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现在一样,不会有一丝波澜。
这个人打从出现在吴邪眼前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表情,那个时候被人关在车里也不觉得寂寞,小小的年纪没有半分童趣,长大后更是沦落的仿佛无欲无求一般,一双眼睛总是那样清澈出世,偶然的温存也像是在梦里一样……
无所谓恨,也无所谓爱。
吴邪隔着玻璃轻轻地碰了碰张起灵的脸,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像是隔着千山万壑,吴邪累了,他折腾不起,也不想折腾了,索性,就此罢了。
走出重症监护区,吴邪想起之前解雨臣在Y城受到袭击,黑瞎子为了救他也是伤的不轻,现在从Y城挪到了这家医院。吴邪想既然都来了,不如就顺路去看看黑瞎子,谁知还没走到病房,就听房间里黑瞎子一声大吼:“你给老子滚出去!!!”
吴邪一惊,最近可都是小花在照顾黑瞎子,这是吵架了?这黑瞎子胆儿见肥啊?都敢让小花滚了?也不怕自己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说不准再昏迷个把月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么想着,吴邪连忙快走了几步,推门进去刚想劝架,谁知却一眼看到小花正笑眯眯地靠着窗台,那样子倒像是在看戏。
吴邪疑惑地往病床上一看……可不是在看戏么,只见黑瞎子一身绷带正歪靠在床头,气得是青筋直冒,咬牙切齿。而在他的床前,黄杨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正对着他做鬼脸呢。
“臭小子,你不在我铺子里找王盟玩,跑这儿来干嘛?”吴邪扶额。
“我操!小三爷你可算来了!这倒霉孩子谁啊?!跑我这儿又吃我苹果又搂我媳妇儿!你管不管啊?!”黑瞎子难得生这么大气,墨镜都歪了。
吴邪看了眼解雨臣,解雨臣笑道:“杨杨来找我玩,倒把他气了个半死。”
吴邪笑着摇了摇头,摸着黄杨的头给黑瞎子介绍:“这是黄杨,小花的师弟,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至于的。”
黄杨在吴邪手下一边啃苹果一边挑衅地看着黑瞎子,他从小就崇拜解雨臣,如今见到黑瞎子简直是分外眼红,不气气这个男人都对不起师父好容易放自己出来玩一趟。
看着黑瞎子和黄杨相互挤兑,又被解雨臣拉着天南海北的一通聊,四个人都刻意地避开了某些人和某些事,时间过的倒也挺快的。
走的时候吴邪没让解雨臣送他,倒是黑瞎子在他临出门的时候跟他说:“小三爷,等我出院,我有话跟你说。”
吴邪笑着看他,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想大概不必了。”
“我打包票,你猜的和我说的绝不是一回事。”
看黑瞎子说得信誓旦旦,吴邪也只好点头应允。
一个月后,张起灵醒了,医院里的主任专家在ICU里忙活了两个小时,最后出来对众人说,可以进去探视了。
医生走后,所有人都看向吴邪,吴邪叼着烟左右看了看,无奈道:“为什么是我呢?”
解雨臣伸手把他嘴里的烟拿掉,说:“你现在是当家的,这人的去留,得你做主。”
进ICU之前要全身消毒,吴邪一身无菌衣,脸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他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还罩着呼吸机的张起灵。
“张起灵,你看看我是谁。”吴邪的声音有些闷。
张起灵缓缓转动着眼珠,只看了他一眼,便在呼吸机下无声地念道:吴邪。
“亏我穿成这样你还认得……”吴邪喃喃。
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张起灵抬起手去够脸上的呼吸器,吴邪连忙帮了他一下,却在弯下腰四目相对的时候顿住了。
“你看不见?”吴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张起灵摇摇头:“能看到一点影子。”
“……”吴邪颤抖着手想去摸他的眼睛,却被握住了。
“瘦了。”张起灵摸了摸吴邪的手。
吴邪忍了忍,勉强笑道:“你身中六箭,又被埋了24个小时都没死,我整天要琢磨着怎么才能弄死你,可不得瘦嘛。”
张起灵放开吴邪,眼睛望向天花板,漆黑的瞳仁看上去茫然又浑浊,苍白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头上包着纱布,因为要做手术那一块头发八成已经被剃光了。
吴邪看着他,只觉得原来这个人受了伤也会和普通人一样狼狈,甚至还想扒开他头上的纱布,看一看那块秃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黄杨说……我欠你一个解释。”张起灵喘了口气,“还有必要吗?”
吴邪摇摇头,又想起他大概看不到,就说:“算了,我死了一次,你也死了一次,我们两清了。你好好歇着,我回去了。”
说完,吴邪帮张起灵将呼吸机重新戴好,然后给他拉了拉被子,走出ICU的时候吴邪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还是那样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回去后,吴邪睡了这段时间以来最安稳的一觉,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潘子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小三爷,您醒了吗?那小哥不见了!”潘子在门外这样喊道。
吴邪钻出被窝,迷迷糊糊地反应了下,心中一惊,连忙下地去开了门:“什么情况?”
“小三爷,医院早上查房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大夫护士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这才给我打了电话。”潘子手里还拿着手机,脸色凝重。
吴邪这一晚睡得昏天黑地,头发乱得像个鸡窝,此时大脑还没完全清醒,只随口问道:“会不会是饿了出去找吃的了?”
“医院那边已经派人找了很久了,最后查了监控,发现是半夜走的。”潘子说。
吴邪头疼地敲了敲脑袋,说:“等我一会儿,我跟你过去看看。”
“好的。”
一夜好眠就这样结束了,吴邪贪恋地看着自己的大床,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等重新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那个什么也不用管的二世祖……
张起灵住的是吴家在幕后投资的私立医院,自他住进去的那天起吴邪就关照不断,那些医生和护士自然也明白这人的分量。如今人丢了,整个医院都乱成了一团,院长亲自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只等吴邪来兴师问罪。
远远的,吴家的车队徐徐而来,院长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认错的说辞是他们几个院领导一起研究的,现在就等着看这位小三爷听了之后能不能消气。
“小三爷,这次的事故的确是我们疏……”
“他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带走什么?”吴邪直接打断了院长的唠叨,他只关心他想关心的事。
“呃……具体的事会有人跟您说明的,我这就带您去。”
张起灵失踪,这院长只想着怎么为自己开脱,吴邪问的这些问题他一个也没注意,此时也只能含混过去。
“既然不知道就别在这儿碍小三爷的眼,该干嘛干嘛去。”潘子一使眼色,给院长指了条明路:有功夫废话还不如跟着去找人!
“是是是!”
院长一路小跑着走了,吴邪也没再说什么。说实在的,那人要是真心想走,别说院长了,市长来了也拦不住。
一进住院部的大楼,迎面就撞见了解雨臣,他看吴邪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火烧屁股啊?”
“张起灵不见了。”吴邪一边走一边说。
“啊?”解雨臣转身紧走几步追上吴邪,接着问道:“他昨儿不是刚醒吗?这就跑了?这不作死吗?”
吴邪闻言脚下一顿,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解雨臣看,直看得解雨臣心里发毛:“小,小邪?你没事吧……”
吴邪抿了抿嘴唇,终于是没有问出那句:他就这么急着躲开我吗?
这也太娘儿们了!别说问了,吴邪就是想一想都觉得该抽自己一顿,可是又管不住自己去想那人满身是伤,又昏迷了一个月水米未进,身无分文,眼睛还……
“早知道他这么想死,黄杨就不该救他回来。”最终,吴邪这样说道。
吴邪撂下一句狠话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解雨臣站在原地忍不住叹气,这人心口不一的也太明显了,如果真是不在乎,又何苦着急忙慌地往这儿跑呢?
吴邪一路快步走进重症监护区,一把推开张起灵住过的那间ICU,里面当然是空无一人,满屋的仪器也都停止了运作,病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连床单也铺得一丝不苟,整间屋子已经没有了人气儿,就像是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吴邪站在门口,缓缓地垂下手臂,他不知道这一路来他都在急些什么,听别人说他走了,却非要亲自来看看这幅人去楼空的景象,然后才真的信了。
环视一周,吴邪发现病床枕头上放着一个信封,他走过去将信封拿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张字条,只写了一句话:
我走了,珍重。
吴邪盯着这简单的五个字看了好一会儿,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他此刻倒是明白了什么叫“前尘尽散”,一切都结束了。
吴邪双手一垂,信封和字条飘然落地,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间没有人气儿的病房里,看着窗外肆虐依旧的寒风,如今,又是12月了。
此时,解雨臣也已经赶了过来,他看了看地上的纸条,犹豫着问:“小邪,我也派人帮着找找吧?”
“不用了,”吴邪深深地松了口气,回头微笑道:“随他去。”
“小邪……”解雨臣有些担心。
吴邪却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花,你和瞎子好好过日子吧,D城有我呢。”
这话听的解雨臣眼圈一红,他忙偏过头眨了眨眼,低声道:“我们解家的事,你少管。”
“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都该干嘛干嘛去吧。”吴邪转身对众人说道。
这一次,吴邪放弃的干净利落,却让解雨臣更加痛恨张起灵的所作所为,回到病房,解雨臣将张起灵逃跑的事跟黑瞎子说了,顺便还将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只得到了黑瞎子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一个星期后,黑瞎子出院,他没有听从解雨臣的安排回解家休养,而是直接约了吴邪去“戏外”谈事。
自从吴邪将D城完全接管后,“戏外”和“crazy boy”就又重新开业了,前者的老板还是解雨臣,后者则有了个外地老板。
“戏外”的环境依旧安静闲适,吴邪一进门就看到了闲坐在吧台的黑瞎子,以及站在吧台里面正朝他挥手的解雨臣。
“你俩倒闲在,黑爷刚出院就来喝酒,是打算再回回炉吗?”吴邪走过去调侃道。
“哪儿啊,咱们小九爷就只给了凉白开喝,”说着,黑瞎子凑近吴邪,压低声音道:“连茶水都不给!”
解雨臣白了黑瞎子一眼,也不理他,只问吴邪:“你喝什么?今儿我亲自来,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谁知吴邪却摇了摇头:“不了,前段时间喝伤了胃,医生嘱咐戒烟戒酒来着。”
“也好,你也该趁着最近清净好好养养身体。”解雨臣递给吴邪一杯白水。
“花儿,我跟小三爷聊聊,你忙你的去吧。”黑瞎子冲解雨臣说。
解雨臣一瞪眼:“你他妈的再管我叫花儿我抽你!”
“得得,祖宗,祖宗行了吧?”
“哼!”
吴邪忍着笑目送解雨臣气哼哼地上了二楼,发小高兴,他看的出来。
“小花脾气挺大的吧?”吴邪握着水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黑瞎子聊着。
“哪是挺大啊,宇宙超级无敌霹雳大啊……”黑瞎子心有余悸地说。
吴邪乐坏了,揶揄他:“那也挡不住有人宇宙超级无敌霹雳的喜欢,是不?”
“嘿嘿,也是~不过他也就是看着脾气大,其实磨人的很~就是一千年不遇的小妖精,离开我一分钟都不行!”黑瞎子吹牛。
吴邪嘴角抽动了两下,选择性地无视了黑瞎子:“额……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一提正事,黑瞎子那一脸的不正经倒也慢慢地收了,他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说话啊,你可是跟我打了包票,说你想说的事跟我猜的不一样。”吴邪侧过身子看向黑瞎子:“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猜你想说张起灵其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绝情,对不对?”
黑瞎子转头看向吴邪,干笑道:“嘿嘿,总结起来嘛……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事。”
吴邪点了点头,起身便走:“那回见吧。”
“诶诶,”黑瞎子连忙拉住吴邪:“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吴邪顿了两秒,回头对黑瞎子一笑:“没有这个必要。他已经走了,我也放下了,就这样不是挺好的?黑爷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
“他走了还会回来!你放下了也可以再拿起来嘛!”黑瞎子走到吴邪面前,用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表情说道:“吴邪,我不跟你开玩笑,哑巴张这两年的所作所为我全都看在眼里,我也活了二十来年了,这点判断力也还有,你跟他还有戏,绝对有戏!你花了两年的时间去认识他了解他,可那都是他装给你看的!你就不能再多花这么一点点时间来听我给你说说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吗?你真就不想知道?!”
虽然认识黑瞎子也算是有两年了,可在不多的见面当中吴邪从没见他这样认真过,他有些心动,关于那个“真正的张起灵”,他其实是好奇的。
吴邪的犹豫被黑瞎子看在眼里,于是他继续道:“我只要一分钟,其实我现在开始说你都跑不到门口我就能说完,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挨千刀的家伙
“不过,”吴邪在黑瞎子开口前,微笑着提了自己的要求:“你说过,只用一分钟。”
黑瞎子无奈:“你这是在逃避!”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去听一些没用的东西,如果你想告诉我他是怎样在背地里想着我、念着我,又什么借酒浇愁自暴自弃所以这次才会失手的,那么就是在浪费时间。”吴邪收起笑容,面朝门外继续道:“你说得对,我不了解他也看不透他,曾经爱他是因为值得,现在不爱了也是因为他不配。黑爷难得想管一次闲事,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吴邪一大段话说的黑瞎子没了脾气,他知道要是不放大招这人是不会松口了,索性也就不再废话,直接放了本想留到最后一击必杀的绝招出来:“上次在陈家,如果我失手,死的不会是你而是他。”
眼看着吴邪身子一僵,黑瞎子接着笑道:“就这一句话,小三爷要是信我就接着说,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其实黑瞎子后面说了什么吴邪已经无法去在意了,张起灵走后,他也曾回忆过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往日的欺骗和利用对他来说不过是立场不同的身不由己,只有在陈皮阿四家的那一枪才是打死了吴邪的致命一击。如今,黑瞎子的话像是急救时的电击一般将吴邪死灰般的心脏重新激活,他能感受到那颗心在慢慢复苏,又渐渐心跳如鼓。
虽然理智告诉吴邪黑瞎子的话并不可信,可他却管不住自己去追逐那零星的希望,他渴望黑瞎子能将事情说得更详细一些,更可信一些。
“……你继续。”吴邪拼命抑制着声音,让它听上去别那么抖。
虽然绝招放的有点早,但是效果还不错,黑瞎子走过去拍了拍吴邪的肩,说:“小三爷,这些事的确在一分钟之内说不清楚,花儿爷已经在楼上的包间里等着了,咱上去说吧。”
“小花?”吴邪反问了句。
“是啊,花儿爷怕你思维不清让我给忽悠了,要旁听呢~”黑瞎子笑道。
吴邪跟着黑瞎子上了楼,解雨臣果然已经等在包间里了,随着黑瞎子的叙述,张起灵的一切渐渐水落石出。
原来那个墓中所谓的“长生者”只是依附在另一种“起死回生术”上才得以千年不损。张家古法,只要将一个人的指甲和头发祭于阵中,再用另一个人的无名指血为引,那么当前者死亡之后,后者只要主动献祭于墓中,前者便可起死回生,而后者则需以血养尸,假以时日便会化为尘埃。
据黑瞎子说,张起灵自B省回来后就独自下了趟斗,他无法预料D城的事会有多凶险,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当初那句“不会害你”。
交代完这件事,黑瞎子又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吴邪,说:“这是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