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箭之时,刘邦疼痛不已,却对左右道:“那项氏小儿唤老子什么?”
左右道:“项藉唤大王老匹夫。”
刘邦憋着一口气,怒道:“我就说这样熟悉,原来那小混蛋这么喊老子,却是项藉教的。”
左右又道:“大王免怒,小心创口迸裂。”
刘邦嗷嗷数声,又道:“待回头与那小混蛋算账。”
左右皆道大王先取箭要紧,教训大将军却有得是法子,刘邦一想也是,便乖乖任军医处置。
……
不想至此之后,时局却有了变化,先是韩信索封齐王,刘邦暴怒不已,却也只得遂了他愿,使张良前去封王,另一边项羽使龙且率本部十余万精锐,更将楼烦骑兵与了他,欲一举击灭韩信。刘邦听闻之后,虽有忧心,却也暗喜,若项王与韩信两败俱伤便最好不过,袁公提醒刘邦项王犹在,欲击灭之,韩信不可折损,刘邦郁郁想道:老子想想罢了,小混蛋万勿让老子失望,且待老子以后收拾他。
韩信闻龙且来攻,笑与诸将商量对策,这个道不如坚守临淄以逸待劳,那个道不若扼守关隘以数支奇兵绞杀之,还有的道全听齐王吩咐。
韩信便道:“诸位以为龙且何如?”
曹参道:“此人曾牵制章邯,又败九江王,绝不可小觑。”
韩信又道:“诸位以为此来楚军如何?”
灌婴道:“听闻龙且所率楚军,乃是项王帐下精锐,更有楼烦骑兵天下闻名,怕是不好对付。”
韩信道:“诸位说错了,那龙且不是什么勇将,只是诸位功劳薄上未书
之名;那西楚精锐亦不再是西楚精锐,诸位手底,又要加一支勇猛之师了。”
诸将皆已习惯,便对韩信称赞一番,言道齐王谋略无双,龙且此来必定无回,韩信愈发镇静,将各处防线一一布置,点了数将以备领军,又派出多人收集龙且军与残余齐军消息,做完之后,便回寝殿歇息。
回去之后,他便取出那自制地图,以指作笔勾勾划划,点了数处龙且与齐军可合军之地,若是河流该当如何,若是驿道该当如何,实是殚精竭虑。
蒯彻自其后啧啧道:“我说齐王呐,您在外只装作是胸有成竹满不在乎,私下里又一副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苦态,这是何苦来?”
韩信见是蒯彻,便道:“装神弄鬼。”
蒯彻又道:“有甚好装的?”
韩信道:“项王以勇力为神,汉王以长者为神,我一无项王之勇力,二无汉王之长者风范,便只好装神弄鬼骗骗底下了。”
蒯彻道:“老子服了你啊,将士皆以为你机谋百出如有神助,正可……等等,你说汉王有长者风范?”
韩信腼腆道:“是啊,汉王之长者风范,世间少有;汉王诚以待我,亦世间少有。”
蒯彻叹气道:“孺子不可教也……”
……
其后龙且部与田广部于潍水之近会合,约二十多万,韩信依河定策,囊沙堵水,使龙且欲击半渡之汉军反使己方陷于半渡之境,被韩信部轻松击灭,龙且更为灌婴所斩杀,其所余十余万楚军尽入韩信彀中。众人皆道韩信又出奇策信手拈来,剿灭龙且有如神助,却不知其人后之艰辛也。
☆、第十九回
第十九回项羽安能劝信立 汉王解衣是深恩
潍水一战,西楚军除本部外最后一支精锐尽丧,果如韩信所言,他轻松收编了龙且与田广麾下近二十万军队,又将斩杀龙且写入了多人之功劳薄上,自此项王再无余力分兵,汉方对其的数面合围已雏形初成,韩信所谓之荥阳合军之策已完成泰半,汉方人人皆乐,而楚之项王,却不觉自己已渐趋末路。
项羽虽未觉察己之末路穷途,然怒气是有的,他将那份战报撕成碎片,在大帐中踱来踱去,越想越怒,经历了后世史家所述“怒、大怒、暴怒、勃然大怒”之路线,继而将帐前大鼎连举数十次,末了使足力气大喝一声将那大鼎扔将出去,也不管砸到人也未,方觉怒气消了不少。
项羽心道:不想那贼子竟又吃了孤十余万生力,如此能吃,不知肥了也无。
项羽一时失神,便自勾画起身宽体胖的韩信形象来,大呼难看,继而又想道:这贼子无非是胆怯于我,只扔了刘邦那老匹夫和那一众喽啰与孤缠斗,方才如此威风——若孤亲自出手,只怕他必要望风而逃,还能逞甚威风!
项羽心思才出,便又脱口呼道:“卑鄙!”
概是他方才想起如今汉方诸将,自是包括那刘姓老匹夫,哪个不是见了他便望风而逃,几次三番下来,只拖得他大是心烦,故而捶胸不已。
隔数日,有人献策言道不若与韩信暂且联合,待一起收拾了汉王之后再对付他也不迟,项羽一听便觉主意甚好,便传了那人细细听来。
项王道:“盱眙人武涉?也是楚人?”
那武涉道:“正是,不瞒项王,小臣与如今的齐王也与同乡差不多了,齐王早年之事,小臣皆知一二。”
项王想了半晌方想起齐王是哪个,挥手不耐烦道:“什么齐王,不过是孤帐下执戟郎,且看他能威风几天。以你为说客,果真使得?”
武涉道:“然也,那韩信,臣闻他与汉王早有嫌隙,便是这齐王封位,也是逼要而来,虽为君臣,却已是尾大不掉之势,我王只需善加利用,灭掉此二人易如反掌。”
项羽道:“逼封?孤倒蛮欣赏的。不愧是孤的人,哈哈哈哈,至于灭掉他二人?哼,本王只需灭掉刘邦那匹夫即可,这韩信小贼子,本王非得生擒活剥了他不可,背楚投汉,岂有此理!”
武涉道:“然也,我王耿耿介怀已久,正好擒了他出
气。”
项羽怒道:“哪个说孤介怀了!”
武涉忙道:“无有无有。”
项羽满意道:“如此便好,收整一番吧,孤与你同去。”
……
却说武涉之齐,费尽口舌与齐王信游说许久无功,垂头丧气回到驿馆,项羽早已不耐烦,见了便问道:“还不答应?”
武涉道:“齐王口风甚紧,半丝不露,依臣之见,他与汉王,似有真情在,屡以汉王之深恩拒我。”
项羽怒而拍桌,吼道:“岂有此理!那老匹夫奸诈阴险人人得知,那小贼子竟与他谈甚个真情深恩,真个蠢货!”
项羽又道:“那贼子所说之深恩,却是何来?”
武涉道:“解衣推食同车相挽,数万兵甲,上将军印。”
项羽暴怒道:“见利忘义!无耻小儿!还是这般没出息,孤当年借床与他睡,他怎不承孤的情!”
武涉登时无言以对,项羽自语道:“且到孤亲自出马之时了。”
……
项羽与武涉又入了齐王宫,侍者言道齐王知楚客必返,早已在城西大营设下厚礼以待,只管自行前去。
项羽甚是满意,暗道这贼子不过又是演一出欲迎先拒自抬身价的把戏,孤去了,保管他乖乖认输,不定收拾了军需兵马就投了过来哈哈哈。
武涉引项羽九拐八曲,去了之前齐王所在,却见偌大个军帐,摆了方几一张,齐王韩信与二人席地而坐,那几上一堆木块堆了老高。
项武二人正觉奇怪,却听韩信道:“武先生来了,刚还与老师说三缺一呢。”
却听几侧另一人道:“齐王啊,这次虽不是三缺一了,却是五余一了。”
韩信抬首一看,大惊失色,跳将起来:“项王!”
俄顷韩信面色如常,对那二人道:“蒯先生,老师,您二位先下去吧。”
中有一人阴阳怪气道:“老子走了,若被人吃得骨头也不剩了别来找我老蒯。”
韩信道:“蒯先生,能将本王吃下之人,怕还未出生呢。”
蒯彻道:“孺子不可教也,老子真走了。”
一边李左车道:“齐王是老夫弟子,不是你的。”
韩信附和
道:“然,本王再无用,也不用蒯先生来教。”
蒯彻气结,骂骂咧咧拉了李左车下去了,韩信将那几上木块推开,对项羽道:“鄙处简陋,项王自便。”
项羽见他吃惊,本觉得好受不少,又被他与那蒯先生争执之时晾在一旁数息,便觉得火冒三丈,怒道:“这便是齐王待客之道么,果真奇特。”
韩信慢悠悠道:“我也觉得甚奇,若是依我平日规矩,若知来得是项王,必布下九层罗网十面埋伏,扫塌以迎。”
项羽道:“背信弃义,鬼谋狡诈,怎称兵家正道?”
韩信回道:“兵不厌诈,若能斩首,岂非事半功倍?”
项羽道:“你与那老匹夫,果真学得愈发无耻。”
韩信道:“天生的,哪里用学?”
项羽道:“孤便是看不上你这些无耻手段。”
韩信道:“战场兵机,只有得失,耻在何处?”
项羽怒道:“无耻!来与孤二人相斗!”
韩信回道:“笑话!人多我为何不用?”
二人争执不休,一旁武涉道:“项王,齐王……似有人来了。”
帐外也有军士道:“殿下,曹将军求见。”
韩信登时顾不上与项羽吵架,慌张道:“这可怎办,我竟约了曹参参议军机。”
项羽道:“你打发了不就行了?”
韩信道:“不成,项王怎懂我御下之道。”
项羽道:“你!孤,确是不懂。”
韩信也不管项羽如何发怒,便拽了他奔到帐内一处隔间去,对他道:“项王,且委屈你在这处了。”
项羽暴跳如雷,却也只得听他吩咐,不一会儿便听帐外有了个新鲜声音,大概就是韩信所说之曹参了,又听武涉告退之声,接着便是韩信与曹参声音次第传来,项羽听着犯困,便自去榻上睡了,入梦前一个声音道:“唔,这是韩信那小贼的床榻嘛。”
……
韩信推醒项羽,悄声道:“项王,天已渐黑,你去吧。”
项羽睡得糊涂,拽着韩信胳膊便将他拉到床侧,胡乱摸着道:“美人,孤今日不去练兵了。”
韩信声音稍大喊道:“项王,汉王说要与你二人决胜。”
项羽从床上跳起来,清醒万分,看着韩信道:“无耻小贼,又来骗孤。”
韩信拽了拽被拉歪的衣袍,对项羽道:“天已不早,项王且去吧。”
韩信将项羽从异道送出军营,在一处策马二停,项羽看着他道:“真不与孤联合击汉?”
韩信道:“我意已决,所谓覆水难收,项王不会不懂。”
项羽忽觉难受,便道:“后会有期,此番先饶过你。”
韩信看着他道:“多谢项王。”
项羽叹气,也不知自己为何多愁善感起来,又道:“孤走了,你自保重。”
韩信临风一揖,亦道:“项王自也保重,好将性命留我来取。”
项羽仰天笑道:“好个贼子,有本事便来取吧。”
说着便策马而去了,韩信亦策马而归,自此西楚说信一事,便告了结。
☆、第二十回
第二十回蒯生说信无计敌汉恩灌婴击楚往来越淮水
汉四年,韩信所部斩龙且于潍水,又杀齐王广,全虏西楚军,遂略平齐地,于二月间立为齐王。一时天下,三分俨然,项羽使武涉说齐无果,罢去,汉王闻之,欣慰者有之,恼怒者有之,后怕者更有之,汉使往来齐地便更是勤快,几一日数番。
这一,又有汉使至,韩信正与曹参等于营中练兵,便索性喊了人于身侧同看。汉使见韩信部军容整齐行动如一,营帐连绵直至天边,不由心惊,心道若齐王果真反了,天下真未可知。
曹参看汉使一眼,对韩信道:“殿下,前数月,您只叫我等若无军帐就与齐民相杂而居,晨炊星饭,皆与民同,将士们焉敢不从,虽不甚解,便是操练辛苦,也尽力帮着齐民劳作。如今方立齐王,便将外驻将士调集回营,听鼓角号令,谨遵军法,末将虽愚钝,希望大王赐教。”
韩信懒洋洋道:“曹参,我挺喜欢你的。”
曹参道:“大王厚爱,实不敢当。”
韩信突然正襟危坐,严肃道:“曹将军可知,我等初入齐,所敌者何人?”
曹参道:“是齐人。”
韩信道:“曹将军所言甚是,我挥军历下,虽趁其不备,到底只是数座城池而已。而齐地城池七十余座,散于各处,我必不能一鼓作气全定齐地。先时项王击齐,损兵折将不过屠城一座,我有前鉴在此,自然要留后手。”
曹参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笑道:“正是,大将军使军民相谐,以弱齐人战意,余下之事,便可事半功倍了。”
韩信又道:“如今我等之敌,更是何人?”
曹参道:“田广残部?齐人所未平者?”
韩信面露向往之色,目中炯炯,笑道:“非也,齐人所未平者,我留与曹将军你便可。而我韩信之敌,正是灭秦称霸的项王。”
曹参喜道:“大将军要挥军南下了?”
韩信道:“不是时候,你看这些士卒,虽已百战,却还不是项王亲随之敌,正面相合百胜之师,务必以百胜之师。我军虽百战不败,军容气势,却相差得远了。故而我专辟此地,用于练兵。”
曹参起身一揖道:“大将军,是我多虑,容曹某告罪。”
韩信道:“曹参,我还是听你喊大将军舒服,别喊大王了,好端端想起那
老家伙,实在扫兴。”
曹参道:“敢不从命;谨遵将令。大将军,我先去送送汉王使节。”
韩信看曹参领着汉使远去,又生寂寞之感,便想着回帐小睡一番,遂拾阶而下,许是真个困了,一脚踩空,几乎跌倒,所幸旁边有人见机扶了一把。
韩信正欲道谢,却听那人道:“老子真不知你这家伙如何生的心肝,谈及军略,便是七窍玲珑,谈到谋身,瘸子都想踹你几脚。”
韩信一听便知是蒯彻,抬头看着他道:“蒯先生,本王要治你不敬之罪。”
蒯彻闻言,一蹦尺余,捂着胸口道:“还残暴不仁,恩怨不分!”
韩信又道:“蒯先生,本王要多加你一条诽谤之罪!”
蒯彻气呼呼道:“还是非不分,不听谏言。”
韩信也不管他,打了个哈欠,道:“蒯先生,再说下去,本王要治你多嘴多舌之罪了。”
蒯彻上前拽住他道:“韩信,真不听我的?”
韩信回头,盯着蒯彻慢悠悠道:“蒯先生,汉王待我很好。”
蒯彻又道:“我前日所说,你自己必也清楚,勿要急着拒绝,多想想罢。”
韩信道:“先生且去,我会考虑。”
蒯彻忧心忡忡走开,韩信转入主帅帐中,爬上床倒头便睡。
春三月,齐地万物生发,临淄街头垂柳青石,间有垂髫稚子穿梭其内,意趣盎然。三齐之地鱼肥米香,又多产盐铁,贩夫走卒来来去去,坊市上叫卖声喝唱不绝,依前朝惯例,将象牙珠玉、马匹皮毛、鱼盐粟米分为三肆,战火虽未尽歇,齐民眼看着重又安居了。
韩信与蒯李二人坐于当街一家酒肆,蒯彻心事重重,捧了果酒连喝了数坛,见韩李二人只剥了橘子去吃,偶尔沾些酒下肚,也是陶然自得,故道:“我说齐王,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借酒消愁的样子呢?”
韩信讶然道:“借酒消愁的,不是蒯先生你么?”
蒯彻气结,李左车取了一只橘子递给他,蒯彻剥了大吃,韩信瞅了他一眼道:“这是汉王使人送来的。”
蒯彻一时噎住,韩信继续道:“齐地单产梅李,吃多了牙都酸,正好吃橘解馋,我幼时虽在橘乡,可还吃不到哩。”
蒯彻呸的一声将橘瓣吐出,骂道:“甚么烂果子
,必是藏了多日的,酸死了。”
韩信剥了一瓣塞给李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