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被他惊得半日无语,迟迟才起身拱手致歉:“是展某荒唐,胡言乱语,还请白兄见谅。不过,展某与丁姑娘清清白白,并非白兄所想。”
白玉堂玩转折扇,似怒非怒,道:“难道是五爷看走眼了,原来丁丫头常跟着你乱跑不是和你幽会。”
展昭正色道:“白兄莫要玩笑,此事事关丁姑娘清誉,展某可对天起誓,展某与丁姑娘绝无私情可言。”
白玉堂神情似笑非笑,似乎不信。
展昭轻叹一口气,道:“丁姑娘早有心许之人,只是其中复杂缘由并非三言两语可道清,而且展某答应丁姑娘保守秘密,还请白兄不要为难展某。”
白玉堂凝神看着他,突然爽朗一笑,道:“你这只猫怎么这么玩不起,你和丁丫头怎样五爷管得着吗?不过方才说殷姑娘的那句话可千万不能传到她的耳中,五爷视她为长姐,没有半点不尊重的念头。”
展昭淡淡一笑,他也不是爱传闲言的人,怎么可能跟一个姑娘说这个。不过听白玉堂与她并无私情,他心头一松,心情爽朗许多。展昭突然想到,既然殷姑娘身怀异术,或者可言解释他梦中变猫的怪异。
白玉堂突然收起笑容,沉声道:“展昭,你那日说一步走错步步错,你说,他们俩哪一步开始走错?”
展昭敛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动,他柔声道:“一开始就错,不该放任自己的情感。”
白玉堂摇头,不赞同他。“情感岂是能够控制的,错的是他们都没有勇气承担,心里压抑却迁怒于无辜之人。要是五爷,一开始就讲明自己的情感,一生不娶也就是了。”
展昭轻叹一声,锦毛鼠还是那般张扬。“有些情感,不合伦理道德,徒然增加烦恼,让人耻笑,这又是何必。白兄,要是他二人将情感紧藏心中,唯有自己知道,只有兄妹情深,日后娶妻嫁人,或许能慢慢淡忘,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要是一辈子不忘呢?”白玉堂紧追不舍。
“一辈子不忘?”展昭幽幽叹息,“至少得一生平安。”
“可这对妻儿丈夫不公平,日夜相处心里却想着别人,开始不过是两人不幸,你这样隐藏情感另娶别嫁,至少又牵连了两个人。”白玉堂用折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
展昭苦笑,无奈道:“迸发世俗不容的情感本身就天地难容,无论如何都要承担太多痛苦。”
白玉堂轻叹一声,目光幽然深邃。“猫儿,爷几个月前买了一副奇画,做了几个怪梦,得到一个不知多了多少年的故事,想和你说说,不过,猫儿,以后别老叫爷白兄,太过生分,五弟也不行,你早知道爷不喜欢。”
展昭修长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划过,试探道:“展某称白兄为泽琰如何?”
白玉堂开怀,正和心意,当下心情愉悦,爽朗一笑,讲起买画经过。
流水般的光影透过树枝倾斜在二人身上,白玉堂清朗好听的嗓音平稳略带遗憾地讲述,时不时展昭温润醇厚的声音轻声附和。
鼠猫逸事之六 欲
展昭一刻都不得清闲,忙完府里的公务,又有白玉堂在殷切期望。
“好歹也是白家的生意,总不能一点都不理,虽然有大哥帮忙,可东家总不在,那些伙计偷懒亏空爷以后还不喝西北风去?”白玉堂说的理直气壮,自从得知展昭昔日在家也帮着料理家务管理佃户,看得懂账簿,他心里就开始活动,将积累了许久的账簿打包送到开封府。
展昭暗叹,虽然很想来一句“白家的生意和展某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认命地接过账簿。大概是因为白玉堂有求于人,殷勤无比,端茶递水,扇风研墨,嘴里却还卖乖:“猫儿,爷头一次伺候人,真不知你修了几生几世的福。”
展昭白了他一眼,低头翻着账本。
白玉堂凝视着展昭,狭长凤眼生桃花,瞳光黝深。这猫,到底是钟灵毓秀的江南养出来的,生得就是清雅俊美,虽然比爷差一点。但有一点白玉堂始终不满,展昭年龄比他长三四岁也就罢了,怎么身量也比他高了那么一点点。
展昭突然抬头,看了白玉堂一眼,唇边带上温然笑意,伸手倒了一杯温茶,递给白玉堂。“泽琰。”
“嗯?”猛然从发呆中清醒过来的白玉堂愣愣看着展昭。
“困了就去睡吧,晚上活动也怪辛苦的。”展昭言语温柔。
这话怎么听起来……“爷又不是耗子,你才是夜猫晚上活动。”不过坐着到底不如躺着舒服,白玉堂毫不客气地四肢大张,倒在展昭的那张不大的床上。
白玉堂动了动身子,心道:不如白爷的床舒服,哪天让白福搬过来,躺着也方便。
展昭再次低头盯着账本,面颊上闪过微红,连白玉堂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像天边绚烂的火烧云,热烈地刺痛他的心。
白玉堂躺在床上,开始还枕着手臂凝望展昭,见他神情肃立,双眸清澈,不像四哥,每到算渔利的时候,算盘珠子拨得哗哗响,两只绿豆眼直冒绿光。他心道可惜,展昭是御猫南侠,不是他白家的账房先生,要不然日后这些让他头疼的东西都可以扔给展昭。
这样也好,省了他和丁月华出去乱跑的时间。
虽然展昭和丁月华只是兄妹之情,但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太容易招惹是非,白玉堂可不愿展昭和丁月华惹上桃花劫。
渐渐意识开始模糊,似乎回到幼年,美丽温柔的母亲陪伴在自己身边,细腻如玉的手轻轻拍着自己,哼着动听的歌谣,哄着自己入睡。
又好像自己依然逍遥江湖,过着行侠仗义的写意生活,偶然,自己在某个留宿的旅馆里心上闪过几丝莫名的感觉,像是寂寞的感觉。
似乎自己抱着那只只在自己身边呆了一夜的小猫,蓝毛,有着白色的花纹,有着和展昭极为相似的神情。白玉堂突然觉得,那个猫字极为适合展昭,温柔,灵动,那份隐藏在表面下的傲然。
展昭真的出现。怀里的小猫突然伸出小爪要抓他的脸,白玉堂轻而易举地抓住小猫欲“行凶”的小爪,正要得意一笑,小猫变成展昭,而自己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恰好搂在他的腰上,感觉……
“泽琰,泽琰。”展昭的声音充满无奈。
白玉堂睁开眼,愣愣看着展昭,自己的手正紧紧和展昭的手相握,还未反应过来,嘴上的反应却是很快。“猫儿,你想行凶?”
展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明明是白玉堂仅仅抓着他的手不放,反而“诬陷”自己欲要“行凶”。“是展某失礼,展某不过是见天色已晚,想叫泽琰起床用餐。”
白玉堂翻身坐在床上,往窗外看了看,惊讶道:“都到用晚餐的时候。猫儿,你们这清水衙门……”
“泽琰,可否先松开展某的手?”展昭额头青筋微动。
白玉堂这才发觉自己还紧紧抓着展昭的手腕,想起梦里的情形,呵呵一笑,松开手,调笑道:“猫儿,你们这清水衙门怎么连只猫都喂不肥?”
展昭白了他一眼,出门唤来小厮,看来白玉堂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只好留他用餐,不过这只挑剔的白老鼠肯定意见一堆。他回头望向白玉堂,他早坐在桌边,拧眉入神,不知在想什么。
白玉堂在想自己是不是睡昏了头,怎么自己的起床气没有了。一定是展昭的床不够舒服,看来自己非要给他换张床,还有,为什么自己要留下来和这只猫一起吃那些连猫都没有养肥的东西,还不如带着猫去他们白家的任何一家酒楼的好。
白玉堂眉间蹙痕更深,开封府的厨房一定是故意的,他讨厌凉拌六蔬,讨厌五子粥,为什么连他厌恶无比的韭菜馅素饺都有。
“泽琰,”展昭知道白玉堂生活奢华细致,现在眉眼冷煞得恨不得杀人,对晚餐的不满油然可见……不由温言道,“展某忘了时间,没让厨房早作准备,不如明日……”
白玉堂打断他的话:“别说什么明日请爷喝酒,你展大人公务繁忙,爷可不敢奢望。”他又调笑道,“忘了猫儿是只从宫里借来的猫,俸禄都是宫里拨下来的,五爷要是不敲竹杠太可惜了。”他端起五子粥,心里再次“问候”开封府的厨房,打算明天一早就拆了它。
展昭无语,再次证明白玉堂的孩子气。“要是泽琰不急,过几日展某再归还。”
“那事爷都不急,猫儿你急什么,本来小猫就痩瘦细细的,再累瘦了累病了爷可担当不起。”白玉堂的筷子狠狠□素饺,要不是展昭在身边,他早就把它们碎尸万段了。
展昭额头青筋微动,死老鼠,你让不让人吃饭。
更挑战展昭耐心的事还在后面,这只白老鼠借口陪他看账本留宿在他房里,展昭想去客房,白玉堂凤眼一瞪,气呼呼地道:“臭猫你敢嫌弃爷,爷还没嫌你睡这张床呢。”
展昭无语,这家伙胡搅蛮缠得让他怀疑白玉堂不是小他三四岁,而是小他十三四岁。
……
清晨起床时,展昭打定主意再也不妥协,如果白玉堂今晚还要留下了,不是他去客房就是自己去。
那是因为白玉堂睡相超差,还非要睡外面,把展昭挤在墙上一夜,双手双脚还不老实。
但是一大早叫苦连天的还是白玉堂。
烂猫,你护送包大人上朝为什么要弄醒白爷。
爷为什么要陪着一只猫喝豆汁吃油饼,爷该是吃着白福端上来的细致糕点,爷为什么忘了告诉那小子早上给爷送早点,那小子怎么也想不到这点小事。
白玉堂和白福的主仆情谊,很多事白玉堂不用说白福就知道,用蒋四爷的话就是:“这小子别人替代不了,想当年五弟和丁丫头动武,丁丫头身边狐假虎威的丫头永远是燕儿,五弟身边狗仗人势的小厮绝对是白福。”由此可见白福对白玉堂的重要,但向来“狗仗人势”的白福也想不到自家的爷会在开封府展昭的房里和早饭过不去。
“泽琰,不如展某陪你到外面吃早饭。”展昭用力握着筷子,在白玉堂糟蹋完所有的油饼前提议道。
白玉堂顿时喜笑颜开,把手里的筷子直接插在油饼上,笑道:“早说不就好了。”他心里盘算不能去他那里,不然会遇到丁月华,到殷姸桐那里最好,他突然想到一事,“猫儿,你不是要陪包大人上朝,哼,你别想把爷往酒楼一扔自己走人。”
展昭心想:我倒是想把你往路边小摊一扔。“泽琰,展某还要护送大人上朝,就不陪你了。”桌上的食物已经被白玉堂糟蹋得不成样子,他的耐心也消磨干净。
展昭踏出房门,看了看未亮的天,心想:这天,闷热的让人心不宁。他又回头对白玉堂道:“泽琰,将就用些,免得喝酒胃痛。”
白玉堂淡淡一笑,道:“猫儿,中午爷请你喝酒,等你回来。”
看样子,一日半天白玉堂还不准备走。
白玉堂也呆不住,想着要酒楼送来一桌好饭菜,这开封府连猫都不会养,要是猫累了病了伤了,那还能用谁去。
展昭要是病了,谁替他看账本。
白玉堂忽视掉展昭扔他一个人在房里的事实,精神奕奕地跑到殷姸桐那里蹭早饭。
……
白玉堂百无聊赖地坐在酒楼上的雅间,那只猫竟然敢放他白五爷的鸽子。
要是今天犯案的家伙落在五爷手上,五爷让他后悔为人。白玉堂恶狠狠地想着,方才展昭派人告知,突然有案子要查,来不了了。
什么案子,连吃饭都顾不上,难怪都快成了猫干。
白玉堂一撩衣摆,起身蹬蹬下楼,心里想着把那只不爱惜身子的猫像大嫂挂腊肉一样挂在房檐下,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五香猫干。
五爷,您似乎忘了自己时常被某位招惹不得的人吊起了当鼠干。
还好方才问清案发地点,白玉堂赶去时,正看到展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白玉堂凑到展昭身边,捅了捅展昭腰身,问道:“怎么成呆猫了?什么事情犯难?”
“泽琰。”展昭有些头疼,案发地点怎么随便让旁人进入?但白玉堂又有谁拦得住。“泽琰,这是官府办案,等回府再说。”
白玉堂本来听展昭说出“官府”二字,脸色突变,但听得下一句又回转回去,点头道:“也好,查到什么没有。”若不是什么大案子,决然不劳展昭亲自出马。
展昭心里沉吟,这里只是普通百姓的住所,突然家中四女暴毙,透露着古怪,更怪的是,前些日子他帮公孙先生整理案卷,随便翻了几个旧案,其中一个案子情形和这个案子相像。
要是自己没有记错,那该是两年前的案子,案发地点……离这里不过隔了条街。
完好无缺的门窗,无闯入痕迹,无财物丢失,死者皆是被绳索勒||死,衣饰完整,而死者身前也无挣||扎痕迹,经仵作检查,皆有中迷丿丨||药的痕迹。
展昭想起两年前的案子也是如此,婆婆和儿媳都是先中迷丿丨||药然后被勒死,因为线索中断而成了悬案。 展昭慢慢整理思路,同样的行凶模式,这两家又有什么联系。
这两家的男子都是在外做生意为生,长年累月不在家。
被害的年轻女子皆是贤淑,平时很少抛头露面,据邻居讲平时也未见有男子时常往来。
案发当日既无目击者,现场也无凶手遗留痕迹。
他眉宇紧锁,不仅这两起案子,还有另外四起,六个月前,三个月前,两月前,半月前,只是受害女子仅为一人,他一时未将这几起案子联系在一起。
展昭钻进卷宗室翻未破悬案的案卷,越看眉间蹙痕越深。
凶手行凶的时间越来越短,却没有一丝头绪。
白玉堂站在窗口,问道:“猫儿,查出什么没有,要不要爷好心帮你一把。”
“泽琰,卷宗室不许随便进出,等我理出头绪。”展昭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将几个案子的相同之处告诉白玉堂。
白玉堂一边摇着扇子,一把蹙眉自语:“不为财为色,如果是同一杀手,那他意欲何为?”
展昭点头,拿着卷宗往窗口靠了靠,对白玉堂道:“这几户人家没有联系,也可排除仇杀。”
白玉堂趁着展昭说话,姿态潇洒地坐在窗台上,和他讨论案情:“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猫儿,你说呢?”
展昭拧眉,杀人还有一种可能,却是世人避而不谈,从不承认的。
杀人,亦可为心中之欲,欲,非□,非贪欲,乃是杀人之欲,为欲杀人者,平时如寻常百姓,发泄心中之欲时判若两人,而且多事先准备充裕,事后也少有愧疚,反而满心欢喜。
“若真是如此,凶手选定妇女,并用绳索勒死她们,可能他厌恶女子。”白玉堂摇着扇子,“猫儿,可能他老婆太凶悍了。”
“凶手作案之前都用迷丿丨药迷昏受害人,并且都是选择丈夫不在家中的时候,也许他没有能力制服受害人。我想再往前找,也许还有相似的未破悬案,因为凶手作案手法娴熟,绝非是从两年前这起案子开始。”
“凶手可能与受害人认识,四周邻居见到他出入受害人家也习以为常。”展昭卷起案卷,轻轻拍了拍白玉堂的肩,“受害人皆是不常出门的女子,家里也少有人往来,什么人能出入其家不引起怀疑而且还有行凶的可能?”
“并且这个人还和所有的受害人都有联系。”白玉堂用手支着下巴,“猫儿,你想怎么做?”
“我想将所有的案发现场再查一遍,还有再找找受害者之间的联系。”
“五爷跟你一起去。”白玉堂一合扇子,跳下窗台。
展昭没有反对,何况反对除了惹恼这只白老鼠也没有其他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