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帚挥舞得哗哗响——
于是毫无前兆突然推开厕所门的韦弗就被扬得老高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溅了一身污水。
“……实在万分抱歉。”
艾斯像个认错的小孩子那样跪坐道歉,韦弗无动于衷地擦着自己的头发和脸。“扫个厕所都能这样……你能干好什么事?”他面无表情地说,身上被污水溅满的新西装叠在一边,他把它们扔给艾斯。
“正好,让马尔科给我一起干洗了好了。”
“唉?可是我最近没有休假……”
艾斯愣了愣,对方在这当会儿随手扔来床边的旅行包。
“收拾收拾东西吧。”
韦弗盯着对方睁得越来越大的双眼,审视着那双眼里倒映出的自己严肃认真的领导身影。嗯,看起来不错,还没有变成山中野人的模样。
“高兴一下,总部调你回去了。当然我们这边很快等营销中心建起来也可以撤回了。迟半个月,让你打个头阵。”
“唔……喔!”
那小子可算反应过来了。两眼晶亮亮的,突然就跳起来,“真的?!”他说话的同时已经忙不迭地开始把桌上的东西往包里塞
。
“真的。差不多要做的事情也都完了嘛。”
他突然停住动作。“我先回去不好吧?大家也都想回去吧。忙了快三个月,大家都……”
“没事,公司要一个人先回去汇报总况,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韦弗慢悠悠地说,“所以我们刚刚开会一致决定,将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感情需求迫切的同事。”
“需求?……嗯……哎?!”
艾斯慢了半拍,但还是在明白过来的瞬间像被揭穿老底那样,倏地红了脸。
担心着不会全公司都知道了吧韦弗难道是这样一个大嘴巴的领导么这些不切实际的事,他还是飞快地收拾好了原本就没多少的东西,最后简直是蹦着走完了山路。拉塞尔调侃他像只吃了兴奋剂的猴子,酸溜溜地说女朋友就那么好么你这个该死的现充,虽然我上次那么说了不过还是不要搞小三比较好啊什么的,啰啰嗦嗦了一大堆。看来还没有揭穿,艾斯松了口气,但却又觉得这么瞒着朝夕相处的战友有些愧疚。
“唉……其实我没有女朋友。”
“哎,这么说骗鬼啦——”
“的确没有啊。……喜欢的人的话,倒是有的。”
“没表白?”
“……表白了啊。”
“被拒绝了?”
他使劲儿地抓了抓头发。
“……也没……”
果然对方就像怒视仇敌那样瞪过来:
“你根本就是在炫耀吧该死的家伙!”
艾斯戳了戳被震得发麻的耳朵。啊,一直这样也没有办法。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吧。
“……是男人也可以的话,我是挺想炫耀一下啦。”
拉塞尔猛地停了步子,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
“……”
相顾无言。艾斯烦躁地挠着头皮和后颈,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果然显得草率了么。他有些郁卒地想到回去以后可能要向更多人解释这件事,他们脸上会浮现怎样精彩的表情呢?他有点儿不敢去想了。
“我不是要吓你,只是……觉得你知道比较好吧。抱歉一直瞒到现在。”
“……不是!”拉塞尔突然大叫起来,他猛地攥住艾斯的手腕。“……我是说,难道……是马尔科?”
被突然说出来对方的名字令艾斯一阵脸皮发烧,不过他从没胆小到不敢承认的地步。看着他点头的动作,拉塞尔整个人跳起来。
“……我就猜到!韦弗那家伙还骗我!……”
他突然猛一个巴掌拍到艾斯后背上,想到什
么似的整张脸都焕发光彩,“你小子干的不错!太不错了!不是很厉害嘛!”他陡然把声音压低下去,神秘兮兮地说,“你既然搞的定马哥的话,我去追安姐应该也有希望吧?有吧?”
艾斯翻了个白眼,他开始后悔自己干嘛说出来。
不管怎样,日常还是日常。血雨腥风的日子一过去,平淡的时间就像接了白开水,索然无味。他兴致勃勃地一回来就想给马尔科一个惊喜,但刚到公司就被萨奇泼了冷水——那家伙啊,他出差去了。嗯?去了夏威夷,敢情现在正在跳草裙舞呢,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吧。
艾斯恹恹地坐下来,把比山高的资料垒满桌子。我到底干嘛这么早回来啊,他暗自抱怨,见不到他还得干活,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不过比起这个,他更生气的是那个中年人又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出差连个招呼都不打。多半是一工作就忘记了,他突然非常明白安的感受。
习惯了山野间的闲散生活,坐办公室看着蓝白的隔断和落地窗外密集的高楼都令人非常不舒服。花了几天整理资料,终于递交上去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卡莉法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虽然回来以后,明显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了底气,原本生疏的同事们态度也跟着变得有些和蔼可亲;可比那家伙更是天天缠着他讲经历,简直不当他是去工作、反而像是去丛林历险回来一样;但卡莉法的眼神想来玩味的成分更多。
怎么回事啊……是八卦也传到这里了吗?
白胡子的员工手册里应该没有规定禁止同性恋爱吧。
不过……等等。马尔科的父亲不就是这里的董事长么?
他莫名地忧心起来。
“艾斯。你来得正好。”
美女秘书淡定地打断他的妄想,艾斯微微绷紧了背脊,却看她从文件下面扯出一份传真函件。
“我这里刚转收到一份给你的律师函。”
马尔科从跳着草裙舞的鬼地方满身臭汗地回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他在绝大部分时段里打不通艾斯的手机,偶尔的接通信号表示机主还记得手机使用方式的几次里,也只是听着对方语焉不详的述说,还没念叨几句就挂了。大概在生气自己没告诉他出差的事情,马尔科抱歉地想,他已经听说了艾斯回来的消息,因此才赶着调整行程,早两天回到这里。但对方最近彻底地无视他,这让稳重的执行董事感到消沉。即使有过了身体关系也不能证明什么,照顾年轻人的感情,看来比照顾那盆半途枯死的仙人掌难多了。
他打开家门,把旅行包扔
在门口就懒得拆了,刚把背脊扔进沙发里,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贼?哪个贼这么闲心还在对方家里看电视。
艾斯?他要是肯来这里,倒不会电话打不通了吧。再说他也没钥匙。
于是犯人的范围大概锁定。
马尔科叹了口气,推开卧室门。窝在床上吃薯片的美女间谍蹭地跳起来,在看清来人后又毫无形象地趴回去。“什么啊,你回来了。我以为是贼呢。”
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嚼薯片看八卦爱情片,把长发乱糟糟地扎在头顶的家伙,谁相信会这是个被媒体包装万全的罂粟美女啊。主人环顾了一下房间,和遭贼了没什么两样,衣柜和鞋柜都大敞着,走道上摆着三四个鼓囊囊的名牌旅行包。
“你来干什么?”
“你看见了,”安毫不介意地说,“我来拿我的东西。”
“……你说一声我就会寄去的。”
“你不是去夏威夷了么,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有我的衣柜会死的。”
这倒是不假。马尔科咽下翻涌而上的腹诽:如果硬要说他对前妻有什么不满的话,衣柜携带症一条绝对榜上有名。家里有专门的鞋帽间和试衣间,而衣柜只有二十分之一属于男主人,剩下全是安的命根子。
没有衣柜就会死的头发朝天也没化妆的女人从床上跳下来,电视机里呀呀咿咿地演着男女纠葛,女人在那里哭得声嘶力竭,“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她像没事人一样拿了张纸条递给马尔科。“我今天只拿走必要的部分,剩下来的你继续帮我寄到这个地址吧,我新搬的地方。亲自送上门我也欢迎,会给你泡一杯咖啡的。哦,钥匙我放桌上了。”
“你根本就是知道我今天回来吧。”马尔科拧着眉说,谁能相信这个女人那天被记者围着时软弱无助的样子,甚至在他背后哭出来了啊。马尔科确信自己当时听见了抽噎的声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现在看来,也的确没有为之付出牵扯不清的感情的必要了。
他的前妻眨眨眼。“你猜呢。”她套上鞋子,倚在柜子旁给自己的司机发短信,一面问,“小艾斯还没回来吗?”
“回来?”马尔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他也去外地了,你竟然不知道,”她瞥着马尔科的神情,不禁笑出来了。“你搞不定吧,要我卖点情报给你吗?”
马尔科审视着面前的女人,发现也许自己从没了解过她。他抛出一直没解开的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上次没有告诉他你们的关系,为什么?”
安笑
了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对吧?毕竟呢……除了皮肤下面流着的血里的DNA中的一小部分,其实我们并没有关系,知不知道也就那回事。不是吗?”
马尔科点了支烟,他把烟盒扔给安,对方也不客气地抽了一支。形状姣好的唇抿了一下过滤嘴,他这才发现他们除了发色,的确还有一些血缘传承所无法避免的相似之处。
她淡淡地说:“他最近在老家那边焦头烂额,所以没空理你也是正常的。家里出了点事,只好请他这位虽然不正统却有着法律效力的非婚生子前去摆平一下了。”
马尔科皱了下眉。“戈尔多集团不是已经宣布破产了吗?”
“之前资产清算时已经结算完毕了,但当时法院也不知道老头子还在国外银行有一笔指定的定额投向款项……”
“给艾斯的?”
“哈!”安嘲笑了一声,“你就记得你的小艾斯。可惜老头子对孩子没什么感情,那笔钱是给波特卡斯D露玖的,他的情人。”
艾斯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马尔科记得从艾斯的只言片语里透露出的信息。既然过世了的话,这笔款项也同样理应由艾斯继承,那样对于他现在所背负的债务来说应该会轻松很多。虽然自己之前也透露过可以帮他分担一点,但艾斯听了之后却非常生气。马尔科大概能够理解他生气的缘由,但一味自己苦撑也不是办法,现在的这个转机令他微微舒了口气。
“别放心太早,就是因为麻烦才会被叫回去。”安拔着烟说,“现在戈尔多的董事会和法院都认为这笔款项应该算作公司款项而不是老头子的个人资产,所以应该放入破产清单;而不能被列作赠予。但老爷子的律师声称赠予效力在前。总之是个麻烦事啦,辩护律师各自声称有理,不过我觉得这笔钱是真心实意要给露玖的吧,给自己最爱的情人。”她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这家伙做事情真奇怪。明明是喜欢的女人却又不给名分,最像他的那个儿子扔在外头;幺子又干脆让爷爷养了,自己一句都不过问。唯一在跟前的亲女儿,他正眼都不看一下。”
马尔科皱了皱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安:“既然是遗产纠纷,你不用去一趟吗?”
“没我的事,”女人无所谓地说,“我八年前就被他撇除家门了,留下遗书说和我断绝关系,反正我嫁人也改了姓。我想他大概是对我不顾他反对和你结婚这事不满吧,不过这是好事,我终于不用管他那一摊子烂帐了。”
马尔科看着她。“这事你没对我说过。”
“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安尴尬地扭动了一□体,
她匆忙地提起过分沉重的包,“现在来看也许他是对的呢。”
马尔科默然,他想也许这也是他们最终也无法同路的原因。他帮忙提起那些包,跟着她向门口走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艾斯?他总会知道的。”
“那也是你比较麻烦吧,”安轻松地说,“你要想说就说好了,我不打算对他说。不姓哥尔对我来说是个好事,但我们都有着同样的血性,我知道即使没有身份证明,在灵魂上他也不折不扣是我弟弟,这就够了。打个赌,”她倚着门槛回过头笑起来,“即使官司能打赢,艾斯也会放弃那笔遗产的。他不会要老头子的东西,他想要的都靠自己双手去证明。”
“你不也是吗。”马尔科说,他盯着自己聪黠过头的前妻。“我听到点风声,你最近在戈尔多内部活动,张罗融资的事?你也想走到台前了啊。”
安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也许能抢在白胡子前头收购阿尔法托利亚,然后‘邀请’你来做我的秘书了。先擦一个月的办公桌吧,这活你干的来。”她施施然地接过对方手中的东西,将它们全扔进车后座,“对了,我还给我的好弟弟准备了一份令人惊喜的本命年生日礼物。”
“……是什么?”
“猜猜看?”
“……我怎么觉得,你的性格变扭曲了?”
“彼此彼此,总比某人的情商和智商一起回到十八岁冒充小年轻来得好点。”
艾斯疲惫地背着他那轻飘飘的小破包,一脸失神地晃晃悠悠回到公寓租屋的时候,就看见有个人在楼梯的拐角坐着等他了。马尔科用他那款最新款的智能机玩着老掉牙的游戏,根本没发现他等的人已经走近。艾斯把包一扔,就着他身边坐下来,架起长腿,把没精打采的脑袋架在两臂之间;但立刻肩膀就被搂过去,脑袋落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
“回来啦?”
“嗯。……你也回来了,夏威夷好玩吗?”
“跟一群谈生意的老头子能玩出什么来。你呢?遗产的事,我听说了。”
“你还真神通广大,”艾斯闷闷地说,“……没,我没要。”
什么都没说,马尔科的手在他头顶揉了揉。鸦羽似的黑色鬈发缠绕他的手指,底下的年轻人疲惫地简直要打起呼噜。
“累了?”
“嗯……”
织物下透出温暖的体温。靠一会儿我就起来,只靠一会儿,艾斯迷迷糊糊地想,总不能两个人坐在楼梯口吹风,这里里外外人看着呢。他忘记了自己明明还在生气的事实,老实说,本来打定主意要生点气的
,看到那张脸时突然就忘了自己的打算。
就在这瞬间身子突然一轻,急忙睁眼,却看到自己悬在半空——马尔科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喂!”
“回屋子里再睡吧。”中年人微微促狭着双眼说,“不能在道口挡路啊。”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快放我下来!”
“你不是累了么,一会就到了吧。”
“我、我不累了!快放我下来!”
“诶诶,别挣,不好抱了哟。”
“所以别抱了啊!!!!”艾斯拼命挣开他的怀抱跳下来。瞬间什么都清醒了,他觉得脸颊滚烫,根本不敢再看身后跟着的家伙一眼,突突突地冲上楼层去开门:该死的,刚才叫那么大声,不知道左右邻居多少人看到了……而那个罪魁祸首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踱着步子,一面还慢悠悠地说:“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了。”
艾斯恨不得把耳朵赌上。
“闭嘴!你不过来我就关门了!”
谁知道这该死的家伙今天会过来啊。艾斯看着杂乱无章的房间丧气地想,否则至少收拾一下也是好的。现在这就是个最没章法的男生宿舍;因为之前出差的关系,家里很多地方已经久未打扫,这几天两地跑遗产的纠纷闹得头大,导致他自从回来以后就只收拾过客厅和床。现在电脑和一堆连接线歪七扭八地散布了半个客厅,而垃圾堆已经要满出来,里面到处是泡面的残骸。
“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