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想到这里,再度对公孙策上下观望几眼。
“庞元帅一直盯着本公子看,莫非庞元帅爱上了在下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公孙公子一向是恪守礼仪的君子。
庞统失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公孙公子请放心,本帅的眼光也没有特别到那种程度。”
彼此彼此。
公孙策白了他一眼:“这药,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拿去倒了啊。”
庞统拿起药碗端详两眼,一言不发又是一口饮尽,连眼都不眨一下。公孙策直直得盯着庞统喝完药,不得不佩服其姿势的干脆利落冷静潇洒。端了药碗打算走人,身后传来某人惯有的懒洋洋的语调。
“听梁将军说,公孙公子有意留下来助本帅一臂之力,抗击西夏李元昊。”
公孙策回头淡然道:“错了,本公子助的不是庞元帅,而是梁大哥。”
“梁大哥?”庞统笑得一派纯良,“公孙公子真是知交满天下啊。先有生死相知的包黑炭,现在又来了个青梅竹马的梁大哥。”
“不许你提包拯的名字。”公孙策提声怒道,胸口因这个名字而不断起伏着。
“哼,他坏了本帅的好事,我都没有激动,你激动什么?”庞统不咸不淡、不急不缓、不冷不热得说着,眼中却藏着一丝阴洌。
公孙策看着这个人,不断交织的怒气渐渐平静下来,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庞统,你听好,搬来辽军的人是我,坏你好事的人也是我。以后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好了,不要找包拯的麻烦。”
“包拯都跳崖了,我还能找他什么麻烦?”庞统的语气依旧是那么不徐不疾,“我只不过是要你亲口说出事情的真相而已。公孙策,你别着急,这笔帐,我迟早会跟你好好算一算的。”
公孙策冷冷得看着庞统,庞统毫不闪避得直视他的目光。
两个人第一次那么直接的看着彼此,那目光仿佛能直射入对方的心脏,所有的情绪都无法遮掩,所有的感觉都无所遁藏。他恨他,他也恨他,彼此解不开的心结,化为解不开的怨愤纠缠在眼底。
相看两相厌。
半晌,公孙策勾起嘴角,浅浅淡淡的光线交织在他眼底眉间,化为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带着一丝轻蔑,一丝无畏,轻轻得吐出三个字:“我奉陪。”
白色的衣角轻尘一般消逝在门口,那颜色白得让人刺目。
“岳凌。”突然看见门口那人呆呆的目送远去的人影。
“是,王爷!”岳凌回过神,躬身回答。
“给我找些糖来!”
“……是!”
还萦绕在嘴里那纠缠不变的苦涩味道,比上一次还要苦上几分。望着空荡荡的房门口,庞统忽然禁不住放声大笑。
“有趣真有趣!”
第6章 第 6 章
是正式的宣战亦或是对他的警告?公孙策无法辨别。
匆匆离开庞统所住的院落,公孙策心里是被牵引起的丝丝疼痛。他不愿意触及的那个人的名字,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伤口,突然被庞统这么直截了当得揭露出来。刹那间,所有的伪装都成了虚幻,只余下铭心刻骨的疼痛与哀伤。
抬眼望去,悠悠苍穹,白云逐浪,雁字成行,故人何往?
包拯,你还好吗?
他不愿相信他已死,可是他还活着吗?抑或活着的,已不是那个他?
“公孙大哥?”展昭担忧的目光落入眼中,青春少年的字典应该写满快乐,却为何愁堆眉间,悒悒不乐。叹息一般轻语,“你,又想包大哥了吧?”
公孙策拍了拍展昭的肩膀,惆怅、两心知;无语,却心伤。
庞统养伤的期间,李元昊军不时前来骚扰,梁远方和公孙策商量之下,决定坚守不出保存实力。庞统不动声色,不置可否。
这一日,李元昊亲自带人在城前叫阵,擂起战鼓,骂起爹娘,各种辱骂之语层出不穷。公孙策和梁远方打算依样画葫芦,照旧给他吃个闭门羹,不理不睬。
庞统却突然出现,头束金冠,一身戎胄,显得精神奕奕。
“庞元帅,听说你的伤还没有好,理应卧床休息,而不是到处乱跑。”公孙策冷冷道。
庞统却不看他,直接盯着梁远方:“西夏兵来犯,为何不通知本帅?”
梁远方听他语气严厉,吃了一惊,拱手道:“元帅,西夏兵阵前袭扰实属平常,不足大惊小怪。所以并未通知元帅,请元帅恕罪。”
庞统斥道:“荒谬。本帅乃是军中最高指挥,一切敌情都应如实汇报,你却隐瞒不报,可是不将本帅放在眼里?”
梁远方一听之下,立刻跪倒在地:“卑职疏忽,请元帅降罪。”
庞统道:“念你初犯,等会自去领军棍二十。如有再犯,严惩不贷!”
“谢元帅!”梁远方抱拳站起,肃然而立。
公孙策心下怒极,冷然道:“庞元帅,区区小事就打二十军棍,太小题大做了吧。”
庞统淡淡扫他一眼:“公孙公子,军中无小事!”
“你……”公孙策大怒,梁远方忙拉住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公孙策哼了一声,转头不望庞统。
梁远方朝庞统拱了拱手:“庞元帅,现在西夏敌兵叫阵,该如何处置?”
庞统黑眸一闪:“马上点齐兵马,本帅要亲自出城迎战。”
梁远方惊道:“元帅,万万不可。李元昊此人诡计多端,此次叫阵必有阴谋诡计。而且元帅如今伤势还未痊愈,不如让卑职领兵出战。”
庞统道:“前些日子李元昊只是叫阵扰兵,可以不予理会。但此番李元昊亲自而来,如若我们闭门不出,那么将有损士气。而且此番他叫阵于我,分明是想看我伤势如何,所以我必须出战。梁将军,你立刻点兵出战。”
梁远方听得心服口服:“卑职尊令。”转身去了。
庞统望了公孙策一眼,那神情甚是倔傲,充满了挑衅。“公孙公子,这领兵出征非同儿戏,可不是纸上谈兵所能解决问题的。”
说罢,不再理他,径直出门去了。岳凌瞥了公孙策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这庞统真是自命不凡。”展昭抱着巨阙,不屑得道。
公孙策眉头一皱,心下有种强烈的不安。
“公孙大哥,你怎么了?”
呜呜……号角声传来,公孙策蓦得一惊。
“展昭,你跟过去看看,我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展昭满脸疑惑,但公孙策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知道必有问题。而且公孙策的直觉一向很准,应了一声飞身而出。
公孙策负了手,眉间紧皱,在厅内一圈一圈得踱着步,远处战鼓喧天,竟让他一阵胆战心惊。小厮见他徘徊心焦,忙请他坐下歇歇,公孙策却不坐,焦急得望着城外。
“你知不知道外面战况怎么样了?”
小厮被他的急切吓了一跳,道:“公孙公子你不必担心。听外面击鼓进兵的号角之声,应当是我军打胜了。”
公孙策仔细一听,果然是战鼓强振,号角响亮,心下不禁一宽,想自己号称大宋第一才子,今日却还不如一个小厮冷静,真是太过失礼,不禁朝小厮微笑道:“谢谢你了!”
那小厮见他如玉脸庞染上淡淡笑容,整个人越发的温柔秀美,脸上不禁一红,忙忙得端茶去了。
自己是多想了吧?公孙策微微摇头叹息,只是这直觉为何如此强烈?想当初,包拯跳崖之前自己也是有这般不详的预感,可那是因为那人是包拯?可今日此人是庞统,自己与他非亲非故的,感觉八成出错了。
唉!多虑了多虑了。
端坐椅上,端起茶杯正待饮,忽听一个焦急的声音。
“公孙大哥,不好了!”
公孙策一个激灵,手中的茶杯顿时落下,全部扣在了膝盖上面,然后随之落地,啪的一声脆响。公孙策来不及管那些,一把拉住展昭,极力沉稳道:“庞统出事了?”语音却已经略有颤抖。
展昭讶然:“公孙大哥你知道了?”
公孙策急道:“到底怎么了?”
展昭道:“他中毒了。”
“他在哪里?”
“在他房间……”
公孙策疾步往外走:“展昭你去房里将我的医箱拿来。”
他的心剧烈得颤抖,为一个敌人,为庞统。他已经隐隐想到事情发生的源头了,不禁暗了句该死,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走到庞统房中,就见数人围观,岳凌正心急如焚,见到他来,顿时眼前一亮:“公孙公子,你快救救王爷。”
公孙策朝他点了下头,就疾步走到床前,见庞统双目紧闭,双唇紧咬,脸色显出不正常的红潮,身上却并无伤痕。拿起他左手细细搭脉,公孙策的脸色一沉,果然。
“公孙公子,庞元帅他到底怎么了?”
公孙策沉声喝问:“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
梁远方说:“对方有个极厉害的将军出阵,我们都不是敌手,庞元帅亲自上阵将之大败,西夏退兵。庞元帅带领我们回城,岂料刚进城中,元帅就晕眩倒地,昏迷不醒。展少侠说元帅是中毒了,贤弟,元帅到底中了什么毒?”
公孙策略一沉吟,还未说话,展昭已经拿着药箱赶到。公孙策走到案前,刷刷刷写下几行字。
“展昭,你立刻赶去长安,务必买到这几样药。”公孙策紧紧抓住他的手,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必须要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展昭看着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多说一句,转身消逝在门口。
公孙策看也不看,转头道:“我要为将军施针疗毒,请大家先出去一下。岳凌,你和你旁边的飞云骑留下。”又对梁远方道,“梁大哥,你叫人准备几桶热水备用。”
梁远方点头,带着众人出门。
“岳凌……”公孙策望着旁边的那位飞云骑。
“我叫杜宇。”
公孙策点点头:“岳凌、杜宇,我现在要为元帅施针,你们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岳凌你先来,你要是不行了,杜宇继续,中间一刻都不能间断。”他严肃道,“事关你们王爷的生死,不可有丝毫懈怠。”
岳凌和杜宇神色皆是一凛,重重得点了点头。
第7章 第 7 章
施针已毕,公孙策脸上已是涔涔汗水,岳凌和杜宇也疲惫不堪,门外梁远方早将热水准备好,公孙策让人扶着庞统泡热水。一边又开了一张药方让人去抓药,这才坐下来喘口气,只觉疲累不堪。
一杯热茶出现在眼前,公诉策下意识的接过,却是岳凌。
“谢谢。”公孙策绽开笑容。
“公子又救了王爷一命,岳凌没齿难忘。”
公孙策忙伸手阻他下跪:“你刚才消耗内力过大,还是先去休息吧。”见岳凌不放心的回头看庞统,轻道,“放心,这里有我呢。”
岳凌看了他一眼,眼睛中闪出一抹柔光:“公子,王爷就拜托你了。”
听到他如此郑重的拜托,公孙策抬头有些奇异得望了岳凌一眼,点了点头。岳凌松了口气,转身自去了。
公孙策靠着休息了一会,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让人替庞统穿好衣服安置床上。
公孙策挥手让人退去,几个飞云骑坚持不肯离开,公孙策只得让他们到房外守着,自己坐在庞统床边。
忽见对方睫毛闪动,心中一喜。“你醒了?”
庞统睁开眼睛,看见他,目中有些迷惘,片刻之后就逐渐清明。
“又是你救我?”
公孙策摇头:“不,这次是元帅自救。若非元帅发现有毒,自闭穴道,防止毒发,否则公孙策再有能耐也不能救你。”
庞统唇边挑起一丝笑意:“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了?”
公孙策哼道:“元帅过奖了,谦虚正是在下的美德。”
庞统欲以手臂撑起身子,却觉全身无力,公孙策端坐不动,好整以暇道:“元帅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你身上的毒还没有解。”
庞统只得躺在床上,但是那种表情却不似躺在床上,仍旧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样子。微微侧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庞统开始打量起公孙策。
公孙策被他这副好整以暇,无忧无虑的样子搞得心里发火,嘴上却冷然道:“元帅似乎对自己的身体毫不担心。”
“有公孙公子在,本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庞统懒洋洋得道,生命既然没有危险,他当然要好好逗逗这个让他感觉到有趣的人。
“你就这么相信我?”公孙策难以理解他那过高的自信来自何处。
“为何不?为了大宋边疆安定,你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我的。”
庞统挑了眉,懒懒道,一副运筹帷幄之态。
公诉策哑然,这个人果然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中了毒,莫不是担心自己活不下去,就是痛哭流涕恳求别人相救。哪像这个家伙,一副天生帝王架势,不用开口,别人就会自动上前服侍,还生恐自己服侍的不够周到。
不过,就这样让公孙公子认输,绝对办不到。
“你可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庞统微微一笑,他如何看不出公孙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看来,他是与他对上了!正好,他也想与他较量一番。
“可是火龙舌?”
“不错。元帅好见识!”公孙策目中闪过一丝赞赏。
“体内如冰,体外如火,冰火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名鼎鼎的奇毒火龙舌,下在本帅身上还真是荣幸。”
想不到此人竟也如此博学,公孙策又在心中赞了一句。
“元帅可知自己是怎么中毒的?”
庞统闻言微微一怔,他知道李元昊诡计多端,此次出城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小心防范,没想到仍是着了道。他略略思索一番,仍想不出自己有何破绽,不禁抬头,却见那清秀书生负了手背对着他站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笑道:“看来公子已经有了答案?”
公孙策转身轻笑:“以元帅的智谋武功,若是当面用毒,那绝对不可能成功。即便侥幸成功,元帅也能确保安全。但是若是先将没有毒性的药引下在元帅身上,再用上另一味奇毒催发,那么任元帅再精明细心,也是防不胜防。”
庞统心念急转,电光火石间恍然大悟:“那药引,便是连同断箭之毒下在身上的。”
“不错,断箭上的毒是普通的毒,但是却有千蓝植草的香味,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因为千蓝植草平日对人身体无害,而且只要过了半月就会消散,所以我也不以为意。直到元帅出城,我才感觉事情不妙。”
庞统哈哈一笑,赞道:“好一招避实击虚,以假乱真,李元昊,很好很好,算得上一个敌手。”
公孙策心下一凛,李元昊用计暗算,庞统非但不怒,而且还夸奖敌人,这种胸怀与气度,实非常人所能拥有。
庞统凝视着他:“公孙公子果然聪明绝顶,名不虚传,光凭我身上之毒就能推测出前因后果。”
公孙策哼道:“其实你中毒还有一个原因。”
“哦?”斜睨他一眼,庞统大概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果然公孙策道。
“我与梁大哥都猜到李元昊存心不良,可你却执意对战,所以此次中毒应该说你是骄傲自大,咎由自取。”
庞统不怒反笑:“公孙公子,两军交战,贵在气势。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今日我不知道李元昊的阴谋,我要去;知道李元昊的阴谋,我更要去;否则未战而气先败,是为不胜。”
说罢,他略带不屑得公孙策。
公孙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叹息着点了点头:“元帅所言极是,公孙策错了。”
见他如此,庞统脸上顿时难掩惊讶。他知公孙策今日因他对梁远方的惩罚而耿耿于怀,此时旧事重提分明是要他难堪。刚才心中不免有些看轻于他。心道公孙策虽然聪明,却也是个肤浅小人。没想到这公孙策却如此直截了当得承认错误。想一般的书生大过孤芳自赏,又尤其死要面子,即便有错那也是断断不会认的。以他对公孙策的了解,此人更是如此。可现在……
庞统猜不透,也没有办法猜了,心口突然传来一阵针似的疼痛,全身却有一股灼灼热度袭遍全身,他知道毒发了。
公孙策看他脸色骤变已知端由,不疾不徐得道:“解毒的药还在路上,这两天元帅只能忍住毒发,无法可解。”
庞统面色已经涨红,全身如火燎一般,心口的剧痛撕扯着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