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蜀山五老登时齐齐不语。
清微一怔之下,道:“长卿有自己的事必须去做,孩子,你有什么话,就由我代传给他,好么?”景天说当然好,你是蜀山掌门,你的话我还信不过么。那就跟他说,我还欠着他一句师父没叫,如果他继续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教我武学法术,我可以在艺满之日叫他一声“师父”!今日就说一声“谢谢”足矣!
景天告辞而出,走到门外,隐隐听见苍古暴怒的声音传来:“兀这泼皮无赖,我,我今日非要教训教训……”景天心道,啊哈,这老头又吃了火药了!
景天心情大好,胃口就好,就连晚膳也比平日吃得多吃得香。只是今日有点奇怪,膳堂内,总感觉周围有蚊子似的嗡嗡声音响起,等到景天回头望去,那些蜀山弟子个个凝神静气地扒着碗里的饭菜,谁也没搭理景天。
不理我,哼啊,是嫉妒我吧,这么快就能打通大小周天。
景天一觉醒来,已是半夜三更。抖抖索索着寻到茅房,刚解决完问题,便听到隔壁传来一个声音,“喂,你知道么?大师兄被罚的事情!”
“当然知道了,大师兄入门这么久,是一次被罚跪在退思崖那里。听说,元神长老气的扇了大师兄一巴掌,发了好大的脾气——”
“那是!元神长老自己就是执法长老,而大师兄是诸位师尊最看重的弟子。未来蜀山的掌门人,现在就开始违反蜀山门规,元神长老怎么会不生气。听说,他气的两天都没吃饭。”
“但是,大师兄素来谦恭守礼,堪为我等表率,好端端的怎么会违反了门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据元神长老门下弟子私下传言,似乎是为了那个叫景天的家伙。那人才上蜀山几天,就获得一干长老们的垂青,派了大师兄亲自督导他的武功。可惜那小子太不上道,武功没啥进展,反而生了场大病,大师兄就私自带他去了蜀山禁地……”
“你说后山的碧幽泉?大师兄不要命了!那碧幽泉紧挨着锁妖塔,蜀山弟子只要靠近百丈之内,便会心浮气躁气血翻腾,内息紊乱苦不堪言。”
“是啊,也亏得大师兄功力深厚,才能在那里待了一整夜,换成了我们,别说救人,自己小命也没了!”
一弯冷月挂在天边,清冷孤寂。
然而,景天的心中却一片滚热,原来昨天晚上我被人背着,在山路上疾奔的场景,并不是我的幻觉。而是徐长卿甘冒触犯门规之嫌,把我送到了什么什么泉去治病。他治好了我的病,却违反了门规,现今被罚到了蜀山后山的退思崖去面壁思过。想到那蜀山后山无比阴冷,退思崖白日里也寒风肆虐,到了晚间就更是寒气入骨,也不知道这几夜他过得如何。想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心思,恨不能马上奔到后山,把那人拖回来。
景天随常胤是到过后山的,他一路循旧路而来,顺顺利利地开启了那扇洞壁,步入后山。
才进后山,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夜色阴冷阴冷,只有淡淡星光照在树影斑驳的路上,青灰色的石板路被风吹得干干净净,显见这后山向来没有什么人烟。也是,禁地嘛,蜀山禁地怎能让人随便进出。景天现在的脚程不比昔日,顺着羊肠小道没走多久,便看见了一片陡峭的山崖,他知道只要转过前面那片青灰色的山石,便是退思崖。所谓“进退思过”,蜀山老祖宗对门下弟子倒是要求严格,时时刻刻不忘记提醒他们要三省吾身。
景天转过山崖,前面豁然开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上 断崖寻情
淡淡星光下,巨石上的“思过”两字清晰可辨。巨石下,是徐长卿长跪肃立的背影,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衣袂乱飞,而他始终不动如山,毫无丝毫懈怠。忽然,肩上一沉,徐长卿蓦然回首,却见景天双眸沉沉,正自拿了件厚重夹衣欲给他披上。
“景兄弟,你怎么来这里?快些回去,若是叫别人看到,恐怕……”
“被人看到了那又如何,我不是蜀山的正式弟子,大不了拍屁股走人,蜀山能奈我何。对了,你冷不冷——”
徐长卿摇了摇头,笑了笑却没回答。景天望着他半晌,他的侧脸清秀而单薄,鬓角的几缕头发被疾风吹乱,乌黑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衣襟之上。冷冷月光,更衬得他三分凄迷,笑意清淡。
景天不假思索握住他冰冷的手指,道:“起来!”
“做什么?”
“回去!你没听懂么?我叫你回去!你触犯门规是为了救我,我去找清微掌门求情,难道蜀山不讲一点人情世故。”
“蜀山门规森严,我既然擅入后山就要接受惩罚。今日若赦免了我,明日便会有更多的蜀山弟子群起而效尤,试问,蜀山门规威仪何在,岂不是形同虚设。”挣脱景天的臂弯,诚恳道:“掌门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全体蜀山弟子一个交代……景兄弟请勿为难掌门师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也勿为难长卿!”
景天愕然,一时为之语塞。良久,他呼出一口长气,似要吐尽胸中杂念:“好,那你还撑得下去么?”
“无妨!”
“无妨,无妨,”景天怒道,“妈的,你不心疼自己,老子心疼!”
徐长卿一脸的震惊,难以思议地望向景天,目光复杂难明。他眸中光晕流转,徒然间如洪水决堤般,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轰然涌出。但很快,那瞬即的失态已掩饰在接下来的话语里:“恕长卿难以从命!”
景天为之气结,冷冷道,我景天这个人最讲道义,人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老子有一腔热血,可是要卖与识货的人。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我还不想你这么快就嗝屁!给我起来!他微一侧身,抓了徐长卿手臂一拖,反手把他往自己肩上一丢,大踏步走了回去。
徐长卿已经跪了足足两天,此时精疲力竭,成了强弩之末。他刚才拒绝景天的态度虽然强硬,其实却毫无威慑之力。景天把他像扛麻袋一样的扛着,疾如流星地走在路上,徐长卿虽心下愤愤却无计可施,只因他双手早已冻得僵硬,双膝早已跪得麻痹,又如何能……
景天箍住他的手臂宛如铁腕,他只能徒劳地挣扎,然而他越是抗拒,景天就箍得越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果然没错,一个月前,徐长卿还在教景天如何从自己的小擒拿手下脱困而出。现在,徐长卿不得不考虑如何从景天的铁腕下逃出生天。
“你挣什么,看看你自己脸色冻得死灰,手脚冰得像个死人!”景天怒道,“徐长卿,你傻啊,反正没人看守,你就不知道躲到避风的角落里去,明天早晨再出来便是。”
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
景天觉得很憋闷,若是在往昔,飘雪的日子里,他会和茂茂冲进庭院喜笑颜开的打起雪战,吆喝着,奔走着,恣意的宣泄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堂堂渝州城永安当铺的老板,像强盗般扛着个压寨夫人一步三晃地行走在崎岖山路。而且,这个压寨夫人并非温香软玉,却是个大老爷们。最要命的是,这个大老爷们还是个武功比自己要高得多的男人。
一旦他恢复了体力,这个事情该如何善后委实让人头疼——是被痛扁一顿?还是念上三天清心咒?景天不知道!他心里暗唾一口,老子招谁惹谁了!
肩上的徐长卿徒劳的挣扎着,只因他刚刚恢复了一丝气力。景天见徐长卿扭得像个麻花似的玩命抗拒,心下来火,喝道:“你再动!再动信不信我……”
威胁无效,徐长卿继续和这个“强盗无赖”做着殊死搏斗!
景天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再动,我就……”扬起手来啪地一声给了徐长卿一掌。他也是气得狠了,完全没有在意这一掌下去的轻重和部位。然而,原本是宁死不从地徐长卿,被这一掌拍得登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乱动分毫。景天乐了,心道,原来你要打屁股才肯老实听话。看来,当年苍古老头一定没少打你屁股,才让你记住这个教训到今天。他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徐长卿敢再动一下……然而徐长卿却不再闹腾了,景天心里竟然有了丝微微失望:教训蜀山未来掌门的感觉这么好,再做几次也无妨!
“放开我!”这次徐长卿的声音轻缓了很多。
景天心道,咦,改怀柔政策了,可惜我不吃你这套,“不放,就是不放!”
“长卿不可欺师灭祖!”
“你不肯休息我偏要你休息,我现在扛你回去,天明之时再送你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举头三尺有神明,天日昭昭,其心可表……’
“我呸,现在大半夜的哪里有什么青天白日!”
“你……”
景天冷笑道,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我叫景天,你叫徐长卿。现在是景天要你徐长卿休息你就得休息,你不服气啊,不服气就回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和我来日大战三百回合。然而,此时,肩上的人顷刻间呼吸全无,毫无任何反应。景天一愣,心下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白豆腐!白豆腐!”肩膀上的徐长卿呼吸沉沉,面色死灰。
景天心下一凛,嘶声道:“徐长卿!”一把翻过他身子,抱在怀中,只觉对方周身冷冷冰冰没有一点热量。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伸了颤抖的手指想去试探徐长卿的鼻息,可是手指抖抖索索地厉害。
夜雪冰雹扑扑簌簌地落下,敲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景天的心也在一阵阵的发疼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蒹葭苍苍……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有时候,爱情就像那水中凝露,夜来无声,晨曦散去;有时候,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永远跟着一条恒水,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一生一世如此,再生再世如此,三生三世还是如此!
即便是伤怀,
即便是忿怨,
但是不得不服从,因为这是宿命,无可逃脱的宿命,由不得你的选择!
徐长卿的双目紧闭,脸色在淡淡月光下显得憔悴而苍白,宛如一只耗尽了所有气力的倦鸟。徐长卿是谁,是天下第一门派蜀山的未来掌门,就如同那翱翔于九天的飞鹰,而如今,九天落鹰就蜷首在景天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景天的手指感受到他鼻息的微微暖意,终于放下心来。然而,徐长卿的眸子倏然睁开,眸中光芒一闪即逝,这绝对不是一个昏迷之人应有的眼神。景天暗道不好,下一秒钟,已经被点中了檀中大穴。
一个低语回荡在景天的耳边,虽是微弱却一字一句带着十分执着:“景兄弟好意,长卿心领。只是,蜀山弟子,便是要端正方良,行得光明!坐得磊落!”
“徐长卿,你是个傻子!”这是景天昏迷之前唯一的想法。
徐长卿素衣委地,因为手足的暂时僵硬,他只能默默无言地坐在原路上,思绪破碎而凌乱。景天就枕在他的膝头,带来的夹衣也盖在自己的身上。
飞雪已停。
星空下,徐长卿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清澈透亮不带半分阴霾,他的眼眸,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愫!凝眸之处,惟一片落雪成殇,风吹尘息!月光洒下淡淡银辉,照在两人的身上……天地萧然,万物清冷!
溺水三千,
谁应了谁的陌上花期,
红尘辗转,
谁应了谁的天荒地老。
你清醒,你沉眠,我都在这里,不悲不喜!
你恣意,你不羁,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三生三世,
我在时光的彼岸启封倾城的记忆!
——有些人的感情貌似清淡如水,骨子里却浓烈炽热!
山崖后转出一人,背负长剑,一身白裳,他的鬓角凝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发顶有着微微残雪。看来他在此地待了不短的时间。甚至,比景天来得还要早。
可是,这有什么用?有些事情,不是相逢得早,便能改变故事的走向。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有些人注定只能静静地坚守在一个角落里,坐看繁华落尽,红尘悲殇……
“常胤!”看到师弟出现,徐长卿丝毫没有惊讶之色,仿佛早已知晓对方的存在。是的,多年的师门情谊,他们已经熟悉得如同胞手足,一个脚步甚至一丝呼吸,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熟悉得——就如同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
“带景兄弟回去吧,他太冲动,也太任性。”徐长卿的目光淡淡,不露一丝端倪。
常胤默默无言地背上景天,人影渐渐远去,消逝在夜空中。然而,一个声音在他心中激荡,一腔热血在他的胸腹间奔腾。就在这瞬间,常胤突然有了丝冲动,他很想——他很想像那个性烈如火的男人那样,喊出石破天惊地那一句话。
我也想冲动!我也想任性一次!
可是,我不能!
所以,我羡慕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中 谢师厚礼
第二日,
众弟子推开房门,熟悉的蜀山成了半个琉璃世界。
“咦,刚才你看见了么,大师兄回来了!”
“是啊,清晨时分,常胤师弟就去接了大师兄回房,跪了三天,元神长老的气也该消了。”
便在此时,眼前人影一闪,打扫庭院积雪的几名蜀山弟子尚未回过神来,景天一溜烟风风火火地冲了苍古长老的院子。当他推开房门的时候,瞥见便是这一幕:徐长卿躺在床上,脸色虽然有点发白,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床前站着的是常胤,坐着的人是苍古,此时的苍古长老正从食盒中端出了碗筷,常胤则半扶半抱的从床上搀着徐长卿起身,嘴里说着:“师父执意要亲自给你送药来,不肯假与我手。”
景天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性暴如火的苍古老头居然也有这么温情脉脉地时刻,景天差点以为苍古长老吃错了丹药,角色转换成了徐长卿那素未谋面的亲爹。
景天站在门外听这着师徒二人的对白。
徐长卿说师父我自己可以吃药的,你还是去后山吧,常胤在这里就行了。苍古道,是不是心里头觉得师父对你责罚得太重了,也是,你本意是为了救人,救世济困实乃我辈众人应尽的本分……这么多年来师父对你要求得太严厉了,若是你从小待在亲身父亲身边又怎会整日被师父责骂。
景天听得大吃一惊,心道,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听白豆腐提过亲身父亲的事情,自己还以为他父母双亡,听苍古的口气 ,难不成白豆腐的爹娘还活在这个世上?只听得徐长卿道,师父你不用再说,我是师父捡回来抚养长大,师父便是我的亲人了,常胤他们便是我的兄弟,长卿心里从未有过半丝的埋怨。若非师父当年救了我,长卿……
苍古沉默了半晌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双亲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想过去找他们?徐长卿一怔,端着汤碗的手不由地微微发抖,险些撒了出来。他自然是想过这件事情,少年之时苍古对他管教极严,动辄就是一顿呵斥,练功之时稍有差池就会雷霆震怒。徐长卿每每被训得满腹委屈的时候,说不想自己亲身父母那是假话。但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已经能够明白苍古的一片苦心,蜀山诸位师尊是将他当做未来掌门去教导,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和蜀山永远联系在一起。
“师父,长卿已经是孤儿,不会再去想太多的东西。”
苍古点了点头,沉默了良久,道:“那好,你休息。师父尚有要事和掌门商议。”他替徐长卿掖了掖被子,一言不发转身而去。本已躺在床上的徐长卿突然翻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