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听他弹琴,双方已然不是过去那般,他问自己:“父王知道这是什么吗?”
北辰胤淡淡地回答说:“高山流水。”
“是啊……高山流水。”婉转的秀目低垂下去,为什么当时……要责备他呢?
这屋子里的每一寸地,都留过他的足迹,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他有时会站起来,四处踱步,然后又坐下,周而复始……只有想着他的勤政,北辰胤的心绪才会稍稍平复,继续批阅奏章。北辰元凰不想辜负北辰胤的期望,而北辰胤也不想辜负北辰元凰的愿望。复兴北辰王朝曾是北辰胤的夙愿,而今已是父子二人的共同目标。
“父王,你知道吗?如果那日你败给东方鼎立而丧身,我绝不会就此罢休。就算得罪中原,得罪魔界,得罪圣域……我也会不顾一切扩张势力。就算遗臭万年也在所不惜,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我愿意孤注一掷。但现在不同,朕会好好守护北嵎,守护你和太傅的希望。”
如果,失去了你,吾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时间又到了中午,北辰胤放下公务,又一次来到寝宫,外面的侍卫因命令不得出声,只向他点头致意,随后他就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北辰胤缓缓来到床头,在一旁坐下,静静注视着那一息尚存的人。天来眼说他有龙气护体,底子又好,才暂时得以保命,可是北辰胤握着他的手,却依然是凉的,这让他的心也慢慢地凉了。
在自己受了狂阳刀伤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是否也这样心焦地期待与守候?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最近北辰胤考虑这种细节问题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多,过去在他眼里的小事,忽然间被放大,占据了心中大部分的空间,而平时他唯一所关心的国家大事,反而不能让他那么专心了。他不想这样,却又无法阻止。
“凰儿,玉阶飞帮助疯魔恶盗寻回的金银已经全部拨给各个受战乱波及的城池,用于修建民房,改善水利等等事项;边关
的军队重编之后已经更加精壮,而皇城的整编也已经完成;未受到战争波及的地区中正扩大商贸流通……”他依然握着北辰元凰的手,有些自言自语地说着,许久,他才郁郁地问道:“凰儿,你都听到了吗?”
寝室内还是静悄悄的,仿佛只有他一个人。门外来了一个人,北辰胤感觉到脚步之后,松开北辰元凰的手,朝门外走去。打开门,是送膳的宫女。他单手接过她递上来的饭菜,朝她使了个眼色,宫女便关上门退了下去。
这之中饭和菜都是北辰胤的,剩下的补汤才是给躺在那里无法咀嚼的北辰元凰的。每天只靠汤水度日的北辰元凰显然比半个月前瘦了不少,任北辰胤再怎么心急,他还是那样纹丝不动,连汤水都不太容易灌下去。起初北辰胤将汤匙反过来喂他,但效果并不理想,自己又只有一只手,实在没办法,他只好用嘴来喂。孩子小的时候,不都是母亲嚼烂了食物再喂给他们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
北辰胤这样安慰自己,只是不知为何,起初两天还不觉得怎么样,这几天却越发觉得贴上那嘴唇的时候隐隐心动,身体会微微发热。怎会如此呢?难道不应该是第一次的时候最紧张激动,慢慢就习惯没感觉了吗?——即使是男女之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对另一半爱驰变心呢?他已经不记得和元凰的母亲是什么感觉了,所以只能凭主观去认为,而与主观相反的反应,又让他不知作何解释了:爱他吗?当然是爱的。只是……爱他有多深?还是说,是与日俱增?
☆、第三十六章·上
日子还在慢慢过去,北辰胤恍觉一日三秋,天来眼、芙蓉骨和寰宇奇藏他们都没有找到办法帮助自己,他既心灰意冷,却又盼望奇迹的发生,就像刚才,他听到门外有人喧哗,就有一种十分矛盾的心情——
“王爷!三王爷!皇上他……”一个宫女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让北辰胤万分心焦: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表面的平静依旧抚平不了他忐忑的内心,生还是死,似乎全系于那宫女口中的一念,令他的心突突直跳,几乎快要从咽喉里跳出来。
他努力屏住气,等着那宫女喘气,生怕会漏听了一个字——“王爷您快去看看,”宫女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终于说:“皇上他醒了!”
万斤重担忽然被卸掉一样地轻松,北辰胤感到自己的心在这将近一个月来从未有过地舒坦,随后,他急急忙忙就奔向寝宫。
天来眼和芙蓉骨就站在一旁,看来是他们派人通知自己的。北辰胤见北辰元凰果然睁开了双眼,喜得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好在他找个话题忍了回去。他问天来眼是怎么治好北辰元凰的,看起来,连扭曲的手指也已经恢复了原状。
天来眼毫不避讳地告诉他:“吾将他受伤的骨骼全部打断再重新接起来,这两天已经开始生长愈合。”
这样的治法,让北辰胤听得背后发凉——难怪他们一直说没办法,原来是怕吾反对这样残忍的手段。如果是市井流传的关于别人的传闻,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对象是自己的儿子,就听得他骨头都微微发软。
北辰胤坐到床边,疼惜地看着安静躺在那里的北辰元凰,温和地说道:“皇上,你受苦了。”他见北辰元凰微微摇了摇头,更觉心疼,半带责备地问道:“那日你为何要挡在前面?”他见北辰元凰的双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不禁疑惑:“皇上?”
“他现在只是醒了,但是无法说话,无法下地。中了五残之招,没有得到完全的恢复,他依然是残疾之身。而且,如果没有皇甫家的解法,吾也只能做到如此。”天来眼冰冷的话语响在身后,无疑又在北辰胤的心上重重刺了一刀:满以为终于解决了难题,可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真的没有办法吗?”北辰胤不甘心地又问了一次。他怎么可能甘心呢?无论如何,也要让寰宇奇藏找到解决的办法。
芙蓉骨将实情告诉他:“寰宇奇藏两天前就已经回来了,不过我们没能研究出秘籍上所述的方法是何所指。所以他一直不方便来见王爷。”
这是什么理由?北辰胤不禁感到恼火——这些人都瞒着自己关起门来研究,却把他这个当事人排除在外,他们是悠哉游哉,却让他心急如焚
!
“本王立刻就去见他,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说不定就能琢磨出来了。”北辰胤说着,就马上动身至相府,询问寰宇奇藏关于秘籍的事情。
“左相,皇上重伤,不能耽搁,你既然已经回到皇城,为何迟迟不来见本王?”
寰宇奇藏的表情并不是很好,他缓缓从座位上起身,一脸严肃地将一本已经翻好页的书递给北辰胤:“王爷请看。”北辰胤接过去之后,他又接着说道:“上面所说的第一步,已经被天来眼和芙蓉骨在机缘巧合之中自行参透了,与秘籍之中所写不谋而合。而至于剩下的一半,恰恰是属下无法解释之处。”
北辰胤见那上面写的只有六个字——“奸于男,辅以药”,一时也被蒙住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本王听过一种神功,是以三女之气灌入童男体内而成,会不会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想不到北辰胤连这个都知道,寰宇奇藏不禁对他的博学感到佩服,不过五残神功的解法,却绝非如此:“吾也曾考虑过这个方法,但是一来皇上早已有过妻室,不是童男;二来五残神功须得天阉之人才能修习,缺乏阳气,若是心术不正,所发的招式必是至阴至毒,若再以三阴汇合,似乎不合天地阴阳之道。”他说着,朝北辰胤瞥了一眼,问:“王爷你以为呢?”
北辰胤冥思苦想片刻,始终无法反驳寰宇奇藏的观点,只好赞同:“左相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但是除此以外,还能作何解释呢?”
却听寰宇奇藏嗤之以鼻道:“只怕王爷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是不愿去解释吧?”他看北辰胤愣了愣,有些无奈地说道:“早就知道王爷不愿,所以才不说——说了又如何呢?结果还不是一样?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毒气袭身而亡。”
北辰胤多少听出了他的意思,面色有些沉凝:“那只是我们主观的猜测,万一错了……”
寰宇奇藏轻巧地答道:“是啊,万一错了,有谁能承担这个责任呢?他可是天子,无论谁去救他,一旦失败,不,哪怕成功了,也同样面临着被砍头的危险,有谁会这么傻去冒犯天威呢?”
“但是……”北辰胤看着那页纸上的小字,大意是中招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及时治疗,就算当时保住性命,过了这个时限,也还是会全身血崩而死——这就是寰宇奇藏所说的结果。
北辰胤想了很久,才又问:“那么谈无欲也中了此招,为什么就安然无恙?”
“他当时只不过是被擦身而过就造成重伤,并未伤及要害,而且中原那么多先天人,自然能医得了他。”
“那本王就去中原求助,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寰宇奇藏不由又嗤
笑了:都说并肩王北辰胤智勇无双,可是他却觉得北辰胤一点都不聪明——明明有现成的办法救他儿子,他却非要固执己见,倔得像头牛。既然他要去中原,就让他去中原好了,中原最有名的药师慕少艾和神医惠比寿都已经在前些时候归了西,倒要看看那些先天人还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救北辰元凰。
北辰胤怕耽搁了朝政,连夜拼命赶路去中原,沿途换了好几匹马,才在第二天早朝之前赶回皇城。寰宇奇藏特意也上了朝,观察他的气色,似乎不怎么样。
退了朝,寰宇奇藏候在一旁,等着北辰胤经过才问:“找到办法了吗?”
北辰胤顿了顿脚步,没有回答他,悻悻拂袖而去。
看来,连中原也没有办法啊……寰宇奇藏望着北辰胤的背影,浅浅一笑,这一笑却夹杂着几分担忧:如果,北辰胤不作出决定,吾真要眼睁睁看着教皇离开吗?寰宇奇藏缓缓摇着扇,打算再找天来眼他们商量一下。
北辰胤没有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寝宫。北辰元凰是醒着的,他见北辰胤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心想这样也好,起码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北辰胤不会对自己发脾气,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只不过,自己现在开不了口要求什么。他不知道北辰胤在烦恼些什么,只是看出对方有些心烦,因为北辰胤坐不住,片刻之后又出去了,可是没多久,北辰胤又推门进来,还是那样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皱着眉,然后又出去……
这样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北辰元凰看得一头雾水的时候,连寰宇奇藏也开始来探望他,每天都是摇着头出去的,更让北辰元凰觉得奇怪:他们两个都怎么了?直到那天,他全身骨骼酸痛,呼吸也觉得困难,而且疼得越来越厉害,喊又喊不出来,动又不能动,最后痛得昏了过去,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醒过来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难怪,他会那么不安……就算吵过,我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北辰元凰迷迷糊糊地想着,又觉得气短,很快就睡死过去。
昏迷之中,北辰元凰隐约感觉到有一对温唇贴在自己的双唇之上,他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是你吗?父亲……
“左相,你在干什么!”北辰胤面色铁青,凌厉的眼神仿佛要将寰宇奇藏杀死——他竟然趁自己不在,对当今圣上做出这样的事!
寰宇奇藏的神情也不似往常那般随意,忽然间变得冰冷,他松开拉着北辰元凰衣带的手,不怎么客气地直起身,讪讪地说道:“他气息已经开始紊乱,只有五天的时间了,病拖越久越难治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万一此法不可行,还需要有时间另想办法。既然没有
人愿意担此罪名,就让吾一力承担好了。”
北辰胤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你先出去。”
“下官告退。”寰宇奇藏微微躬身,双眼却仍不友好地瞥着北辰胤,然后退了出去。
想到刚才寰宇奇藏亲吻北辰元凰,还动手解他内袍的情景,北辰胤的腿都快站不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回过神来,走到床边。早就发觉这两天这孩子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心中怎不担忧?可是书中记载的解法,又实在让他难以实行:一来那是他儿子,作为父亲,怎么可能让他受到这样的侮辱?二来他又这样虚弱,又怎么忍心让他受到那样的对待?
寰宇奇藏救主心切无可厚非,但北辰胤委实感到不悦,可他说的话又句句切中要害——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呢?其实北辰胤也知道寰宇奇藏起初的意思:没有人愿意顶这个死罪,除非是一个不会被降罪的人,那么这个人当然只有他北辰胤,就算北辰元凰想杀他,多少也要考虑一下父子之情吧?而他的犹豫,终于还是让寰宇奇藏按捺不住了。已经连外人都对自己失望了吗?北辰胤不禁暗自苦笑。
凰儿,就算你要吾死,吾也要你好好活着,但是吾不允许北辰家的人被别人碰。
北辰胤的手指轻轻抚过北辰元凰瘦了一圈的脸廓,无限的疼惜流淌在指尖,却无法改变什么,令他万分自责:如果那晚不将他气走,他就不会落单,就不会遭人暗算……
北辰元凰从感觉到有人亲自己一直挣扎到了现在,终于睁开了双眼,让他觉得胸口一口气总算缓了过来——眼前的人果然是北辰胤。他冲北辰胤浅浅一笑,想叫他,可是不能,他仍然只能是个哑巴,甚至连拉对方的衣角都拉不到,他的手一伸出来,就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疼得使不上劲。
北辰胤看着那个浅笑,晨曦一般依稀,美得令人心颤,更让人心痛。就在这一瞬,北辰胤作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对错的决定:
他轻轻用手指顺了顺北辰元凰额前的头发,“凰儿,把眼睛闭上好吗?”
北辰元凰很顺从地闭上了双眼,这样就好,只有这样,北辰胤才敢去亲他。他笑自己居然用“敢”这个字,沉浮一生,何曾惧怕过谁?连自己的亲生兄长,他都一一剪除,却偏偏忌惮这个出于自己的孩子,竟会有“不敢”。而解决这种“不敢”的办法,竟然也是笨得如此的掩耳盗铃。
身下的人确实瘦了不少,同以往抱在怀里的感觉相比单薄了些,北辰胤小心翼翼地解掉他本就有些零落的衣衫,将两边的床帏垂了下来……
“嗯……嗯……”无法说话的人喉间发出沙
哑的声音,本就有些急促的呼吸此刻更让他像要溺死。
“凰儿,再忍耐一下。”
……
“啊……”不怎么清晰的喉音,酡红的双颊却为他苍白的脸添了几分气色,仿佛现在很健康似的。
北辰胤的手心里都是汗,二十多年前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过,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他需要更加小心。可是无论他怎么小心,那孩子似乎都很痛苦,又让他揪心。
“凰儿,好点了吗?”北辰胤搂着那个身体温和地问道。被子里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温度,明知道对方不能回答,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他多希望北辰元凰此时就恢复过来,让他证实自己这样做是值得的,可是他只看到北辰元凰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了。又是那样,仿若初生的婴儿一般,让人不忍打扰。北辰胤轻轻放下他,下了床,穿了好一会儿的衣服,心里却有些发凉——真的……有效吗?究竟对他干了些什么!
又是这么一个揭晓生死谜底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