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金龙摇头,镜片下一双眼克制而冷静,音色也同样染层霜,“阿柴去了,我就不去了。”
三角关系是全世界最麻烦的东西,苏星柏庆幸自己从不曾参与。而绑架事件的真相究竟怎样,预计要等到明天才见分晓。苏星柏目送关珊跟梁笑棠相继离席,曾有那么一秒,他也想跟上去,搭住梁笑棠的肩,嗤笑他送人金猪当寿礼,接着两人就像平时那样拳|脚|交流。也曾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梁笑棠会回过身来看他。
只是现下,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跟手边的酒,外加一个深沉的老友。
第27章
在参加了一个惊喜交织的生辰宴后,梁笑棠返屋企补眠。睡够了,伸着懒腰去厕所大方便。途经苏星柏的卧室,他歪头冲里面瞄一眼,几束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给苏星柏的床罩上一片光明,上面看不出躺卧的痕迹。苏星柏一夜未归,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原因:苏星柏重情义,留守饭店安慰被无聊女友摆一道的布寿星。说起来这个杨卓玲也实在够无聊,梁笑棠咂嘴,要不是因为她身上的多重身份,他才懒得应酬这种大小姐。
填饱肚皮后,梁笑棠去UPDOWN巡场,托苏星柏的福,他现在能够常驻店子,便于他时刻留心义丰的动向。时间还早,没见到罗念祖,侍应也一个不见。梁笑棠悠闲地晃荡,总共二十四间包厢,他从一间包厢逛到另一间包厢,直至晃到最角落那间,听到里面有动静。竟有人比他还早,刚才怎么没见到?他正想推门,眼珠一转,将手收回,耳朵贴住大门,屏气凝神。
“事情搞砸了,你该知道规矩。”一个男声讲。
“呜呜呜呜……”另一个男声回应。(根据经验判断,此人被堵上了嘴。)
“风哥会替你照顾家里人,你安心上路吧。”第一个男声又讲。
紧随其后的是两声闷响及重物倒地的钝响。(无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梁笑棠还来不及撤脚,包厢门陡然打开,一个男人逆光而站,居高临下打量他。
梁笑棠扯个笑,“怎么称呼啊?”,男人不言,将他拽进屋内,紧闭房门。屋内血腥气浓重,一条死尸横在他脚边。
“你又怎么称呼啊?”男人问。
“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他迅速接话。
“你倒聪明,”男人笑,“只可惜这世上,唯独死人能守秘密。”
伴随男人阴森笑容的是一记大力的手刀,梁笑棠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脑袋里跳出了一个名字:
张自强。
梁笑棠跟死尸躺一处时,苏星柏正跟布金龙立在皇廷顶层某包房的门外。一见到开门的人,苏星柏便立刻打从心底钦佩布金龙的未卜先知。杨卓玲倚在门边,手指夹着烟。
“阿柴呢?”布金龙问。
“你来晚了。”杨卓玲笑,“我说了十二点就十二点,十二点以后你就永远别再出现!”
“阿柴呢?!”布金龙重复一遍。
“你自己不会看啊?!”杨卓玲扬手摔了烟。
不用进入,门边就能清楚看到,房内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人。
换做剧集,演到此处应该是男一怒不可遏,冲进房里拿枪指住男二,女一则哭天抢地,苦苦哀求男一放了男二,他们是真心相爱。
只是戏归戏,现实往往出人意料。布金龙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苏星柏赶紧跟上去。布金龙步伐迈很大,赶上他耗掉不少力。还好对方先停下来,不然自己的左腿也要废。苏星柏抹把汗,拍拍布金龙的肩,“你够劲啊,我左腿都快断。”
布金龙摘下眼镜,眼里丝毫不见愤怒,反倒带了点笑:“女人而已,你当我会想不开么。”
不管这种洒脱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暂且告一段落了。苏星柏想,终于可以返屋企补眠。
而当他真的返家,脑袋沾上枕头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起身,决定去UPDOWN。
明日才是愚人节,苏星柏提前收到一份大礼。
老远就闻到呛鼻的焦糊气味,等走近,漫天黑烟赫然映目。黑烟与猩红火焰席卷整间UPDOWN,大片围观人群加上红车跟消防员,场面震撼。
这下麻烦大了!苏星柏四下张望,看到罗念祖跟几个小卒立在数米开外,面有戚戚。
“怎么回事,怎会起火的?!”他揪住罗念祖。
“我也不知,我来时就这样了。”罗念祖一脸惶然,“怎么办啊CO哥,阿凯阿海说laughing还在里面。”
苏星柏脑袋嗡一声,挣开几个拦阻的消防员就往火场冲。行动之迅疾,令罗念祖见识到瘸子也能健步如飞。几个小卒疑惑,“祖哥,我们没说过啊。”
“太多话的人命不长,”罗念祖勾出一抹坏笑,“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还需要我教你们么~?”
UPDOWN内里处处狼藉,苏星柏尽力压低身体,避免吸入焦烟。如果梁笑棠够聪明,就肯定会选择靠近水源的地方躲避。苏星柏首先去到厕所找,厕所无人,窗玻璃完好无损。
“laughing!”他四顾徘徊,周围除了烟就是火。突然地,心口像被巨石堵住。他弯下腰,深呼吸后脱下外衣冲水,跟着将湿衣罩上,继续寻找。
“laughing! laughing!!”苏星柏扯开喉咙喊,重复了不知几多次,居然等来了回应:“咚咚……咚咚咚………”。
苏星柏循着声响,躲开几团小火,抵达了一间包厢外,声响就是从里面传来。苏星柏落力撞开门,迎接他的是被人五花大绑的梁笑棠。额上有血,背朝下,双脚朝天,模样狼狈至极。苏星柏弯开嘴角,帮他取下堵口的布团,登时听他骂娘,“你TM还笑!解绳先!!”
两人跌跌撞撞地逃离火场。重见天日的一刹那,梁笑棠仰面躺地上,铺展四肢,感受死里逃生的美妙滋味。几个消防员过来询问情况,他摆摆手,“多谢关心,我福大命大。”
边讲边睇身畔的苏星柏,死瘸子好似转性了,刚才被骂也不还口,现在站得笔挺扮深沉。梁笑棠一个翻身跃起,伸手到他面前晃晃。死瘸子的脸被熏成了烟灰色,鼻尖一坨污黑,瞧着逗趣无比。只是这点欢乐持续不到几多秒,梁笑棠就再也笑不出了。
苏星柏像个被人割断线的木偶,颓然倒向他的怀中。
“此次火情造成UPDOWN大面积焚毁,警方于焦土中寻到焦尸一条,身份尚不知晓。另有一名伤者,身份确系UPDOWN夜总会的持牌人,现已入院治疗。”
女主播的声音机械而严肃,梁笑棠斜倚墙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电视屏幕。空气中四处弥漫消毒水的味道,不时有护士或医生走过,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与他的思绪交叠,令到原本混乱的思绪更加混乱。
两个钟之前,梁笑棠耷拉着脑袋立在医生办公室。仍旧是上回的主治医,仍旧是劈头盖脑一通臭骂:
“跟你讲了他心脏受过伤,你点解都不好好看顾他?”
“意外来的,我也不想。”梁笑棠嗫嚅。
“你这个家属真的很不称职。”接口的是小护士,也仍旧上回那个。
梁笑棠无心探寻点解回回都碰到这二位,他继续耷拉下脑袋,“他怎样了?”
“已经没事了,过会接他出院吧。”
两个钟之后的现下,梁笑棠望住过道上的电视屏幕发愣。磨蹭了很久也迈不开步子进去病房。
等到终于鼓足勇气起身,苏星柏却自己出来了,以极缓慢而滑稽的姿势拖行着,面色差,发声也有气无力,“我饿到快挂……”
梁笑棠心头五味杂陈,吸吸鼻子,扯扯头发,横眉立眼看住他,“从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做gym,你身体这么弱,怎当我的线人啊?!”
“线你个死人头!”苏星柏没好气地翻个白眼,“线人线人,要不要给个喇叭你啊,笨!”
讲着,手伸进裤袋摸烟。手指还没沾上烟屁股,整包烟就被梁笑棠夺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波板糖,不大不小,色泽明艳。苏星柏顿时傻眼,“你想点样啊???”
“政府忠告市民,吸烟有害健康,从今以后你只准食波板糖。”梁笑棠凶狠地讲。
“你自己不也抽?!”苏星柏瞪眼。
“我可以,你不行。”梁笑棠拍拍他肩头,“认命吧,小朋友。”
苏星柏爆声粗口,嘴巴鼓起好似青蛙。梁笑棠露出笑容,揉一把他的发,随即转身,弯腰,将后背亮出来。
苏星柏长这么大从没趴过同性的后背,除了小时候让老豆背过,那不算。难得梁笑棠如此上道,不趴白不趴。苏星柏咧开嘴,长臂一展牢牢箍住梁笑棠的脖子。梁笑棠的后颈散发一股汗臭味,另有焦糊味及不知名气味若干。
“想谋杀啊,勒这么紧~!”梁笑棠拍他屁股,“当心丢你下去~!”
苏星柏不吭声,胳膊毫无松动。梁笑棠也不再吭声,更用力地托起背上的人。
月朗星稀,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28章+番外5
三月三十号早晨,杨骏风立在皇廷顶层某包房落地窗前,饮着淡盐水,极目远眺。饮淡盐水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起床后两杯,有助轻身。年纪渐长,除却必要的应酬,再不能烟酒不离口,饮食也须讲究。
杨骏风昨夜入住皇廷,随行的是独生女儿杨卓玲。当然知道她不是为孝顺,她跟她老妈一样的个性,玩心重,又花心,这次陪自己,多半又是酝酿什么“阴谋”。果然,自己这头刚饮完一杯水,隔壁间就传来她的怒吼:“你自己不会看啊!!”
杨骏风向来不干涉女儿的私生活,对于她的彪悍也习以为常,她跟她妈实在太像,得理不饶人,无理也气壮。自己这次回港一半为生意,一半为躲她妈,在一起时口角不断,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吧。
门外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一串消失后又来一串。杨骏风不想被当成乐色桶,赶忙跃向大床,扯过毛毯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个严严实实。稍后,杨卓玲赤着脚,幽灵似地飘进来,目光如剑,照准床上那一大坨,“你女儿瞎了狗眼,看上的男人是个混球!!”
骂完抬腿踹,那一大坨闪躲迅疾。杨骏风钻出毛毯,好气又好笑地看住女儿,“你骂布金龙也就算了,点解连老豆我都跟着成了狗?”
杨卓玲翻个白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么严重啊~!”杨骏风忍俊不禁,正想跟女儿抬抬杠,手机响,来电人是张自强,他香港的助手之一,此人行踪不定,却能随叫随到,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近来一直蛰居在郊外某祠堂,与香烛黄纸为伴。
“老唐上路了。”张自强嗓音暗哑。
搞砸事情的人当然只能上路了,张自强却绝不会为这点小事专程来电。
杨骏风笑了笑,“还有呢?”
如己所料,手机视像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个个性浮夸,言语更浮夸的梁笑棠,嘴里塞着布团,倒卧在死尸身旁。
“老唐上路时,他在门外偷听。”张自强冷淡地讲,“我记得他是布生的人,布生又是风哥你的未来女婿。”
杨骏风沉默半秒,“一码归一码,规矩不能坏,人也不能杀,你看着办吧。”
放下手机,杨卓玲依旧立在原地,斜着眼打量他。杨骏风深吸口气,生女儿跟出来混其实无差,时间一到,都要还。要么是被仇家索命,要么就是用十二万分的耐心倾听女儿痛陈布金龙的混球行径。
杨骏风努力做出慈祥的表情,大手揽过去,“来,baby,讲讲为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放下手机没多久,张自强啃着汉堡,隔着警方的警戒线朝浓烟滚滚的建筑观望。杨骏风让他别坏了规矩,他就给梁笑棠个机会。他没杀他,只是放把火。
一大早,他饿着肚子送别唐彪,放火,以致现下只得早饭中饭并一顿。汉堡的滋味有点糟,与义丰现任坐馆的面色相比,却还是好上不少。苏星柏的英勇行为他始料不及,道上对这个瘸子的风评向来不怎样。对此,他突生感慨,讲生死有命都是虚的,命要靠人帮,苏星柏根本就是梁笑棠的命中贵人。梁笑棠除了脑袋破点皮,其他一概无恙。苏星柏却好似快挂,软成了一滩泥,被梁笑棠抱去白车。这大概就是英勇的代价。
白车红车相继离去,张自强咽下最后一口食,抹干净嘴,悠然地迈开腿。
愚人节倒计时二十八个钟,电视中播着较早前录影,浓烟滚滚,各种噪声。杨卓玲呆坐夜色里,感觉被全世界欺骗。杨骏风根本不是真心听她诉说,半句关怀安慰都没有,趁着她愣神,这个比布金龙更混球的老头脚底抹油了。他闪后,混球布金龙折返,在房间转了一大圈后,举着个空瓶质问她,“你全给他吃了!?你TM是不是癫了!!”
她想还嘴说她当然没疯,她只是想让游邦奇躺上她的床,然后给他看到。她知道他会来,虽然迟到,也总比不到好。但她还是输了,她从来看不透布金龙,布金龙却一早看透她。她从没听布金龙讲过粗口,第一次听到,也不是为她。她很伤,这一刻,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夜色席卷整个城市,“仁爱”的候诊大厅中,梁笑棠等来了救命恩人。几十米开外的急诊间内,睡到天地变色的游邦奇睁开眼,一张嘴,口腔顿时溢出令人作呕的药水味。医生语重心长,“后生仔,命就一条,有什么想不开的,非搞到吞一整瓶安眠药?”
他无言以对,翻身下床。胃里一阵阵地泛出苦味,鼻间一阵阵的飘来烟味。他顺着烟味,垂头丧气地去到布金龙身边。布金龙立在一棵树旁,两指夹着半截烟,整个脸庞隐没在树影下,一见他,开口问,“没事了?”嗓子有点沙,素来的温和语调。
他不知该怎样作答,连“龙少”两字也哽在咽喉。布金龙拍他肩,他更愧疚,“对唔住”更加讲不出口。
“饿么,去吃点东西?”布金龙走近他问。离开树影,布金龙的五官清晰地反射着森白的月光。
他做贼心虚似地低下头,跟在布金龙身后。
番外5
布金龙说“你刚洗过胃,不能食太肥腻的”,就载着他去食粥。他心里有事,味同嚼蜡,始终不敢正眼注视布金龙。他握着汤匙发愣时,布金龙去到店子外面抽烟。相识这些年,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布金龙抽烟,且都赶在同一天。
取车时,布金龙的手在车门上蜷曲了一下,很快静止,身体慢慢下蹲。他见了,终于开口叫出“龙少”,快走几步,过去扶住布金龙。布金龙挣开他的手,背靠车门坐到地上,急速喘气,状似频死的鱼。
鱼只要有水就能返生,他却不知该用什么才能让布金龙好受一点。他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按键的手被布金龙抓住,手机随即也被抢走,在地面摔出清脆的响声。
布金龙望住他,眼神似冰刃刺痛他。他后退几步,一瞬爆发,“是我对唔住你!我一直都忘不了mandy!我知她讲大话,但我就是不能不管她!!”
布金龙闭了闭眼,轻轻摇头。头发已经湿透,黏贴住额头,不很舒服。
“你曾经跟我讲‘你是我兄弟’,我信,所以你喜欢mandy,我就给你。”
“我从没这样信一个人,”他弯身下去,坐到布金龙身旁,一字一字清楚地告诉对方,“ken,我也当你是兄弟。”
游邦奇握住布金龙的手。他的手心干冷异常,被这样的手握着,比头发的汗湿更不舒服。却莫名地存在一股力量,讲不出具体名字,但就是真实存在于当下。
有些事或许真是注定的。布金龙想,从多年前自己叫他“阿柴”开始,或许就已经注定了。
第29章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