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球权,马尔科毫不上心地把篮球随便地拍在地上,他没急着跑,没急着做进攻动作,只看对手弓□子,绷紧了双腿至肩胛的每一块肌肉,像打算狩猎的豹,眼底都是狠戾的光色。
这可有点难办,“喂喂,对老人家不用这么认真吧?”他思考着,加快了步伐和动作。艾斯试图去截断,但对方两次都只突一步就立刻撤回,他知道自己正被观察着,这个男人在等他的破绽和重心失衡。
四周是漆黑而安静的宿舍区,光源来自头顶的路灯,还有水房的灯光。他们的剪影被拉得很长丢在地上,马尔科审视着艾斯,他的心思显然不在球上。
“艾斯,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情。……当然,可能不止一件。”
“是吗?”艾斯说,他把视线从球上网上挪去,直到停在马尔科的眼睛上——那是波澜不惊的双眼,他才觉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个人。
“你弄错了方向。”
背后响起“唰”的轻响。像鹏鸟振翅的响声,他倏地回头,球已经落进了网中,在地上随着反弹力的削弱而越来越低,声响越来越轻,最后缓慢地滚到了他们身侧。
马尔科放下双臂,移开视线,去把球捡起来,丢给萨博:“还差几球?”
“你刚才——没看篮框——”
“艾斯更擅长盲投不是吗?我都有四、五年没打过球了。”
“你说的没错。”艾斯接过球。他偏了偏脑袋,“再来。”
这一次他不再做多余的动作,在一个急停跳投的假动作之后,紧接着反手勾球上篮,速度与韧劲都令出手的轨迹划过了完美的弧度。球打着旋撞进网兜里,马尔科在后面叉起腰。
“你赢了。”
“无所谓了,”艾斯说,他捡起仍在路旁的衣服,扭过头望他,“要一起吃火锅吗?”
“突然要吃什么火锅!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只有方便面和火腿肠可以下……”
萨博抱怨着,不过他还是拿出了他珍藏的电磁炉,寝室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连宿管都还在家窝着过春假呢。
艾斯把火腿肠掰得像狗啃得一样丢进锅里,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马尔科站起身:“我去超市买点儿主食好了。”
“那我要牛肉片、鸡片、虾片、鱼片、猪排肉和猪腰片。”艾斯迅速地接上。他用有点狡黠的眼光瞟了马尔科一眼,却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立刻一本正经地掰着火腿肠。
“好吧。”
“喂、不用那么麻烦——”萨博刚打算去追艾斯就掐了他一把,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门带上了。
“你请人来吃饭怎么好意思让人家自己去买?更何况学校的破超市里根本没你要的那些。”
“管他的,他又
不傻。”
“切——你要真看人家不爽,又干嘛叫他来吃饭。”
“我只是客气话,再说衣服都汗透了。”艾斯说。他把上衣连着背心一股脑都脱下来扔在一边晾干,光着膀子在房间里打转,萨博兑上水,把电烤炉点起来。
“不过,他对你挺不错?要是我就不会睬你的什么‘单挑’,简直蠢爆了。”
艾斯想说那不过是他欠我的,不过动了动嘴终于没说。他坐在温暖的房间里,透过寝室的窗台可以望见底下昏暗的球场,他在那儿打过很多场球,但这一场却让他印象深刻。——另一种意义上的,他只记得那双眼睛,纹丝不动,处变不惊,最终倒映出烦躁而冒进的自己。艾斯啐了一口,把毛巾摔在地上。
“借你这儿洗个澡。”
“喂……艾斯!你……喂!”
花洒水声不管不顾地响起来,磨砂玻璃上一片氤氲的雾气。
并不温热的水兜头浇下来,泡沫划过修长的腿抵达脚跟。
镜子里倒影着差劲透顶的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
你弄错了方向。
那个人这么说。可恶……他到底算哪根葱?为什么总摆着一副奥特曼一样的正义嘴脸?
“那还真是抱歉。”
镜子后面走过模糊的人影。艾斯猛地划开蒸汽,菠萝星人果然就站在身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骂人就算了,别说出口啊。”
“……我在洗澡。”
“难不成还有人想偷看么。”
“你干嘛?”
“上厕所。”
操他娘的。艾斯确信这一次是在心里骂,他把花洒拧到最大,水珠打到兀起的肩胛骨上,被撞得四处飞溅。
“喂,你也想我溅你一身吗?”
“哦?我以为你是绅士呢。”
“先不论你是怎么对我形成这个印象的……对待顽皮的小鬼就没什么绅士可言了。”
他越是摆着大人的模样,艾斯就越觉得生气,那些完美都是岁月的痕迹,没有超越和催化的办法和捷径。他要怎样才能打败他?不知道。就像小时候问到的问题,关于生父,关于母亲,关于命运,总有人会告诉你一句“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可是终于熬到长大,也终于明白了之后,却再也不想知道,或者不再关心这样的问题了。
他突然扭转花洒的龙头,向着浴帘外的家伙兜头淋下去。马尔科只穿了衬衫和长裤,拉链和皮带都还来不及挂上,这一下被淋得措手不及,头顶的一绺黄毛现在整个儿都服帖地黏在脑门,上身全都湿透了,衬衫贴在身上露出隐约的肉色。
“喂……小子……”
被害者伸手去抓,但艾斯灵巧地躲过了,他在狭小的地方腾挪,扔过一瓶萨博或者别人的沐浴露分散他的注意,再掰开花洒像手枪一样正中马尔科的面门。
“哈
哈哈哈哈哈!!”
笑屁啊。马尔科头一次感觉到有点生气,他扯开自己的衬衫、突然向前扔去,紧跟着三步并两步兜住他的脸,凭借膂力将他按在浴室的防滑瓷砖上。
被沁湿的衬衫罩在脸上令呼吸困难。艾斯的双手紧紧扣在马尔科的肩头,脚上是湿滑的浴砖使不上力,他就单脚去踩马尔科的膝弯,试图用重心的偏移来使他松手。“你们在干什么?”萨博在外面喊,“我滑了一跤!没事!”马尔科大声回答,他同时趁这一下分神的时间猛地将艾斯顶到墙角。
“小鬼是该受点教训。”他钳爪似的大手各攥着艾斯的手腕向上推到头顶,这家伙的力气不小,但比不过一个每周去三次健身房的老兵。缺氧令他的挣扎逐渐趋于停止,呼吸在湿透的衬衫上勾勒出口唇的弧线,马尔科凑到他鼻尖的侧近。“学乖了就点点头。”僵持了半秒,对方妥协地低下了他的头颅,马尔伸嘴在他的鼻尖一咬,牙齿刮过皮肤的触感令艾斯浑身一栗。湿透衬衫顺着齿缝被衔下、从两人肌肤相贴的部分滑落下去,艾斯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视线变得清晰,他看见马尔科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脸近在咫尺。那家伙翕动嘴唇,在他耳边落下话语:“你大概不想外面那家伙看到我们这副模样。”
他这么说的同时突然分开他的双腿将胯部顶进去,那儿突然传来的刺激令艾斯险些叫了出来,在声音刚抵达唇腔的时候嘴却被对方同时堵住,伴随着一个意义不明的吻——也许比起吻来说更像是一场口唇上的教训,对方粗糙得带着浓重男性气息的嘴唇和胡须刮得他生疼,唇瓣被啃咬而充斥着殷红的血色。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挑衅,这只是一点小教训。”马尔科说,他随即放开了艾斯,捡起湿透的衬衣。“天哪,……也许你的朋友愿意借我一件。”
艾斯承认自己因为这一系列的发展从而停止了思考和动作两秒钟左右(也许更长),但他也迅速穿上衣服走出来。刚刚像个禽兽一样的男人裸着上身搭着一条毛巾斜坐在椅子上,这时候看起来却人畜无害,还很自然地向他招呼。
“艾斯,把头发擦干再坐下。”
啰嗦的老头。准备反驳的家伙却被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吸走了目光:锅已经冒出腾腾的热气,桌上变戏法一样多出来的琳琅满目的火锅材料,牛肉片、鸡片、虾片、鱼片和猪排肉,当然还有很多计划外的蔬菜。萨博简直完全对眼前的客人改观了,他把自己的衬衫在架子床上一字排开。“你看着哪件喜欢都行!也许会有点儿紧……不,不用还我也行的。都是我面试才要穿的东西……还我的话,给艾斯就行啦。”他转头带着点怒意地盯着艾斯,“喂,是你小子用
花洒淋马尔科先生的吧?哪有这样对客人的?你现在可是在我的地盘上,艾斯!”
“我靠,这家伙刚刚——”艾斯想反骂回去,可那种状况似乎完全没法用言语表述,他觉得有点对自己的兄弟难以启齿,这种想法还是第一次有。“怎么?”萨博追着问,艾斯敲起筷子,没好气地挪了挪窝。“没错,我还踹了他的老二,淋点水算什么?”
“要是故障了你可得负责。”马尔科一点脾气也没地回答,他们围着火锅坐下。“没有猪腰片了。”他对艾斯说,对方愣了愣,才想起是自己之前报出的那一连串肉类名单中的一项。
“啊,不……要紧。”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就是突然这么觉得。
“老兄,你一定是学魔术的。”萨博学着街头混混的腔调,可惜并不像——他父母都是学院派,“你怎么在二十分钟内变出来这么多东西?学校的超市里什么都没有!”
“我有车。”马尔科回答,这回答令人大跌眼镜。萨博夹了一大块肉说是给自己压惊,艾斯什么也没说,闷头吃个不停。过程中反倒是萨博和马尔科很快混熟了,聊了很多;艾斯多半是听着,中途还捧着面碗睡过去一阵子,耳边朦胧间传来萨博和马尔科对话的声音,火锅的热气熏着他的脸颊和下颌。
“……这么说你和艾斯并不是一个公司的了?”
“啊,因为我已经辞职了。勉强算他的前辈吧。”
“为什么要辞职?白胡子广告公司可是一流的吧,我们老师常这么念叨。你一定很厉害……”
“你们才比较厉害啊。我佩服能画画的人。”
“欸,你不是学设计的吗?”
“我是半路出道的,素描还是水彩什么的都完全不行,只能用电脑拼素材而已。”
“哦……可那不是更厉害吗?”
马尔科笑起来。“看来你比艾斯要坦诚点。”
“哦,相信我吧,我认识他很多年了,没有比他更坦率直陈的人。他只是现在被不擅长的工作弄得晕头转向……老实说我觉得他去白胡子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怎么说呢,他也遇到很多事,不应该是他该承担的。”萨博顿了顿,“还好有你罩着他啦。”
“我好像帮了倒忙,今天一整天都看我不顺眼呢。”马尔科说,他掏出烟,扔了一支给萨博,对方很不客气地收下了,随即熟稔地凑过火机。
“你是个好家伙,如果不想帮他的话,谁会答应那么傻逼的单挑啊?”萨博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戳了戳嘴里咬了一半肉一半面条就这么睡着的艾斯,“他明白着呢,别扭的地方你就当是小鬼的耍性子吧。”
“偶尔也会给点惩罚。”马尔科说得事不关己。
“那必须的。”萨博完全没想到是把自家兄弟往火坑里推。
“我
得回去了。”马尔科看了看表,站起身子套上外套,“他呢?”
“艾斯!!”萨博在睡着的吃货面前猛拍巴掌。
马尔科把毛巾扯下来兜在艾斯没干透的卷发上:“我送你回去?”
“要么住我这里吧。”萨博说。
睡得迷糊的家伙隐约点了点头。
清醒的时候火锅都凉了,艾斯把挂在嘴边的吃食全吞下去。萨博忙着铺被子,他就收拾起三人的碗碟,在拿到马尔科的那份时住了手。
“……他回去了?”
“啊。他还想送你回去呢,不过叫不醒。”
“我住你这儿好了。”艾斯说,萨博点点头。“我也这么打发他走的。不过……”他扭头看他,
“路飞呢?”
“……啊。”
艾斯翻了个白眼。他整个人倒进床里,扶住额头。
“抱歉。我忘了……”
“要不我叫他也一起过来好了,我们好久都没见了,反正他明天也没事。”
“萨博,你简直就是天使……”
“闭嘴。”
打小的死党转身任劳任怨地收拾桌椅,一面和艾斯聊着天:
“我说,你怎么认识马尔科的?”
“嗯……?也没有,就在街上……”
“街上?这也太传奇了吧。他好像在业界还挺出名的。名人啊!”
“嗯,好像是……可我看到他时,他才刚刚被甩……”
“被甩?!等等等等,被甩了?被男的女的?”
“这还用问么……”
“……女的么?”
“嗯……”
“哎,我是觉得他挺关心你的……啧,这么说吧,我觉得他也许有点儿喜欢你……”
“……”
“咳、怎么理解都行啦,就是觉得他挺喜欢你的。我没别的意思……”
“……呼……”
“艾斯?喂,混蛋……你在听吗?……”
萨博无可奈何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去看已经睡死过去的家伙。他手里还捏着手机,打了一半儿的短信闪烁着,萨博以为那是给路飞的短讯,他接过来。
'今天、谢谢你'
收件人一栏空白着,却又一目了然。
第六话:新人VS新上司VS新客户
就算今天是你的世界末日,也不能阻止别人的明天来临。
不管怎样,生活依然继续。
艾斯给自己鼓劲似的拍拍脸颊,他踏进白胡子广告公司那大得骇人的主楼前厅。来来往往的同事中95%是顶着精英范儿的精英人士,打个照面都觉得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捏了捏自己身上网购的地摊货,走到电梯熙攘的一边——很好,今天也没有迟到。
临近上班的钟点,电梯明显有点超负荷运转。女性社员很多,艾斯不太好意思和她们挤得太近;他落在后面一点,走进去的时候电梯发出了很不友好的“兹”声,周围人都笑起来。
“小子!看你的样儿其实挺有膘的?”
艾斯跳出门外,做了个潇洒挥手的姿态:“可别小看我!都是肌肉呢!”电梯门在笑声中合上了。他甚至听见里面的人在议论他,哪个部门的新来的小子,看着就让人觉得精神。
不过时光不等人。看看表,还差三分钟不到,17层楼,倒不是做不到,不过得先问问这阵子窝家多出来的赘肉答不答应了。他把包一夹,钻进旁边的安全通道,后面有没赶上电梯的同事在叫好,有人掐着表:“看看下一班电梯和你谁更快!”也有人跟着起哄:“如果还赶得上正点打卡,中午饭就我请了!”
他也不打话,一步就窜上四节阶梯。
事实证明,缺乏锻炼是任何一个行业所不愿意看到的,包括只需要动动手指和屁股(我是指移动转椅)的广告设计一职。艾斯感到久违的腹肌酸痛——好在他已经抵达了预定地点。电梯门几乎同时打开,同层的家伙们冲出来,第一件事不是按卡而是盯紧了安全通道:“快快快——”好事者总是精力过剩的一群。艾斯几乎和他们同时到达,他冲向打卡机。就在手指即将按到的一刻,只显示时分的机器悠然地从00跳到了01。
“啊————可惜——————”
他们大声惋惜着,不过那个答应如果正点就包饭的家伙仍然很爽快地拍胸脯约艾斯一起去吃饭,当然,只限于公司食堂。艾斯立刻表示完全没有问题,因为他还在试用期,并没有配发价格低廉的食堂饭卡。
头一次迟到,好歹得向领导道个歉什么的——不过坐到办公室里的时候一点儿实感也没有。创意A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