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这样的话来。她脸上火烧火燎,心慌意乱下,忙抓过茶杯往嘴里灌茶,借以掩饰心头的慌乱。
尚悲云愕然望着她,望了一阵忽然埋头闷笑,随后便赶霍元宵走:“快走快走……你再呆这里,小丁非给你气糊涂了不可。”
霍元宵奇道:“咦,你不喜欢大师兄?大师兄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不喜欢他……真是没良心……没良心——”说着话已被尚悲云推了出去,还是不肯就走,尚悲云好言相劝,她也不听,尚悲云被她缠磨得没奈何,只好回头跟洛小丁道:“师弟先坐一会,我先把这祸害送走。”
第一卷 17。劈柴
洛小丁眼望二人相携而去,虽是吵吵闹闹却分明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房间里静下来,她靠着椅子坐着,目光从低垂的厚棉帘移至身边的桌子上,桌上的锦盒盖还敞着,她摇头笑笑,顺手盒上盖子,鼻中却有酸意,一直往脑门上冲,呛得她眼中潮湿一片。
她有些坐不住,方才说错了话,心头总觉不妥,但若就这么不告而别,大师兄多半会认为自己生了霍元宵的气,彼此间存了芥蒂,反为不美,于是便只有等下去。
尚悲云回来的却也快,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便返了回来,洛小丁笑道:“大师兄回来的好快,既是送人,就该送回家才是。”
“她又不是不认得路。”尚悲云走过来坐下,转头看看洛小丁,“方才元宵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洛小丁道:“我知道,都是些有口无心的话……”她顿了顿,“其实……她的话没错,我实在该去看看薛师妹。”
尚悲云诧异地看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若去了,薛师妹她……”
洛小丁点头:“大师兄说的是,师父那一关先就过不了。”说着话站起身来,歉然道,“我也该回去了……师父那里还等着我回话。”
尚悲云听见“师父”二字,便不好再留,起身将她送出,道:“回去替我谢谢师父……”踌躇半晌又道,“薛师妹那里我派人去看看,帮你带个口信上去可好?”
洛小丁连忙推辞:“不用,既打定了主意,又何苦再招惹她?”当下告辞出来,一路往回走,不多时便已到了取松院。
李玄矶这时却不在,秦管家道:“西山那边的牧场出了事,城主带了几个主事过去了。”西山那边离浮云城足有四五十里地,一去一回至少要个一天一夜,洛小丁合计着,心头忽然间便是一动,趁这段时间去小寒山倒是足够了。
一直到吃中饭的时候,洛小丁还在犹豫不决,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去倒是简单,可她如今这个景况,凡事都需小心,不去自是最好,可是——不去,这心里又放不下,仿佛压着块石头,叫她喘不过气来。
还是去?快去快回,赶在师父之前,谁又发觉得了?只是这样偷偷摸摸地做事,未免鬼祟,倘若给师父知晓,对她势必又添上一层恨。倒不如大大方方去,不过是去看个师妹,师父总不至于如此不通人情。
这顿饭吃的很慢,足足吃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每吃完一口饭,便会愣上一阵,连鹧鸪都看得着急,不住催她道:“三公子,菜冷了……”鹧鸪喊一声,她便吃一口饭,后来实在是烦了,便瞧着鹧鸪道:“你才几岁?怎么倒跟后厨的王婆婆一样啰嗦?”
鹧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闭了嘴再不言语,洛小丁也觉说得过了,便放了碗筷,命鹧鸪收拾下去。她又在房里转了两个圈,这才下定决心,到前院去找秦管家。
秦管家听闻她要出门,面上微显难色,道:“城主之前有命,不许我们随意放三公子出门,否则,便要重责……三公子,你看这……”
这才是进门容易出门难,洛小丁也不好为难秦管家,只好返身回房,心头却在后悔,早知道如此,方才从大师兄那里出来时就不该回来。她在后窗前站着,往外看了一阵,远山脉脉,峰上尽是白雪,连雪线都似乎在一夜间低落下来。
洛小丁再不迟疑,将房门关上闩好,自内室木箱里翻出一件狐皮大氅,那是她两三年前穿过的衣裳,因没穿过几回,看起来还像是新的一般,只是窄小了一些,薛师妹那身量,应该还能穿上一阵。
她将雪氅包好,背在肩上,从后窗跳出去后,又轻轻将窗户推回关好,后窗外面是一道围墙,她翻过围墙绕过后角门的守卫出了取松院,捡僻静的地方行去,一路往南,经过一片屋舍,走过一片松林,再往西走,便见荒凉,又转过一个山坡,方来到小寒山脚下。
山门那里正有人清扫积雪,她没敢往那边去,找了一处小径往上去,积雪深厚,她一脚踏下去,半截身子便埋在了雪中。洛小丁慌忙从里面跳了出来,这时再也不敢下死力,当下提了一口气,足尖在雪地上轻轻一点,身子轻飘飘而起,直往山顶上而去。
她轻身功夫极好,只要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顶,小寒山上却只有一座石屋,远远便听见刀劈木柴之声,她注目看时,才知是薛稚燕在练剑,洛小丁心头微安,看来面壁、大雪对这丫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不然又怎会兴致勃勃地练剑?
薛稚燕自小随岳明仪习剑,岳明仪师从落雁一派,那一派的剑法最是飘逸轻灵,薛稚燕一招招使来,姿态优美,身姿曼妙,洛小丁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好。薛稚燕却也有趣,练剑不误砍柴功,一招一式都往屋前石桌放着的圆木上招呼,口中还念念有词,声音极小,听不大清,洛小丁侧耳细听,方才听出她念的是:“劈死你……劈死你……坏蛋,坏蛋……坏师兄……”
洛小丁听了大觉汗颜,这要劈死的师兄多半便是她罢?看来那一日她的确是将薛师妹得罪了,但那剑下去的劲道却很弱,似乎是不忍心,劈了这许久,竟是一爿柴都没劈下来。
薛稚燕正劈得专心,忽听有人笑道:“薛师妹打算劈死谁呢?”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却见洛小丁笑吟吟走了过来。乍见洛小丁,薛稚燕瞪大眼睛愣愣地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片刻,才惊呼一声:“洛……洛师兄……”手中长剑当地磕在石桌上,桌上圆木晃了一晃,咚地倒下,骨碌碌滚到桌边,薛稚燕手忙脚乱,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眼见木头便要滚下石桌去,却偏偏来不及接住,登时便面红耳赤。
洛小丁身子微朝前倾,手轻轻一伸,便将掉下来的木头接在手中,依旧放回原处,笑道:“我来帮你劈柴!”回身将肩上包袱放在石凳上,从薛稚燕手中接过长剑,手腕轻抖,只听刷刷声响,这一瞬间怕有成百上千道剑影向桌上圆木罩下。
薛稚燕正看得眼花缭乱,洛小丁忽然收剑回身,随后便听“啪”地一声脆响,那块圆木自中而裂,竟被劈成了二十余块寸来宽长条形柴爿,绕着中间圆心摆成一朵花的形状。
“还有没有?我再帮你劈一点……”洛小丁瞧着目瞪口呆的薛稚燕微笑,她往石屋门前一看,见窗户底下靠墙堆了不少木料柴草,也不待薛稚燕答言,自行过去捡了两三根木头来,一会儿功夫都劈成细柴爿,抱进石屋堆在门边。
薛稚燕惶惶不安地跟在洛小丁身后,低声道:“多谢师兄。”
“师妹不用客气,”洛小丁微笑,又将那包着狐皮大氅的包袱交给她,“薛师妹还要有几日才下得了山,山上寒冷,晚上多盖着一层总是好的。”
薛稚燕捧着包袱,想起方才自己还在记恨师兄,心头一时是悔,一时又是愧,转而又想,洛师兄在这大雪天还记挂着她,竟然亲自来给她送寒衣,如此深情厚谊,怎不让她感动?一念及此,由不住热泪盈眶,望着洛小丁叫了两声“师兄”,再说不出话来。
第一卷 18。婚庆
下山虽快,但洛小丁在山上耽搁了这些时候,到山下时,天已落了黑,她紧赶慢赶地往回走,待翻墙自后窗赶至房中,房门已被鹧鸪擂得震天响。
她也来不及换衣,只将斗篷撂进里屋,又把袍子揉皱了,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前去开门,门一开鹧鸪便冲了进来,瞧见她安然无恙,这才吁了口气,颇有些埋怨:“三公子怎么不开门?我还以为你被火盆的碳烟熏昏了,可吓死我了。”
洛小丁白她一眼,道:“真是糊涂了,这屋里哪来的火盆?”
这些日子院子里一直烧着地热,房中便没有架火盆,鹧鸪一吐舌头,道:“我把这事给忘了。”
洛小丁打个呵欠,道:“我睡迷了,分明听到声音,却怎样也醒不过来。”
鹧鸪笑道:“三公子睡得太久,是歇歇再吃饭,还是再过一阵吃?”
洛小丁被她这么一说,倒真觉饿了,于是便道:“这就吃罢,天气凉,饭菜冷了又得劳烦你再热……实在是麻烦。”一边又问,“我师父回来不曾?”
鹧鸪道:“还没见回来,恐怕要明晌才回得来。”
洛小丁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鹧鸪不一会便端来晚饭,一顿饭吃完,洛小丁才觉靴子里冰凉一片,这时才想起上山时靴子里灌了雪,也没来得及换,这时该是都化成水了,双腿竟被冰得隐隐生疼,忙命鹧鸪叫人抬了一大桶热水来,脱下湿漉漉的靴袜,关上门窗泡了个热水澡,腿上寒意这才下去。
李玄矶果然到第二日午后才回来,洛小丁瞅他得空的时候过去将尚悲云的话转述了,师父听了只是点头,再没问别的话。洛小丁便要告退出来,却又被师父叫住。
李玄矶道:“再过七日便是你大师兄的好日子,你身上的衣裳大都旧了,我叫秦管家再安排给你做两身,过一会裁缝便过来量尺寸,你先在这里坐一阵,等裁缝量了尺寸再回去。”
洛小丁只好留下,想起昨日之事,心头颇有些不安,师父心思缜密,况且还有江蓠这等人物替他在各处布着耳目,自己这点把戏又岂能瞒过他?如今虽不提,日后总有时候清算,倒不如趁着他还没得到消息,便将事情跟他说了,也免得自己整日提心吊胆。
她在旁边坐着,思来想去总是拿不定主意,方巧秦管家进来,李玄矶便忙着跟秦管家交待事情,洛小丁只好忍住不说,只听李玄矶道:“后院里那十二只活着的羊,悲云跟大师兄那里各六只,你安排人送过去,余下那些冻死的,我已命玄敬师弟来安排,你就不必管了。”
秦管家领命出去,李玄矶见洛小丁一脸好奇之色,便简单跟她说了几句。却是西山那边的牧场因连日大雪,冻死了数百头羊只。洛小丁心里觉得奇怪,只不过冻死了些羊,派菁华堂主韩寿昌去看看便可,何至于如此大的动静,竟要师父亲自前去。
李玄矶端着茶在书案边侧身而坐,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桌上的文书,偶尔瞟一眼洛小丁,眼中竟含着些温柔的笑意。
洛小丁大着胆子道:“师父……”
“嗯?”
李玄矶一出声,眼底自然而然便有了一丝机锋,洛小丁心头咚地一声,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支吾了半晌才道,“大师兄那里这阵子忙,我是不是过去帮把手?”
“你大师兄那里人手够用,你去了,人家反而要分出人手来照应你……”李玄矶抬眼望住她,眸光渐冷,“你也这么大了,怎么凡事都要人来提点?越是人多眼杂的地方,你越是要赶着去凑热闹。”
洛小丁脸色白了一白,师父的话就像一记鞭子狠狠抽打在她脸上,令她再抬不起头来,她难堪不已,正觉无地自容,恰好小郭领着裁缝进来,这才替她解了围。
裁缝姓白,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平日常来取松院,与这里的人都是相熟的,朝李玄矶、洛小丁行礼问好毕,便拿了量具替洛小丁量尺寸,李玄矶在旁道:“这两身衣裳要做的喜气些……”裁缝自然惟命是从,又连连夸三公子俊俏。
洛小丁素日被人夸惯了的,听着也不觉怎样,只笑而已,李玄矶的面色却渐渐阴沉下来,洛小丁见师父脸色不对,再不敢笑,慌忙绷起脸来。
那裁缝也是极会察言观色的,察觉到气氛不对,马上止了声。
待那裁缝量完出去,李玄矶脸上仍是阴云密布,洛小丁哪还敢将昨日私自外出之事讲与他听,慌忙告退出去了。
七日转瞬即过,很快便到了尚悲云大婚这一日。二师兄阙金寒因脱不开身,无法参加尚悲云的婚礼,只托人送了贺礼回来。
偏巧那日洛小丁的新衣迟迟没有送来,之前师父又有嘱咐,她便只有在房中等着,隐隐听得逐云阁那边鞭炮锣鼓声齐鸣,热闹非凡。洛小丁虽是着急,却也无奈,只是想:“我这个时候还不去,大师兄只怕不高兴。”
好不容易等到衣服送来,换好衣服出门,却已经到了正午。到那里时,只见院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她去得晚,自然便错过了之前的各种仪式,进门时,尚悲云已同蒙着盖头的霍元宵在喜堂里行交拜礼。
李玄矶收的三个弟子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因没有父母双亲,便只有霍师伯同霍婶代做高堂,江湖人并不太拘于俗礼,况且两家靠得近,索性便将喜筵摆在了一处。一对新人向二老敬了酒,而后伏地跪拜,两个老人脸上乐开了花。
洛小丁朝喜堂中望了几眼,只望到两人的背影,她在门口站了一站,旁边有小厮过来招呼,她便随小厮去了席间,自去寻了个空位坐下。
过了一阵,听到里面哗然之声大作,又是笑声又是起哄声,想来是把一对新人送进洞房去了。喜筵这时才算开场,设的是流水席,洛小丁那桌不多时便已坐满,都是各院主事的弟子,算是出众的,有几个还认识,只不大熟,一桌人说笑了几句,便开始动筷,期间自免不了杯来杯往,也有给洛小丁敬酒的,她便推说不胜酒力不肯饮下。
那些弟子也知洛小丁是城主的弟子,地位比他们高上一层,面上虽不好看,却也只是说上几句酸话便罢,并不太为难她。吃了一阵,尚悲云从里面出来挨桌敬酒,不多时便到了洛小丁这桌,穿着喜服的大师兄更显俊逸,整个人神采飞扬,因喝多了酒,脸上透出红来。
这一桌都是年轻人,尚悲云负责城中兵事操练,与这些人来往颇多,都是极熟的,便挨个儿敬了过来,轮到洛小丁时,洛小丁便有些慌,她怕酒后失仪,向来自律,于酒是一滴都不肯沾的。见她磨磨蹭蹭不肯动,旁边的师兄弟再也看不过眼,都开始起哄,纷纷嚷道:“大师兄大喜的日子,这杯酒三公子无论如何都要喝了。”
洛小丁心知这时候再也躲不过去,只好举起面前酒杯,向尚悲云道:“祝大师兄同元宵姐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尚悲云点头微笑,仰头一口将杯中酒喝干,笑道:“多谢师弟,什么时候请大师兄喝你的喜酒?”这话却分明有些醉意了。
洛小丁心里苦笑,她如今这身份,男不男女不女,成婚?这些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能安安稳稳度日便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尚悲云哪里知道她这些心思,只一个劲催她喝酒,说道:“我知道你喝不得酒,但今日是师兄大喜的日子,你好歹喝一杯。”
尚悲云的话在情理之中,今日是他大喜,本当自己敬他,这一杯酒实在该喝,洛小丁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将酒喝下,那酒甚烈,入口辛辣,火辣辣地从喉咙直烫到肚里,她好一阵都喘不过气来,只觉酒劲直往脑门心上冲,迷迷糊糊间只听众人大声叫好,吵嚷道:“再来一杯,要三杯才成……”
大家伙吵得热闹,洛小丁却大觉头疼,眼见尚悲云又往杯中斟酒,却也不好阻止,干着急没办法,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却见小郭过来,拉了她道:“城主叫你过去,有话跟你说呢。”她正求之不得,慌忙对尚悲云道:“师父叫我,我先过去一下。”
尚悲云道:“先喝了酒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