服,又有莲心在旁边一起聊天,入冬以来这是苏晓最开心的一天了。
后来忽然小四从外面进来,神色闲淡,不慌不忙的走到苏晓身边去,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天,又看了一会儿旁边的梧桐树,就是不看苏晓,半晌不说话。
苏晓急了,歪了头,仰脸看着小四,扯着嘴角问他,“你不会告诉我,你失恋了吧?”
“湿链?”莲心正剥着一只厚皮儿的黄橘,忽而停了动作,偏头问苏晓,“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苏晓眨眨眼,想了一下子,解释说,“失恋呀,就是你喜欢你一个人,他起初喜欢你,你们在一起很开心,后来他不喜欢你了,你就失恋了。”
莲心把橘子皮都收到石桌上的小篮筐里去,把果肉一瓣一瓣撕开,放在倒好热水的大碗里烫过,把汤匙递到苏晓手里去,偏头看了小四一眼,“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他们几个身上,小四和小五总不开窍的。小六又偏偏太明白怎么哄女人,环肥燕瘦的总围着他转呢。”
苏晓哈哈的笑,舀起一个橘子瓣喂给莲心,“快别说了,小四的心比这橘子还酸呢。”
莲心扑哧一声笑出来,咬了那瓣汤匙里的橘子,慢慢吃了,幽幽的说,“是呀,说来常安乐也是女人,怎么却偏偏喜欢缠着小四。要是她看上小六,他总是知道怎么对付常安乐的,倒也不用时常烦心。”
苏晓偷偷去瞄小四,他还是不看她,也不看莲心,只着院墙发呆。
“是不是常安乐又招惹你了?”苏晓放下汤匙,招呼小四,“来吃点橘子,这橘子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呢,吃完了慢慢跟我说,要是她做了什么坏事,我一定要她好看。”
小四没去吃橘子,喉结上下滑了滑,还是没说话。又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燕国国君带着公主来夏,执意要与大公子联姻,老爷赞同,就等皇上下旨召大公子回皇城,即刻完婚。”
莲心手里的小竹篮子突然打翻在地上,里面的橘子皮都散了出来,她俯下身去拾起来,重新装回篮子里,小声的说了句,“这些橘皮清火解毒,我这就去洗净了存起来。”
苏晓看着莲心抱着小篮子向厨房去了,苏晓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酸酸的,大哥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以他的身份,以爹爹的身份,自然是要皇上指婚的。苏晓已经做了好了心理准备,只要不是常安乐,无论皇上挑的是谁,她都会喜欢那个女孩子的。
可是,莲心不一样。苏晓以为,莲心一直是喜欢大哥的,不然刚才也不会冒冒失失的丢了篮筐。
“小四,如果我求大哥娶莲心做侧房,会不会委屈了莲心?”苏晓皱着眉头,问的很没有底气,她也不知道大哥究竟会不会答应。
小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淡淡说了句,“莲心是个好姑娘。”
苏晓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大约就是说,给莲心找个正经人家,明媒正娶的做正房,才是她这样的好女孩该有的归宿,但是一辈子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正房又怎样,还是一样不会幸福。
说起这个,苏晓忽然想起了李胤那个呆瓜,他总是说,这辈子只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绝对不会像他父皇那样三妻四妾。
“对了,那个白痴王爷在龟兹过的怎么样?听爹爹说那里的暴动闹得很大,我也好久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小四摇头,“宫里的消息我不多,你可以问小六。”
“好。”
小四跟苏晓点点头,转身去了。
苏晓一个人坐在那儿想了很久,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上次在船上那件事,她到现在都还不能放下,很多时候想开心的笑,都笑不出来,这会儿竟然就这么笑出来了,可是笑完了,眼睛里一阵湿热,却也流不出泪水。如果早点听师父的话,学习制毒用毒,那时候就不会百口莫辩,任人欺凌,果然这世上很多事是不能逃避的。
仰起头来,阳光散尽,四方的天,挤满了灰白的云,层层叠叠的拥堵在一起,偶然从薄的地方露出来一点阳光,也终究照不到这里来。
很想知道云后面的天,是不是也很冷。尽管虞国是在南方,但这里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完全不存在温室效应,即便是在皇都这样的大城市,冬天也是很冷的。
“天上人间,是指这个意思么?”苏晓自言自语。
“到我这里来,我带你去看。”
正文 072 心事
听到这远远飘来的一句低语,苏晓第一刻脑海中浮起的画面,就是那家咖啡厅,祝维摩带着笑意看着她,低声说,“到我这里来,我带你回家。”
这一刻苏晓彻底的崩溃了,自船上回来以后,她从不在莲心和小四他们面前哭,就算在爹爹面前,她也是强颜欢笑,但这一刻,她真的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压抑,眼泪一下子从仰起的眼角颗颗落下,碎在地上。
“到我这里来。”
那个声音又轻而软的重复了一次,在记忆里面,这个声音好熟悉。那时候祝维摩常常去世界各地出差,一去就要好多天,每天她都会在电话里,听到这样的声音,无论背景是噪杂的街道,还是空无一人的房间,还是沙滩的海浪翻滚,她听得清晰的,永远是他的声音。
这个声音,这一刻就真切的在她耳边响起,若说有恨,也是因为牵挂太深,而这一刻,她软弱得,只想忘记那些恨,跟他去任何地方。
“你在怨我?”
苏晓低下头,擦干净眼泪,迟疑了片刻,慢慢转过脸,向门前看过去。
门外,高挂着残叶的枯枝下,一袭清冷的素白,被寒风鼓得摇曳不止,如墨的黑发在肩上随风轻动,与这样枯冷的冬景融合为一幅画卷,看着竟叫人凉到了心底。
苏晓看不清他的脸,越是这样,越是叫她想起二十一世纪的祝维摩,远远看去,那模糊的眉眼轮廓,和她记忆中的祝维摩,如出一辙。
命运要怎样戏弄,她都觉得可以承受,重生到这个年代,所有的事物她都接受,无论好的坏的。唯独这一个人,是不能这样出现在她现在的世界的,这就好比最后一根稻草,会彻底压垮她的心。但是他偏偏就这样出现了,她一直欺骗自己,无视这个人与祝维摩的任何相似和联系,但事到如今,她不想再逃避。
“我怨你什么?”怨你重生到这个年代,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击么?
后半句,苏晓没有说出来,也说不出口。
祝维摩没有进门,仍是停在门口,双手轻放在木轮车的扶手上,安静的好像真的是一幅画。
苏晓看着他,又忍不住要落泪,她强忍着,不让泪珠滚落出来。
祝维摩的唇上,勾起一丝清淡的笑意,眼底的浓墨渐渐化开,深重而柔和,“船上的事,我听说了,玑矾是我留下的,你怨我也好。”
苏晓不是没猜到这些,那个蒙面的女子,估计也跟下毒脱不了干系。至于那女子的身份是什么,祝维摩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这件事跟晓那个神秘组织有没有关系,倒是难猜得到。祝维摩的心思太深,大哥和小六尚且都看不透,何况她这么个脑子简单的人。
“我很好,你走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才假惺惺的来看她,又是何必?苏晓倒是觉得,他说不准又要拿她做挡箭牌,干什么坏事呢。心里其实不想他走,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也好。但理智却跟她说,这个人,是不能靠近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跟他有任何关系。所以才说,他是击溃她的唯一存在。
祝维摩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房梁上那个红色的人影,极细的一枚银针游走在指间,待房梁上那个红影离去了,他才收了针,缓缓将木轮车推到苏晓的院子里去,隔着她一丈远时停了下来,他正对着她的侧身,风将大氅裹在苏晓身上,她的身子单薄得好像会被风吹走一样。
“跟我走。”他说,声音低而清淡,却一丝一丝扣紧苏晓的心弦。
苏晓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进门,停下,看她时候浓眉微沉,眼角带笑,眸底的深黑像是没有尽头的漩涡,好像要把她的灵魂都吸出来,锁进去。
她就这么看着他,身上一阵一阵的战栗,手在大氅下,扣得十指惨白,脸上却还是带了一分的笑,“我不去,你回去吧。”
“我利用你,是因为你有这样的价值。若你愿意,我也可以让你利用。这样说,你心里可会好过一些?”祝维摩与她直视,眼底的浓墨凝成一片水雾,叫人看不透彻。
苏晓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说出这样的话,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慢慢从大氅下面伸出手,抬起来,指向院子的大门,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声说,“滚。”
祝维摩并不动怒,眼底的笑意不减反增,“幼时你也曾有意与我交好,不也是觉得我有可利用的价值。你与我本就是同一类人,何必如此。”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苏晓气急了,脸色陡然发白,双唇颤抖,血色尽失。整个人就像是快要死掉一样,呼吸急促而微弱。
祝维摩驱车上前来,白袖展开,握住她裸露在寒风中的手,两只扣住她的脉门,忽然轻笑起来,转眼看着她的眼睛,“你的身子为什么调养不好?若想知道,就跟我来。”
苏晓抽回手来,收进大氅里。被他碰过的地方,竟然有温和的感觉,苏晓急忙用另外一只手,悄悄把那些地方都冰了一遍。
“来与不来,随你。”祝维摩转了木轮车,向院子外面去。
苏晓心里一千个不想去,但是又真的很好奇,她的身体一直调养不好,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太医们说她是受惊过度,伤了元气,但是吃了这么多补药,元气早就该补回来了,为什么还是好不起来。她也查了很多医书,但都没有她这样的例子。祝维摩肯定是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就算是被他利用也无所谓了,至少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苏晓站起身来,丢开身上的大氅,跟在祝维摩的木轮车后面,出了院子,从附近的一个花园一角穿过,径自到了一堵花墙面前,墙上的花藤已经枯死了,只看得到交错的干枝。
祝维摩行车过去,从干枝下面绕了过去,苏晓跟着他后面,走到花墙面前,俯身从他过去的地方也钻了进去,面前竟然是一道小门。苏晓自小在苏府长大,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荒芜的小侧门存在。走近小门,她越发吃惊起来,这门后面,竟然是一个地道。
正文 073 地道
地道很黑,刚进门的时候,借着门口的一撇亮光,苏晓看清了这地道的规格。这个地道很宽敞,一辆马车走在里面都没有问题,两面墙上都有安放火炬的铁圈,现在已经没有火炬挂在上面了,应该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刚走出两步,脚下滑得厉害,苏晓下意识将手扶在墙上,墙面有青苔,湿润冰冷。
祝维摩的木轮车在前面缓缓移动,苏晓看着他的背影,那道亮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就好像是一道明光,指引着她前行。
苏晓亦步亦趋的跟在祝维摩后面,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风声也听不到一丝,脚下的青苔很滑,每一步都走得很紧张,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除了害怕,还是害怕。没走几步,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又没有规律。手指间湿润的青苔,搅扰在指缝和指甲里,又湿又冷,有种叫人恶心的感觉。
这个地道应该很久没人用过,空气里弥漫着微生物的腐臭味道,闻着叫人反胃。在这里面待上一分钟,感觉像是一年那么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样的黑暗潮湿里坚持多久。
苏晓想跟祝维摩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自己哼哼两声,发出点声响来壮胆。
前面的木轮车忽然停了下来,黑暗中的那袭素白静止在苏晓眼前,她不敢靠近,也不敢退后,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木轮车停了片刻,竟慢慢向后退了过来,退到离苏晓很近的地方。一只温软的手,握住了苏晓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很轻,很虚。但即便是这样的轻握,十指相触的感觉,在这时空都静止的黑暗里,也被无限的放大,大到她几乎能感觉到手指那头他的心跳。
他没有说话,木轮车很慢很缓的往前移动,她跟着他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往前走。
她侧脸去看他,黑暗里,除了那身素白,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脸隐在浓黑里,几乎分不清眉目,但是这样的距离,她却很喜欢,对她来说,看不清的时候,才更真实,更安全。
扶在墙上的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松了下来。被他虚握住的手心,明明没有触到他的手心,却还是由冷转暖。心底深处,有种想要握实那只手的冲动,微微曲了手指,又僵硬的伸开,然后后悔得不行。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会不会正在心里暗自嘲笑她?
然而那只手仍是轻握着她的手,没有任何变化。苏晓想,他那样腹黑的人,一定是发现了的,他会怎么想她?他一定觉得她是个没有廉耻心的人,他一定很厌恶她。这些想法在苏晓脑子里打转,叫她尴尬得下不来台,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将手抽了回来。
苏晓停下脚步,想等他先走,她好跟在后面。
他们正行进到地道的最深处,比别处都要格外暗些。木轮车向前移了没多一点,苏晓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她伸手,两边都摸不到墙壁,一下子就傻了。那一刻苏晓想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心底有种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恐惧,撞破了心门,就那么肆无忌惮的涌了出来,直冲头顶。把她冲的天旋地转,几近昏厥。
她想喊叫,偏偏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闷得快不能呼吸。
苏晓那时候想,要是就这么死在这里,心里虽然不甘愿,不舍得,但是于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但转念一想,上一世的她,就是因为一再逃避,一再退让,什么都不计较,才会落得早死的下场,她死了,世上连个伤心难过的人都没有。这一世,她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腐烂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道里,她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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