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
这种感觉多好,又可以回到往昔岁月。
那么,就把这崖底的一切都忘记吧,忘记庞统,忘记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忘记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就让一切都回到当初。
耳边风声拂过,身子离地面越来越远。
可是为什么心却像这盘在半空的身子一般,空空荡荡,无处着落。
第33章 第 33 章
第33章
“公孙大哥,到了。”
风声骤止,展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公孙策还来不及睁开眼睛,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臂膀,将他拖了上去。那力道很有些不知轻重,捏的他手臂生疼,公孙策抬起脸去,却是彻底怔住了。
“公孙策!”那人沙哑着声音,语声也微微颤抖着,脸上带着笑意,眸中却闪着泪光。在那漫天的烟雾中,公孙策觉得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包拯?”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人的脸庞,冬日久露在外的肌肤带着冰意,但那却是真实的触感。
包拯伸手按住他的手指,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濡湿了两人的指尖,那股温热融化了三年来彼此心中的寒冷。
这一刻,所有的荏苒沧桑仿佛都成了云烟,时光逆转,海水倒流,两人还是庐州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
在旁边的展昭无声转过脸庞,偷偷擦干了眼角的痕迹,这才走到两人身边笑道:“包大哥,公孙大哥,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仿佛如梦初醒,公孙策混沌的思绪开始清晰起来,张开了嘴巴:“包拯……”
你怎么还活着?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
“你这只臭猴子,不要扒我的衣服,岂有此理,再动我把你摔下去……”
一声怒吼,一条雪白的人影从崖下飞了上来,正是白玉堂,只见他如玉般的脸庞气得一片通红。一只小猴子死死的扒在他的身后,白玉堂左蹦右跳,就是无法摆脱,简直气急败坏。
公孙策见状不由好笑:“小宝,过来。”
那小猴子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蹦下来,蹿到了公孙策怀里。公孙策笑着抚摸着小宝的脑袋。刚才他托白玉堂将小宝带上来,结果这才发生了这一幕。
“公孙公子,我家王爷是否在下面?”突听旁边有人急切问道。
“你是……陈宿?”公孙策这才注意到旁边立着个黑衣男子,却是曾被派来照顾他的陈宿,所以公孙策有些印象。
陈宿点了点头,满脸担忧。自公孙策上来之后,他就已经按耐不住,可是彼时公孙策和包拯刚相见,他插不了口,现在哪里还能忍受的住?
“他还在下面……”公孙策不自禁向崖底去追索那抹身影,怎么还不上来?
陈宿虽然知道公孙策既然无恙,那以庞统的功夫自然不会有事,但仍忍不住忧心:“公孙公子,王爷他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忽听有人纵声大笑:“天下何人能伤得了我?”
人随声到,一抹高大的身形旋即从崖底飞出,仿若天神降临般缓缓落地,那俯瞰天下的眼神气势如虹,让人不可逼视。在他身后,杜宇也跟着自崖底上来。
“参见王爷。”陈宿十分激动,俯身下拜。
“起来。”庞统挥了挥手,目光转向静立在公孙策身边之人,审视半晌,微微一笑。
“包拯,你果然还没死。”
包拯冷笑一声:“王爷都还没死,包拯怎么能死?”
庞统哈哈大笑:“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却转向公孙策,意有所指。公孙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咳嗽两声,转向包拯:“咳,咳,包黑炭,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快被你弄糊涂了。”
包拯微微一笑,伸手捏住了他的手:“此事说来话长,回去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公孙策平日除了办案,少见他这般严肃认真的模样,一时倒觉得难以适应,只得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展昭在旁哈哈一笑:“公孙大哥,包大哥不但没有死,还是此次西夏议和的钦差大使呢。”
“是吗?”公孙策睁大眼睛,只觉得更加迷惘不解,但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们可带了马车过来?”庞统环视四周,突然问道。
杜宇躬身道:“启禀王爷,属下骑马而来的,并不曾准备马车。”
“去准备一辆。”
“是!”杜宇领命,飞奔而去。
白玉堂奇怪道:“庞统,你要马车做什么?难道骑不了马了吗?”
陈宿闻言色变,狠狠瞪了白玉堂一眼。
庞统却淡淡扫了包拯展昭一眼:“公孙策身体不好,不宜骑马。”
包拯和展昭尽皆色变,紧张的看向公孙策:“你怎么了?”
公孙策脸上一热,偷偷瞪了庞统一眼,边道:“我身体好的很,别听庞统胡说八道,我可以骑马。”
庞统只是一笑:“你虽然箭伤已好,但是伤了元气,体弱不同以往,还是莫逞强为好。”
“吱吱……”那小猴儿在公孙策怀里吱吱在乱叫,似乎在同意庞统的话。
庞统伸手摸了摸小宝的脑袋:“小宝,爹说的可对?”
“爹?”白玉堂眼珠一转,忍不住哈哈大笑,“庞统,你是这猴子的爹?哈哈哈哈……”
陈宿皱紧眉头,不满得瞪向白玉堂,白玉堂却置若罔闻,笑得直不起腰。公孙策脸色十分尴尬,庞统倒是一脸坦然。包拯看看两人,莫名其妙皱了皱眉。
最终,公孙策还是上了杜宇找来的马车,公孙策本欲跟包拯说说话,无奈庞统也金刀大马坐了进来。
“你不骑马?”公孙策皱了皱眉。
“本王爷受伤体弱,自然是坐马车。”
受伤体弱?公孙策满脸黑线,这人还真能瞎掰。清了清嗓子,也不理他,转头对包拯道:“包黑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拯却微微一笑:“公孙,其中缘由说来话长,你也累了,还是休息一下我们回去再聊。”
不知道为什么,公孙策总觉得重逢后包拯给他的感觉大异往常,浑身充满了庄严肃穆的气息,跟以往那个嬉皮笑脸的包黑炭实在有天壤之别,很多话就梗在喉间说不出来,再加上还有个庞统,更不便说。所以他只得点了点头,静静闭目养神,却不想困倦之中竟渐渐入睡了。
等公孙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床上了,起身看了看四周,公孙策蓦然心里一震,这房间正是他在宣城所处的房间,莫非他……
他快速起身推开房门,熟悉的景色一览无遗。
毫无疑问,这是宣城的将军府。
“公孙大哥,你起来了?”展昭从廊边拐了过来,手中还托着一个盘子,却见公孙策双目失神,不知在看些什么,不禁一怔,“公孙大哥,你还好吧?”
“我们回来了?”
展昭一愣,轻轻点了点头:“与西夏议和之后,李元昊已退出了宣城。”
公孙策咬了咬唇,嘴角的刺痛却及不上心中刻骨的疼痛。
他回到了宣城,回到了将军府,只不过是短短数月时光,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怎不叫人痛彻心扉?
他闭了闭眼:“我好想念梁大哥……”
展昭默然,心顿时也变得沉重起来。他想起那些日子来梁远方所教给他的一切,其人已逝,不觉都是一片黯然。沉默了一会,展昭抬手拍拍公孙策单薄的肩膀。
“公孙大哥,不要想了,梁大哥能够为国捐躯,此生无憾。”
公孙策讶然抬头,此刻他才意识到展昭已经不是原来他认识的那个小男孩了,短短几个月不见,他已经比原来在宣城的时候成熟了更多。
展昭看着他的眼睛,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公孙大哥,宣城一别,发生了很多事,我真正地长大了。”
公孙策默然:“展昭,到底发生了什么?”
展昭笑了笑:“公孙大哥,稍安勿躁,你先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再吃点东西,我们一会儿去议事厅,包大哥会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们的。”
公孙策虽然满腹疑问,也不得不压下,匆匆洗漱完毕,勉强吃了点东西,就催促着展昭去议事厅。他们走到的时候,庞统,包拯和几位高级将领都已经在了。
庞统早已不是在崖底那副猎户的模样,整个人拾掇的意气风发,着一身紫衣锦袍,俨然又是当年名震天下的中洲王。看到他走进来,庞统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而包拯,一身庄严的官袍,满脸肃穆,俨然与当年太庙公审时如出一辙。原本并不算健壮的身材配上黝黑的面容以前总是让人取笑的对象,而今却散发着凛然正气,气势迫人,让人心生畏惧。不由得让公孙策感慨,这三年来,看来变化的不止是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也变了很多。
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见礼,公孙策走到包拯近旁,轻声道。
“包……包拯!”踌躇了一下,黑炭二字终未出口哭。
包拯微微一笑:“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言语分明还是当年的包拯,让公孙策心中除去很多芥蒂。
“我好得很,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坐!”包拯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盅茶,“这是你喜欢的龙井,是我特意带过来的,你尝尝。”
公孙策稀里糊涂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怡人清香从舌尖漫开,不禁脱口而出。
“好茶!”
所有人都笑吟吟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公孙策莫名睁大眼睛。
“你们都瞧着我做什么?”
展昭不禁笑了:“公孙大哥,你今天……不卖弄了?”
“卖弄什么?”
公孙策怔了怔才回过味来,习惯性伸手意欲敲展昭才发现手上没有折扇,只得悻悻放下。
“包拯,你快说吧。”
包拯看了庞统一眼,庞统好整以暇坐在一边,端起茶杯轻轻吹着上面浮起的茶叶,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三年对于包拯来说是一个坎,等到过去许久他回望之后才发现那年的自己是如何的魔怔,为了永恒的真相不惜去伤害身边所有的人。真相固然重要,追求真相也并没有错,只是追求执念而不计后果的自己却是天字第一号的傻子。他自命聪明不凡,想要背负一切,以为可以纵断一切,却一次又一次的让身边的人陪着自己冒险,陪着自己牺牲所有甚至赌上性命。即使他们无怨无悔,将他们拉入地狱的自己也终究是太自私了。
“一切世间欲,非一人不厌,所有有危害,云何自丧己?一切诸众流,悉皆归于海,不以为满足,所受不厌尔。”
“当你知道迷惑时,并不可怜,当你不知道迷惑时,才是最可怜的。”
“一切恶法,本是虚妄的,你不要太自卑你自己。一切善法,也是虚妄的,你也不要太狂妄你自己。”
“认识自己,降伏自己,改变自己,才能改变别人。”
“今日的执著,会造成明日的后悔。”
“你什么时候放下,什么时候就没有烦恼。”
在皇觉寺的三年与无心禅师日日论法,才觉出自己年少时的轻狂与妄断,尽管对于往昔他并未后悔。
山中无日月,岁岁似流年。
当皇上亲临皇觉寺的时候,他才知道外面早已是冰火两重天。
“包拯,你知道为什么会在皇觉寺吗?”那个少年即位,曾经为了皇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赌上一切的至尊天子,经过三年的锤炼似乎也变得稳重而平静。
“是皇上送我来这的。”当年坠崖之后昏迷醒来之时已经发现身在皇觉寺中,方丈就在自己身边,他就领悟到一切。不能让他活,也不想让他死,天子的心思在这日日夜夜的揣测之中已经清明如镜。
皇帝似乎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包拯啊包拯,你还是这般聪明。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来这里啊?”
“皇上,是想让包拯变。”
包拯仍低着头,一字一句深锤入心。
“那你……变了吗?”
犀利的目光即使未曾抬头也能感受得到。
“若是变了,包拯——也就不是包拯了。”
天子低下头,看着垂首而跪的人。那倔强挺起的脊背与当年那个拼了性命也要半夜入宫见驾的人如此相似,恍惚听见那人低柔坚定嗓音声声入耳。
臣,想他死。
岁月轮回,辗转三年,这铮铮傲骨始终无所改变。
他们,果然是同样人。
“起来吧。”终是忍不住喟叹。“你可知我为什么来找你?西夏大军侵宋,李元昊登基即位,挥师中原,宣城已失,这一役我军全军覆没,伤亡惨重,抗夏主帅中洲王庞统生死不明,公孙策亦下落不明。”
听到公孙策三个字,包拯霍然抬头,失声看着无上的君王。
“不错,他当时也在宣城军中。”天子看着他紧握的双手,轻颤的双肩,“包拯,此刻边疆危急,想他公孙策一介书生尚能心怀天下,你却只愿于这方外寺院之中独善其身吗?”
包拯握紧的双手紧了又紧,终于下定决心,抬头挺胸望向那人。
“皇上,您需要包拯做什么?”
皇帝挥了挥手,旁边一直静默侍立的太监走上前来,双手一抖,展开一袭黄色书简。
“包拯接旨!册封包拯安夏经略并钦差大使,三日后与杨宗保将军同赴长安,务必要争取和平,定西夏之乱,共谋和平。钦此!”
“臣包拯,领旨谢恩。”
与杨宗保大军赶到长安时,正遇到长安林郁与西夏大军在虎窑关对峙,援军及时赶到才逼退了李元昊的军队。然而让包拯未料到是在这里居然见到展昭。
三年不见,当年的小展昭如今一袭青衫,高瘦挺拔,长身玉立,褪去了记忆中那一些青涩和童真,英俊的脸庞上甚至还带了点点胡渣。一身鲜血淋漓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完全认不出来。
“包大哥,你怎么……不早点回来?”
展昭握着他的手臂,一双星眸泪光闪烁,哽咽着跟他说,包拯如遭雷击。
“他……他怎么样?”
“宣城被攻破的时候,他与庞统在乱军围杀之中坠下悬崖……”
包拯浑身颤栗,那清秀端方的少年书生,那惊才绝艳的倾世才子,难道就这样随风而殁,尸骨无存?
“包大哥,我们要为公孙大哥报仇。”展昭抹了一把未流出的眼泪,眼中杀气逼人。
而回应他的是包拯长久的沉默。
“包大哥?”展昭疑惑地抬起头。
包拯眼望窗外,夜色渐深,那浓重的黑色如漆黑的山崖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心头。
“展昭,我此次奉皇命前来,主要使命便是与李元昊议和。”
“议和?”展昭脸色惨白,握着巨阙的手紧了又紧:“那公孙大哥怎么办?庞统怎么办?还有梁大哥,还有岳淩……那千千万万无辜冤死的亡魂该怎么办?”
犹记得自己来到长安时,看到林郁满含悲悯的那一眼,他就明白自己上当了。
夺下的手稿里是一片空白,他用力捏着,直到碎成瓣瓣纸屑。
局势至此,回天乏力,只要是稍懂之人终会明白。可惜他还是太过稚嫩。
“展少侠,你可千万莫要冲动,留着有用之身好为他们报仇啊。”
也许是看他情绪过于激动,林郁劝阻他。
不,他不会冲动了,那人千辛万苦想方设法就是要自己离开那夺命的战场,这一番心意他展昭怎能不懂?即便痛的撕心裂肺,也要强作镇定。
公孙大哥,以前的展昭年少不更事,现在,展昭答应你,绝不再冲动行事。
犹记得自己手握巨阙对天发誓:公孙大哥,展昭一定为你报仇,定让李元昊血债血偿。
可是现在呢?却要议和……
展昭不懂,望着眼前的包大哥,他还是以前那个包拯吗?
包拯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平静的不见一丝波澜,他的嗓音清晰,坚定,字字句句斩钉截铁。
“展昭,这不是你的江湖,这也不是个人恩怨。边疆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目前只有议和一道。”
展昭灼灼目光盯着他,包拯叹了口气。
“展昭,公孙策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他祈求的不过是一个太平天下,国泰民安。”
展昭全身一震,不由得后退一步。他想起在宣城,多少个不眠的夜晚,那个人翻来覆去,不能安睡,他说展昭,我真的不喜欢战争。 他说,为什么要分汉人,党项人,辽人?为什么要有纷繁不休的杀戮,为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