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你,你这样没法嚼,会噎死的啦……乖乖,快把它吐出来……”
“咕咚。”
传说中纯爷们飙酒,有一种飙法叫“鲸吞”。
御不凡没见过鲸吞酒的汉子,但鲸吞蛋糕的,他见识到了。
漠刀绝尘一扬脖子,在那声干涩甚至恐怖的吞咽声后,鼓鼓囊囊的腮帮恢复了原状。
“…………绝……绝尘……你还好吧……?”
“…………”
怎么看都不太好。
漠刀绝尘的脸色本来就白,现在看起来不只白,简直发青了。他单手撑住头颅趴了一会儿,又快速拿起手边的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将内容物喝下去清口。
“啊!!绝尘!!那是橘子蜜茶来着!!”
“…………………………”
少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然后又被按了慢进一样,几乎一秒一动地将杯子放回原位,然后整个头埋进了折叠起臂弯里,趴在桌上不动了。
……好……好想笑……但好凄惨……而且似乎是因为我……总觉得笑了会很对不起他……
御不凡强忍着抽筋的嘴角,以扇掩面颤抖地安慰着。
“绝……绝尘啊……噗,咳咳……像我这么善良的人,看你那么痛苦,自然要……”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御不凡好容易找到逃离现场的机会,赶忙蹿起来叫着“来啦来啦”一面跑向门口。
漠刀绝尘抬起头,听到御不凡打开防盗门的瞬间,眉间的褶皱不知不觉间又多出了两道。
——————
母亲是位美丽的女性。
相比月族清一色的夜空与月光色系,母亲更倾心于鲜亮的色彩。宝蓝色与朱砂色交织的裙摆,金银丝线勾勒的衣边,还有一头红莲般的柔顺长发。当然,是看上去很柔顺,他从没有伸手去触摸过它。
在那片永夜的土地上,她就像一枚被烧红的尖锐长钉,带着从未有人见识过的光与热,浸入了恒古沉寂的冰层中。
似乎为了体现她真正与众不同,母亲甚至连睫毛都是鲜艳的红色。每每垂下眼帘,便有错觉认为她的眼睛在燃烧。
她拥有绝美的容颜,她拥有强大的力量。不论在月族还是幻族,她都是非常的异类。但她并不在乎,尽情点起璀璨的烈焰,引起炙热鲜艳的飓风让身边的一切燃烧。
可不论是再烫手的热铁,长久地搁置在冰冷的空间里,也足以熄灭它的火焰。当火焰被浇熄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一股能量的毁灭,也就是一个生命的死亡呢。
他这样想着,坐在离母亲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听陌生人对这位曾深得月王宠幸的女子的往事。
她突兀地降世,她张狂的举止,她与月王纵马在黑夜里无边的雪原上无声地奔驰。她的一头红发点亮了黯淡的夜空,最终被掐熄在她深爱的男人手里。
最终毁灭了她的是他的诞生。
他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抹鲜艳的光泽,也掠夺了她最后一丝美丽的容颜。
最初的印象里,只要他接近,得到的就是推搡和皮肉相击的短促震荡。
后来,只要他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得到的就是冷血生物般阴森的注视。
那视线不论何时想起,都是赤足踩在冰雪中的森寒。
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罢了。
她再也不会用那半透明的指掌抽过自己的脸颊,也丧失了那犀利的视线。
她再也看不见他了,而他也即将再也见不到她。
当稀疏的陌生人满足了议论和围观的欲望,居高临下地将视线掠过家具一样从始至终都静立在墙角的他,准备带着这份优越感和蔑视的心离去同时,被遗忘在墙角的美丽家具缓缓地抽出腰间的利刃。
随后,死神无声无息地降临在人们头上。
他沾了满手鲜艳的热度来到她的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轻易地靠近她,这是她第一次没有伤害靠近她的他。
他仔细地近距离观察着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垂下眼睛看着。
他伸出手,伸向她的脸颊,指尖上的热度是胭脂色的,珊瑚珠一样一点一点被冰结的风吹落下来。
他的手伸出又缩回,从现在起,他有的是时间犹豫,有的是时间消磨。
最终,凝固了红的指尖贴上了她雪白的脸。可这个时候,手上灿烂的红已经凝结成污垢般的铁锈色,那烫手的温度也在不知不觉间流失。
他看不见,自己垂下眼帘的同时,鲜艳的红色睫毛,衬托着他雪蓝的瞳孔疯狂地燃烧。
他的手上,仍旧是不变的森寒。
那对于黄泉,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他没数过,觉得即使数了也算不清。
至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件事情,他不懂。只是在看到那个男人转过身来,垂下眼帘呼唤他的同时,鲜艳的,和自己一样红色睫毛下的眼也是纯粹的红,就像灯中细小的火焰在静静地燃烧。
男人低头垂眼凝望着他,没有偏移视线。那双眼明明是最鲜艳的色泽,却没有张狂,也没有冰冷刻骨的寒光。那是最刺目的颜色,却可以沉静地凝固在男人的瞳孔里,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看着他。
“你…………!!”
黄泉知道自己就算骂出什么,这个人都听不懂,八成只能困惑地将自己抓起来摸摸头。所以话到中途他便怒极地刹住车,不知道该不该骂下去,骂点什么好。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是令他惊愕的。
“吾怎样。继续。”
“?!”
怎么会……黄泉半张着嘴巴惊惧地和罗喉对视,后者一副淡然的样子等待他的下文。
……该不会是……
还没等黄泉作出反应,罗喉又再次开口。
“现在是夏天。”
黄泉莫名其妙地听他蹦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虽然是夏天,你这样也是会着凉的。”
大脑咔嚓一声,黄泉下意识地回头,见旁边的野猪正坐伏地掩面状,整个外形都在表达“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再僵硬地转回脑袋,顺着罗喉的视线低下头去,并在之后的0。01秒之间生煎皮皮虾似的缩身收腿冲天而起。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衣服啊!!衣服啊!!!衣服啊!!!!
白玉光泽的修长身体上,连衣服的渣都丝毫不剩。
黄泉整个人像剥了壳的嫩鸡蛋,就差放在鸡蛋杯里加点佐料等人来挖上一勺了。
他狂乱地上胳膊上手遮住该遮住的地方,又觉得这动作实在别扭,就顺手抓着披散了满身的红白长发,以为这是布料似地往自己身前拢。结果长发打结,缠住了右手的手指,左手想帮忙去解,可苦于两臂交叉,左臂无法顺利脱出。
这个人就这样自己跟自己较劲,较出一头汗来。
罗喉疑惑地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刚才还拳头大的小人儿现在变成这样白花花的一团自己一个人张牙舞爪。想了想,趁他自己较劲的时候扛着计都上温室里取下搭在架子上的家居睡袍,回来给黄泉搭在头顶上。
“你要这个?”
黄泉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像终于找到壳了的寄居蟹般迅速抓着睡袍两侧把自己围在里面。
罗喉也不惧那双小眼睛里射出的冰剑视线,无比淡定地回望着他。
两人对视,电光火石,噼里啪啦。
“你…………”
异口同声,两个人默契地开了口,然后又同时一愣,收声让对方先讲。
“你想说什么?”
再次敌不过尴尬的沉默,黄泉恶狠狠地开口。现在他甚至有点怀念没有记忆时的罗喉了,至少在那个时候,对方的话能比现在多一点。
“吾认为,还是你先说比较妥当。”
“哈,伟大的武君,我该感谢您的恩赐吗?”
黄泉不自在地冷哼了一声,这和他脑中所想的话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武君?武君罗喉已绝命于千年前,不论是你还是吾,都最清楚不过。”罗喉的声音低沉,说出的话很轻,可黄泉仍是被惊雷掠耳般全身一耸,“黄泉,这样做的你,不值得。”
“别一回来就否定我做的事说教狂!”黄泉一听他这话,也不顾光着腿,噌地跳起来对他怒目相向,“大爷我乐意做的事你管得着吗?至于你那老掉牙的价值观早过时了,这种事,我认为值得就值得!”
罗喉歪头看看他随时都会照自己的脸抡上一拳的凶样,颇为无奈地叹息,然后指指黄泉这边。
“衣服要掉了。”
接着看黄泉那张盛怒的脸突然变成白痴兔宝宝,随后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将衣襟收拢。
“你这是什么鬼衣服?!滑溜溜的直往下出溜!”
“你不是很喜欢这件么。”
“我什么时候喜欢了?!”
“你之前都会把自己卷在吾的袖子里,还在里面连啃带踹。”
“谁卷进去了谁连啃带踹啊啊!!”
“不是你么。”
“不是我!!你长针眼才看见那种事的!!”
可是你的脸都红到脖子以下了。
罗喉没有揭穿黄泉,仅是慢悠悠地回应“哦,原来如此……”。字尾的拖长音引发了兔子先生极大的不满,拉着他的领口逼问“你心里根本在发出嘲笑声吧啊啊?!”
“并没有。”
“你蒙谁啊!”
“黄泉。”
“我就知道你……!!啊?”
“衣服。”
罗喉下巴轻抬,眼神滑向黄泉的肩膀。
黄泉一看,因为右手抓上了罗喉的领子,另一边肩上的睡袍又滑了下去,大片洁白得耀眼的肌肤尽收眼底。
轻啧过后,黄泉皱着眉头将左肩挂好,不想腰带又开了。系好腰带,右肩又滑了下去。
“……回去换一身比较直接。”
“别吵!!”
就这样否决了正确答案,黄泉还浑然不知地转进了最没营养的无限死循环。
“真丝什么的最讨厌了!!!”
还是罗喉看他鼓捣半天没成效,想大概是兔子做了太久,不记得人类习性了。便上前伸手拢上黄泉的后颈。微温的手掌贴上微凉的皮肤,惊得正在给腰带系死扣的黄泉全身一震。
“把头发拿出来会好一些。”
一边说着,罗喉轻柔地将黄泉塞进衣领里的长发慢条细理地贴在手背上顺出来,远看倒像是他搂着黄泉的脖颈后者依偎在他怀里。
黄泉有点僵硬,总觉得人可以跑步可以跨栏跑但现在是跨出城墙奔出去了的感觉,这么说很无厘头,但现在情况是那个和自己等比例大小的男人正用双臂将自己环绕其中,脑子不空白还要滋生出千千万万的小花吗?!
长及脚踝的柔软长发被规整地捋顺抽出,发丝蹭过皮肤痒痒的,尤其有些头发蜿蜒在身前还打了卷,抽出来的时候不免会打起激灵。黄泉自认此举足以让自己打楼顶玩一次无绳蹦极,心里也知道让罗喉闪开自己来弄就可以了。只要说出口,罗喉必然会面无表情地收手到一边去,不会加以为难之类。
但他终究是没有,任千年前的天都武君像搂着自己一样提他捋着头发。缓慢地调整呼吸后,逐渐能通过光滑的真丝衣袍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罗喉在帮他解开发结,耳畔传来发梢和皮肤沙沙的摩擦声。
风似乎稍微大了些,夹杂着微凉的水汽。黄泉听到远处的桦木在发出树涛,像白日里见到的海洋一样。
在更久以前,每当暴雪将至,他就能听到针叶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松涛声,空灵哀婉。类似冰冷的呢喃,类似沉重的诅咒。
他想,现在听到的声音是什么呢?叶片宽厚,互相拍打像是赤裸的细足踩踏在水面上的声音。有什么寓意却联想不出了。
黄泉的视线与罗喉的肩持平,感觉这随呼吸缓慢起伏的肩膀摆在眼前就是为了供人休息一下用的。鬼使神差地将下巴搁在了对方的肩上。
也许说这是天公不作美,或者说老天这电灯泡根本是来搅局的,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天上的哪位神明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喷笑。
总之,就在黄泉作出了这个动作五秒钟,连罗喉都毫无反应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大雨凭空降下,不由分说地将毫无防备的两人浇了个透心凉。
茫然的两人这才分开,看了看被突来之雨淋成落汤鸡的对方,一个面瘫一个纠结。罗喉推了黄泉一下,让他先回家洗澡,自己则将野猪带回温室,倒好粮食检查了门窗才冒雨慢慢踱回。
与公寓有段距离的写字楼楼顶,一袭粉红粉白长衣的拂樱斋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天台的栅栏上,两条腿随着凉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踹着空气。
虽说黑绿相间的衣服比较帅气,适合他本来的口味,但在夏季实在忒招蚊子了。不过也许是保持了做表面文章的习惯,到处走动的时候,粉白粉红仍是自己打扮的主色调。这个时代的人品位各异,自己不论如何装扮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觉得有些欣慰,同时也莫名地有些惋惜。
“啧,好不容易的气氛,究竟是哪来的程咬金搞这种三脚猫的术法……”
说到一半他自己似乎也有点明白了。
这是自己负责的另一位归还的信号。
看来那边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
他松了口气,也不顾全身被雨水浸得沉重,甚至从发间成股地流下来。拂樱斋主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虽然被雨浇得很惨,但心情不算差。
眼看着远处天台上的罗喉关上了天台的门,拂樱想自己也不用去当什么监视器了。能把缘分续到这里,是他们的运气。敢说的,敢做的,敢去回忆的,敢再次相遇的。这些人让他觉得够蠢,但也觉得不赖。事实上是羡慕,但他不承认自己干嘛要去羡慕。
他本身就不是能去陪衬那个奶奶冠香芋男的性格,之前完全是自己制造的假象。如果按真实的性格,在那家伙胡言乱语之际就已经被他挖出了心肺。
他就是这样,过去连太息公都隐晦地说“哎呀瞧你这小暴脾气”。那家伙不是傻子,该是懂得的。可这样绕来绕去,让他看那些曾遭遇死别的人们重新手挽手地在一起,何必呢。
就算还希望能并肩观枫赏樱,沏一壶上好的香茗共饮。那家伙也忘不掉他施予他一掌时冷酷的笑颜,他也做不会那个安心伴他千万年的笨蛋。
所以说,何必呢。
这个时候,拂樱觉得头顶上的雨小了些,和腿脚遭到的雨点攻势不太均匀。抬头看去,却是一把白羽扇叶遮挡在上面。
浅紫色的发丝朝着他的方向飞扬,他不回头也知道是那人游刃有余到欠揍的笑颜。
“好友,年过古稀,心怀郁愤,冒雨独上高楼。身为故友,于心何忍啊。”
“少废话,当心你再讲一句,我可是会杀了你喔。”
“哎、呀。好啦好啦,都多老了啊,瞧你这小暴脾气……”
夜雨朦朦。
另一方面,在罗喉家的浴室里,黄泉正一脸不甘又挫败地沉在浴缸的热水里,只留下头部在热水上,手里不时挤着水花跟墙壁玩水枪。
罗喉坐在浴缸旁的置物台上,仍是穿着被淋透的那身衣服,金红的头发利索地用发带扎起来,正不慌不忙充满淡然氛围地帮他搓洗着长发。
事情是这样,黄泉回到家后,直接将湿淋淋的睡袍脱在房间里就走进了浴室。他跨进浴缸才想起兔子的时代完全是罗喉伺候自己洗澡,冷热水什么的完全不会调。正当他光溜溜地僵立在浴缸里盯着开关瞧时,罗喉过来敲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都生在这个时代,只不过你是个人,老子当了个兔子而已!就算是兔子,也没理由被这样看不起!于是黄泉咆哮着拒绝了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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