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不会接受的,请你收回赠予的股权,……就是这样。”他说着从她身旁快速地穿过去。安拧起眉头,她伸手掣住了艾斯的手腕。
“等等,艾斯。你跟马尔科说什么了?”
“……”
静默在闪烁的漆黑和明亮之间僵持着。安突然冷笑了一声。
“我猜猜。”她说,声音突然冷下来,“你一定是说了‘我不过是安的代替品’之类的话吧?”
艾斯的背脊明显僵了一下。他顿在原地不动,安就去扳他的肩膀,“你看着我回答。还是说,哥尔D罗杰的孩子,就是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胆小鬼呢?”
“我没有那样的父亲!”艾斯大声说,他猛地转过身,却正对上安冷然的眼神。
“是,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你要逃避真相和家族关系也是你的事,那为什么要把责任怪到别人身上?”她欹近他的距离,用纤长的指尖挑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现在告诉我你对他说了什么?”
“认识我之前就知道了吧?!这不就是欺骗吗?对他来说,我只是你的代替品,还要我像个傻瓜一样地被耍的团团转吗?”
话音刚落,脸上立刻重重挨了火辣辣的一下——安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右手,她的掌心也因为太过大力而跟着红肿起来;表情显得很受伤,黑色的绾发因为用力过猛而被甩松了发髻散落在肩头,满脸委屈的模样好像被打的那一个是她——这让艾斯火大又束手无策。
“这么多年了,你难道都没有点成长吗?难道还没有找到答案吗?你究竟想成为怎样的人?现在问出来的话,还是没法回答吗?”
“你
想成为怎样的人,他眼中的你就会是怎样的人。而如果你一直活在阴影下的话……只会变得和阴影越来越相似而已。”
“那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又凭什么去责怪别人呢?”
“你的成长,不过是这点程度吗?”
“我简直不愿意承认有你这么笨的弟弟,”美丽的女人咬牙切齿地对自己的发言做出总结,她一把扯过艾斯的衣襟,怪力地拽着他就向外走,将他丢进车后座里。“但我至少愿意正视真相。而你呢?你知道你自己应该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吗?!”
艾斯被这一连串的举动弄懵了,屈辱的感觉令他握着车门把手就打算跳下去;但至少最后那句问话他听见了,比起大脑条件反射地抗拒,内心深处倒更容易地接受并开始思考起来。而就在这时,安把手机丢给了后座。
“拨给路飞,叫他出来。我们一起出发。”
“……去哪?”
他按捺着性子问,他想起马尔科最后说的那句“完全不同”,的确完全不同不是吗?他注视着安的侧脸,偏欧式的立体五官,深陷的眼窝和光洁的脸庞。除了黑色的发色以外,他找不到其他相似的地方。
“回老家,”她瞥来一个漠然的眼神,却勾着嘴角,把车开得飞快,“召开家庭会议。我可不想这问题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持续下去,而你是应该清醒点了。我说,你上了这大半年的班、也谈了大半年的恋爱——”她毫不看路地返身朝着后座、单手去戳艾斯的额头,但对方在第一下中招以后很快地躲闪过了随后的攻击,“难道没有学到除了广告以外的别的东西?”
如果硬要说像的话,大概反倒和路飞的个性更相近吧。
艾斯放弃了抵抗似的把背脊扔进后座,疲惫如潮水般地袭来。讽刺的是,他突然不觉得疼痛了;有一种惫懒安然的氛围在紧闭的空间里,从安的那一侧传来;再从他身上过滤了、注入了、稀释了,再传递回去。像洋流一样,令先前冰冷的全身逐渐暖起来。
他渐渐睡去了。
醒来是因为路飞的喊叫和灌入的冷风。身上搭着一件小背心,一看就是女式的;他抚着宿醉般的额头,踏出车门时,看到仿佛童话故事里邪恶王族们居住的那座宅邸,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它也和记忆中一样巨大得不着边际。律师站在铁艺花槛的一边等他们,担任保安巡视的达旦叼着烟,在看到他们时眼前一亮,却嘟囔着“死小鬼们终于知道回来”、一面不紧不慢地来开门。在这儿做了三十年的女佣可可罗婆婆带着她的孙女,从大厅那儿就开始招呼着,有香气从透着暖光的餐厅里透出来,怪不得路飞兴奋得像看见了香蕉的猴子、在那里叫个不停。管家德古拉是个与他霸气的名字不相匹
配的小矮子,他颠着一双短腿欣喜地跑过来:“艾斯—————”古板到近乎严苛的律师在旁边咳嗽了一声,他不由得下意识地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规规矩矩地朝着艾斯与安行礼:
“咳,……少爷、小姐。”
奇妙的体验。在应有的年岁里从没被人叫过的“少爷”的称呼,但现在他的的确确是这栋老宅子的家主,虽然不甚光彩地拖欠着债务。“还是叫我艾斯吧,”在年少时也曾住在这栋宅子里一阵子,但最终他还是逃出去、选择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相比永远也照不到面的父亲,他与下人之间的关系显然更好,仿佛他们才更像一家人似的。达旦的手刀敲在他的脑门上,这让艾斯有了回家的感觉。
果然、保留下这栋宅子是正确的啊。
深夜的秋风吹得人浑身悚然,大家笑闹着向屋里紧着步子走,艾斯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一扭头,看见安还站在大门外头,她仰着脸,仿佛正望向城市中心的某个高处。
“……怎么了?”
“安,进来吧。”管家德古拉也这么说,他的语气透着点儿无奈,像是对任性的小孩子无可奈何似的,果然,安在他说话的同时就摇起头来。
“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和律师先生谈,”他们的小姐无所谓地笑笑说,“我明天早上六点来接你们。”
“你在说什么啊?”达旦张开了她的大嗓门,双手叉起腰,“这都快半夜了?你打算跑去哪谈?”
“戈尔多的办公大厦,”安指了指她事先仰望的方向,“我的战场在那儿。”
“喂!”
艾斯皱起眉头。“你把我们挖到这儿、然后丢下就结束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结束,这不就是你现在的家么?”安捋起遮挡脸庞的那些不安分的碎发与流海,将它们牢牢地束起来。“从现在开始,去和家人谈谈,艾斯。我们无论是谁,都不是孤独地活在这世上的,也不可能是谁的复制品。你最好修正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些才是你会失败的诱因。”
失败?
路飞在餐厅里大吃特吃,一面和可可罗婆婆还有齐蒙妮神侃他的冒险之旅——虽然不太有人能明白那一堆拟声词是什么意思,但老少二人明显听得津津有味,也许意思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重要吧。艾斯没有胃口,他在车上睡得够了,这时候上到二楼,随手打开一间屋子。在他居住于此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自己的屋子,但整个城堡都是他的领地,他甚至把自制的画的歪歪扭扭的海贼旗插到城堡最高的尖顶上去呢。
“臭小子。想什么人生呢?一脸便秘的表情。”达旦猛拍了一下他的背,一面悠哉地拔了一口烟。除了盘满麻花的头发和丰满的胸脯,她真没有太多像女人的地方
。
“我只是……”他反射性地伸手把门带上了,但达旦立刻又拧开了它。“现在这房子是你的了,要看看也随你便。虽然你们俩个根本不回来,但我们可是一天也没松懈地卖力打扫收拾干净;有那种不安分的家伙想过来分一杯羹、来闹事的也都给我打跑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是吗?”艾斯走进房间,他还是像个陌生的过客,没有太多的实感。达旦哼了一声,像是在笑。
“你啊,小时候不天天把自己当个王一样、要巡视领地吗?现在怎么反而畏手畏脚的了。”
她大跨步地走出房间,晃动着腰间的一圈钥匙,转头问他:“要去罗杰的房间看看吗?”
小时候这间房间是禁止踏入的,所以这里一度被艾斯视为“禁忌的密室”,他和路飞无数次地偷偷潜入,又被无数次地拎出来揍上一顿,可是就是不长记性。潜入行动成功过,但进入的过程太过复杂和刺激,导致进去之后的感觉却相当的平庸——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屋子罢了。艾斯现在记不起里面究竟有什么,留下的都是昏暗而支离破碎的片段印象。现在随着钥匙转动的喀哒声,当时费尽功夫才能潜入的密室如今却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只需迈开脚步——达旦先一步走进去,她在门边摸索着电灯的开关,突然之间艾斯眼前就一片大亮;水晶吊顶散发出来柔和而全面折射的光芒散布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这并不耀眼的光芒却像是灼伤了视网膜一样,平凡的感触令他受到未曾想过的震撼。
“哈。”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迈开脚步;没有结界,没有阻扰,没有责斥,连一阵风也没有。房间里三面都是书架,中央是巨大的书桌和软榻,地上铺着看上去品位很好的提花地毯,其他并没有什么了。书桌上摆着一只巨大的四桅帆船模型,书架上也有许多架小的;他这才想起来,也许小时候想要潜入的理由,就是这架帆船吧。
“我听到海浪的声音!”
“是吗?……我听听!好像真的有?!”
“哇!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房间里有船!巨大的帆船!!”
巨大的、占据一整面墙壁的影子,在暴风雨来临时倒影在墙上,随着强风的侵袭而晃动着,就像在汹涌的巨浪之间航行那样。这样神秘诡谲的房间引发了无限的幻想,他们总觉得那一头的房门打开,一定有汹涌的大海扑面而来,乘上那艘鼓帆的大船,然后就能自由地去到任何地方。
“那老家伙竟然也喜欢航海?”
“罗杰吗……他似乎年轻时曾环游世界呢。然后认识了很多朋友,就组建了戈尔多公司。我是这样听说的啦。”
书架的各个角落夹杂着乱七八糟的照片,每本书里
也都有。大概是什么时期、正在看什么书的话,就随手将拍的照片夹入书中的作法吧。里面的人忽而少年忽而青年,身边总有一位或者一些朋友,背景总爱是各地的形态各异的建筑顶端,以及一片蔚蓝的海洋。
艾斯坐倒在柔软的提花地毯上,那些照片和书籍零星地散落在身遭,而那些船的模型们环绕在空中,像是在海平面上透过蔚蓝的巨幕俯视着沉没海底的自己。“达旦,”他轻声叫道,“我是不是真的很失败啊?……像个傻瓜一样?”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她的声音洪亮,整个房间的船似乎都在微微颤动,结果也像是都在嘲笑他似的,艾斯没好气地整个仰躺在地上。
“你啊,竟然还在意安刚刚说的话?”她理了理衣襟,想了一下说,“老实说,今天大小姐来电话说要和你一起过来时,我吓了一跳。你们一直没见过吧?”
“我对她的事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呢。”
“瞒着你嘛,那也难怪。”
啊,真的听见海浪声了。安稳、恒定的声音轻刷着他的心壁,这令他闭起了眼睛,把今天的,甚至今天之前的故事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他口才并不好,这并不复杂的故事令他说了很久,他本以为这其中最难以叙述的部分都名叫马尔科,但最后发现最难以叙述的是自己。有很多部分现在回头都觉得好笑:就像那个以为房间里巨大的影子就是大海的一部分从而展开冒险,最终却轻而易举就踏入了当时费尽心思不得而入的领域,却只看到帆船模型的自己一样。他在叙述结束之后随手抽过写字桌上离手边最近的一本书,里面的照片让他的心停跳了一分,那是一片鲜花盛开的南国海域,而罗杰身边的女人灿烂微笑的身影和表情,他都再熟悉不过。
“故事说完了吗?”达旦问。“那现在可以听听我的感想了。”
艾斯点点头,他没来由地有点儿紧张;达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火山爆发一样猛地朝他吼出来:
“你这个笨蛋!!!!!——————”
直接重伤。他光顾着绷直背脊,却忘了捂住耳朵。
“安和你完全不一样。”壮硕的女人把玩着手里的烟盒,即使打开了、拧出一只却又紧跟着塞了回去,遵守着书房不得抽烟的令状。“不过,听到你恋爱的消息真令我意外地开心,”她狠命地揉着他的脑袋,“原来你也是个会为这种事情烦恼的小鬼啊,虽然在某些方面早熟了一点,在某些方面晚熟了一点……说到底还算是赶上了。”她喜笑颜开,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满脸是掖不住的神采,“虽然对方是男人这点让我吃了一惊——不过,你觉得好的话我也没话可说吧。”
“可是……我失败了。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
啊。这是能轻易原谅的事吗?他是安的——”
他的话被达旦猛地拍击地面的声音阻住了。“啊,也许我看到那家伙会忍不住揍上一拳呢,这个混蛋家伙!!”她愤愤地咬着烟蒂,不过一点儿火星子也没有,只是单纯地解决嘴癖罢了,她重新坐回盘腿的姿势,一只手撑着下巴,盯紧了艾斯。“不过,那是我的事。你的事是你的事。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
年长的女人歪着脑袋,在满是帆船的房间里,对着现任的家主训诫道:
“我打不出什么深奥的比方,这么说吧,爱情就像海上航行那样。他是海,你就是船。情绪是风暴,脾性是洋流,偶尔总会遇到火山喷发、冰山撞击,都是常有的事,甚至还有不见得包含恶意的欺骗——你可以管它叫海市蜃楼。因为遇到这点小事情你就不去航行了吗?你不是从小就总嚷着要征服海洋吗?”她庞大的指节敲得地板磕磕地响。
艾斯愣愣地看着她,突然跳起来。
“达旦,你刚才好像讲了很精彩的话啊?”
“哦,是吗?也不看看我是谁嘛。”胖女人得意地笑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呷了第一口烟。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艰难的一章……
希望大家喜欢=W=
第二十五话:高速路段禁止接吻
他们聊了一夜。最初只有艾斯和达旦两个人;后来路飞和可可罗婆婆带着奇蒙妮和小兔子昆贝跑上来给他们送吃的,就顺便一起坐下了;再后来,德古拉一脸忧郁地上来叮嘱达旦不要吸烟,被一顿臭骂“别这么死板地不看场合”之后,也乖乖地坐了下来。
“要是安也在的话,就都齐了啊。”
德古拉不无感慨地说。可可罗婆婆用她奇怪的笑声接过话茬。
“大小姐的话,没事的。她一直是那种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的人啊。”奇蒙妮在后面跟着喊:“很清楚!”她的兔子也和她一样咧开大嘴。
“安她为什么不愿意进家里呢?”艾斯问,达旦就拧起眉毛,好像觉得这个解说会很麻烦似的,将一串烤肉丢进嘴里。他们在曾经禁止进入的房间里大吃大喝。烤肉的油腻落在地毯上,德古拉心疼地发隽似嗖业慕猩
“别嚷嚷了,明天洗了不就行了。别扫兴。”达旦说,她用另一串烤肉堵住了德古拉的嘴,然后打开了话匣子,“她啊,你大概还不知道,虽然从血缘上来说你们是姐弟,不过从法律上来说不是。罗杰和她闹僵后就把她赶出家门了,似乎因为她没打招呼就嫁人的缘故吧。不过他们之前相处得就很糟糕。我可不得不说,那家伙还没你爷爷卡普会带孩子呢。孩子这种东西大概跟他八字犯冲吧。”
太早熟啦——可可罗婆婆笑着灌了一大口酒,她把酒壶递给达旦,达旦跟着喝了一口,又扔给德古拉。奇蒙妮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