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像要灼伤人的温度。
“我和你……早就在十五年前,都疯了……都疯了……!”
“盖聂……你告诉我。”卫庄有一下没一下的磨蹭着盖聂的额:“你告诉我,我们还能等多级,等多少个十几年。你是还没收心,还是想继续玩下去。”平日难得见卫庄有如此主动的时候,他往日表面虽是邪魅非常,骨子里却矜持而又高傲,盖聂不敢答话,知晓卫庄心中已是暴怒。“你若想玩死自己,倒也不必旁人,与师弟说一声,我自会送你上路。”
盖聂只是一昧沉默着,若是卫庄要亲,便主动张开嘴;若是卫庄要说,他也只是静静的听着;卫庄的手环着他全身,他也不反抗,任由环着。
漠然的如同死人。
“呵呵……我倒是忘记了,你现在半死不活,算不得活人却又不是死人。”卫庄突然笑出声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乐子,声音苦的发涩:“盖聂,你赢了,你真的赢了……。纵然你如此,我竟还是欢喜你,几十年前如此……今日还是如此。”他蜷了身子,将头搁在盖聂脖颈边,低声的笑着,带点疯狂,带点绝望,带着偌大的自嘲。
而盖聂的脖颈边极快的便湿润了,咸烫的液体,让他冷冰冰的身子像是被火烧起来了一样。于是盖聂极为坚定而又缓慢的推开了卫庄,暖金色的眸子印入深蓝色的眼睛里,极淡极冷的说了一句话:“卫先生,盖聂死了。”怀里的男人迅速的僵硬了。
那想必是极大的尴尬。盖聂恍惚间这么想着,因为卫庄的脸隐隐有些涨红,蓝色的眸子里毫不遮掩的露出了凶狠。然后他将卫庄推了开,转身走了,那坐在牢房里却犹然风采依旧的鬼谷主人,早不是他这个形同废人狼狈不堪的死人可以触及的。黑红色的血液顺着唇角滴滴答答的落在黑色的衣领上,晕染了进去,再无声息。
赤练接到消息的时候,卫庄就站在那牢房外的一颗大石上,楚军的军营扎的远远的,士兵们去拾了柴火,烧火做饭,偶尔远远看过一眼,也是充满敬畏和恐惧的。赤练妖娆的手段和美丽的外貌引得一些大胆的士兵连连抛过眼神来,竟是忘却了令人极为恐惧的卫庄。
貌美的妖娆女人将两块金银长命锁递了过来,艳红色的唇微启:“大人……这是我在一座小儿冢前的墓碑里…发现的。是瓮棺葬。”那长命锁有些年头了,被赤练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倒像是个新物,只是锁上的沟壑,倒显出了长久的迹象。
“瓮棺葬……好个瓮·棺·葬!!!”卫庄的脸色迅速变的铁青:“盖聂……盖聂……你!!!”他情绪格外激动,淡色的唇哆嗦起来,整架身子都随着大幅度晃动,拳头收拢,骨头紧绷的响声格外竦人。“果然如以往一样的蠢!既然下手了,还妄想他活着么。难怪,难怪盖阖,你死了也要保着!”他重重的一拂袖,脸上看不清是冷漠还是愤怒,脚下的大石开始龟裂,他足尖一点,身子像剑一样飞出去,而大石也同时碎成了石粒。
赤练摸着手里冰冷的长命锁,想起了那个被卫庄教的半分邪气半分淡然的稚气少年,从背脊窜上来一阵凉意。卫阖这十几年长大,模样没变,性子倒是愈发像他父亲,偏生大人影响的他分外果断,倒是比盖聂多了一份决断,也胜了卫庄一份周密。赤练站在那,怔怔的,泪流不下来,也抽泣不出声音,只觉得心如一片死灰,逐渐的绝望了。
盖聂……大人……阖儿……,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过,我该怎么说。一个玲珑俏丽的姑娘,竟还抵不上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大人,你究竟要怎么忘了盖聂,还是你永远无法忘了他,忘记那个风姿绰然的剑圣盖聂。
怎能忘记,无法忘记,也 不能忘记!
举案齐眉,隐居鬼谷,为妻画眉,为儿抚肩……
你都忘了,你全忘了,你已忘了你该娶一个举案齐眉,与你不相上下的女子,与她静静的过一辈子,你那般张狂而又恬静的性子,可你为了个盖聂全忘了!你全都忘了,甚至愿意为他照顾那个除了练武,其他都有些迟钝的盖阖,愿意让盖阖改姓,甚至付出你该的不该的感情,掏心掏肺,做一个不像你的你。
“啊!!!!!!!!!!!!!!”女子痛苦的尖叫吓得周围不肯离去的士兵连滚带爬的爬回军营。“大人已经不是大人了,可是我却还傻傻的爱着你。哈哈哈哈…哈,呜呜。”女子大笑起来,最后哑然的笑声却转为了低泣:“你怎么能这么狠,我陪了你二十几年,二十几年啊,并非二十几日,并非二十几个时辰。这么漫长的岁月,这么漫长的年华,我爱你如此,我爱你如此啊!”赤练将两块长命锁塞进腰带里,素净细白的手拭去了泪痕,心里一片通透,眸子便黯淡了下来。
他再是个废人,再是个死人,再丑再老,你都愿意要他,我有什么放不下,我要怎么放不下,我又有什么资格不放下。赤练用左手护住眸子,低低的呜咽出来:“我终究比不过他,我比不过他。他爱你的时候,我比不过他。你爱他的时候,我还是比不过他。我在你身边二十多年的情深意重,还是抵不过他半刻柔情蜜意。甚至他都不愿意认你。”
盖聂不愿认你,你却还要不放。盖聂已废已残已死,他自觉都配不上你,他宁愿死了都不愿意见你一面,他心中只有盖阖,只剩下一个盖阖,宁愿被毒发作,也不放下盖阖。大人,你到底凭什么,说到底,你竟比我还可怜,比我还苦,比我还让人可笑……
“你撑不过三日,三日之后,怕是…要极为痛苦的再次死去。”清丽的女子不缓不急的说出这么一段话,柔软的眼眸里沉静而又淡漠:“盖聂,你真的决定要回去鬼谷吗?帮我给盗跖带一句话…好吗?”许多的事情,久远的时间,已经让这个女子沉淀下来,变得既淡然却又冰冷。
与当年的不同,当年的她还是会笑的,如今却是沉静的让人窒息。“好。”盖聂回道,他是极为欣赏端木蓉的,却并非爱意,而是一种对于医者的尊敬与曾经救过性命的感激罢了。他看着这个日渐端庄静雅的女子,才发现,岁月流淌,却并未给她留下太多印记,反倒自己,显得格外狼狈。
“你让盗跖……让我的夫君,早点回来,你叫他早点回来好吗?”沉静如一滩死水的端木蓉只有提起自己的丈夫,才会激动起来。她微微皱着眉,脸上却显得格外倔强,像是意识到这样有些失礼,才淡淡一笑,静静的坐下来,端详着那个曾经为她所爱恋,此时却被埋在心底的男人,说着:“麻烦你了。”
见着盖聂,若说心底已经没有感觉了,是假的。这样的男人,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无情而又冷漠的拒绝,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可是端木蓉已经不是当年的端木蓉了,她已经成家,或许几年后,会有一个孩子,和她的丈夫过的无比长久而又幸福。她的丈夫,叫做盗跖。她很早就知道盗跖喜欢她,秦风并不隐蔽,盗跖的示好,她并不是瞎子。
盗跖这个人,初看极为轻狂孟浪,久了,却能发现那点滴的细心和体贴。他这人啊,长的不好看,性格又格外的轻佻,偏生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端木蓉还记得那一日洞房花烛,她心中依旧念着盖聂,盗跖看出来,也不愿强逼她,为她盖了被子,赶走了老不正经的班大师等人,安安静静的窝在房梁上躺了一夜。
或许那一天她就接受盗跖了。她只知道,自己和盗跖过的很幸福,哪怕后来盗跖为了她再也不能奔跑,再也无法站起来,他都爱她如初,并未因不能行走而迁怒于她。端木蓉知道,不能行走,无论对于谁都是打击,更何况是盗跖,他这样的人,本来就该是游走在世间的,嬉笑怒骂不放心中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肯放手盗跖,她已经习惯了盗跖的存在,甚至无法再次接受离去,这种痛苦,比盖聂的拒绝来得要更深。
盖聂静静的起身,俯视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女子,点了点头。他现在有些事情要做,比如说卫庄身上的双生咒,那一次靠近,就足够盖聂发现了;何况那人贴的那么近,带着热度的身体那么熟悉,足够熟悉到让盖聂察觉他并生的双生咒,种入骨髓。
下意识的抚摸上桌子的左角,手中一空,盖聂才惊觉相伴几十年的剑已经没了,抿唇漠然垂眸,终究微微蹙眉。借着力站起来,清丽的女子依旧跪坐着,头低的只能看见一片阴霾,盖聂知道她在哭,闭上了眸子,安静的流着泪。其实她比谁都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没资格再去爱盗跖,可那是她的丈夫,是她一辈子要走下去的人。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她的手背上,再顺着手背滑下去,她压低了声音轻泣。盖聂缓缓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等到那轻轻的,细小的,不经意的哭声止了停了顿了,再也听不见了。他才停下了脚步,心里满是怅然,一点点的,涨得有些发疼。于是他便对着渐沉渐落的夕阳,极为温柔的笑起来。
他本生的极为清俊,毒纹虽可怕,但在暴露在光下,倒也不显得扭曲,这一笑,倒更显得脸上三分柔软,灿若云霞。
如今盖聂已形同废人,自然不可能如年轻时分一般潇洒依旧的施起轻功,随意来去鬼谷,他要安静的悄悄的,进入鬼谷。待卫庄赤练等人走后,白凤倒是不足为惧,他此刻怕是守着盗跖,一步都不敢离开。逆流沙虽能力不错,可盖聂毕竟曾是剑圣,便是成了废人,也不会沦落到需要理会逆流沙的程度。
对不起,如若我曾经爱过你。小庄……
瘦削纤长,不甚宽厚的身影逐渐拉长。
——墨家之内
“蓉姨。”半大的青涩少年站在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框,看着端木蓉。端木蓉伸手拭去了泪珠,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门口的卫阖。“蓉姨,聂先生的病怎么样?”卫阖得了应允,步入房内,跪坐下来,开口询问道。他倒是贴心,张口也不问端木蓉为何哭。
“先生?”端木蓉愣了愣,随即弯起眸子淡淡的笑起来:“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他不就是你父亲吗?怎么叫的这么生疏。”端木蓉看得出来盖聂不想让这个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并不想按着盖聂的方式来做。并非出于怨恨,而是同情。盖聂将他一辈子的路铺好,却将这孩子的路也铺好了,从未想过他苦不苦,这孩子怨不怨。
端木蓉只想把这决定权交回去。
聂先生…盖先生…盖聂…,盖死,聂活……。
卫阖只觉得浑身发冷,聂先生是自己已逝的父亲?!那十多年前师父抬回来的那具棺材不可能是假的,就是说盖聂死而复生,且是用了极端的法子。记忆中虽模糊,却因师父的缘故时时刻刻强调记着的父亲便是再如何不清楚,却也绝对不可能是如同聂先生那个样子的!不是那样毒纹满布的,不是那样瘦骨嶙峋的,不是那么黑暗充满阴霾的……
盖聂把所有人都曝露在了阳光之下,却亲手将自己推进了黑暗,任由冷漠吞噬他。
总该……是苦的吧。端木蓉缓缓叹息了一声,看着心神大乱的卫阖,并不言语。卫阖是卫庄前几个月带来,就在被擒下的那几个月里。卫阖那时候虽然生疏,却极有礼貌,让端木蓉想起了卫庄曾是韩国贵族的传言,随之抛诸脑后。也不知道为何卫庄是如何得知盖聂下落的,竟设下圈套,引得少羽他们入套,硬生生将盖聂逼出。
“阖儿,你将这瓶药拿好。三日后,若是你父亲他显得十分痛苦,你便让他喝下去。总是……少受一些苦楚的。”端木蓉并未说出最后的话,喝完这瓶药,盖聂便会死去。可是如果不喝,盖聂虽能再活一炷香,却会在极为痛苦的情况下死去。
盖聂到鬼谷的速度很快,仅仅用了半日,他自晚上出发,清晨便到了鬼谷外围。他不敢正大光明的进去,只是绕了远路,从鬼谷之后的一条小道进去。那条路通的是他曾经的弟子房,房外有一大片竹林,有许多鸟雀喜欢在秋夜里越过竹林干枯的竹枝上,欢乐的叫唤着。他性子喜静,却唯独喜爱那鸟鸣之声,自然欣悦,叫人听了心中舒坦。
许久未来,倒是变的……格外不同。盖聂走的很安静,雪白色的布靴藏在暗黑色的袍子下,轻轻的踩着落叶走过,沙沙的竹叶被风吹过,哽咽的像是哭泣。盖聂拂开了柔软却有韧性的竹枝,拉下兜帽,静静的看着这一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这是他的鬼谷,他的家。却也不是他的家,他的鬼谷。甚至这里面的人,他一点也不熟悉,陌生至极。
然后他看见了一座坟,一座他的坟,土翻的很新,想来是就近刚翻过。卫庄身上的双生咒与阴阳家有干系,而那几日,星魂翻动了聚散流沙聚集地的一副棺材,显然便是这一座的。虽不知道,究竟是双生咒引起了卫庄的怒气,还是那副空棺,却也都与盖聂无什么干系了。
半曲下身子,被修剪的圆润的黑色指甲轻轻抚摸上冰冷的石碑,盖聂缓缓的笑起来:“倒也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他的笑极淡,淡的像只是在轻喃。他转过身去,黑色的袍子裹着衰弱的身子,翻不起巨浪,只是显得他更为瘦削。他抬眼看去,细碎的小路沿着两旁青葱的竹林而伸延过去,笔直到底,窗口大开,垂着白色长发的男人那般不羁的靠在窗框边上,深蓝色的眸子冷冷淡淡。
或许两人都未曾想到再见会是如此,盖聂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卫庄被夜风吹过显得格外凌乱的白色长发,觉得眼睛有些被迷了。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站在窗户外,像是当年扒拉着窗口踮着脚尖的盖阖一样。笑容里带着敬畏和从容,隐藏起了眸子里夹杂着的一星半点的爱慕。
硬实冰冷的指腹缓缓擦过卫庄带着温热的面庞,将他漫天飞舞的银丝顺好,压平,撩到了耳后,仰起头,轻轻在他炙热的唇上吻过,不含任何欲求,不含任何爱意,不含任何感情。像是极浅淡的,极温柔的,极不小心的擦过。卫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眉毛蹙着,微微垂下了眼,白色的睫毛随着他眨眼而颤动着。
盖聂沉默着端详了一会卫庄的脸,将那些翻滚而出的思念与爱慕,在心底挖了一个大坑埋了进去,顺便埋上土踩几脚,打算死的时候挖出来想想。他开口询问:“阖儿…性情可还好,可曾忤逆于你。”他的声音清清淡淡,飘渺的像是虚无之中传来的。卫庄猛地抬起头,透着盖聂的眼瞳,慢慢晕染出一种深深的憎恶来,唇微微的抖着,像是想要一口咬断盖聂的脖子,却厌恶他的血液太过肮脏一般的复杂情感。
他问的……不是盖阖过的如何?而是问,他可曾忤逆……
好一个盖聂……好一个盖聂。
卫庄觉得心里发凉,难受的紧,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或许他只是为盖阖感到悲伤,或许他只是因为盖聂的态度想到了他自己。盖聂的心藏着很多东西,藏得很大,有天下,有知己,有朋友有剑……却独独没有他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会有爱人,怎么值得别人爱上他。他的心里,天下放在第一位,天下倾覆;那么朋友便放在第一位,朋友远逝;那便将剑术放在第一位,变成废人;那么他就活不了了。
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