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非侠笑道:“老朽承情,世兄请到车中更衣吧!”
说完拱拱手,领先走在前面,杜青怀着一肚子疑团跟在后面,心里倒是很兴奋,因为他是个武林世家,父亲湘南一剑杜南夫是武林中有名的侠客与剑手,六十岁封剑归隐,潜居家中纳福,将一身所学全传给了他这个独生子。
他二十岁开始出道江湖,以武会友,一方面游历天下以广见识,一方面也想发扬家声,行侠天下。
五年来,足迹遍及两湖,打过好几次不平,剪除了好几个江湖巨孽恶霸,赢得潇湘美剑客的尊号,剑下从无败绩,名声已不在乃父之下。
这次到江南来也是为着访问几个剑道名家,半为切磋,半为较技,结果在杭城胜了越女剑吴莺莺之后,几个老一辈的剑手怕折了英名,拒绝与他交手,年青一代中又找不到可以一较的对象,志得意满之余,多少也培养了他一点骄气,现在遇上这一件古怪事儿,忍不住跃跃欲试。
从那个姓谢的小姑娘身手上,他已觉到这个人家颇不等闲,再加上王非侠诡异的态度,更引起他的好奇了!
穿过树林,山道上停着一辆绿呢华车,由两头全身漆黑的骏马拖着,光看排场,已经够豪华了!
王非侠一躬身道:“世兄请上车吧,衣着行李都在车上,里面很宽敞,足可供更衣之用。”
杜青道:“那世伯呢?”
王非侠笑道:“老朽的身份只够跨辕!”
杜青不好意思地道:“那如何敢当呢?”
王非侠笑着道:“没什么,世兄是客,老朽在谢家只是一名总管,此刻不是论江湖辈份的时候,再者这样也可以避免引人怀疑!”
杜青忍不住道:“倒底是什么事如此神秘?”
王非侠笑了一下道:“金陵是卧虎藏龙之地,为了避免引起无谓的纠纷,不得不如此守秘,否则老朽早巳至寺中相请,用不着偷偷将世兄的行李取来了!”
杜青知道再问也不会有效果的,遂掀帘登车,但见车中是丝绒为衬,金装玉饰,比外表更为花丽,而且暗香隐约,好像是女子的座车,两边车门俱以珠串璎珞为簇,可以看外面,外面却瞧不见里面。
座位很宽大,空间也很大,一边放着他简单的行囊与一口家传的铁剑,杜南夫当年交游很广,到处都有朋友,所以他的行囊中只有几件衣服与零碎银两。
杜青才坐稳,车子已开动了,在坎坷的山径上飞驰而行,车身却不太颠动,足见这辆香车的制作绝佳!
杜青换下湿衣,找了一件比较鲜明的外衣,佩好铁剑,然后用棉布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干,用一个金环绾住。
一切都停当后,车子已驶进一条青石板铺地的宽巷,这就是金陵有名的乌衣巷,巷中多半朱门豪户,气象不凡,巷以乌衣为名,据传是晋时贵族王爷谢安的居宅,其门人子弟俱着乌衣,唐代诗人刘禹锡有一首绝唱:“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人寻常百姓家。”即指此而言。
星换斗移,旧时的赫赫门弟多半已衰败了,这一个姓谢的人家自然不会是谢安的后人,可是她们居住在乌衣巷,倒使杜青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一首诗!
车子在一个小门前停下,杜青刚有点奇怪,小门已经打开了,车子一直驶了进去,他才知这是花园的角门,心中未免有点不高兴!可是未便发作。
直到车子停在一条石板路上,王非侠掀开车帘道:“世兄,很对不起,照理应该开大门接你进来的,可是为了避人耳目,不得不委屈世兄一下了!”
杜青听他先打了招呼,才把心中一点不快消除,跨步下车,才看到是处身在一个很大的花园中。
这时正值菊花盛开的季节,放眼一片鹅黄粉白,而且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在菊畦中工作着!
车子又朝另一个方向驶去,杜青正想招呼,王非侠道:“世兄的东西自然会有人保管,绝对丢不了!”
杜青红着脸道:“小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湿衣……”
王非侠笑道:“此地不乏人手,她们会洗净熨平的,我们还是见主母吧!”
说着又伸手作了个相邀的姿势,杜青只好跟着他向后园行去,那些年轻的女孩子都站起来躬身为礼,叫着‘王先生早!’然后用奇异的眼光望着杜青!
王非侠含笑点头回礼,杜青忍不住道:“这些人都是谢家的婢仆吗?”
王非侠摇头道:“不!有的是主母的亲戚,有的是主母的学生或养女,这儿没有一个是下人,唯一受雇的人便是老朽,可是主母叫他们跟老朽读书……”
杜青笑道:“世伯原来还兼任西席呢。”
王非侠苦笑道:“除了教文以外,老朽还能教什么呢?老朽的几手武功,比主母差远了!”
杜青道:“小侄早巳料到这位夫人是武林高手!”
王非侠道:“可是主母绝不在江湖上活动,算不得武林人物,否则世兄怎会一无所知呢!”
杜青四下看了一下道:“他们家人倒是不少!”
王非侠道:“世兄只见到一部份,全宅的人合起来约有百多个呢,只是阴盛阳衰,没有一个男人!”
杜青奇道:“她们家的男人呢?”
王非侠叹了一口气道:“死了,男主人与两个少主人都死了,目前只有一屋子的女人!”
杜青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个怪地方!”
王非侠笑笑道:“世兄明白内情后,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前面的小楼便是三小姐的居所,谢家三个姊妹中,就数她最调皮,今天就得罪了世兄!”
杜青笑道:“小侄倒觉得她很天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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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鸟衣巷口夕阳斜
王非侠道:“世兄还没有见到她淘气的时候呢?疯起来连主母都管不住她,只有大小姐才能驯服她,说也奇怪,她对这异母的姊妹,比同胞的手足还亲近呢!”
杜青微微一怔,王非侠忙又解释道:“大小姐寒月是正生,主母是续弦,又生了二小姐寒星与三小姐寒云……”
正说之间,那小姑娘却从一边的玫瑰丛中跳了出未,比着手叫道:“老王,你在背后骂我了?”
王爷侠忙道:“老奴怎敢?”
小姑娘叫道:“你把我们的名字都告诉人了……”
王非侠笑着道:“老奴想这没有什么关系,杜世兄又不是外人。”
小姑娘不再理他,却用一对大眼睛望着杜青,望了半响才笑着道:“你换了衣裳,看起来神气多了。”
杜青对这小姑娘倒是颇有好感,笑笑道:“小妹妹,你是否又要跟我捉迷藏了。”
小姑娘摇摇头道:“不!现在我要跟你比剑,斗斗你这个潇湘美剑客!”
王非侠忙道:“三小姐,杜世兄刚来……”
小姑娘笑道:“你不是说过他不是外人吗?自己人比着玩又有什么关系,杜——大哥,你说是吗?”
她胸无城府,一派天真,叫大哥二字虽略有迟疑,但态度却十分自然,杜青倒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笑笑又道:“你既然叫我小妹妹,我只好叫你杜大哥了,谁叫你比我大呢?杜大哥!
你肯答应跟我比剑吗?”
杜青顿一顿才道:“三小姐……”
小姑娘跳脚道:“别叫我三小姐,我最讨厌这个称呼了,老王已经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你,你就叫我寒云好了,娘跟姊姊都是这样叫我的!”
杜青笑道:“这个我可不敢造次,还是叫你小妹妹吧!
谢寒云道:“也好!这总比三小姐听来顺耳一点!杜大哥,你敢不敢跟我比划?”
杜青摇摇头道:“不敢。”
谢寒云一怔道:“你怕我伤了你?你放心好了,我手底下很有分寸!”
王非侠道:“杜世兄是怕伤了你。”
谢寒云叫道:“笑话!他还伤得了我。”
王非侠道:“杜世兄是名满江湖的剑客。”
谢寒云道:“所以我才要斗斗他,你把他吹得那么了不起,我实在不相信,杜大哥,我们非斗一下不可!”
王非侠皱眉道:“三小姐,我们急着见主母!”
谢寒云一笑道:“娘正在做早课,至少要半个时辰才出定!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非侠哦了一声道:“老奴倒忘了这件事,杜世兄,主母每天清晨都必须修练早课,此刻倒是不便前去打扰!”
谢寒云道:“所以我们利用这段时间先比划一下,也免得枯等无聊,杜大哥,你说好吗?”
这时那些工作的少女都围了过来,王非侠笑道:“杜世兄,你就指点她两手吧!也杀杀她的骄气!”
杜青心中明白这是安排好的局面,王非侠不过是故意做作而已,乃一笑道:“看来我若不通过小妹妹这一关,还无法见到主人呢?”
谢寒云立刻道:“不错!”
王非侠见杜青明白地点了出来,谢寒云更是坦白地承认了,满脸飞红,讪然地道:“世兄多担待吧!”
杜青一笑道:“世伯既然如此器重小侄,在主人面前多加吹嘘,小侄怎敢令世伯失望呢?”
王非侠脸更红了,呐呐地道:“主母也是剑中高手,只因为不履江湖,无法得知世兄的造诣……”
杜青笑道:“没关系,想要列为这种隐名世家的座上客,自然要毛遂自荐一番,只是主人叫这位小妹妹前来测试,岂非是太便宜了小侄吗?”
王非侠听出他语中不满之意,忙道:“世兄,三小姐六岁习剑,已有八年的火俟,在主母精心教导之下,除了气力稍欠,招式变化,尤在老朽之上!”
杜清淡淡地道:“那小侄这一关恐怕还很难过呢!”
谢寒云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含意,只是听出杜青已经答应比剑,高兴地抽出藏在花丛中的长剑叫道:“杜大哥,我们以三十招定胜负!”
杜青一笑道:“三十招就够了吗?”
谢寒云道:“我想够了,娘说我的功力只能支持三十招,若是三十招还不能击败你,我就认输!”
杜青笑道:“好吧,我尽量支持着,能撑过招数,也许可以拣个现成便宜!”
谢寒云却叫道:“你别太高兴,在我手下硬撑三十招可不是容易的事!”
王非侠却皱眉道:“三小姐!杜世兄是跟你客气,他们杜家的潇湘流云剑法一共才十八手,闯遍天下,还没有人能全部见识过!”
谢寒云一怔道:“为什么?””
王非侠笑道:“因为没有人能挨过十八式的。”
谢寒云双眉一扬道:“那么今天我就是第一个!”
杜青笑道:“小妹妹,你别信王世伯的话,寒家剑式虽然没有对人全部施展过,却不是天下无敌,有时还没有等十八式使完,已经被人打败了!”
谢寒云叫道:“你骗人,老王说你从来没有败过!”
杜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抽出长剑,笑笑道:“小妹妹,请赐招吧!”
谢寒云轻轻推出一剑,来势极速,剑尖幻出十几点光影,罩向杜青每一处大穴,杜青看也不看,居然迎剑反击,由光影中直攻进去,谢寒云一时弄不清他的意思,连忙收剑退后道:“你是跟我拚命?”
杜青按剑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谢寒云叫道:“那你为什么不躲开,我这一剑用足了,你还有命吗?”
杜青微笑道:“你已经保证不会伤到我的,我对你绝对相信,所以对这些足以致命的凶招,大可以不必担心!”
谢寒云怔了一怔才叫道:“你这个人太滑头,居然动歪心思,下一剑我可不让你占便宜了!”
说着又攻出一剑,却是取他的肩头,杜青用剑封开,两剑交触,杜青微微一怔,因为他发现这小姑娘的腕劲不弱,出手很稳,至少比她在鸡鸣山上动手的功力深多了,遂也不敢怠慢,小心地应付着。
谢寒云出剑很快,一剑追一剑,根本不让杜青有回手的机会,幸好她用意不在伤人,只想在杜青的衣服上割破一点,所以杜青仍能从容应付,可是他心中对这小姑娘所用的诡异的剑式已充满了惊奇!
从他出道江湖以来,历时五载,转战大江南北,会过无数高手,也经过好几次狠命的拼杀!
可是那些对手中,竟没有—个人能及得上这小姑娘的,好容易支持到十六招上,谢寒云似乎见久战无功,神情有点焦急,猛地一剑,直刺他的咽喉!
这一剑又急又凶,杜青猝不及防,倒是不敢硬碰,连忙退后两步,可是谢寒云进前两步,剑势急落,划向腰间,杜青举剑劈开,正想借机会还她一剑,谢寒云却格格一声轻笑,高举剑尖道:“杜大哥,你可输了!”
杜青抬头一看,她的剑尖上挑着一个玉块,正是他腰带上的佩饰,自己过份大意,光是去防备她的急攻,却忽略了拖在腰畔的尺许短带,被她趁势用剑锋挑走了!
当然在生死之争时,能保全性命才是胜利者,可是处在比武的情形下,这一枚玉块之失,也就等于落败了!
因此他脸上微红笑道:“小妹妹剑技高明,佩服,佩服!在下输得心甘情愿。”
谢寒云被捧得十分开心,因此也谦逊地道:“杜大哥太客气了,我的剑法实在不如你,假如我们是在拚命的话,我恐怕早就被你杀死了,因为我发现你的劲力比我强多了,你用足了劲力,我的招式根本就施展不开!”
王非侠在旁笑道:“他是个大男人,跟小女孩子比剑,怎么好意思用力气来胜过你!”
谢寒云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见上面刻着两条游龙,十分生动,不禁笑着说:
“杜大哥!你这块玉真好玩!送给我好不好!”
王非侠连忙道:“三小姐,这可不行,我知道这是他们杜家的传家之宝,传了好几代了!”
谢寒云微微失望地道:“这我就不好意思要了!”
说着伸手掷还杜青,杜青刚要伸手来接,忽然人丛中飞出一个全身穿青的少女,伸手将玉佩夺了过去。
谢寒云一望来人,失声叫道:“二姊!你这是干吗?”
那少女比她大四五岁,约摸二十上下,容颜秀丽,只是双目如电,寒光逼人,冷冷地朝杜青道:“姓杜的,我叫谢寒星!”
杜青拱拱手道:“二小姐!”
谢寒星依然冷笑道:“不敢当,阁下好快的剑式!”
谢寒云叫道:“杜大哥的剑是快!不过还比我慢。”
谢寒星哼了一声道:“做你的清秋大梦,摸摸你的耳朵看,你这点本事,被人割掉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谢寒云怔然一摸耳朵,才知嵌在耳朵上的一颗明珠已经不见了,连忙低头在地下找寻,说道:“恐怕是我在比剑时失落了!”
谢寒星怒声叫道:“在旁边的花丛里,已经被人劈成两片了,亏你还好意思说是丢掉了!”
谢寒云忙在花丛找到了两片碎珠,但见齐中对分,显系利物所割,不禁怔然叫道:“杜大哥,你真坏,什么时候把我的耳珠劈碎了!”
王非侠也是一怔道:“杜世兄,老朽实在眼拙,竟不知你的剑术已发展到这种境界!”
杜青讪然笑道:“世伯太客气了,小侄不过是取巧而已,而且这种手法只能骗骗小妹妹!”
王非侠笑道:“可是世兄连老朽竟都骗过了,老朽竟不知道世兄是何时出手的……”
谢寒星哼了一声道:“老王!你也别装了,人家总共才攻了一招,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
王非侠只得嘿嘿干笑,谢寒云却叫道:“对呀,杜大哥,你只攻了一招,而且就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