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滋味!
公孙策笑了:“走吧!”
庞统负手而立,凭栏远眺。宣河早已没了龙舟那日的喧哗,只是静静的躺着,清波如阑,水平如静,就像那人清幽如水的双眸。
那人,已经出了城吧。
不想去送他,可笑啊,他庞统居然会害怕面对离别。
而且是对一个敌人。
是敌人吗?庞统不确定了。只短短三个月,竟能对他如此改观,那人的才气,那人的医术,那人的聪慧,那人的狡黠,那人的眼泪……
最后,化成那日公孙策白衣白马跃入自己眼帘的情景。
真是胡闹啊。后来才知那不过是那人的一次任性胡闹,只为了尝尝救他一命的滋味。展昭不必说了,梁远方居然也由得他这般用性命胡闹。
这般狂妄的书生,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了吧。
既便如此,那一刻就如佛光流转印刻了千年,在脑中纠缠了千个世纪,定格。
那一日拥着他凌江而渡,那人惊骇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小鹿乱撞般幽深的双眸涌进脑海。唇边不自觉的扯出笑意。
“王爷……”云儿捧上一杯茗茶,细致的眉眼映入眼帘。庞统浅浅一笑,接过碧绿色的茶盏。
“王爷,是在想念公孙公子吗?”
庞统轻轻啜了口茶,眸光微闪,口中却笑道:“我想他做什么,有时间的话也只会想娇媚动人的云儿姑娘。”口气三分调笑,眼波三分邪魅。
云儿叹了口气:“公孙公子那般美丽的人儿,岂是云儿这样的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
“美丽?”庞统淡然道,“一个男人怎称得上美丽,不过是长得有几分清秀而已。”
云儿睁大了杏眼:“王爷莫要开玩笑了,公孙公子温雅慧洁、眉目如画,风华绝代,怎能说只有几分清秀?”
“是吗?”庞统皱眉思考。他阅遍人间美丑,只觉得皮囊不过是表象。纵然欣赏美丽的事物,却从不迷恋。那个人,在他眼里一直是清浅温雅而已,他吸引自己的也从来不是外表……
眉又深皱几分,吸引吗?
云儿笑了笑:“王爷您是天上繁星,绝世独立,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只是王爷你太孤高自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心同野鹤与尘远。所以有时候便连自己的心也看不见。”
“云儿,你在教训本王吗?”庞统不悦道。
“云儿怎敢,只是希望王爷能够好好想一想,以免错过了一些不该错过的人以及一些不该错过的事。”说罢云儿躬身退了出去。
“不该错过的事……”庞统喃喃道,伸手自怀中掏出那管玉箫,轻轻抚摸着,碧绿清幽,就像那个人一样。
也罢,就走这一趟吧,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雪白的人影如飞雁般掠出窗口,消逝在碧空之中,甚至没有告知在门外守候的岳凌和杜宇。
云儿推门而入,拿起庞统放在桌上的茶杯。碧色茶盏,茶香未歇,已是人去楼空。云儿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王爷,你可知道,孤星,也只有那弯冷月可以相伴而已。”
公孙策和展昭携缰并辔出了城,天高气爽,碧草如茵,目极天长,顿觉心旷神怡。
这是边疆草原一泻千里的风光,还略带荒凉。而此刻的江南,应该已是山清水秀,风光明媚吧。遥望江南,青山隐隐水迢迢,顿时思乡情动,只想快马加鞭,早点赶回庐州。
忽见前方屹立着一个人影,那人白衣轻衫,孑然而立,只是这么随随便便往那一站,周身却散发出高贵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庞统?”展昭惊讶得呼出声来,“他在这里干什么?”
公孙策蹙紧眉头,翻身下马。展昭为防有失,忙跟在他身后。
庞统缓步踱至近前,脸上依旧是慵懒的似笑非笑。
“庞元帅有何贵干?”公孙策彬彬有礼道。
“我来送送公孙公子。”
“送我?”公孙策顿时愕然。自他说要走,众人都来与他告别,连岳凌都瞒着庞统与他偷偷话别。只有庞统一言未发,恍若不知。公孙策心中有气,也懒得理他。今日出府之前,听说庞统去了水月楼,却怎也料不到他竟会来这里。
庞统看他惊愕的模样微微一笑:“相识一场,本帅就送个礼物给你。”
礼物?公孙策更加愕然,这庞统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不想庞统当真掏出一根碧绿色的玉箫递过来,眼中依旧似笑非笑,但表情的真诚却不言而喻。
公孙策愣愣接过,只见那玉质极为柔和,触手温润,遍体通透,不禁脱口而出:“清籁!?”
“公孙公子果真博学!”
庞统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心底安逸。
心里还有许多疑惑未解,还有许多的感觉等待去证实。
也罢,就等这场仗打完吧。
你离开这不属于你的硝烟,而我去完成我的宿命。
那时候,我会去找你。
公孙策,你就在青山之外等我归来,可好?
公孙策手里握着那管玉箫,望着那人深邃的黑眸与唇边浅淡的笑容,不知说什么好了。他身后的展昭好奇得看了二人一眼,只觉得气氛诡异。
“呃,谢谢!”公孙策硬着头皮憋出这么一句。
庞统忍不住大笑,就那样笑着,踱着缓慢的步子走了。
他就这样突然的来又怎样突然的走了,仿佛凭空冒出,又凭空消逝一般。若非手中多了管玉箫,公孙策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展昭也感觉在做梦,他瞪着那人的背影,不可置信道:“公孙大哥,他真是为了送玉箫来的?”旋即眼睛再度睁大,“……他没有骑马,他是怎么来的?”
公孙策抬头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白色人影,握着玉箫的手紧了紧。半晌薄唇轻启。
“走吧!”
这一夜他们投宿在一个小镇之中,公孙策反反复复的抚摩着手中的玉箫,清澈的眼眸之中一片迷惘。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展昭见他神情迷惘,不禁劝道:“公孙大哥,你别想了,或许他真的只是要送你一个玉箫,就那么简单!”
世人笑我太痴狂,我笑他人看不穿。
是啊,也许自己只不过是庸人自扰,也许一切都如展昭说的那样简单。
他蹙了蹙眉,站起身来,身后传来展昭的呼唤。
“公孙大哥,你要去哪里?”
“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有些事还是自己清静清静,想想清楚。
在院中随意漫步,公孙策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天上新月如钩,突想到那一夜月下吹箫,与庞统的一番谈话。
纵横四海,还是国泰民安?
到底哪个才是凌云志,哪个才是报国心?
他与他之间,从初时的横眉冷对,到现在的惺惺相惜。
若不是立场不同,也算是个知音吧。庞统这样的人,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个天纵英才。只可惜,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夜宿醉醒来,却是安安稳稳睡在自己床上。本以为,那庞统有什么不良诡计,但是醒来一切却意外得平静。而那满城絮絮扬扬的传闻也忽然间烟消云散。
待到后来,他才得知,是庞统让人这么做的。
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有些释然,想是他终于觉得那些传闻对他的形象不太有利吧。
可是,以后每每见到那人,却总觉得他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不若以前那般争锋相对,眼中有些欣赏,也有不甚明了的柔和,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而今,又送他这玉箫,却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庞统这人的心思,还真难猜。
想着想着,便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忽听耳边传来几声柔和的琴音,叮叮咚咚,那是调琴之音。
继而悦耳的曲子轻柔的流泻而出,公孙策听得出来,正是名曲《梅花三弄》。
公孙策是爱琴之人,自然听得出这琴音之间的造诣,弹琴之人指法娴熟,音调圆润,惜音色略显浮躁,与此曲喻“梅花洁白芳香、凌霜傲雪”之调颇有些不符。
公孙策忽想起自己手中正拿着一管玉箫,兴致一来,便起了相喝之意。
公孙策为人本就孤傲高洁、风神玉骨,恰恰是《梅花三弄》曲中真意。再加上那“清籁”玉箫的不凡音色,将这《梅花三弄》凌霜音韵表达得淋漓尽致。而那琴音经此一引,也渐入佳境。一曲琴箫合奏,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吹过之后,公孙策顿将愁思抛下,正欲回房。
忽听咯吱一声,对面一间房间房门打开,一青衣小童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第16章 第 16 章
时多有以文会友相交之人。公孙策乃是名士,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亦常以此道交友。刚才闻得琴音也自心中佩服,此刻便欣欣然赴约而往。
进得那房间之内,只觉一阵怡然清香扑鼻而来,是颇为名贵的旃檀香,看来此人非富即贵。
却见一个白衣男子盈盈立于桌前,朝公孙策施了一礼。
“刚才闻得公子箫音精妙,必是雅人,所以冒昧求见,请勿见怪。”
公孙策看这男子年纪很轻,与自己不相上下,皮肤略带古铜色,朗眉星目,仪表堂堂、气宇不凡。虽然一身白衣却不似自己儒雅,显得英姿勃勃。倒和庞统有些相似,但庞统俊美之中多了一丝慵懒邪魅之气。
公孙策见问,忙寒暄几句,白衣男子自称姓袁,听得公孙策的名字:“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公孙公子,难怪箫声造诣如此之高,袁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公孙策又谦虚了几句,道:“这《梅花三弄》之曲,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适才听袁公子的琴声,却有些许烦躁之意,不知是否遇到难为之事?”
袁公子笑道:“公孙公子真是神人也,袁某家中出了些事情,心烦意乱,郁郁不欢,便带着家仆出门散散心。”
公孙策闻言道:“我观袁公子面色不佳,不介意的话,就让在下为你把把脉?”
袁公子讶然:“公孙公子还会诊脉?”
伸手让公孙策诊脉,公孙策诊完提笔开了个方子,笑道:“有些中暑,我开些去热降火清心之药,服上两次便好了。”
袁公子将药方收了,连声道谢。又道:“公孙公子这是去哪里?”
“在下刚从宣城探亲归来,要回家乡庐州。”
“哦?原来公孙公子从宣城而来,袁某听说那儿风景雅致,正想过去看看呢。”
公孙策蹙眉道:“这会西夏李元昊还未撤军,宣城局势未定,我看袁公子暂时不宜去那儿。”
袁公子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公孙公子提醒,不然袁某贸然去了,说不定要遭到战火波及。”
公孙策见天色不早,怕展昭担心,便起身告辞。袁公子也不多留,微笑起身相送。
公孙策才走得几步,忽觉眼前一片昏眩,渐渐失去意识。
公孙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山有水还有人。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话还未说完,就有人笑道:“公孙公子又在卖弄了。”
“这怎么叫卖弄呢?这是博学!”
“好好好,博学!下面呢?”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那人又笑了:“公孙,你这么喜欢这首诗。要不然我们去扬州吧?去找一找那二十四桥,再找几个玉人给你吹箫……”
“你……肤浅!”
……
梦里那人黑色的面容,玩笑的口吻,额角的月牙。
那是庐州,他的故乡,他和他的家乡。
只是现在那人却已经不在了。
梦里依稀身是客,一晌贪欢。
梦中忽然有人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不,不是梦,公孙策猛地睁开眼睛。
“梦见谁了,你哭了。”那人微微笑着,柔声道。
公孙策猛地坐起身来,观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顿时心底一沉。
“这是哪里?”
“盘龙山。”那人笑着在一边坐下,手中把玩着一把玉箫——清籁。
公孙策眸子发冷,脸色却沉静下来。
“你是谁?”
“大宋第一才子公孙策,难道猜不出?”英俊的面容含着笑意,眼中却没有任何温度,就像他穿在身上青甲上发出的冷冷寒光。
公孙策闭了闭眼再睁开,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得道:“李—元—昊。”
李元昊的目光变得犀利,唇角一勾:“公孙策,你并非军中之人,为何三番两次坏我好事?”
公孙策淡淡道:“因为——我是大宋人!”他声调虽轻,但是话语中的铿锵坚定却震撼人心。
李元昊目中带着一丝阴霾,沉沉望着他,公孙策毫不示弱得回望。
“公孙策,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李元昊起身。
“没用的。”公孙策唇边一丝轻蔑的笑,“别说我不是军中之人,就算我是大将,以庞统的为人怎么可能为了我坏军中大事,你想用我为饵哄庞统上当,恐怕是枉费心机。”
李元昊倏地转眸,冷笑:“公孙公子果然聪明。不过,我可听说你与庞统、梁远方的交情匪浅啊……”
公孙策心下微微一愕,顿时想起那段日子闹的流言蜚语,顿时咯噔一下,哼了一声:“我与他们素无瓜葛,流言蜚语岂能尽信。李元昊,你不会认为我长得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吧?”
李元昊上下瞅他两眼:“虽然长得有几分清秀,但毕竟是个男人,在我眼中自然比不上美女。”
公孙策道:“李元昊,你也不必太过谦虚,我这等人,连女人也看不上,何况男人呢。”
“你也不必故意贬低自己,没用。”李元昊笑道,“我虽然对你不敢兴趣,但你们大宋人可就说不定了。而且我听说梁远方与你还是青梅竹马?”
公孙策哈哈一笑:“我梁大哥何等英雄,岂会因小节而坏大义。”
李元昊哈哈大笑:“好,有种!有骨气!想不到大宋的书生都这么慷慨激昂。”笑声忽的一顿,满脸冰霜,“你要杀身成仁,我满足你。我会在宣城阵前,在庞统和梁远方的面前,一块一块得割下你的肉,看他们会不会心疼。”
说罢,李元昊拂袖而去,公孙策顿时支持不住,脸色苍白得倒在床榻上,双手紧紧扣住身下的被褥,扣得那么紧,骨节个个凸出。
他知道,这个人,说得到,做得到。
啪的一声,偌大的红木桌子居然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梁远方、众将还有飞云骑齐刷刷得看向庞统,所有人都愕住了。庞统一向以冷静著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即使面对敌军千军万马也能从容应战。但是此刻的他,满脸怒容,怒气勃发,那目光好似要撕人似的。
要撕的,就是前面这个送信之人。
信使见庞统怒到极点,也是胆战心惊,双腿发抖,生怕庞统一个不高兴就将自己拖出去斩了。虽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但是庞统要杀自己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你……”庞统陡得一伸手指住信使。
那信使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庞元帅饶命,饶命啊……”
庞统怒得上前踢了他一脚,那信使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耳边听到庞统暴怒的声音。
“回去告诉李元昊,如果他敢伤那人一根汗毛,我就挥师西夏,踏平银川,让西夏永远在历史版图上消失,我庞统说得到做得到!”那声音利得像剑一般直直戳入人的心脏,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惊心动魄。
“是是!”那信使双腿发软,连滚带爬得跑了出去。
众人到此刻还一头雾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一个将领战战兢兢得上前道:“元帅,发生什么事了?”
庞统还没有回答,只听啪的一声,众人回头一看。见梁远方手中拿着那张信纸,坐在椅上,满面呆怔,一会儿,抬目望向庞统道:“元帅,这……”声音竟自颤抖。
梁远方平日亦是冷静异常之人,然而此刻哪里还能看得出冷静二字,脸色苍白,全身都有些颤抖。
众将见两大主帅一个暴怒,一个惊恐,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各个心中都是不详的预感。
岳凌见庞统和梁远方同时失常,心中一动,脸色顿时也不好起来:“王爷,难道是公孙公子出事了?”
庞统这时已经冷静下来,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不错,李元昊抓了公孙策做人质,要求我们弃城投降。否则……”语气突然咬牙切齿起来。“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