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无法想象怎么会有男子懦弱无能如斯,家族倾覆在即,父母妻儿犹陷牢狱,不知明日,他却说要断尘缘。
广厦三千时你不走,锦衣玉食时你不走,佳人在畔时你不走,前呼后拥时你不走,偏偏如今要走,呵,真是好潇洒啊!
看着三人欢喜地签了卖身契,沈瑜林淡淡接过,转身就走。
第二日早朝,圣上明旨:“贾氏恶行昭彰,罔顾法纪,有杀人,欺君,大不敬,谋财害命之罪,念及其先祖救驾奇功,即日起,贾氏男丁发配边城充军,女眷入教坊司,有姬姓一日,子孙代代为奴,此为铁谕,后世君王谨鉴。”
沈瑜林立在教坊司门口,看着几辆朴素的马车一刻未停歇地入了角门,良久,闭上眼,低低一叹。
贾家事了,从今日起,他便是真真正正的沈瑜林。
夏风微潮,吹得少年额前耳畔细软的碎发轻扬,沈瑜林拂了拂衣袖,不经意地抬头,却正见对面玄衣墨发的青年负着手,深深地凝视着他。
沈瑜林眨了眨清澈的凤眼,弯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不算迟嘛,看来还是虐贾家比较爽
☆、第80章
赵嫣然抱着陈军炳半坐在床上,杏眼含愁带怨,樱唇轻抿着;一言不发。
陈延青心里急得要砍人;脸上还是木木的,“不行!你身子还没好全;她们在后院又不会跑了。”
赵嫣然看着可气,正要开骂;陈军炳眨了眨眼;无辜的看向她,凤眼一般细狭而长,而他的眼睛却是承了些陈延青的形状,大而明亮,只在眼尾处微狭;眯起来时又同沈瑜林一般无二;好似一只懵懂的小狐狸。
赵嫣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在小儿子香香软软的脸上亲了一记。
陈延青松了口气;偷偷摸摸给陈军炳一个赞扬的眼神。
陈军炳被糊了一脸口水;不屑地想,这奖励算什么,祖父待会儿还会抱着他喂糖莲水呢!
实在不是众人不想让赵嫣然出气,而是怕她被二人模样吓着,继而心软。
转灵丹本就是西疆贵族为了延年益寿,防毒防身所制,吞食子蛊的自然便是些死囚奴隶,谁又管他们死活?赵嫣然自小便受了不少苦头,暗疾也多,加上这化蝶飞狠辣,二人体内的子蛊为了保命,自然会将毒素挥散到宿主体内,因着血脉联系,孙半夏还好些,那贾探春可真是不成人形了。
沈瑜林眯眼,在赵嫣然原本为贾探春择婿的名单中勾了一个从六品司律校尉,此人原已因着未成婚先纳妾被刷下,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正好。
那校尉名张和安,长相端正,平日品性不错,在军中颇有些人缘,就是偏爱些女色,对待侍妾通房一视同仁,还曾放话说日后娶妻亦是如此,颇有些贾宝玉风范。
你不是一直为自己不平么?这夫婿可是出了名的公平。沈瑜林勾了勾唇,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满,不过这择婿如二次投胎,倒也够她受的了。
依着沈瑜林的性子,他是决计不肯再帮着那贾探春的,无奈血缘摆在那里,她又同赵嫣然生得有六分像,若真进了教坊以色侍人,着实是丢了赵公府与华耀侯府的脸面,索性她被那化蝶飞折腾得半疯半傻,也闹不出风浪来。
于是七月初二,贾三小姐出嫁,六十抬嫁妆,附带八名仆役,事便定了。
因着昨日沈瑜林十六岁生辰办得极大,满京城茶余饭后俱是钦羨敬佩感慨之声,倒也没几个人注意这场寒酸的出嫁。
赵和安一身喜服骑在马上,想起昨夜收到的一双孪生美姬,不由有些痴了,再看那大红花轿,便有些索然无味。
“你将那对美人儿丢给他了?”沈瑜林立在萃华楼二层雅间雕花窗前,看着底下新郎官色授魂与的神情,凤眼微眯。
姬谦点头,“下了迷心蛊,前尘俱忘,第一眼见了张和安,便只记得张和安。”
同是痴傻之人,一心系在自己身上的绝色双姝显然更讨男子欢心,且,失了记忆,那些狐媚手段可没忘。
“呵……”
沈瑜林低笑一声,“虽同妇人计较有些下作,不过我就是睚眦必报,就是见不得她好,你可厌我?”
姬谦道:“我若是你会更狠,你会厌我么?”
沈瑜林怔了怔,抿唇一笑,“所以,我们这是谁也别嫌弃谁?”
姬谦黑眸微弯,“嗯,我不嫌弃你。”
“咳,咳咳!”沈瑜林面色绯红,随即正色道,“近日朝中风向诡异,我怀疑五王爷会有什么动作……”
姬谦却不在意,缓缓低头在沈瑜林颊上轻吻一记,将人抱紧,声音低沉道:“那你会嫌弃我么?”
嫌弃我年纪大,嫌弃我有儿子,嫌弃我娶过妻,府中姬妾暂时无法遣离?
沈瑜林看着青年眼中不带遮掩的紧张之色,抿了抿唇,忽道:“我嫌弃你很多,但是可以忍,只有一条,你同我在一起,不能碰旁人。”
姬谦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认真道:“此生得你,再不许情,便是日后……亦当如此。”
沈瑜林没有劝,用后宫平衡前朝的帝王虽多,却从不包括大晋前期八位帝王,乱世开国总是枭雄,动荡年代多出明君,这前后六百多年,便是姬氏一言堂的时代。单看姬宸歆后宫,妃嫔位分全凭心意,四妃有两位是小户出生,嫣妃虽是文锋侯幼弟庶支,却也不算高门,玉妃更是浣衣局罪奴,而最低等的侍君人里,还有茜香送来和亲的郡主,南安王妃的亲妹。
姬谦若连高祖也比不过,当什么圣武之君?独宠那绝色双姝二十年,朝堂还不是被他打理得蒸蒸日上?
想到这里,沈瑜林颇为怨念地在姬谦颈间咬了一口。
“别闹……”颈间一片湿热,咬得也不疼,反而教人一股麻痒窜遍全身,姬谦皱了皱眉,无奈道。
沈瑜林毕竟是后世人,对男风概念全无,自然也没什么欲念,可姬谦却是实实在在憋了五六年的火,哪里经得起撩拨?
于是沈瑜林有些惊诧地发现,方才还一脸深情指天誓地的这厮,居然……举了?
姬谦俊脸薄红,声音也有些不稳,“乖……别闹,让我先抱一会儿。”
沈瑜林反应过来,面上也有些发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迎亲的喜乐声从楼下传来,金冠的俊美青年闭着眼,紧紧拥着乌纱官服的凤眼少年,二人都带着淡淡的笑,画面温馨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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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宇王抱着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坚定的贾元春,“你说,要合作?”
他卸了差事赋闲在家,偶然听得教坊中新到了一批美人,正要消遣一二,不想碰上个自称有下情要禀的,一问倒巧了,这还是他小三嫂呢。
贾元春眯了眯杏眼,冷冷道:“宁王无情,便莫怪我无义,回王爷,我知道一桩隐秘,若善加利用,必能掰倒宁王,王爷大计,指日可待……”
永宇王挑眉,却也知道这贾元春不大可能诓他,便给心腹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会意,立时将一干仆役带离,亲自守在门口。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贾元春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轻薄的裙角,正要开口,却见永宇王勾了勾唇,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女儿家身子宝贵,莫教人轻看了去,起身回话罢。”
贾元春脸一红,低头一看更是羞臊,因方才是跪着的,那两片薄布压根遮不住什么,竟露出一大片……
本朝教坊虽是官员行乐之所,门面上却也正派,真有那不愿以色侍人的可以教艺维生,她也一直守着清白,方才心急之下,竟充了舞女混进来……
永宇王温柔道:“贾姑娘?”
贾元春捂着胸口起身,面上羞答答的,“王爷可记得宁国府贾秦氏之事?”
永宇王黑眸微闪,“那隐秘同贾秦氏有关?”
贾元春点头,道:“贾秦氏生母是前朝公主不假,可她生父却是当今……当年老祖宗亲口对我说的,贾家对公主有大恩,宁王却开口毁了公主夫家,若此大白,圣上心里……”
永宇王双目微眯,直直盯住贾元春的眼睛,“贾姑娘可有凭证?”
贾元春面色通红,低声羞怯道:“公主曾送我一块玉,上头是当今的字……”
这样寻父的重要之物,怎么会说送就送?想起几日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回灵草案,永宇王掩去了目光中的鄙夷,温柔道:“那玉……”
贾元春娇怯地解了外袍,从颈间摘下一方圆环古玉,杏眼中秋波微泛,“王爷……”
永宇王接了玉,细细摩娑几下,勾了勾唇,“你可愿随我回府?”
贾元春双颊泛红,“可,可……我家人……”
弄一个美人回府不算大事,他也是看着可心才没灭口了事,弄一窝罪奴回去可就打草惊蛇了,永宇王不耐地皱了皱眉,面上为难道:“贾姑娘不知,本王如今处境艰难,不过本王会安排人照料他们的。”
贾元春心头小鹿乱撞,又想起几个旁支姐妹的好颜色,狠了狠心,轻叹着应下。
永宇王攥着古玉,温润的黑眸中异光划过。他当然不指望这点事能掰倒姬谦,但有了这事做铺垫,后头的计划就顺了。
抱着新得的美人儿,永宇王微微一笑。
“狗奴才,小爷都不认了?滚!”咣当一声,门被踹开,一身戎装的陈天赐手执银枪冲了进来。
方才气氛正好,两下里郎有情妾有意,二人正亲昵着,被这般一吓,永宇王欲念立时消尽了。
因着一年多军中磨砺,陈天赐黑瘦了些,反而更显英气,秀眉一挑,便将枪尖抵在了贾元春颈间,又朝永宇王怒道:“这就是你说的被逼无奈?无奈地来嫖?姬翊,你他娘的发誓是放屁啊!”
他说话时情绪不稳,枪尖也不免震动,当即在贾元春白皙的颈间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来。
作者有话要说:呼,评论好让人误会啊,这不是虐黛文啊,黛玉的死是肯定的,曹公暗示过,她不死,难道能在后院争宠吗,毁女神啊,所以我觉得还好啦
☆、第81章
“王爷……”贾元春被惊得花容失色,哀道。
“贱人!”陈天赐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这般娇腻女声;当即反手一枪划在贾元春的半露的香肩上;鲜血霎时溅了永宇王满脸。
也不知是划伤了哪条经脉,贾元春失了许多血,半边身子发凉;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只用一双含恨的美目直直盯着陈天赐。
永宇王同陈天赐一年未见,听闻他在陈家军中混了个左仆射,也未太在意;只是近来陈仲先一脉愈发滑不溜手;娶了王妃之后;陈家兄弟暗中的支持也少了大半,因着他的计划中;陈家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他才想起叫陈天赐归京,可这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天赐冷笑道:“一正四侧八美人,十九侍妾,姬翊,你好艳福啊!”
永宇王眸光冷了冷,旋即无奈而宠溺地叹道:“天赐,你不明白。”
就是这种表情!陈天赐咬牙,想起大哥二哥的话,微微动摇的心又是一定。
“我曾说过,惟愿一生一世,得一人相伴,当时你是怎么应的?可要我提醒?”陈天赐一脚将贾元春踹出五步远,枪尖一转,直指永宇王温润的黑眸。
枪尖寒光凛冽,还沾着些半凝半潮的血,腥味很重,永宇王只当这小祖宗又醋了,当下目光更柔,“天赐,这也是我的心愿,只是现下前狼后虎,我不得不为你做些打算……若我只将后宅做摆设,我怕父皇会对你……”
陈天赐勾了勾唇,讽刺道:“你当爷是什么?倌儿嬖儿?圣上又何时管到床上去了?”
陈家扶先帝于落魄时,虽未封王侯,可真计较起来,便是姬氏族长义忠老亲王也得给他几分脸面,若非当初是他先动真心,堂堂七尺男儿,他稀罕做人契弟么?
永宇王被堵得一噎,心中也存了几分火气,从前陈天赐对他不说百依百顺,也是很乖巧听话的,他也愿意捧他几分,可如今竟敢骑到他头上来了!
看清对面那人眼中强压的不悦,陈天赐心中一阵酸涩,紧紧握了握枪柄,“念着七年情分,我给你留个脸面,官府契底你去销,我们好聚好散。”
说罢,陈天赐收了枪,转身就走,再未回头看一眼。
“天……”
永宇王张了张口,声音却卡在了喉间,不知怎地,胸口空落落的,有些发凉。
“主子,这女人怎么办?”忽有青影闪过,便有一身乌青的暗卫跪在不远处,声线低哑。
永宇王闭了闭眼,握着那方圆环古玉,低叹道:“念在她有功的份上,赏个全尸。”
暗卫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纸包,向倒在血泊中还在挣扎的贾元春走去……
永宇王擦了擦脸,看着帕子上暗红的血迹,忽然苦笑一声。
陈天赐……陈家……
小祖宗,你可又给我出了道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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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七夕鹊桥渡,回首三生结良缘。
满湖花灯远远近近,明明灭,映得夜空微亮,连那半轮弯月都寻不到了。
沈瑜林收回视线,低酌一杯,抬眼去看姬谦,只见他金冠珠缀,玉勒墨发,一身锦绣衣衫,外罩无色鲛纱,端得是华贵非凡,不禁笑道:“你道穿成这样,便没人认得了?”
姬谦从石桌上取了盏冷茶,抿了一口,轻轻呼出一口气,才认真道:“我就是怕别人认不出我。”
沈瑜林凤眼微扬,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
姬谦顿了顿,又道:“你可想清楚了?不会后悔?”
沈瑜林眯眼看着岸上成双成对的契兄弟游玩放灯,低笑道:“我从前落拓之时,为免闲话,自要同你避讳些,如今你我这般模样,还遮掩什么?若到了日后……可来不及了。”
前些日子忠顺王爷挂印离京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有人说杜兄一句闲话?若换了琪官儿又如何?同理,他若仍是那无依庶子,此事大白必然要遭人耻笑,若换了如今监举司沈大人,则又不同。
皇家男风之事本就掰扯不清,真论起来,诸王契兄弟之中,还没一个比他官职高,前程远的。
姬谦笑着摸了摸少年白皙的脸颊,“所以我这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沈瑜林眨了眨眼,忽道:“不说结契之事我还想不起来呢,那时你半哄半骗让我签了契书,可一分契礼也没出呢!”
夫妻分尊卑,契兄弟虽平等些,也讲究上下,结契时契兄一般要下厚重的契礼以表对契弟的重视喜爱程度,契弟也需赠少量的契礼以示回应,而契礼在男风极盛的地方甚至比娶妻的聘礼还重,沈瑜林也是方才买花灯时听了一耳朵,才想起来的。
“半哄半骗……”姬谦戏谑道,“你若对我了无心意,我又怎么舍得逼迫你?”
沈瑜林听得耳朵赤红,面上做烧,故意冷哼道:“莫转移话题,本大人如今身价可翻了一番,契礼若薄了我可不饶你!”
其实沈瑜林知道,当初姬谦对男风也无甚了解,自然不清楚这些规矩,也没什么怠不怠慢可言,只是他想瞧瞧这人会如何应对罢了。
姬谦黑眸一弯,“那方白玉凤凰佩,是我亲手所雕,可做契礼否?”
沈瑜林按了按胸口,轻笑道:“可为定礼。”
姬谦故作无奈摊手道:“好吧,府中现下是元亦掌家,我这王爷穷得只剩这身衣裳了,你来取罢。”
沈瑜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双颊绯红,瞪了他一眼,“你又无赖!”
姬谦薄唇轻勾,低沉的声音夹着些许笑意,“嗯,我又无赖。”
满城花灯如繁星倒映,夜色安宁,好梦伴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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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连抄了好几家欠款大户,八百万两赈灾款早在前些日子便拨了出去,解了燃眉之急,清查欠款一事便有些不上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