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这一切,景天摸了摸对方的脉息,又探手在徐长卿鼻翼下试了试呼吸,感觉对方的呼吸脉搏还算正常,心下大大松了口气。他轻轻拂去徐长卿脸上的乱发,轻声道:“白豆腐,你再坚持一会儿,常胤他们应该很快收到信号赶来救援。”
可是,黝黯的峡谷中,危机真的已经过去了么?
静下来心来的景天,终于有时间开始回忆秦王军营中发生的那一幕。
“那晚的人,不是你!”这句话再次回荡在景天的记忆中,一次一次,一遍一遍,提醒着他们二人之间那场无可回避的交锋。
“为什么会这样?白豆腐怎么无缘无故地喊出这句话。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那晚的人是我,可是为何突然就发现了□?谁告诉他的?”景天有点茫然,有点心悸,为自己,为徐长卿,为两人的未来……
“阴阳和合符到底是什么东西?‘伏魔镇地宫内你遇险时一直唤我名字,而我没有感应,也没有任何回应’……白豆腐说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昏迷中的徐长卿自然无法回答景天的疑问。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阴阳和合符上,只要自己见到常胤,定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什么古里古怪的东西,居然能让徐长卿窥见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
篝火熊熊燃烧,不时迸发出“噼里啪啦”地枯爆声,乌沉沉的夜色紧紧地包裹着这个与世隔绝的深谷。
徐长卿睡意正浓,景天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臂弯中的徐长卿。
或许怀中之人真是一滴红尘泪,仅仅是两天缺水的功夫,那苍白如雪的薄唇已经皲裂,泛出殷红的血丝,失血过多的脸庞也开始呈现出不正常的灰垩色。若不是那单薄的胸膛随着呼吸在轻微起伏,景天险些以为徐长卿早已气脉长绝。
一天一夜!
整整一天一夜!
没有援兵,没有食水。自己是正常人倒也无所谓,可是徐长卿身受重伤如何再支撑下去。景天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不好好练功祭不起飞剑。若能御剑飞行,何至于无助地看着他倒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了无生机。
可是,在这干燥的深谷谷底,到处都是枯枝落叶,唯独没有清水。身后是壁立千刃,直上直下,光滑如镜,绝无飞升的可能性。
景天放眼四顾,浓雾中的暗夜,到处是一团团模糊的影子,他感受到了模糊的恐惧。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心深处——那种即将失去平生挚爱的恐惧!
两天过去,徐长卿气色恹恹唇色淡淡,如烟花将谢。
在这种危急时刻,景天再也顾不得大防,他开始动用念力启动口诀呼唤魔尊重楼。
然而,等待着魔尊重楼的援手,这个希望何等渺茫。景天通过徐长卿之口,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咒,力量是有期限的,并不是永久性生效。魔尊重楼画给自己的符咒现在还有没有用,谁也不知道。
或许,最后重楼、常胤发现了踪迹,追寻到此已是三五天后。到那时,怀中这滴红尘泪早已干枯,化为了一缕烟尘消逝在这个世界。
“不行……长卿,你不能死!没有水,可是我有血!”
月色黯淡,景天嘴上噙着的镇妖剑闪动着凛凛寒光,只轻轻在左手腕脉上一划,鲜血便汩汩而出。殷红的血珠涔涔不绝,滴落在徐长卿苍白如雪的素颜上,缓缓浸入了他干枯的唇瓣。
或许是反感那股难耐的血腥之气,昏迷中的徐长卿开始挣扎闪躲。景天恼怒之极,一把托住他消瘦的下颌,厉声喝道:“别任性,给我喝!”
徐长卿满面俱是痛楚之色,眉间微蹙,显见是反胃恶心难受到了极致。他无助地抓着景天胸前衣襟,胡乱地挣扎着,苍白的指尖俱无半丝血色。景天瞧得又疼又怜,心下终是一软,忙低声哄道:“白豆腐,乖乖听话。嗯……喝完了,我就带你出去!嗯,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他方才声色俱厉地样子凛然有股迫人的气势,此时放软了语气,低沉的语调却带着几分柔情百结。
这番连哄带骗地把戏,一直持续了小半时辰,景天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道士也疯狂”。昏迷中的徐长卿大有鱼死网破,誓死不从的架势。景天简直把平时哄女孩子的诸般手段全数用尽,对方才算是服服帖帖地认命。徐长卿虽意识模糊,最后也难得地配合了他的指挥,任凭他胡乱灌了不少鲜血下去。
“他奶奶的,”景天一脸的怒意,“你平日里通情达理,谦恭大度,对我也算言听计从,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哄也不肯听话。难道是压抑久了,所以就趁着昏迷恣意妄为,使使小性子不成?还有,你这个呆道士,学什么不好,居然学别人撒谎,说得一点也不像,鬼才相信……”
过得片刻,徐长卿苍白的脸色微微泛起了些许血色,景天稍稍放心。他脑中有点眩晕,便撕了片衣襟扎紧了腕上的伤口,又调息打坐了片刻。
午夜的寒风肆虐,徐长卿伤后的体质极度虚弱,纵然是景天脱下了所有的外衣裹在他身上,他冰冷的身躯犹自微微发抖。景天心下焦急,最后只能拔旺了篝火,把他紧紧拥在自己赤/裸的胸前。
白豆腐,不要再喊冷了,再冷也只能这样。男人最火热的就是胸中一腔热血,今宵我全送给了你,来日你可要对我负责。不然,景老板血本无归,缠你一辈子不得脱身。
好吧,我知道你不肯……这样吧,反正你也被我脱光了,换我对你负责也行!
白豆腐,不管你是爱我也好,恨我也罢。
总之,现在的我们,
血泪交织,水□融。
从此以后,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第48章 下 似是故人
冷月皎皎,景天浑身骤然一冷。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觉得有所不妥,但是又说不出什么感觉,这纯粹是一种无法言表的直觉。
暗夜中,雾沉沉的幽谷中,响起了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景天扶壁起身,剑光暴涨,镇妖剑寒光骤闪,盘旋着斩向虚空中那团模糊的阴影。
“铿然”一声闷响,金石交鸣,浓雾中那团黑影猝然倒下。“咚”一声,谷中枯叶飞舞,掩住了那人的身形。只短短一瞬,景天仿佛看见那人有着灰白色的脸容,僵硬的四肢。他心下一个激灵:难道是僵尸!
扒开掩在那人身上的枯叶,果然是僵尸。只不过最低等的僵尸,被景天镇妖剑凌厉无匹地剑光所击,已经魂飞魄丧。
远处出传来枯叶轻微的爆裂声,那是无数的脚步踩踏在沉积的泥泞中,传来的讯号。幽暗的深谷中,又是几十具面目森冷的僵尸缓缓而来。
景天一路跟踪前行,没有费多大功夫。这些僵尸的等级极低,丝毫没有什么攻击力,纵便是被发现了也没有太大问题。既然这些僵尸出现在这里,那么肯定会有出去的道路,只要跟着它们一定能找到出路。
眼前的小径漫长曲折得仿佛没有尽头,最后,这几十名僵尸来到一堵黑魆魆的石壁前停住了步伐。为首的僵尸拨开了石壁前作为掩体的枯藤老树,幽深的石洞出现在眼前。
石洞干燥而空旷,似乎整座山体已经人工掏空,作为它的延伸腹地。然而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只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已。
景天小心翼翼地前行,他既要注意上方垂下的钟乳石不能撞伤自己和徐长卿,又要小心脚步不能太重,以免打草惊蛇。这样行了大约半盏香的功夫,那些僵尸来到一座石厅内停下脚步,不再动弹。
“这是什么意思?”景天暗自纳闷,怎么不走了?
此时,洞中响起了“呜呜”的幽怨笛声。景天心下暗惊,这笛声怎么这么熟悉——是了,搜魂笛!是搜魂笛的声音,难道是魅姬?糟了,自己跑到那个娘们的老巢里来了。
眼前刀光骤闪!
犹自沉浸在思绪中景天只觉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迎面袭来。他大惊之下,手中还抱着徐长卿,根本不及拔剑,只能身形疾退,避其锋芒。
景天仓促迎战,眼见那紫金色的刀光如白虹贯日般劈头而下,不禁喝道:“引愁刀法!”那人一愣,断水刀凝形不发,劲霸的刀影瞬息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景天得此间隙看清了眼前之人——萧映寒!
“萧庄主,果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萧映寒没有回答,他面色沉沉地盯住了景天,眸中闪过几丝森冷的寒光。景天见他眸光投向了自己怀中的徐长卿,慌忙解释道:“算了,废话少说,白豆腐中了箭伤,你能不能救他。”
“嗯!”
萧映寒不置可否地接过了他臂弯中的徐长卿,眸色由厉转柔:“他伤得很重,一定要快点出去医治。此地尽是僵尸,我们出去再说。”
不知为什么,景天望见萧映寒的眼睛,手中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一丝恐惧悄悄地缠绕上他的心头。其实,萧映寒还是以前涤尘山庄的萧映寒,对徐长卿的关切也一如既往,但就是却多了种说不出的莫名感觉。
“对了,萧庄主,你是怎么到了此地的。”景天摸索着前行,好奇地问道。
“我?萧映寒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日夜兼程赶往洛阳,今日才到。恰恰看见了蜀山联络专用的信筒火箭,就一路搜寻到了这里。正好有几名僵尸从山脚进入这石洞,我一路追踪,想不到误打误撞果然找到了你们。”
景天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然而,那种恐怖而诡异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这个石洞内仿佛暗藏着巨大的玄机,令他无比的不安。这种感觉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景天再次发问:“萧庄主,你说,这个洞窟是不是僵尸的老巢?回去通知常胤他们仔细来查查……”
“看着不像,可能偶尔被这些低级僵尸做了栖身之所而已。”萧映寒有点不耐烦地回头催促道,眸中透着焦虑,“不要再浪费时间,马上救人要紧。”
“嗯,我们出去再说。”
前方的洞口透出一点幽光,两人灰头土脸地钻出一看,晨曦的虎牢山,花鸟青葱绿树葱茏。淡淡薄雾在山间飘荡,宛如薄纱般笼罩了整个崇山峻岭。
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在洞口隐蔽处,迎着晨风微微摇曳,彰显着勃勃生机。
景天惊讶地发现,这座山居然是秦王上次遇刺的虎牢山。昨晚杀机重重,自己一时大意并没有留意到。
实在是巧的很。
怪不得白豆腐会说,这里血煞冲天,原来这里是僵尸老巢,难怪有那么多僵尸倾巢出动攻击李世民一行人。
出得石洞,血腥烦闷之气一扫而空。景天迎着醉人的晨风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连日疲惫的精神瞬间焕发了新的活力:“白豆腐换给我来背,你也歇歇,咱们下山去。”
萧映寒不置可否,却出手如风,毫无征兆地一记铁拳击出:“混帐小子……”这一拳事出突然,景天又连日疲倦不堪,一下闪躲不及被狠狠打中了腹部。他闷哼一声,死死咬住了牙,一点猩红色从唇畔浸出。
不甘示弱的景天自然暴起反击。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有点复杂而突兀,景天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所有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发生……总之,等到他最终清醒过来弄清眼前的局势时,自己已经被萧映寒牢牢地掐住了脖子。十丈开外是魁梧伟岸的魔尊重楼,当然,他的手臂中毫无悬念地桎梏了一个人。
谁?
徐长卿!
虎牢山下,浓雾弥漫,云卷云舒。
景天那个憋闷啊,这个世上有那么种人,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没有及时出现。当你希望他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时候,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你的面前。
——魔尊重楼就是这种典范。
有句俗话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然而,重楼对于景天而言,从来是“来得巧不如来得早”。牛魔王要是早来一点,徐长卿就不会受那么多苦。现在一切的危机已结束,这牛魔王却以救世主的身份和姿态出现。
四目瞠视,正邪两大高手冷然对峙,双方谁也不肯相让。
“放了他!”
“你先放了师弟!”萧映寒是动了真怒,他一双铁掌掐得景天几乎要断气。
景天肚子里暗自诅咒了萧映寒祖宗十八代:他奶奶的,叫你做戏你动真的,是不是想掐死了老子,再骗白豆腐和你这个大师兄双宿双飞……好歹毒的用心!
“咳咳,那个魔尊大人,我觉得你还是先放徐长卿好些。那个……你看我活蹦乱跳,他要死不活地样子,万一你不小心‘喀嚓’捏了他一把,徐长卿就这样挂在你手里。别人肯定以为你恃强凌弱、以强欺弱不是?所以,先放徐长卿吧。”
“死不了!”魔尊重楼冷冷道,“他的箭伤不至致命。只是因五行属水,加上他体内水分严重透支,所以才昏迷不醒。只要有了甘露池的九转甘露,徐长卿马上就能恢复精气元神。”
景天闻得此言,再也顾不得龇牙咧嘴地故作痛苦,他一叠声地催促道:“你说什么,你有办法救他?甘露池在哪里?”
“甘露池是女娲昔日修炼居所的一处遗迹,就在新仙界的紫竹林里。”
“如何才能去新仙界?”
“通过神魔之井就可以到达新仙界,紫竹林的环境,钟灵隽秀仙气四溢,在那里修炼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凡是修真之人莫不想到达紫竹林修炼,却很少有人能做到。”
“为何?”
“因为神魔之井只有两个入口,一是魔界入口,二是仙界入口,普通凡人又怎能以肉参凡胎进入仙魔之地。”
“咳……咳……”魔尊臂弯桎梏中的徐长卿回转神来,无力地咳嗽着。细柔的晨风吹散了他的鬓发,青丝袅袅缠绕于重楼的指尖。丝丝缕缕,重重叠叠地垂落开去,如水流淌,如清波荡漾。
重楼手里拎着徐长卿,就像掂着只蚂蚁般轻巧。可是,当他偶尔俯首望向白衣人那迷离的眼波,心下却开始恍惚失神。徐长卿黯淡失神的眸光带着一丝难言地惨淡,眉间都是烟雨的空濛。
这眼神如此熟悉,三次,已经三次!
第一次是在月下,夜探涤尘山庄,此人被裹在自己的披风中。
——这般熟悉的眼神。
第二次是在密林中,面对重伤垂危的他,自己出手相助。
——还是黑暗中熟悉的眸光。
第三次,就是现在。
望着这似曾相识的眼眸,蛰伏在重楼心底的某些秘密再次被唤醒,酝酿、萌动!过往的一切铿然复苏!密室中,黑暗里,火一般的缠绵,丝一般的抚慰,辗转挣扎的人影,破碎激烈的喘息,挥洒飞溅的汗珠,恶狠狠地撕磨,疯狂而炙热的气息……仿佛都和眼前之人重叠起来。
远处,古刹,一声禅钟,几声梵唱随风遥遥传来。远古的荒凉,盛世的繁华,刹那间浸漫了魔尊重楼失落的魂灵。当一切幻境消失……梦中的那袭素衣身影,最终还是湮灭在十丈红尘的烟火中。
风过尘香,了无痕迹。
混乱中,重楼的心跳沉重而缓慢。甚至当景天从他手中接过徐长卿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一切来得太突然!
陌生的感觉,令他孤寂千年的心骤然失神!
重楼倏然转身,深重的黑瞳中有点狂乱不安,他迟疑了半晌道:“等等,我问你一句,徐长卿以前有没有到过魔界……”
“从来没有过,除掉你上次强行掳人之外。”景天瞥了重楼一眼,硬生生打断了他后面的对话。
“我说魔尊大哥,你辛辛苦苦赶来帮忙,本来我怎么也该请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