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莫愁笑道:“这一点我倒不反对,因为各位都跟他有着切肤之仇,所以我特别准备了一日薄材,等他躺进去后,各位可以从外面刺他一剑,聊解恨意!”
陈其英高叫道:“那太好了,我第一个动手!”
查子强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声道:“姓陈的,如果你要报仇,就凭真本事去找血魂剑拚斗,伤人遗尸,是最卑鄙的行为!”
陈其英不甘示弱地道:“如果昨天不是你多事与那个姓杜的小子联合作梗,先把我伤了,我自然会找他一拚,现在只好戮他的尸体出气了!”
查子强脸色一沉道:“你敢!”
陈其英因为受了伤,不敢跟查子强翻脸,只好拉着大家一起道:“查子强,你没有受过血魂剑的迫害,自然乐得说风凉话,可是你不能干涉我们报仇雪恨!”
查子强愤然起立道:“不管是谁,如果想毁坏华老先生的遗体,我姓查的就对他不客气!”
韩莫愁打个哈哈,道:“查子强,昨天你帮着杜青与我作对,我原谅你的无知,不予计较,仍然请你来作客,如果你想在我家中发横,可是找错了地方!”
查子强一拍桌子起立怒道:“谁希罕来这里作客!”
韩莫愁冷笑道:“那你坐在这里干吗?”
查子强怒道:“我是来送一位侠义前辈的终!”
萧樵夫怒叫道:“血魂剑也配称侠义?”
查子强冷冷地道:“为什么不配?你敢不敢把他交给你的那封信公开发表出来,让大家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死你的妻子!”
萧樵夫的脸色铁青,哆嗦了半天才道:“我不否认我的妻子有过错,但她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查子强道:“我只问你的妻子是否该死,如果她有该杀之罪,血魂剑杀她就没有错,与武功没有关!”
萧樵夫厉声叫道:“我的妻子是该死,可是不该由他来执行,杀死一个弱女子,纵使有正当的理由,也非侠义之所为……”
话刚说完他已气喘不止,赵九洲在旁帮他推拿道:“萧兄!你平静一下!”
语毕又对查子强道:“查大侠,萧兄的话也没有错,你是个血性汉子,如果换了你,是否做得出这种事?”
查子强被他问住了,赵九洲又是一叹道:“血魂剑的行为也许不能算错,但也不能算对,行侠仗义,不能以杀戮为手段,我的两个儿子死在他手中,我不为私人的理由恨他,但是我要说句公平话,血魂剑的行为的确有愧侠义二字!”
查子强刚要开口,赵九洲摆手止住他继续道:“不过毁尸雪恨,亦非侠义所应为,今天如果谁要对血魂剑的遗体有毁坏的企图,老朽定然站在大侠一边加以阻止!”
他的话义正词严,使查子强无话可说,恰好在这时候,远处来了一簇人,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那簇人来近之后,却是谢家三姊妹和门中的十二个堂表姊妹,由谢寒月率领而来。
这边只有韩莫愁一个人起立迎接道:“谢小姐,韩某首先向你致无上谢意!”
谢寒月微笑道:“庄主太客气了!”
韩莫愁道:“不是客气,是真心的感激!韩某回家之后,依方处治,果然解了针毒,幸留蚁命,应该对小姐致谢的!”
谢寒月淡淡地道:“那倒不必,昨天庄主如果中毒死了,府上一定会对我们不谅解,谢家全是女流之辈,难与人多势众的府上相抗,我替庄主解毒,未尝不是为自己打算!”
韩莫愁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其实韩某昨天只想对付华闻笛一人,无意与各位为难,因此虽然动手相拚,并未太认真……”
谢寒星冷笑道:“你别假惺惺了,昨天你恨不得把我们全都杀了,还说不认真呢!”
韩莫愁仍是笑笑道:“韩某如有此意早就上门去了,你们那能活到今天……”
谢寒星正待反唇相讥,已被谢寒月拦住了道:“韩庄主,我们两家还没有到必须互相残杀的地步,所以我才预留一分人情,不过我也可以先摆出一句话,庄主如果一定不肯放过我们,我准备的防身利器可不止蜂尾针一项!”
韩莫愁脸色一变,随即恢复原状笑道:“小姐言重了,我们两家本属世交,怎会互相残害呢?昨天是一场误会,好在韩某受了一番教训,以后对府上当更为尊敬,还希望小姐能消除芥蒂,多加赐诲!”
谢寒云冷哼一声道:“你又假情假义了,少来这一套,谢家现在跟你们已经谈不上交情,也不必来往,你不惹我们,我们也不惹你,你要找麻烦,我们也不怕……”
这小妮子口齿尖薄,说话毫不留余地,可是韩莫愁也具有枭雄胸襟,闻言哈哈一笑道:
“三小姐这一张嘴比刀还锋利,昨天庙里的济济群雄都被你驳得哑口无言,韩某只好甘拜下风了!”事情就被他这样轻轻带过了,谢寒云见他如此老脸皮厚,倒也没有话说了,韩莫愁想想又道:“杜侠士呢?”谢寒云道:“你问他干吗?”
韩莫愁微笑道:“没什么,我想今天这种场合,他应该来尽点心!”
谢寒云道:“他当然会来,不过现在他替华老先生选棺木去了!”
韩莫愁道:“这个不劳费心,韩某已经准备好了!”
谢寒云用眼一瞥那口薄皮棺材冷笑道:“就是这一口吗?你倒是拿得出手!”
韩莫愁哈哈一笑道:“这里坐的有一大半都是血魂剑的仇家,准许他埋骨有所,已经够客气了!”
谢寒云怒道:“华老先生说他生平从未妄杀一人,而他今天前来赴约受死,更足以证明他是个重守信诺的大英雄豪杰,你却用这口簿皮棺材去侮辱他!”
韩莫愁微笑道:“人一死百了,殡殓的厚薄无关紧要,再好的棺材也不能死而复生!”
谢寒云冷冷地道:“你可以把这口簿皮棺材留起来给自己用,杜大哥已经为华老先生另作准备了!”
韩莫愁笑道:“杜青得到他血魂剑式的传授,自然该花费一点孝心,韩某与华闻笛无亲无故,即使是一口薄材,也是特别客气,我并没有埋葬他的义务!”
谢寒云刚要开口,陈其英突然道:“我看血魂剑多半是怕死逃走了!”
谢寒月冷冷地瞪了一眼道:“那种事只有你才干得出!华老先生是何等人物,岂会做出苟且偷生的事!”
陈其英神色一变,但是想想目前人寡势弱,惹不起谢家这一批娘子军,只好忍气吞声地道:“时限已到,他怎么还不来呢?”
谢寒月道:“华老先生说好是午时,只要不超过这个这个时辰,谁也不能说他误时迟约!”
韩莫愁笑道:“晚一点没关系,我在这儿搭下长棚,高宴群英,大可慢慢地等!”
说着朝后面招呼道:“来人!给谢家小姐们设座!”
谢寒月道:“不必了,我们站着好了!”
韩莫愁笑道:“这又何苦呢?华老头儿不知要多久才来。站着等也不是事,韩某置备了粗肴水酒就是等各位小姐前来开席呢!”
谢寒云冷冷地道:“我们可不敢打扰!”
韩莫愁问道:“为什么?”
谢寒云尖刻地道:“渴不饮盗泉之水!”
韩莫愁脸色又是一变,终究因为她是个小孩子,无法过于认真,只得含怒朝后而叫道:
“上菜!”
后面转着一批仆役,都捧着食盒,将准备好的菜肴端到每一席上。
韩莫愁似乎在以武林霸主的姿态自居了,虽然在座见识到他武功的只有谢家姊妹与查子强这些人,而且还是站在跟地作对的立场。
但是他隐约间透露的气度,以及他能将武林中闻名丧胆的血魂剑叫到门口来自杀的这一事实,使得在座的江湖群雄都对他起了一种略带畏惧的敬意,所以他今天把主位排在正南,高踞独席,隐含南面称孤象徽,也没有人对此感到不快。
何况他也在卖弄他的财富气派,自己用的是一套墨绿翡翠的酒杯与酒壶,象牙筷子,镶着半截纯金,十月天气,天并不热,风已有凉秋之意,苍蝇更绝了迹,他竟叫两名盛装的俊婢站在背后,徐徐挥动孔雀翎宫扇,这种做法,除了满足他的虚荣野心外再也别无解释。
待客用的餐具也很讲究,灿烂的银制曲颈壶,镶银的乌木筷,镶着金耳的银爵,以及考究的细瓷碗碟,每一席还有一名俊婢侍候执壶!
这些都是在突然间摆出来了,使得有些人颇感局促,许多纵横江湖的武林豪客固然见过不少世面,但也很少见到这种排场。大棚的旁边另有一队刚出来的女乐,个个高髻盛装,燃管拔丝,开始吹奏悦耳的曲子。
菜更丰盛,只上了六道冷盘,色、香、味已经刺激人们的食欲,显然都是出之名厨的手艺!
韩莫愁对突然引起的轻微骚动很得意,尤其是一些轻微的惊叹,更是增加了他君临天下的优越感。
一面含笑举杯欢饮,一面道:“薄肴水酒,不成敬意,等血魂剑伏诛以后,韩某当另备盛筵,在客厅中与诸公快聚一次,以资庆祝诸公大仇昭雪!”
这样子的排场还算草率,那他所谓的盛筵一定更为豪华了,群豪中固然也有财雄一方的大富翁,对此也不禁咋舌,尽管做主人的没有站起来,有些受宠若惊的客人,已站了起来向他示敬!
韩莫愁爽朗地一笑道:“请坐!请坐,今天是武林道朋友快聚,诸公应不拘形式,快求一醉,才是豪士本色!”
琥珀色的醇酿味甘而劲厚,让人自然而然地体会到这是百年以上的陈酿,韩莫愁请大家干了一杯后,又开始让群宾用菜,举座只有查子强一个人不理他那一套卖弄,抢过侍婢手中的酒壶,引唇鲸吸,尽了一壶又一壶,连干了三壶后才拍桌大嚷道:“好酒!拿缸来,这小壶不过瘾,咱家要喝痛快的!”
韩莫愁赞赏似的笑道:“查大侠,这酒后劲可足呢?”
查子强一翻眼道:“洒家知道,假如劲道不足,酒家宁可喝马尿也不沾一滴!”
韩莫愁笑道:“韩某是怕大侠酒力不继,回头血魂剑来了,错过一阵好戏!”
查子强沉声道:“你要是舍不得就别请我来!”
韩莫愁脾气居然特别好,大笑道:“我不知道查大侠是海量,倒显得小家子气了,来,看大爵侍候!”
棚后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出来一列十四五岁的髻龄小婢,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型式古雅的铜爵,比脸盆还大,容酒斗许,总共有十八人,合成九组,九口铜爵都是一样大小!
韩莫愁笑道:“寒家祖上也好饮,才定制了这一套大爵,先曾祖弟兄三人据说能够每人一气连尽三爵而不醉,到了以后,再也没有先人这般好量,今天能有查大侠这等豪士,使祖遗酒爵有一展之机,韩某深以为荣!”
这酒入口温和,穿喉润滑,到了肚子里却有一股火劲,量浅的人只干了一小杯,已经感到两颊发赤,一斗酒最少也有三十杯,九尊大爵,就是两百多杯,谁也没这等好量,所以大家都目注查子强,但见他毫不在乎,接过巨爵,一口气连尽五爵,才略略停了一下。
连做主人的韩莫愁在内都忍不住投以热烈而钦佩的掌声,那是出于真心的赞美,尤其是韩莫愁,朗声大笑道:“了不起,真了不起!韩氏祖上最高也不过一气三爵,查大侠这一番豪饮,把韩家的最高纪录打破了!”
谢寒云忍不住道:“他比你的曾祖还强,可以做你的高曾祖了!”
韩莫愁看了她一眼,没有表示,仍是笑着问查子强:“查大侠还能喝多少?”
查子强淡淡地道:“你拿得出多少,咱家就喝得下多少,最多醉死你门前,也别浪费了这一口薄皮棺材!”
韩莫愁只笑了一下,吩咐添酒,那些侍婢又将喝空的酒爵添满了,查子强一口气又灌下了三爵,才略略有点酒意,到了第九爵,已经有一半泼湿在衣服上了。
谢寒月忍不住道:“查大侠,你可以歇了一下!”
查子强哈哈一笑道:“不!我只想醉得躺下来,人事不知最好,如此好酒难得再遇,又在我最想醉的时候,这机会怎能让它溜去!”
谢寒云问道:“你干吗非醉不可?”
查子强道:“事大如天醉亦休,一醉解千愁!”
谢寒云冷嗤道:“你愁什么?”
查子强眼睛瞪得滚圆道:“我愁什么?愁自己没出息,一位仗义锄奸的大豪侠,眼看着要死在今日,而我却救他不得,此愁之一也;多少我尊敬的朋友前辈,突然都变成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举目无知己,入眼尽小人,此愁之二也……,”
前面说的是血魂剑,大家还无所谓,后面分明是骂在座的人,使得每一个人都低下头,羞愧万分,只有韩莫愁无动于衷,微笑道:“想不到查大侠还有一腔愤世嫉俗的牢骚,只可惜生得太迟,如果早生个几百年,与三闾大夫屈原同时,倒是一对好知己!”
查子强一翻跟道:“屈原不过是一个自暴自弃的狂夫而已,只会一死求解脱,还留下一篇怨天尤人的鬼离骚文章,查某人处在逆境,无论如何也要仗手中一枝剑拚一下,绝不会自沉在你门前的莫愁湖中!”
韩莫愁只轻声一笑,不置可否,谢寒云道:“那你刚才猛灌酒干什么?”
查子强大笑道:“如此好酒为什么不喝,灌在我的肚子里,总比糟塌在畜生身上强!”
这句话叫人太受不了,陈其英一拍桌子怒叫道:“你骂谁是畜牛?”
查子强大笑道:“寡廉鲜耻,贪生怕死,不顾道义的无脸鼠辈都是畜生,我可没存心骂谁,谁也别多心,我看各位衣冠楚楚,绝不像是畜生的样子!”
陈其英一肚子气,却无法发作,因为他再认真,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畜生了,气冲冲地坐下来,忽听棚后有人鼓掌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千手剑客不愧为侠义本色,就凭那一番话,也足以使那些衣冠禽兽们羞惭而死了!”
那是华闻笛的声音,接着只见他施施然由凉棚后面转了出来,查子强看了他一眼,无言长叹,接着举起大爵又想喝酒,华闻笛笑道:“别再喝了,我知道你满肚子心事,刚才所说的那些闷愁只是一半,最难堪是相思味,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只有这种愁,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查子强果然只喝了一半,把手中的巨爵一下子抛得远远的,好在是铜铸的,没有摔坏,韩莫愁一示眼色,立刻有人捡走。
华闻笛看了席上一眼,笑道:“好酒,好菜,好朋友,老夫临死前能得此三者,虽死无憾矣!”
韩莫愁刚要说话,华闻笛用手一比道:“你别放屁,破坏了我的情趣,老夫所说的好朋友,可不包括你在内!”
说着在查子强对面坐下来,笑笑道:“真正够朋友的只有你一个人,来!老夫跟你干一杯,不过老夫量浅,可经不起那种大家伙,咱们来小杯的!”
韩莫愁两掌一拍道:“给你准备好了,拿出来!”
棚后转出一对少女,居然是韩莫愁的两个女儿,韩萍萍与韩真真,一个捧着一把玉壶,一个捧着一双玉盘,盘中放着一支玉钟,韩莫愁举起自己的翡翠杯道:“华老儿,你果然守信而来,韩某倒是很钦佩,咱们也别说难听话,借此一杯酒,送君入夜梦!”
华闻笛一笑道:“韩莫愁,你的东西全是臭的,不过你这两个女儿倒是香喷喷的,老夫瞧在她们的份上,接受你的一片好意吧!”
韩萍萍斟满一杯酒,由韩真真双手捧着玉盘奉上,华闻笛接过来一饮而尽,查子强用小杯陪了一杯,座中人有的不动,有的也自动陪了一杯!
华闻笛笑道:“谢小姐,你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