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道:『多谢。』
叶孤城道:『不必。』
二人走出府邸,行至半山腰,西门吹雪道:『这第一种是何物?』
叶孤城道:『雷公藤。』
西门吹雪道:『去望月峰。』
等二人爬上望月峰已是酉时,一轮上弦月挂在半空,明亮,澄澈。
西门吹雪走到一处悬崖边,道:『雷公藤在此处。』
叶孤城往崖下一看,这雷公藤嵌在悬崖上的夹缝中,只有跳下悬崖才能取到。可这悬崖极为陡峭,几乎没有落脚点,纵是轻功极好的人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
他沉思了片刻,取下头上的斗笠,走向悬崖边。
身后西门吹雪突然道:『我拉你。』
这雷公藤生长的地方对于一人来说是难以靠近的,但若是两人合力这距离却刚刚好。叶孤城方才不是没有想过让西门吹雪助他一臂之力,只是他素来不喜求人或是与人产生生死的羁绊,而西门吹雪的性格较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思及此叶孤城便断了向他求助的念头。没想到西门吹雪却主动提出,叶孤城看着他的面庞,在一地清辉的映衬下,似乎流动着淡淡的温情。
他点头:『那便有劳了。』
他跃下悬崖,一只手抓住西门吹雪,一只手将峭壁缝中的雷公藤摘了下来。而后他一脚踏上悬崖右壁,一个腾跃,回到了崖上。西门吹雪松开了手,转身向望月峰上的一间茅屋走去。
叶孤城看着漫天的星辰,思绪渐远,他一生以诚于剑为信念,人事于他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可是今日,他却有了些想不透的情绪。也罢,他转身向茅屋走去,想不透便不想,惟有剑道,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走进茅屋,西门吹雪已经燃起了一堆篝火,斗笠和蓑衣挂在一旁。他道:『今日便在此歇息一日,明日再找别的材料吧。』
叶孤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脱下蓑衣和斗笠,道:『也好。』
西门吹雪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到茅屋的一脚,蹲□去挖了片刻,取出两坛陈年花雕来。
叶孤城道:『想不到此处还有这等玄机。』
西门吹雪道:『习惯在此处备酒罢了。』
叶孤城道:『你常来此?』
西门吹雪道:『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抱起一坛酒饮了一口,他又道:『最常来此处练剑。此处令人心静。』
叶孤城道:『确是好地方。』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这世上什么最美?』
叶孤城道:『极致的剑法。』
西门吹雪道:『我却觉得人死亡时绽放的血花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
叶孤城道:『你将杀人视为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罢。』
西门吹雪道:『旁人总不懂欣赏这种美。』
他说此话时,带着极为傲气的神态,凝视着屋外的白月光。
叶孤城道:『高处不胜寒罢……你道剑的精义在何?』
西门吹雪道:『在人。』
叶孤城道:『于是你所杀之人都是该死之人。』
西门吹雪道:『我只知剑诚于人。』
叶孤城道:『学剑的人只该诚于剑,不该诚于人。』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半晌,叶孤城道:『休息吧。』
他取下烘干的蓑衣,递给西门吹雪。而西门吹雪浑然未觉,似乎正凝神看着窗外的月影。忽的,西门吹雪觉得自己被一股温暖的气息罩住,双肩已经搭上还有火焰余温的蓑衣。那边的叶孤城已经取下另一件,搭在自己身上,侧过身睡下了。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的侧影,想着他刚才的话语。他紧了紧身上的蓑衣,走到屋外,在一块巨石旁,刻下四句诗。刻完,他仰头凝视了月色片刻,朗月当空,繁星闪烁,他转身回到了屋里。
三更天,几朵云彩飘过,略略遮住了月牙,银辉在石上投出一片阴影,上面的字遒劲有力,似乎是生长在石上般:
『从来天涯一孤客,
却逢九州扫叶人。
多情何必南山月,
暮云开处尽空城。』
……
清晨,西门吹雪睁开眼,便见叶孤城背对着他,正擦拭着巨阙剑,而自己身上盖着两层蓑衣。他面色稍稍柔和了些,掀开蓑衣站了起来。
叶孤城回头道:『起了?』
西门吹雪道:『恩。动身吧。』
叶孤城道:『这附近可有野物可循?』
西门吹雪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叶孤城似笑非笑道:『还未进饔餐。』
西门吹雪看了看他,别开脸道:『路上可寻得。』
二人顺着山路往上走,突然西门吹雪停下了脚步,他指了指前方的树丛,道:『那树上有些浆果可以果腹。』
叶孤城一个飞身上树,见这树外面虽然覆盖着冰雪,树内的果实却丝毫未受到影响,圆润绛紫的果实挂在枝头,倒有些任人采撷的姿态。叶孤城摘了数十个在怀中,回到了西门吹雪身旁。
他一只手抱着怀中的果实,一只手拿着剑,竟有些人间烟火上身的感觉了。
西门吹雪道:『为何不食?』
叶孤城道:『略有冰寒。』
西门吹雪道:『那先往上走吧。第二种是何物?』
叶孤城道:『见血封喉。』
二人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见血封喉的树冠在前方出现。叶孤城摸了摸怀中浆果的温度,拿出一个,走到西门吹雪跟前:『先吃这个罢。』
西门吹雪接过浆果,上面还有人体的温度,那是不符合凌冽剑气的温暖。他咬了一口浆果,只觉得这滋味比往日自己吃过的都要好。他回头问道:『还有吗?』
叶孤城道:『自然有。』他将怀中的果实尽数递了过去。
西门吹雪道:『方才你可吃了?』
叶孤城道:『吃了。』
西门吹雪将所有的浆果打扫干净,略停下脚步,道:『叶孤城,我的朋友不多,你算是一个。』
叶孤城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嘴角,道:『多谢。』
西门吹雪径直往前走了。
那一瞬,叶孤城想,诚于剑诚于人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来到树下,西门吹雪道:『这树上的汁液我经常取。知道哪里最为精纯,把瓶子给我吧。』
叶孤城道:『好。』他将一个白色陶瓷小瓶递给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几步跃上了见血封喉的树干,用剑锋正欲划开树皮。哪知此时一只雏鸟落在他的剑锋下,颇为无辜的啄着他拿小瓶的指尖。西门吹雪立刻收住剑势,调转剑锋,左右手都要顾忌道雏鸟,竟在自己手指上生生划出了一个口子,树皮此时也被剑气削开,汁液从内部汩汩的流出。西门吹雪立刻运气将血液逼出体外,翻身回到地上。
叶孤城见他落地时姿态蹊跷,便知他必定是被那见血封喉所染。他出手迅速点中西门吹雪分水、关元二穴,让他先盘腿坐下。叶孤城一低头,含住了西门吹雪被划破的手指。他用力一吮,将毒血尽数吸入口内,转过头,将毒液吐出,如此往复四五次,西门吹雪的手指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叶孤城见状,调转方向,双手击向西门吹雪背部,此时西门吹雪只觉有一股暖流通过自己的大小周天,中气穴隐隐的疼痛感也减弱了。他开始尝试屏气调息,不出三刻,不适感全部消失。
他刚想起身,叶孤城按住他道:『不可。』
叶孤城举起他的手指仔细端详道:『略有青紫。坐满一个时辰,再逼一次毒血。』
说罢,他顿了一下,道:『怎么如此不慎。』
西门吹雪道:『雏鸟挡住剑势罢了。』
叶孤城道:『若是我,必不管这雏鸟。』
西门吹雪道:『我说过,剑诚于人。』
叶孤城不再说话,在他身后静静的输送真气。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5号。。。。。。。。。。。。欢迎收藏
☆、金鹏旧影之六
一个时辰后,叶孤城将西门吹雪转向自己,托起那中毒的手指端详片刻,正欲俯身,西门吹雪略一缩手道:『不必。』
叶孤城抬起头深深看他一眼,道:『体内毒素尚未排净,逼毒之事还是我来做为好。』
他重新低下了头,西门吹雪只觉手指被一细腻温暖包裹,他的心中此时竟泛起一丝涟漪,他直视前方,远山含黛,宁静安谧,只是这心里的波纹怎么也荡不开。忽觉指尖一紧,回过神来,叶孤城已转向一旁吐出一口毒血。
西门吹雪闭上眼睛重新调息,天突穴隐隐的不适感已经消失,大小周天所经穴位略略发热,他睁眼望向叶孤城,叶孤城道:『你体内罡气受见血封喉的毒性影响,一时难以调动,我便输些予你。』
西门吹雪身体略略一震,淡淡道:『多谢。』
叶孤城起身转过身,道:『不必。』
等二人集齐这九九八十一种草药,已是日落西山,漫天红霞。
西门吹雪道:『今晚在山上暂住一日,明天一早再下山吧。』
叶孤城道:『好。』
西门吹雪又道:『这边请。』
语毕径直沿一小径下山,二人一路无话。
酉时左右,西门吹雪停住了脚步。叶孤城向前一看,顿觉视野开阔。一直在山间草丛中穿梭,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峭壁夹缝或者通幽曲径,而此处虽然傍山而立,却是位于一片空旷的平地上。平台大小和万梅山庄的道场相似,靠山处是一石屋,上书承影二字。
西门吹雪来到石屋前,推门而入。叶孤城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处剑冢,而这剑冢里,却有草甸茶杯等生活用具,可见常有人住在这里。
西门吹雪道:『这是我静思的地方。』
叶孤城道:『在此剑冢』
西门吹雪道:『只有与剑相伴,尤其是这些鼎耀一时的宝剑,我才能静下心来。』
叶孤城环顾四周,只见两侧墙上都差着大大小小的宝剑,或是剑穗丢失,或是剑锋断裂,更有些上面还有斑驳血迹。忽然,他的视线被墙上一道隐约的剑影吸引住了。
他声音略扬,道:『承影?』
西门吹雪道:『正是。不过此刻你见不到它了。』
叶孤城道:『可是要等到昼夜交错之际?』
西门吹雪道:『即使到了昼夜交错之际,你能见到的也只有影子而已。』
叶孤城道:『何意?』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道:『我初到这里便有此冢,名为承影,只是无剑。』
叶孤城叹道:『天下谁会知道承影剑已永绝于世。』
西门吹雪道:『黄昏时,剑影更清晰罢了。其余的残剑皆是我后来所祭。』
叶孤城道:『这每一把必有来历。』
西门吹雪看着墙上昏黄的剑影没有说话。
叶孤城道:『先前我说过,此行并不为比试,请教却是可以的。』
他拿起巨阙剑,转身走出了剑冢。西门吹雪看着他的背影,冷冽的双眸中竟有了些夺目的光彩。
月色初霁。薄雾。
峭壁下伫立着两个身影,皆是卓尔不群,皆是遗世独立,皆是剑意凛然。
西门吹雪道:『若是请教,何不有趣些?』
叶孤城道:『如何有趣?』
西门吹雪道:『一招一诗如何。』
叶孤城道:『我却不知西门吹雪有此雅好。』
西门吹雪嘴角略弯一弯:『朋友的点子罢了。』
叶孤城道:『好。』
说完,他一抱拳:『请。』
西门吹雪道:『请。』
一朵梅花从枝头悄然落地,将染尘泥之际,二人已腾空而起。叶孤城一个剑花后接一刺突,似从一处来却在近身时幻化成百柄剑影,剑锋也化成无数寒影袭来,这正是天外飞仙的绝妙之处。叶孤城道:『千树万树梨花开。』
西门吹雪一柄乌鞘左右一拨,挡住对方的攻击,身体借力向后方飘去,宛若随风的浮英,片刻便滑出五丈。他接到:『开尽落红罗绮意。』
叶孤城道:『好身法!』
语罢他已朝西门吹雪袭去。刚才西门吹雪的轻功已是十分高明,而叶孤城此时的身影却在清辉下飘渺了起来,惟有雪地上轻轻的靴印可以看出有人经过。西门吹雪见一柄剑朝自己双目袭来,便欲起剑一挡,只听“铛”的一声,二剑相击,金石相撞,铮铮镗镗。他正暗自思忖已躲过这一势,哪知迎香穴三寸处却有感到冷冷的剑意,他陡一转身,一抹剑影正从他闪身处掠过。他一个轻跃,退后三丈。叶孤城道:『意满青锋三尺处。』语毕,他脚尖轻轻一点落地。
西门吹雪道:『这一式叫做什么?』
叶孤城淡淡道:『即兴而成罢了。』
西门吹雪道:『我以为一招一式必有渊源。』
叶孤城未作回答,只是只身跃到一侧梅树上,舞起剑来。
西门吹雪看着那梅树上的影子,只觉一场血雨正倾盆而至。落梅纷飞,在那柄剑下旋开旋落,月光洒在那人冷峻的面容下,和着点点红蕊,那人的身影竟兀自高大而渺远了,仿佛在天际,他也化成了一柄利剑,无情无爱无悲无喜,只留一缕剑魄存于天地之间。
那人从树上跃下,将长剑放于一侧,却将剑鞘至于身侧,走向西门吹雪。
叶孤城来到他面前,道:『请。』
西门吹雪面容微动,道:『这是何意』
叶孤城道:『我即是剑,剑即是我。』
西门吹雪不悦道:『哼,你以为,单凭一把剑鞘就能挡下我的攻势。』
叶孤城道:『只是请教。』
西门吹雪道:『我却只会杀人的剑法。』
叶孤城道:『无妨。』
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之色:『那么,请。』
说罢,他的剑锋直指叶孤城的胸口。叶孤城将剑鞘一横,挡住了攻势,反手一别,改变了剑锋的方向。西门吹雪一扭腕,脱离了叶孤城的钳制,翻身从他头顶越过,闪身又是一击。叶孤城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剑鞘遭受一记重击,而那袭来的剑气更是寒气逼人,顺着手握的方向竟是要钻入骨血般,他立即向后滑去数丈,一脚以身后的树干为基,一式踏雪飞鸿避开了西门吹雪的攻击。
待他立定,西门吹雪收起乌鞘,走向他,傲然道:『如何?』
叶孤城道:『我技艺不精。』无悲无喜。
西门吹雪略略一愣,道:『人剑合一的境界我至今尚未参透。』
叶孤城道:『习剑者自应诚于剑才是最高境界。』
西门吹雪冷冷道:『不必多说。』
片刻后,他缓和道:『何不给方才那式取一名?』
叶孤城看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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