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闻此一问,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缓步走到茶几前,安静地给吴邪添了水,然后才看向吴邪,说:“ 10年前,这条街并不叫远山街……”
原来,早些年的时候这条古街只是一个不大的景区,没人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来旅游的人也不多。后来一个外乡人来到这里,也不知他从哪儿弄的好些古玩字画,就开了这间“远山斋”。
接着,人们看他一只破碗就卖几万块,一个玉把件儿能换十万多,那些个想要一夜暴富的人终于看到了机会,于是纷纷跟风。慢慢的,这条街上的古玩店越来越多,有正儿八经捡漏倒腾好东西的,也有浑水摸鱼糊弄外地人的。
那时候这条街的风气可不如现在,说是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一点儿也不为过。可是有一天夜里,街尾那家强买强卖、不守行规出了名的“明月轩”却遭了盗,压店之宝“东坡砚”被人砸了个稀碎扔在大街当中,还用血红血红的大字在地上写了“此为赝品”四个大字。
虽说古玩界讲究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看走眼捡了新东西回家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可这拿赝品镇店也未免太丢人了。
这事儿若是店主故意的,同行间就只会笑话他手里没东西,可若连店主也不知道这物件是假货,那……后果便不言自明了。
“那后来呢?”见小黄杨说着说着就停下了,吴邪忍不住催促。
“您容我喝口水,嘿嘿~”黄杨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几口后,突然问:“先生,您不会真是路过的,顺便听个故事吧?”
吴邪被问得一愣,接着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我其实,是来找工作的。”
“咳咳咳咳咳……”黄杨呛了一口茶,猛咳之余还不忘腹诽:感情这位爷是来抢饭碗的啊?!
回头再看D城,自吴邪和张起灵失踪后,吴三省表面上发疯似的派人寻找,可私底下却叫人不得远离D城周边,而此时,吴二白也从M市回来了。
“小邪还是没有消息?”吴家老宅,吴二白坐在沙发上问正站在窗前悠哉晒太阳的吴三省。
“哼,估摸着给解子报过平安,就忘了咱俩老骨头啦~”吴三省眯着眼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吴二白推了推眼镜。
吴三省转过身,继续晒后背:“之后的事不是我要怎么做,是要看那个姓张的小子怎么做,你也看到了,那个黑瞎子最近可没少往陈皮阿四那边跑,用意何在?”
吴二白接口道:“我听说,陈皮阿四好像是养了张家的小子几年,如今想要他回去?”
“没错,虽然是陈家放出的风声,但至少有50%的几率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游戏的主动权,恐怕还在姓张的小子手里。”吴三省眉头紧锁。
吴二白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道:“还有个问题。”
“问。”
“小邪真喜欢男人?”吴二白平静地问。
“嗯。”吴三省也平静地回答。
“你早知道?”吴二白挑了挑眉。
“对啊。”吴三省换了姿势站着。
吴二白平静地爆了句粗。
其实有件事吴二白和吴三省是冤枉了黑瞎子,虽然最近他确实常常出没于D城城北,可他并不是去和陈皮阿四接触,而是在偷偷地寻找着老九门其他几家的下落。
当年除了二月红和霍老太之外,半截李和黑背老六也都下落不明,有人说他们背井离乡,也有人说他们早就死于老九门之争……张起灵的意思是能找到一点点线索就能顺藤摸瓜,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四处碰壁。
“操,来城北找那几个老家伙的下落还一样是两眼一抹黑!”这天夜里,黑瞎子蹲在城北的某个小胡同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
自上次接到张起灵的电话后又过了一个月,那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无音信,黑瞎子一边在解雨臣眼皮子底下装乖宝宝,一边趁着夜黑风高跑到传闻中半截李和黑背老六最后一次出现的城北来寻找他们的下落。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行踪似乎也被人发现了。
近几天解雨臣还在忙别的事,等他回过神来……想到这儿,黑瞎子忍不住后背一凉,夹着烟的右手忍不住抬起来摸了摸脸,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又猛地放下,然后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
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就在黑瞎子蹲在D城挨饿受冻、担惊受怕的同时,张起灵正闲坐在餐桌前,一边等着香喷喷的鸡汤,一边听着吴邪给他念叨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那个人那么肯定人家的镇店之宝是假的,我猜他就算不知道真品的下落,至少也是见过的,可……”吴邪掀开砂锅的盖子搅了搅里面的汤,小小的厨房里顿时香气四溢。
“不一定。”张起灵突然出声道。
“嗯?”吴邪举着锅盖看向张起灵问:“怎么讲?”
张起灵想了想说:“那方砚已经被砸碎了,除非是高手,否则也没人能看出真假……再加上明月轩的风评不好,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帮他们。”
张起灵把话说完却没有听到回应,只见吴邪从厨房走出来,凑到他跟前一脸好奇地左看右看,直到张起灵都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长了东坡砚,才听他带着笑意说:“小哥,你是名侦探柯南啊?平时闷了吧唧的不怎么说话,一分析起事儿来倒是头头是道的!不过还别说,黄杨那小子也是这么说的,之后那明月轩就倒了。再后来,他们那条街又接二连三的出了几回这样的事儿,受害人也全都是些不守行规的家伙,慢慢的,那条街的风气就好了起来,最后还用第一家店的店名命名了整条街,就叫远山街。”
吴邪得意洋洋地讲完了整个故事,正等着张起灵跟自己一样感叹一下这个远山斋悠长的历史,却只见张起灵指了指厨房,说:“沸了。”
“啊!!!”
随着一声大吼,吴邪咻的一下飞回厨房,手脚麻利地关了火,好险沸的不厉害。
“那个老板不简单,你确定要在那里工作?”这时,张起灵也走过来帮吴邪盛饭端菜,顺便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啊?哦……”吴邪盛菜的动作慢了慢,接着说:“无所谓吧,又不认识,我只是个打工的,连黄杨那小孩儿都能做,我怎么不能呢?”
见吴邪坚持,张起灵也就没再说什么。
说起来,远山斋的那个小伙计其实只是面嫩而已,看上去14、5岁的模样,实际却已经20了,目前在J大读考古学,已经大二了。通常他去上课的时候远山斋就闭门谢客,如今知道吴邪想找个工作,索性就替师父答应下来,等自己不在的时候也好在店里盯着。
吴邪从小跟在吴三省身边耳濡目染,长大后又一直在拍卖行帮忙,所以黄杨给他出的那些小问题根本难不住他,只不过为了低调行事,他还是选择性的答错了几个。
最后,黄杨还一副很早熟的样子对他说:“咳,虽然你答得不尽人意,但起码对古玩还是有些了解。那就先留下吧,所幸店里的生意也不多,以后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
定好了工作时间和薪资提成,虽然暂时只签了一年的合同,但吴邪这也算是卖身给了远山斋,从此以后就是别人家的苦力了……唉。
干嘛把小爷说的那么凄惨啊!!!by小吴伙计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都没人留言指正一下嘛_(:з」∠)_
☆、第十九章 愚人
远山斋的生意的确不多,而黄杨又每逢周三和周五就只有晚上有课,周六和周日则是两人商量好每人一天,于是相比张起灵来说,吴邪的这份工作算是很清闲了。
这天又逢周三,吴邪虽然休息,却也一大早起来陪张起灵一起吃早点,不料一杯豆浆还未喝完,他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小吴哥哥!不好了!店里遭贼了你快过来!!!”
电话里,黄杨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与恐惧,吴邪看了张起灵一眼,然后对着电话说:“我马上到。”
古玩店里出事了,张起灵不可能让吴邪自己去,于是就找超市老板请了假,两个人开着刚提来一周的小金杯往远山街开去。
等吴邪他们急三火四地跑到了远山斋,却只见店门紧闭,黄杨早没了影子,只剩下贴在大门上的张字条,上面写着:
【小吴哥哥愚人节快乐,今天我和同学约好出去玩,你就替我一天吧,O(∩_∩)O哈!】
“……”
“这他妈的混小子!等他回来的!!”
早已经过了调皮的年龄,如今也没人敢愚弄小三爷,哪怕是在愚人节……气愤之余还有些好笑,看了看特意请假跑过来的张起灵,吴邪偷笑,起码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唉,算了,既然假都请了,就陪我待一天吧。”吴邪一边开门,一边笑眯眯地说。
这会儿除了嗯,张起灵也没啥好说的了。
开了店门,吴邪先把大堂扫了扫,然后用电水壶烧了点水泡茶,最后将站在大堂中央发呆的张起灵安置到柜台后面的小电脑前上网……而他自己则拿出前一天没有看完的拓本,继续将它们分门别类,顺便挑出一些赝品放到一边。
吴邪在看拓本的时候会戴上眼镜,显得他原本就干净清秀的容貌又多了一分斯文,张起灵看着倒映在电脑屏幕上的人影,不由得发起了呆。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店里安静得只剩下钟表的声音,吴邪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很罕见的唐代拓本保存好,然后转过头,无奈地对还在发呆的张起灵说:“小哥,你都这样盯着空屏幕盯了一上午了,不觉得无聊吗?”
张起灵回头冲吴邪摇摇头,说:“可以看到你。”
“你是小学生啊?还玩这种偷看倒影的游戏……”吴邪觉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吐槽他。
谁知张起灵又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没上过学。”
“……”吴邪抽抽嘴角,试探着问:“不识字?”
张起灵再次摇头:“小时候是请人到家里教,长大了是自学。”
“自学?你竟然能自……”
“小吴哥哥!他们欺人太甚!!!”
就在吴邪瞪大了眼睛想问张起灵这些年他都自学了些啥的时候,黄杨竟然回来了,还带着一脸的愤怒和不甘心。
“哟,您这是让小贼偷走了,然后自己又跑回来了?”早上被愚弄的气还没消,吴邪凉凉地说。
“哼!”黄杨没理吴邪言语上的揶揄,只气哼哼地走进柜台里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眼看见张起灵,便问吴邪:“他是谁啊?”
吴邪看了眼张起灵,说:“我朋友,姓张。”
黄杨点了点头,脸上的愤怒瞬间转成了委屈,一把搂住吴邪的胳膊就开始嚎:“小吴哥哥!你得给我报仇啊!他们明明说好出去玩的,结果我等了一上午也不见人影!!!你说我骗你好歹给你留了个纸条,他们怎么就……诶,诶?诶!你干什么!?”
张起灵看黄杨一进门就腻着吴邪不放,心里头自然不爽,走过去将吴邪的胳膊拉过来,将人往身后藏了藏,然后才淡淡地说:“愚人节快乐。”
“……”黄杨呆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邪笑得快背过气去了。
“你们俩,是一对儿吧?”黄杨一针见血道。
“……”
吴邪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好险没有被口水呛到。
“哼,”黄杨得意洋洋地瞄了吴邪一眼,坐回到椅子上,还翘起了二郎腿:“小爷我可是鉴宝的行家,独具慧眼啊,哼哼~”
张起灵回头看了眼惊住的吴邪,两步走到黄杨面前,轻轻地说:“你也是吧。”
黄杨迅速地抬眼看向张起灵,强笑着问:“是什么?”
“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张起灵说。
“……”黄杨想否认,却被张起灵目光灼灼地盯着,加上年纪小,没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只得悻悻地说:“是又怎么样?哼……”
这下子吴邪更惊讶了,本来还想着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黄杨这么标致的小孩儿,如今看来,这个问题大概要改成:黄杨这么标志的小孩儿,将来该“嫁”个什么样的帅哥了。
“哟,看来咱们也算是物以类聚了?”吴邪本来就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孩儿,现在知道了大家都是一类人自然觉得更加亲切,于是便提议:“怎么着,晚上一起搓一顿儿?”
“小吴哥哥请客!”黄杨指着吴邪喊道。
“……得,谁叫我是哥呢~”吴邪无奈道。
“哼哼~你得安慰下我受伤的心灵!我今儿都被人骗了!想我黄杨叱咤风云多少年……”
“打住打住!您那个光荣史留着80岁以后再写回忆录吧,现在想想晚上哪儿吃。”
“嘿嘿,我早想好了,咱们上德祥吃烤鸭呗~”
“……你他娘的要不要宰这么狠啊?!”
“嘿嘿~”
黄杨这孩子一脸的斯文秀气,却满肚子鬼心眼儿,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一副谦谦君子的乖样,一旦熟络起来就原形毕露,用上蹿下跳来形容都算是在夸他安静了。
下午的时候,两个老外一惊一乍地跑进店里来,看着满屋子的古玩嘴里不停地嚷嚷着“oh,my god”……还紧紧地拉着吴邪的手说自己是从遥远的西方来,要他一定给他们挑几件宝贝带回去。
吴邪本着“给老祖宗报仇”的爱国心理,一只现仿的青花龙纹瓶卖了他们六万八,一只低品的宜兴紫砂壶卖了三万二。黄杨这个倒霉孩子更狠,顺手从吴邪上午挑出来的赝品拓本堆儿里挑了一张甲骨文随便包了包,神秘兮兮地忽悠他们说那就是传说中的无字天书,唬得俩老外一愣一愣的。
最后,一张精装的破纸,愣是让黄杨卖了5万美金。
等俩老外屁颠儿屁颠儿地出了门,吴邪才一脸幸灾乐祸地问黄杨:“你在外边儿这么缺德你师父知道么?”
“嘿嘿,小吴哥哥,我师父早就交代下了,店里的这些好东西遇到有缘人白送都行,可来的要是外国人,那咱们远山斋的真品便千金不卖。”黄杨背着手摇了摇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你师父是谁?”这时,许久未开口的张起灵突然问道。
闻言,黄杨转头看向张起灵,但笑不语。
吴邪无奈地看着又要卖关子的黄杨,大脑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重合到他的身上,而门外那块匾额上熟悉的字迹也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
吴邪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张起灵,虽然不清楚他们现在所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但黄杨这小子绝对不是因为好玩才隐瞒了他师父的名姓。
“哎呀,今儿个可是大丰收,提成什么的我也不要了,不过晚上这顿鸭子……得你小子请吧?”吴邪勾过黄杨的脖子,决定再观察几天。
“喂!小吴哥哥不带你这样的!说好的事情还能反悔不成?”黄杨抗议道。
“你有意见?”吴邪斜眼看着黄杨,旁边的张起灵又会意地往吴邪这边靠了靠。
“……没,没。”
黄杨这小子虽然头脑灵光,却四肢不勤,平时扫个地也要喘一会儿,想想这些年他自己守着铺子,没让人偷光抢光还真是托了J市治安好的福了。
吴邪这边三人成行高高兴兴地去吃烤鸭不提,再回头看看坚守在D城,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的黑瞎子……
不像中央大街那样繁华,城北的娱乐场所有点少,除了死了的阿鬼手下的那家娱乐城之外,就只有零星的几家酒吧和夜店四散在各个角落。
为了寻找半截李和黑背老六的下落,黑瞎子几乎每天都会找一个酒吧待着,不询问,不张扬,只是默默地听着隔壁男人边喝酒边吹嘘着那些或过去或不存在的辉煌,妄图能捕捉到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可惜20年前的事太遥远,根本就已经没人会再想起了。
其实事到如今查不查得到那些人的线索已经不要紧了,张起灵本来就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如今时间早就过了,他想等的也不过就是让那个人先翻脸……他黑瞎子不想做转身离开的那一个,他宁愿看着解雨臣的背影,然后笑。
当然,如果有人舍不得……唉,那不可能吧。
黑瞎子晃了晃手里的酒,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缓缓扫过酒吧里的每一个人,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