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身穿夏季校服前去考试的罗喉还没等走进教室,便被看见他就神色诧异的班主任拉近办公室。
“同学,考试固然重要,但你要笑对人生,不要钻牛角尖,自己想不开啊!”
那位女老师甚至带着惊恐的表情劝导着他,引得一脸淡然的罗喉感到迷惑。
走进考场里,熟识的同学也对他报以惊恐的目光,令他直到考试结束都在怀疑自己是否长出了角或者头真的不见了。
直到走进卫生间洗手,罗喉面对着镜子才明白那些人究竟看到了他身上的什么不妥。
一道藕荷色的伤痕纵横在他的颈间,围绕着脖子形成完整的一个圆环。活像是头颅曾经被连颈砍下。
后来就没再做过什么印象鲜明的梦了,大概是在那一次,梦中的自己已经死去了吧。
而这道来源不明的伤痕,就算被吓得直哭的凤卿拽去做检查也没有结果。罗喉认为多想无益,就任由那痕迹留到了今天。
至于为什么突然想起这种事情,是因为自家空荡荡的客厅突然之间挤上了好几个大活人。这一天是老二老三的工作告一段落,选了同一时间回国探亲的日子。自然而然,两个家伙做了不错的保密工作,抓了还在单位打字的君凤卿与接了刚放学的君曼禄一行四人龙卷风一样闯进了罗喉家里。
不得不说,习惯了私人生活的安静的罗喉一进家门就看到五大三粗的老二正在哇呀呀地跟老三趴在电视桌前掰腕子,凤卿和曼禄人妻状地在厨房里搅拌马铃薯沙拉让他恍然迷茫地倒退回大门口,看了看自家的门牌号。
“噢噢!大哥!!你回来啦!!!”老二一个狗熊打挺翻起来,夹带起一声暴怒的细小尖叫,“这是您养的吗?!老好玩儿了!!”
说着他胳膊肘一抬,露出了压在下面的一团毛饼,并很不温柔地抓着耳朵将小不点黄泉给拎起来。
红白花小人儿疯狂地挣扎着,整个身体像翻壳的甲虫一样频率极快地乱扭。
“别这么抓他,脖子会断掉的。”
罗喉快速地从愣神里恢复过来,赶忙从老二手里接过愤怒到涨红了脸蛋,隐约可见眼泪都汪在眼眶里的小家伙。
黄泉立刻团成一个球缩在了罗喉怀里,还不忘幽怨地狠咬了他的手一口,上挑的小眼睛满腹抱怨,似乎在指责主人为什么没有早些回来救他。咬完后从罗喉的手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面目憎恶地冲老二发出了“嘶嘶”的威胁声。
“唉呦!那么小个儿还那么凶!!”
“你废话。”一边的老三掸掸衣服起身,和罗喉互相拍了对方的肩膀,“大哥您不在时,二哥拼命欺负它来着。”
“嘿!就算我欺负了,你不也一边看着呢吗!!”
“因为我不像你那般幼稚。”
“啊?!你说谁幼稚?欠练了啊老三!”握拳头。
“说的就是你,想打就来。”撸袖子。
罗喉左看看右看看,在两人加拔弩张的危急情境里安抚地胡撸着黄泉的小后背一路走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端着满满一盆的凉水。
“停停停停停!!!老三快停!!!大哥又端着自来水过来了!!!”
两人互殴的瞬间同时用余光瞅见自家大哥招呼都没打就端着盆凉水正要泼过来,赶紧一个急刹车。
“大哥,我们不是小孩了……您……”
“噢?吾为何没看出来呢。”
“…………”
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跟做错事的小鬼一样,眼睛直盯脚尖。
黄泉坐在罗喉的肩膀上,两只小手抱着罗喉的脖子,回头冲低着脑袋的两人做了个鬼脸。然后扭过脑袋,发现自己的小手正巧搭在那道贯穿脖颈的伤痕上,不禁露出了一个苦闷的表情。
————
罗喉回家前:
四人来到罗喉家,君曼禄有钥匙,开门后和君凤卿一起拿了刚买的菜开始烹饪。
曼禄:啊呀?总觉得大伯的家有了点变化……(疑惑看)似乎……多了些奇妙的小玩意……(看地上的磨牙用品和大厅里的宠物娱乐设施)
凤卿:啊,真的。(拍拍娱乐设施)这好像是给猫玩的……大哥养猫了?
客厅里。
老二:哈哈哈哈!我带了不错的洋酒啊!有多久没见大哥了,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
老三:别乱灌大哥酒,他这个年纪更需要保重身体。
老二:嘿!你这人真没情趣……(疑惑地拿起桌上吃了一半的曲奇饼)老三……
老三:嗯?
老二:大哥……什么时候喜欢吃这玩意了……?(举起饼干给老三看)
老三:(皱眉)我不记得他吃这些东西……可能是给曼禄的吧。
老二:(看桌上一片狼藉)曼禄会吃成这样……喔!!(惊叫跳起)
老三:怎么了?
老二:有东西咬人!!
两人低头看桌子下,只见一只红白花兔子眯着眼睛,凶恶地盯着他俩,发出威胁的声音。
老二:有兔子!哎老四!!这屋里有兔子哎!!
老二一边嚷嚷一边钻进桌底去抓。老三冷静地抬起头,任听得桌下男人的嘶吼和动物的尖细叫声夹带着一堆杂音响成一片。
等凤卿和曼禄擦着手过来的时候,只见老二满脸抓痕,手里抓着一团红白花毛宣扬战利品一样给他们看。
老二:看!!我抓到了!!疼啊啊啊啊啊!!!
黄泉狂抓他的手。
凤卿:二哥,别那么使劲抓着,给它捏死的话,大哥会捏死你的啊啊……
老二:(完全充耳不闻)来!小凶暴!!我们来做体操!!(抓着兔子前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片挣扎嘶叫声。直到罗喉回家。
五人一兔的晚餐吃得相当诡异。
君凤卿父女贴心地做了金枪鱼马铃薯沙拉和烤制的牛排鸡翅,但罗喉回家路上买了公司食堂限量供应的凉面。西餐加凉面就已经是很彪悍的搭配了,谁知老二还带了两瓶二锅头和一口袋猪头肉和鸡肝鸭肠,看得见者皱眉闻者叹息。
看了到处张罗锅碗瓢盆的几个人良久,一直处在沉默状态的老三慢慢地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包六必居的萝卜干,在哑然的其他人眼底很是纯良地扫了罗喉一眼。
黄泉瞅了瞅那袋红黄相间的咸菜,又看了看罗喉,发出了一声疑似嗤笑的,不地道的声音。
于是餐桌上,罗喉给兔子的食盆里倒上了满到杠尖的萝卜干,一口烤肉和沙拉都没它的份。惹得整顿饭上,还不到膝盖高的小人儿都围着在座的男士们扑咬他们的小腿。
碍于大哥的威严,老二老三老四不论谁挨了牙印子,都瞪着眼流着汗露出僵硬苦难的微笑,向罗喉作出“大哥我们没事。大哥我们现在很舒畅,大哥我们其实一点都不疼,大哥您养的宠物真可爱”的表情。
到底还是君曼禄心软,俯下身子把鸡翅喂给兔子吃。罗喉不由流露出一丝惊讶,小侄女怎么会知道这只动物的异常品位。
曼禄微笑着表示,他们学校里有类似的小动物给学生自己偷偷养着。饲养人是高他们两个年级的学长翠山行,还有同屋的白雪飘几个男生,有时候隔壁的赤云染也会去参一脚。总共五个人合养着一只地地道道的松鼠,他们管松鼠叫“弦首”,听得初闻的人还以为是叫一只啮齿类“什么什么的比赛选手”。
松鼠似乎年纪大了,经常都在打瞌睡,眼睛睁不开,谁抱走都可以,怎么揉搓都不动换,可乖了。
最重要的是,这只松鼠爱喝茶。
偶然一次午休的时候,君曼禄在学校林荫小道的石桌那儿见过这样神奇的一幕。翠山行赤云染他们五个人围成一圈坐在石桌旁,松鼠坐在桌子上,脚下还有软垫垫着。
翠山行沏了新下来的龙井,第一个先给松鼠小烟斗大的杯子里恭敬地斟上,然后才给别人倒。然后就见那只松鼠异常文雅地捧起茶杯,不是用舔的,而是真正像人一样,先吹了水面的热气,然后无声无息地喝起来。
五个人似乎都在关注松鼠的脸色,在曼禄看来,松鼠一直是眯着眼睛,灵魂神游在外。可好像五人一鼠之间心有灵犀,只互相对视就能理解对方在想什么,几个人纷纷说着什么“我就知道弦首会中意这个”,“不枉费养了十年的茶壶”,翠山行还拿起一小块绿茶酥递到松鼠面前。就见松鼠很有步骤地放下茶杯,用小前爪轻轻地接过,然后细细地嚼起来。
“见过那个以后,曼禄再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总觉得像是闯入了爱丽丝的茶话会,小侄女一想起当初的情景,就露出一副既不可理喻又有所向往的神情。
听众中只有罗喉体会到了其中玄机,他想如果哪天去接曼禄时见到那五个学生的宠物,保不准看到的又是一个怎样的小家伙。
黄泉吃够了鸡翅,仰着脑袋看罗喉想得入神。结果因为个子太小,头重脚轻,一下把脑袋仰了过去,平地上摔了个倒栽葱。其实也没人看见他的逊样,可小家伙很有自尊心,焦躁地爬起来撩起罗喉的裤脚就是一口,抱怨对方不理瞒他。
老二从开始吃正餐后就开始飙喝白酒,一个拿猪头肉就马铃薯沙拉配二锅头还举着叉子啃牛排的男人不得不被其他兄弟所鄙视。老三喝酒就像喝凉白开,速度很快量很多但就是喝水的表情,你喝水时能有什么表情,当然是面无表情,于是老二很不过瘾。
想拉着罗喉喝,结果才下去了不多就被弟弟们一顿乱揍指责说少降低大哥的健康指数。凤卿那就更不可能,一个两杯就倒的文弱小青年,当了爸爸后一杯就能被撂倒,更何况在大哥严父般的目光下,谁敢去灌全家最小的?
老二很郁闷,郁闷到把张牙舞爪的兔子从罗喉脚上拔起来给它倒酒喝。
“来!兔兄!他们都没胆色,你行不行!!”
按照老二的思维,一个会吃肉的家伙,没理由不会喝酒。而兔子真的没让他失望,不屑地丢给他一记卫生球,冲着酒杯就把脑袋扎下去,咕噜咕噜一小会儿,有它一半高的整杯二锅头就见了底。
老二一愣,大喜,对自家大哥的宠物很有相逢恨晚的情愫。抚掌狂笑,遂又给自己和兔子满上,一个大块头和一个小不点顷刻之间消掉了那两瓶白酒和罗喉酒柜里的一瓶洋酒。
对喝倒了喝傻了喝过去了的老二,没有人担心他。这牛一样的汉子按回被窝里睡上一觉第二天照样没事人似地活蹦乱跳。一只兔子喝了一瓶二锅头,那是史无前例的,别说酒精中毒了,那份量足以把它做成酒糟兔。
和老三一块把老二扛出去的时候,君凤卿对罗喉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想办法把小家伙下了肚的酒给抠出来,要是真的醉死就太可怜了。
罗喉点着头,心里想起每晚睡觉前喝的红酒半年才能消耗下去一瓶,兔子来之后不到一个月,三瓶一箱的酒箱就已经空了两个。看看睡得仰面朝天,露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的黄泉。心想就这程度,关系不大。
这么想着,他伸手轻轻戳戳那个因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造成的小圆肚子,黄泉四仰八叉地倒着咕噜了两声,艰难地抬起小手抓住了罗喉的手指。然后翻了个身,将罗喉整只手抱在怀里,细软的脑袋贴着罗喉的指腹上下左右磨蹭了一溜够,然后吧唧吧唧小嘴,睡得像个刚出笼的发面包子一样幸福。
手的主人无奈地盯着它等了一会儿,看让这家伙放手是不可能了,干脆用这只手剩下的手指握住小东西,另一只手托着它的脑袋,将整只兔人连锅端到自己的床头。
床头上新放了件内蓄棉的布艺篮子,一个开口与床平行,方便小家伙出入。因为不论罗喉如何装潢作为宠物卧室的筐,黄泉都固执地要爬上他的床睡觉。怕哪天睡不老实,不小心把兔子压死,他上玩具商场买下了这本身是洋娃娃玩具床的东西作为妥协,黄泉睡内侧,他睡外侧,以防连卧带兔一起滚下床。
左手被黄泉霸占,是用不得了,罗喉坐在床上,右手拧开台灯,拿了啸日猋的那本《武君传说》,准备趁没什么工作时尽快看完它。
翻过几页后,虚幻的场景一如既往地来了。
经过几次的阅读,罗喉已经习惯了突然出现又海市蜃楼般消失的幻境。眼见床铺上的皱褶逐渐幻化为阴暗遥远的天幕,迎面吹来稀薄冰冷的风。他背着双手,看自己的这具躯体上已然失去了墨色的包裹,一片华贵而沉重的金黄夺目。
这和自己年少时的梦境颇为相似,他不禁猜测,这个形象是否会是自己的祖先或前世?
由远至近传来了脚步声,他知道那个人又来了。
在这片荒芜的钟楼顶端,一直只有他一个人独自眺望。但似乎逐渐地,那个拥有银红长发的人也会走到他身后,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抑或仅是单纯的挑衅。
“你要让我闲到什么时候。”来人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很熟悉,饱含怒气,“再这么无聊下去,我就要拆你的宫殿了。”
“耐心等待,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他回答。发声也许并不出自他本意,但他的确下意识地想出了这句话。
“你每次都这么说,就像约定和孩子郊游却从未实现的老爹一样。”那人发出了一声鼻笑。
“噢,这么说你希望称我为父亲?”
“去死!谁要让你当老爸!看见你那一身大金就已经丢人死了!!”瞬间的暴走,可见他的沸点相当的低,“你就不能换个品味吗!不是死黑就是大金,然后清一色地插在楼顶上喝风!连你的手下都是一群丑面的家伙!!”
“黄泉。”
“干吗!”
“——你的心,乱了。”
“跟那帮只会吃肉喝酒想女人的低能儿待在一起我能不乱吗!!”
“哈。”
“笑个鬼!!”
“一名战士需要的不只是实力,还有耐性。”他低声地呢喃,似乎是一句自语,但确实是说给对方听。
“哼。”
那人站到了他的身边,西风吹过,白花花的长发像有生命一样卷过来,缠上他的战甲。罗喉跳跃地联想到海妖,侧过脸看着,那个人拥有一副精致的面容和包裹在战袍下的修长躯体,确实和精灵很像。
“记住你说的,可别忘了。否则别怪我一枪给你死。”
可惜贴着耳朵的轻声细语,那是那么阴狠刻毒。
幻像消失了。罗喉依旧靠在床上,只是在无意识间出溜下去了点,双眼无神地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花板。那个大个儿的黄泉看不见了,只留下小个儿的黄泉还死死地缠在他的左手上,不知是小衣服的料子还是小动物腹部的毛皮,捂得他手上微微有些出汗。
右半边腰被压得酸疼,于是他缓慢地翻了个身,正脸直对着小黄泉软绵绵粉扑扑的脸蛋。小家伙的嘴巴抿得像猫一样,半边的脸颊被天鹅绒的垫子拱起来,看上去肉肉的。眼睛因为平时就只见眼皮不见眼珠,绯红的睫毛和自己一样,只是眼线更细长,就像是壁画上的凤凰。
罗喉觉得,虽说是肉乎了一点,小了一点,这脸蛋和那张始终模糊的面容依旧异常契合。
很少畅饮的白酒后劲很大,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和小兔子额头碰着额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罗喉觉得身上不自然地发热,像是发烧的感觉。
他很少生病,但就是在公司刚起步不久的时候,因为生物钟紊乱,在一个春节长假里大病了一场。迷蒙之中,首次重病的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是多多少少的混沌,让他分不清有多少成分是真正发生过,又有多少是真的在做梦。
那个时候的他在很多天里都反复于半昏迷状态,不知道烧了多高,但高热又不出汗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偶尔挣扎着醒过来,他就抓紧时间爬起烧水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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