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一听,剑眉高轩,愈听愈火,大喝一声道:“吕翊,闭上你这鸟口,别人惧你“太白双逸”少爷“云中雁”胡中铭可不惧,你再辱及家师,少爷定要你屍横陵野。”说着,一支青虹剑已掣在手中。
吕翊也不答话,只嘿嘿冷笑。
长孙骥耳闻胡中铭是现任峨眉掌门,慧通大师门下,不由深深打量胡中铭两眼,又见吕翊面泛冷笑,龙头软棒在他手中巍巍抖动,昂扬疾徐。
两人面色均是铁沉,斜月映照下,分外阴森,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长孙骥为着要赶去“落星堡”意欲化解这无谓之争,但因在太白酒楼吕翊对自己疾言厉色,心中甚是不快,灵机一动,迈步跨在韩瑞面前,抱拳笑道:“韩大侠,双方既无怨隙可言,只不过言语之间稍有误会,请看在下薄面,冰释言和了吧。”
韩瑞面转笑容,启口欲答,突然吕翊闪电掠到,一拉韩瑞大笑道:“贤弟,我们就看在这位老弟面上算了吧。”倏又眼顾在长孙骥道:“相託之事,请不要忘怀。”话声一落,与韩瑞两人一鹤冲天而起,掠落在五、六丈外。
只见月冷星辉下,两具人影,疾若飘风,在迷濛陵野急掠而没。 长孙骥被吕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当场茫然怔住。
他们并未託自己甚么事呀?这究竟是何用意?长孙骥只木然而立,垂首沉思,连场中诸人瞪眼望着他,面露疑惑神色,均未能见及。
这时,黑面长鬚老者低声向姜虚道:“这少年是何来历?”
姜虚摇摇首道:“愚兄还不知道,只知其奉师命面见堡主而来。”
匡姑娘急张着一双大眼道:“喂,你这人是干嘛呀?说话嘛……”
说着,将腕搥了长孙骥肩头一下。
长孙骥如梦方醒,哦了一声,星眼内迷惘之色还未消逝,抬首微笑道:“姑娘,你说甚么?”敢情他连姑娘问话,一个字均未听进耳中。
匡姑娘面蕴薄嗔道:““太白双逸”与你有师门渊源么?他们有何事相託?”
长孙骥微摇了摇首道:“素昧平生,就是在日间太白酒楼见过一面,那时匡姑娘也在场,他们并未託我甚么事,故尔在下甚是不解。”
突然“云中雁”胡中铭发出一声极阴森的冷笑。
匡秀华粉面一热,立时“哦”了一声道:“我还忘了为你们引见……”
说着用手一指胡中铭道:“这位是峨眉慧通大师得意弟子“云中雁”胡中铭,这位是……”手指着长孙骥张着口,说不出话……她先就未闻得长孙骥姓名,现在更是尴尬非常,颊上更红了。
长孙骥立时接口道:“长孙骥……幸会。”语音森冷之极,他这种神色并不是狂傲,皆因他与现任峨眉掌门慧通大师相同辈份,怎好对胡中铭示以颜色?何况他也不耻胡中铭为人,堂堂七尺之躯,竟与鼠辈贼徒为伍。
然而“云中雁”胡中铭也对长孙骥这种态度,大起反感,先前见匡秀华与长孙骥言语中,情爱关切颇为露骨,又见长孙骥玉立俊逸,倜傥不群,比自己较胜,不由妒恨之心,油然泛起,遂发出一声冷笑,现在长孙骥竟是这么冷傲,更是气愤,立即冷哼一声,掉面他顾。
要知胡中铭深爱匡秀华,怎奈匡秀华放诞不羁,常与堡中年轻人物嬉笑浪漫,惟不及乱而已,又喜怒无常,毫不假胡中铭颜色,尽管胡中铭爱若切骨,赌咒发誓,要娶她为妻。
岂料匡秀华说她目前还不打算嫁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先前甜言蜜语,但到后来却弃之如遗,只有将来再说吧,每每闹得不欢而散;
爱极生妒,妒极生恨,世间男女都逃不出这千古不移轮辙,胡中铭暗暗起下除掉长孙骥之心。
情爱之於人,可美满人生,滥用情爱,亦足使焚身毁灭而不自觉,情之为害,犹苦洪水猛兽,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鉴古思今,更增凛炯,可惜大多男女皆不明此理,良可惋惜。
且说“鬼牙掌”姜虚见状,便知胡中铭生了忌妒之心,眼内蕴有恐怖杀机。 姜虚在“落星堡”中,人最称善良方正,性如烈火是其唯一小疵,他在林中看出长孙骥天纵之资,身蕴绝学,而又神似峨眉,心料长孙骥来“落星堡”定有原因,在未查出其中原委之前,切忌多事结怨,为“落星堡”带来隐患;当下便笑道:“长孙老弟,老朽与你引见本堡银鹤堂主童湘,童堂主以一套“四象连环刀”法,扬威中原,老弟以后可以多多请益。”
长孙骥立趋前一步,说了几句敬仰的话。
童湘面色冷漠,只一颔首,便掉面向姜虚道:“今晚五陵中,各门各派的人来的不少,要说是终南为着几个门下被擒,而挑动战祸,只怕未必,难道他们都知道了……?”
姜虚立使了一眼色,制止童湘说话,哈哈大笑道:“童堂主无须为此烦心,江湖上大风大浪我们不知经历了多少?此种么魔小丑真要动到“落星堡”头上,那是他自找死路,有何可说,天色即将黎明,早点回堡吧。”
寒星稀疏,朦胧西月,斜挂天际,黯弱无光,众人向“落星堡”而去。
长孙骥与匡秀华并辔而驰,只听匡姑娘娇声漫语,无话找话,长孙骥心不在焉,有一句答一句。
靠在马侧飞随的“云中雁”胡中铭妒恨交加,道:“华妹,何不下得马来同行多好,愚兄两条腿跑得都痠了。”
匡秀华突冷笑道:“谁要你跟着的?惹厌?”说着,鞭梢猛抽了一下马臀,那马痛得长嘶一声,四蹄亮开,风驰电掣奔了出去,眨眼,就把胡中铭抛后三、四丈。
长孙骥不由一愕,心说此女怎的如此任性,微微侧首望了胡中铭一眼,正巧胡中铭也星眼含怒,面向着自己,只见他冷笑了两声,两臂一振,向匡秀华马后追去。
长孙骥不由摇了摇首,心中更不耻胡中铭其人。暗道:“无怪恩师说,目前峨眉门中,莠多於良,只看胡中铭如此好人品,仍是气量狭仄,不能容物,由此可见一斑……”正在思忖之时,突闻疾风破空,凌头急冲而下。
长孙骥在马上仰面一侧,星光之下,忽见一颗白点飞袭下来,探手一捞,将此物捏住,只觉力道很沉,心中一惊。 继而摊开手掌,更是骇然,只见是一方白纸搓成小团,这等手法近似“飞花透木”非内功不达火候者,难臻此地步。
长孙骥用手扯平那方白纸,纸上写着寥寥数字:
入堡有险,已遭猜疑,君急赴咸阳古渡江舟上等我。玲
他看见“玲”字,不禁翘首回顾仰望,只见松梢晃动,长空风啸,略无半点人影,心知燕玲姑娘已走远了。耳旁只听晚风颳起尘砂,落地沙沙声,顿生怅惘之感。
感情之於人,大都是由浅入深,终至披肝沥胆,笙磬同音,然而男女之间,往往是不可理解而又令人不可捉摸,长孙骥一见燕玲姑娘,便生信赖之心,他不知为同情燕玲遭遇,抑或为她绝色所惑,而不忍违拗。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长孙骥不禁泛上此感,但此刻的他,见燕玲飞字示警,知她必有所见,忆起吕翊之语,以莫须有之事,淆惑视听,无怪“落星堡”对他深深疑忌,但师命难违,明知“落星堡”是火山油镬,也须冒死一行。
一时之间,心绪如潮,只驻马仰面沉思。
忽闻得得一阵蹄声,匡秀华策马驰来,长孙骥警觉忙将纸笺塞入怀中,只见匡秀华秀目含嗔道:“你这人是怎的?害得人家在前面苦等。”
长孙骥赧然一笑道:“在下忆起一事,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有劳姑娘久等,殊为歉仄。”说时,连连做揖打拱。
匡秀华见他一派穷酸模样,不禁“噗嗤”笑了出来,斜睨着杏眼道:“噢……想不到你这么酸,这话姑娘信你就是,却不知道人家信不信你咧?”
长孙骥心中一惊,面上毫不动容,朗声一笑,道:“姑娘,我们这就走吧。”辔头一动一扬,放马奔去。
两缕轻烟,鸾铃叮叮,刹那间,两骑驰入苍茫夜色中……
“落星堡”堡主“铁笔生死判”匡超坐在大厅上,浓眉重皱,似是有甚么大事在胸头郁结不解,虎目炯炯,逼露神光,凛凛生威。
大厅内灯火明亮,孤零零一人坐在虎皮交椅内,厅外却东一攒,西一束,麕集都是武林人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情形有点特别,在“落星堡”内是偶不一见之事,时已四鼓漏尽,寒星渐落,转眼即将透曙,若无重大疑难之事,焉能使威震中原,缘林魁首的“落星堡”堡主“铁笔生死判”匡超通宵不寐。
只见“云中雁”胡中铭飞步闯进大厅,玉面上泛出铁青。
“铁笔生死判”匡超见胡中铭面色这样难看,不由浓眉一皱,道:“胡贤姪,你有甚么事?”
胡中铭忙将长孙骥之事说了“太白双逸”吕翊临行之际,说话有点可疑,恐怕长孙骥此来有所企图。 匡超沉吟一会,微笑道:“这事老夫自会慎重处理,胡贤姪对“落星堡”事事关心,识微知机,可见令师所说不错,说你峨眉独秀,才华卓绝,他年光大峨眉,非你莫属了。”
一语把“云中雁”胡中铭捧得十万八千毛孔舒透无比,剑眉轩动,面上泛出喜容。
此刻“鬼牙掌”姜虚“四象连环刀”童湘,匡秀华及长孙骥已走进大厅。 长孙骥看见这“铁笔生死判”匡超,长相不凡,身材魁伟,面如重枣,红润如玉,浓眉虎目,不怒生威,颔下一部花白鬍鬚长可及腹,两只手掌苍白如玉,暗道:“匡超长相气派不凡,无怪能领袖中原绿林。”
“铁笔生死判”匡超自长孙骥一踏进厅内,便瞧出长孙骥玉面朱唇,长身鸢立,宛如公瑾再世,秀逸不群,心中暗道:“此子好人品,英华绝俗。”又见匡秀华与长孙骥并肩而入,心下已是恍然为何胡中铭神色这等难看。
匡秀华快步抢前,喜孜孜喊了声:“爹!”倚在匡超身侧,附耳密语了几句,眼却凝在长孙骥脸上,莲靥生绯。 “云中雁”胡中铭神色不安,面目阴晴不定。
只听匡超呵呵笑道:“蠢丫头胡闹,不成体统,还不与我坐在一旁?”
长孙骥此时已趋在近前,一揖至地,道:“晚辈长孙骥奉家师之命,来此投奔匡堡主,望乞收容。”说着,在怀中取出一函,呈交匡超手中。
“铁笔生死判”匡超接过拆阅,看毕大声笑道:“三十年刎颈之交,洛阳一别,从此杳无音信,几经查访,江湖上就未见过贾后雄行踪 ,只道人天永隔,料不到他对我这老弟弟不曾忘怀,竟将爱徒付託予我。”
说着忽问长孙骥道:“令师现在何处,难道还吝啬与我一见?”
长孙骥神情黯然道:“家师前月已做古,脞骨在十万大山中,圆寂之前,书下遗函命晚辈来此投奔。”
匡超虎目中顿呈潮湿,泛出泪光,长叹一声道:“贾兄与我谊同管鲍,气求声应,料想不及我一念成忏,竟成隔世。”语声略顿,又向着长孙骥道:“你远来劳顿,可随华儿去宾舍歇宿吧,老夫明午还须与贤姪长谈。”
长孙骥垂手恭谨答道:“晚辈遵命。”
匡秀华闻其父命她领长孙骥去宾舍,便知匡超看中长孙骥人品,有入选东床佳婿之望,曩昔匡超也曾有几次类似如此示意,可是匡秀华毫不称意,即予做罢,就是“云中雁”胡中铭来时,未尝不如此。
当下匡姑娘眉开眼笑,竟拉着长孙骥之手,双双走出。
“云中雁”胡中铭更是神色不安,眼内露出妒恨眼光,不禁冷笑道:“堡主,小姪看长孙骥来历有点可疑,怎么三十年不相闻问,突如其来一函,不要是伪造书信,冒名顶替,何况吕翊之话,煞是可虑。 ”
匡超含有深意望了胡中铭一眼,笑道:“贤姪之话虽言之成理,不过,这书信断非虚假,不但笔迹无讹,更老夫昔年与贾兄彼此隐语都书於其内,而且连长孙骥长像、身材、口音,举止都录得一清二楚,显然非冒名顶替,再说吕翊之话,老夫一再思索,悟出必是意图嫁祸,陷??长孙骥,哪有当着你们的面,说出相託情事,贤姪未免太小心了;
“太白双逸”人最机智,深具城府,暗箭伤人之计,只有他们做得出,他们这鬼蜮心意,怎能逃得老夫神目如电。”说罢,一阵洪亮的大笑。
姜虚与童湘不禁点头,暗讚堡主料事如神。
“云中雁”胡中铭赧然不语,只觉胸中一阵郁结,难於舒怀,从此耿耿於心,与长孙骥誓不两立,必欲除去这眼中钉。
要知天悟上人心细如发,遣长孙骥去“落星堡”事先已详虑此点,故尔慎重安排,丝毫不令“铁笔生死判”匡超有疑虑之心,那匡超所说的贾后雄,昔年也是江湖魔头,败在天悟上人手下,经上人苦口相劝,遂皤然悔悟,随天悟上人来在慈恩寺削发为僧,耳闻匡超近年野心勃勃,倒行逆施,亦不直其行,故慨允修书。
“铁笔生死判”匡超坠入术中而不自知,可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此刻“鬼牙掌”姜虚道:“堡主通宵不寝,为了何故?”
匡超面色庄肃,道:“方才有四人闯堡,老夫只道是终南门下,便命生擒,岂料其中一人误中暗器,垂死出言道出他是“栖霞老人”爱徒。想那“栖霞老人”名列武林三老,武学已达超凡入圣地步,若闻知其徒身死,与本堡为仇,本堡定成瓦解,是以踌躇无计,不过……”
眼中射出欣喜光釆,接道:“自见到长孙骥后,即迎刃而解,想那“栖霞老人”二十年未履尘世,绝意江湖,人最爱根骨上乘,品貌俊秀少年,只须老夫稍事安排,遣长孙骥去栖霞,便可稳住“栖霞老人”再则五陵中蕴藏武林重宝之事,只有“栖霞老人”详悉箇中秘密,据悉他习性淡泊,不热中此物,而且守口如瓶,长孙骥能得“栖霞老人”
锺爱,或可道出详情,外间武林人士,频频现踪於五陵,人言人殊,都属子虚乌有之事,被“余仙子”夺去图卷,也是伪品,老夫在此凡三十年,费尽心血,也探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何况他人,且由他们疑神疑鬼吧。”
“云中雁”胡中铭眼珠乱转,暗恨道:“你这老匹夫,如此看重长孙骥……哼哼,匡秀华若我不能到手,非令你“落星堡”土崩瓦解不可。”
这一切情形,都落在“鬼牙掌”姜虚眼内,一种凛念,在他脑际闪电掠过,他意识中分析得极清楚,此后“落星堡”心腹大患,并不在外来的敌人,也不在长孙骥,而是器量逼仄,武功高强的“云中雁”
胡中铭,峨眉一派虽然逐渐衰微,但实力极不能轻视,最近峨眉加盟本堡,若胡中铭心怀叵测,为害本堡,不啻引狼入室。
他这一警觉,对“落星堡”以后祸害,胡中铭阴谋减除不少。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铁笔生死判”匡超又谈了一阵,才起身入内。
第三日一早,黎明薄曙,寒星三两斜挂之际,旭日尚未从地平线升起,东方一缕缕散云已染上霞彩,绚丽灿烂。
晨风悠悠,轻掠过五陵落地,翠林,那稀有的梧桐,偶尔也飘落一两片凋叶,意味着秋已深了。
忽然林荫深处传来一阵“得得”蹄声,片刻,林中显出一人一骑,骑上人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一袭灰白纺衫,在风中波伏起扬,益显得潇洒出尘。
只见他一双星眼,显露出迷惘光彩,神色喜忧不定,从他神色上判断,显然他是回忆着往事,甜、酸、苦、辣,俱都浮上心头。
骑上人正是长孙骥,奉命去见“栖霞老人”他知道目前不宜妄动,丝毫不能予人有可疑之处,尤其是“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