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悠竹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在雨化田的言传身教之下,原也很有几分优雅贵气模样。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没忍住抛开了那优雅外皮,冲着他这几年来再是撒娇耍赖也一直如珠似宝待着的酥酥,爆了粗口。
爆完唐悠竹立刻就心虚了,他家酥酥因着身世遭遇,明面儿上第一恨的是屎尿等物,不说亲见,真是听了也恨不得洗十回耳朵的那种;但心里头最恨的其实是人开口闭口就问候对方双亲,这就是问候别人的双亲给他听到了,有时候都要平白挨顿整治,而那些敢问候他双亲的,当时或许仿佛没事,但后来不拘早晚,都必然是个抄家流放都是轻的下场。
唐悠竹倒不当心雨化田会对他如何,雨化田对他的心软纵容他一直记在心里,再担忧他会真拿他怎么的,那就真不是一句白眼狼能形容的。
他只是恼恨自己不经心,明明知道酥酥为什么忌讳人问候父母,却偏偏还要往他心窝子上戳刀子!虽后来很快改口用了混蛋想混过去,可把心中郁气咆哮出来之后,唐悠竹在这一点上越想越心虚,到底撑不住原先企图蒙混过关的心思,抬了手啪啪啪毫不留情地往自己嘴上打了几下。
他下手那是真狠,三五下下去,那嘴角都红肿微裂了。就算听明白那句“妈蛋”也只是微微皱眉的雨化田,一看到他几下下去嘴角立刻肿起来,他竟是还要继续打,立刻双臂一挣,那在他身上缠得了蚕茧儿似的帐幔顿时断成好几截儿,其中一小片还缠在他发丝里,雨化田却根本顾不上,一手对一手,拦住唐悠竹还要往自己嘴上招呼的爪子,横眉冷喝:“你疯了?”
唐悠竹本要挣扎着再给自己来几下,看他真怒了,也不敢固执,乖乖儿任他把手握住,低头嗫嚅:“没疯。可我不该乱说话。”
雨化田盯着他的头顶半晌,手轻轻从他片刻就从红肿带出淤紫的嘴角抹过,看着手上几点刺目的殷红,眼神中渐渐带出些许谁也没有察觉的温柔:“臣是有些忌讳。但殿下千金之躯,又非存心,何需如此?”
唐悠竹一改方才气焰嚣张的模样,老老实实垂眸认错:“过失伤人也是罪。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自商鞅之后便难行之,我也没什么与谁都这般的平和,但酥酥是我心尖尖儿上的人,若我是千金,酥酥当是万金万万金也不换的。外人敢伤酥酥,我且要睚眦还之,何况是我自己?无论有心无意,总要长长记性。”
雨化田的眼神在不知不觉间,又柔和了几分,侧身在床头小暗格里头摸出一瓶药,一点点往那淤紫上抹,一边轻声笑叹:“太子果然是个好孩子。臣不拘如何,这一遭总是没亏了本儿去。”
不管日后落得怎生样的下场,他有今儿这一遭,便已是不亏。何况阿父阿娘顶着个太子外家的名头,便是自己不好,也牵累不到他们去。
雨化田从来是自私冷漠的,明知道阿父阿娘死得惨,因着宫中仍有那纪家余孽盯着,恐自己便是喊了冤屈出来、上头人也信了、那原身纪家子也果然讨不得好儿了,偏偏当时年岁再小、遭了再大罪过也能忍住,就只为了继续活下去。待得有能为讨回来,又因着想捉着手里头这个荣华保障,到底不曾血债血偿。虽用着香火延续之名,可自家心事自家知,不用汪家其他族人那儿寻嗣子,偏要留着个风里刀,说是为了祖父遗愿、阿娘侄儿、那风里刀又良心未泯且还哄得过的缘故,私心里头,何尝没有不舍得与这荣华保障生了嫌隙的意思?
哪怕荣华的尽头是深渊万丈,哪怕高高在上之后依旧是地狱煎熬,但他从地狱里头爬出来了,就一定要把人间荣华都享受过一遍,方才甘心。
还有那统军征战、征服鞑靼之事,不只是他童年时哄着阿爹阿娘欢喜的童言,也是他真心所求。
大丈夫生于世,若生不得九鼎食,死亦当九鼎烹,方不枉费了人间来一回!
即使男人最要紧的物事已经埋到父母坟茔之中,雨化田却真不愧男儿一场。
再如何艰难,也不会因为仇恨放弃自己的抱负。
而对上唐悠竹的时候,他未必没有控制住他、保自己起码至死荣华的法子,却因着直面自己那点儿心软,便是不信他会真让自己始终荣华、也不屑再勉强自己违背心意动手脚。
他从来把自己的心看得很明白。
唐悠竹不如此时他已是心甘情愿,如此了,他越发觉得这笔买卖果然值得很。
听唐悠竹依旧用他的公鸭嗓子絮絮叨叨着,一会儿又是认错,一会儿又说酥酥不该不信我,雨化田也便只是耐心听着。
让唐悠竹翻来倒去说了将将半个时辰,才下来与他倒了一盏儿茶,因是保温瓶里头温着,入口微烫,那股子炒麦香味儿却越发香甜。
唐悠竹没客气地喝了一大口,大五圣教的汉子虽不像明教喵咪们焚影圣诀烈日斩的熊熊烈火也出入自如、甚至自燃起来还能只烧人不伤己,但也不是一点儿热茶能烫坏的。
雨化田也习惯他能吃烫,还很习惯地在上床之后,把才下去走那么几步就又有些儿凉了的脚丫子给放到他腿间给捂着,虽然一系列动作才做完,就发现这个姿势实在不适合今晚这般严肃的话题,可再受收回来却又委实太刻意,略迟疑了一下就被某个从来就爱蹬鼻子上脸的小混球儿用小腿夹住了,雨化田便也顺水推舟没折腾:
毕竟,谁知道这样的人肉汤婆子还能享受几回呢?且先受用一日是一日吧!
☆、第 65 章
说到底;雨大督主虽对自己的心思看得很明白,却始终没明白、或者说不敢明白不敢去信,唐悠竹念叨了好些年的倾慕。
任凭唐悠竹说干了嘴;雨化田也还是觉得随着这牛皮糖渐长渐大,这样学着黄香为他暖席的日子,也要渐渐没了。
理由也是现成的:那什么早二十年的大实话;雨化田照旧给当成胡说八道;可那“上头两个或大或小的包子儿、下头一处毛发或紧或密肉儿或肥或嫩的缝隙儿”的细致描述,雨化田却是听进耳朵里了。
更还放到心里头琢磨了两回;越发肯定这小混蛋口是心非!
若不是好奇那些女人、又真有心亲近,哪儿会看得那般清楚呢?
雨化田琢磨透了;在唐悠竹喝完茶水还要继续絮叨时;就截住他的话头;这般说了。
然后唐悠竹就只好傻了:我明明是为自己澄清的话;为什么在酥酥脑子里头过一回、再说出来时,话好像还是那些话,意思却就大不对劲儿了呢?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因为黄河素有“黄水一石,含泥六斗”的说法,就算是清白人儿跳进去也要污一身泥沙。
因为酥酥死榆木脑袋认准了爷心怀不轨,爷就是再说干十茶盏儿的口水,也只是欲盖弥彰么?
苍天啊!为什么没有六月飞雪?难道糖糖大人要发挥自己的金手指人工降一场雪,才能洗刷这场要命的冤屈么?
唐悠竹真恨不得以头抢地抒发自己心中的悲摧郁闷之情了。
然后在他琢磨开以他当前金手指的开发程度,弄不出来六月天里头的零摄氏度以下冷云,就算能把人工降雪的原理倒背如流也是白搭,充其量来一场人工降雨,想学窦娥六月飞雪真是“呵呵”时,还真的一头抢……被褥了。
是的,虽然是六月天,但因着雨化田的身子再怎么调理,明明御医都说这般日后只要不失于保养、已然无碍了,他照样是大暑天都手凉脚凉的,这卧室里头也没用什么玉石竹芦之类的凉席,依旧铺着褥子,只不过是触手微凉的丝绸罢了。
唐悠竹就算在这上头撞一天脑袋,也最多犯点儿晕眩,决计伤不了筋动不了骨,连皮肉都最多泛出来点儿红。
但看到这小混蛋依然可怜兮兮的嘴角,雨化田哪怕明知道这家伙可能是故意不发挥他那想恢复伤势随时能恢复的体质、存心上演苦肉计博取同情呢,也还是不忍心。
遂只好道:“罢了,你既不愿要女人服侍,那就先不勉强好了。”
可说完又觉得这样三不五时就要给这小混蛋蹭一场实在是——
就算屎尿都把过,这点儿东西也努力说服自己无谓脏不脏的,这心里头总有些怪异处,尤其不忿这臭小子就不能体谅体谅自己个儿虽说下头不曾去尽、小解时依旧能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站着,可到底再不可能知道解出那样东西的滋味……的那点儿复杂心情吗?非得在自己身上蹭蹭?
便又加一句:“不要女人,但我给你找几个清秀内侍?又或者是外头的干净小男孩儿?”
这样臭小子纾解的舒服,自己也不用闻着那味儿心思复杂难言了,皆大欢喜嘛!
唐悠竹却半点儿也不欢喜,那点子因为雨化田虽还不信他、但好歹答应了不再强行给他塞女人的好心情,瞬间down成了负值,还是持续几何下倍数降起码三四番的超级大负值,早前因为深悔不该随口问候岳母大人的气弱也立刻恢复了,那气焰甚至比先前任何时候都嚣张。眼中的怒火如果真能具现化出来了,三昧真火什么的根本不够瞧;嘴巴一张,咆哮马更是被比成了战斗力负五的小渣渣:
“……你什么意思?爷不过是恰好看上你这么一个男人,你就当爷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屋里头拉啦?告诉你,爷可是有品质有追求有操守有原则的四有好男人!告诉你,爷虽不像你一样儿的臭洁癖,但爷那大象也是贵重得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就能相碰就碰的!告诉你,爷若不是真心悦于你,才不会稀罕把爷干净纯洁的好大象去挖人家拉屎的地儿的!告诉你……”
唐悠竹还要继续把“告诉你”的句式继续下去,但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就给那超大的音量震得耳边嗡嗡的雨化田,在听到“拉屎”什么什么的具体形容时终于没忍住,转头干呕了好几下,没呕出什么来,不过一两口黄色胃液又或许夹着些许胆汁,但唐悠竹也给吓得不轻——雨化田很少生病,但偶尔一病就是大病,例如前儿一场风寒,足足养了两个月才好!
而雨化田,他倒是清楚自己没病,但被误会又是病了,被紧张兮兮的小混蛋抱来抱去、又喊来御医把脉问询地各种折腾虽烦得很,可总比听这小混蛋继续口无遮拦的屎来屎去的好多了!
如此,宣医熬药——因御医诊断说不过是一时胃气不顺,只熬了一碗橘皮竹茹汤上来,因不臭不苦的不难喝,雨化田越发不肯解释自己干呕的缘由,爽快把那汤喝了,又看宫人早把褥子换好、又用了淡淡的薄荷香薰掉那点子味儿,便故意大大打了个呵欠,唐悠竹原就犹豫着要好好儿服侍他睡下、还是继续把话给掰扯明白了,见状自然再无犹豫。
一觉睡到大天光,也亏得现时东宫下属从崇王到姚璧曾彦等人都对唐悠竹的奇思妙想挺服气的,皇帝又亲口说过太子也不需要考状元、这经史不消如何精深、知晓道理明白了即可,他这学便也不是那种非得几更起、如何读的,遇上代皇帝御驾亲征时,一年半载不读诗书的时候也很是不少,便是起得晚了,也没什么人唠唠叨叨来劝谏,因此比起匆匆忙忙吃了点早膳就又要去忙活的雨化田,黏在他身后一起跟着去围观御马监事务的唐悠竹,说来更轻松不少。
也就有心思琢磨着之前没谈完的话。可这谈话一个人有空怎么行呢?唐悠竹琢磨了一整天,雨化田却忙得陀螺儿似的:
南畿那儿,这些年的水利农田各种措施初见成效,虽去年又遇上涝灾,损失却不算很严重,但到底天子脚下,国库又还撑得住,少不得要体恤那些多少总是损失了的百姓一二。因这些年太子殿下是从自己吃食用度里竭力俭省也要挤出点儿军费来的用心,雨化田也越发精打细算了,这灾要赈、可钱粮是万万不能落入那些贪官污吏手中的,哪怕后来又抄家加倍弄回来——可本座和太子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钱粮,也是尔等能侵吞的?过一手并为过的那一手支付高额借用费也不行!
对山东、山西、河南各地的赈济也都因此要一一过问,又因着去年方涝今儿又旱的,如何赶着将那耐旱的作物种子发下去说服百姓耕种、以免落个颗粒无收又要多费钱粮赈济,又各种治蝗之法要如何拨款、如何让各地官府统筹处置……
这一分分银钱都要落到实处,雨化田便少不得受累。
更有鞑靼野乜克力等纠结十一部,居然不知死活地跑去袭击哈密卫等地,雨化田又要为西海诸卫调集粮草、又要准备黑甲军再次出征的事宜,忙得那叫一个团团转。
直到再次跨上战马,唐悠竹都没找到说那事儿的机会。
行军途中、战场之上更不能,唐悠竹虽意外地多了点情情爱爱的心思,对于正事也还是很看重的,他可是想要把内外蒙古都彻底收服、若是可能还想干脆把俄罗斯打到龟缩进莫斯科以南的男人!
如此用心,又大明这些年虽有各种旱涝之灾,总是处置妥当,粮草还算不愁,兵器更是精良,那射程两百五十丈以上、弹壳入肉之后更会爆炸开来的连发火枪,那杀伤力虽不甚大、大发出去声响甚大、又常带些许火星的手榴弹……无不让那原先自恃弓马精良、就是失了对中原的控制权也每每有恃无恐来劫掠的游牧民族头疼不已。
加思兰已经惨败授首,此次西北鞑靼诸部纠结起兵,虽也从俄罗斯等国弄到些儿火器之物,很有点儿全力一战的意思……
但十分可怜的,鞑靼诸部没有一个像唐悠竹这样的金手指,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火器和火器也有天壤之别啊!大明朝不是被迫倒退成半奴隶社会的大清朝,他们在没有唐悠竹的时候,那火器之先进,也是号称四百年后英法恃之以敲开中国大门的坚船利炮都比不上的啊!你在四百年前就企图用就算四百年后也还不如人家的西方火器,去对付有了唐悠竹的蝴蝶翅膀之后越发变态的大明……
真以为有了铁筋水泥治蝗抗生素等等金手指之后的大明朝,还是那个因着抵挡不住小冰河时期的天灾、和后头党争激烈到除了派别都不需要原则了滴大明不成?
马背上的民族,凶悍那是真凶悍,可天真也多是真天真。
在融入大明这个大家庭以前,鞑靼付出许多男儿来不及洗洗就永远睡去的代价。
诸部酋长,有如加思兰那样与属下“同睡”的,也有如亦思马因那般被俘入京的,且暂不细说。
连皇帝搓着手、绕着万贵妃,如何兴高采烈大明的疆域在自己手里头扩张到了永乐先祖都不曾达到的辽阔,而万贵妃又是如何从一开始地陪他欢喜、到后来的嗔他绕得人头晕,且都不细表。
却说唐悠竹把这两年忙忙碌碌折腾完了才发现:说好的一鼓作气解释清楚,不求立刻拿下酥酥、好歹也不能再让他把自己的告白当成笑话呢?现在什么远大目标都只是过程中的点缀,差别不过是携手笑看和风细雨、又或者是背靠背驰骋沙场烽烟共舞罢了,那携手共舞的人才是重点啊!怎么赢了好大一块地盘,却把这样最最要紧的大事给疏忽了呢?
就算战争时期不好说,怎么班师回朝的时候自己也没趁机好好说说啊?
现在好了吧?回京了酥酥又是各种忙,才在西北战场上的时候,都还要操心东北边镇、广西瑶族那边的战场后勤胜负情况等,这回了京更有趣儿了,什么大事小情都要来报一回,不是主理也要听一耳朵——这样总领的事儿不该是宰相的事儿吗?就算大明没有宰相这玩意儿,内阁首辅次辅们莫非都是吃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