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主冷着脸在大厅对着所有宫女道：“红莲既去。此后，移花宫只有一位宫女长。”说罢，看了看夜百合宫女长，脸色晦暗未明，“荷露跟着夜百合学习怎么处理宫中事物。”
小荷露分不清心头是哪般滋味。
忿恨红莲的早死，自己没有真正击败她。
高兴红莲的早死，自己才会登得此位，无冕的管家。
不论心里如何，小荷露埋头行礼，听命了。
二宫主说，你这样……也好。姐姐我是劝不回了，好在有你……无缺总不会少了伴的。
大宫主说，哼，让你学习明玉功就是天大的赏赐了。学不学的好，全在你自己。不过，若是你对无缺有一丝不轨之心，哼……
不论是明着不喜欢他的大宫主，还是有师徒情谊的二宫主，都让他毛骨悚然。
夜百合说，小荷露，你学好了本事，将来出了移花宫行走江湖的时候，可以帮助公子哟。
宫女不止一次在他背后说，瞧，这就是走了运，跟了个好主子。瞧这位的款，将来若是得了势，还不把我们全赶尽杀绝了。
他受够了所有人都用花无缺作为自己学习和出头的原因！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学会了回答，是。
二宫主说，你的体质，只要内力学好了，其他的，自然手到擒来。
荷露会笑着说，是。
大宫主说，无缺若是有半点磕碰，我绝不会顾及你是我妹妹的徒弟，明白吗？
荷露会腆着脸说，是。
夜百合说，配药如同人生，总得要搭调了，才配的出好药。荷露，可不要选错了哟。以后这些旁门左道可全靠你了，若是你错了一点，害的，可是无缺公子。
荷露会严肃地点点头，说，是。
其实，“是”什么“是”呢？
荷露从小就是有很多想法的小娃娃。
从凌乱无序，到如今的一心两用，也毫不奇怪。
新来的红珠，他也去打过一次照面。
第一次见她，红珠还是个闪躲不已的胆小鬼，他自然关心过后，及离去投过淡淡一瞥之后便不再注意。
可再次看到她，她成了刺猬。
披着明媚火红的狐狸皮的刺猬。
红珠穿着窄袖的长裙，梳了俩团子头，还用粉红的丝带系了大大的两个蝴蝶结，前额留下齐齐的流海，眼圆圆，脸圆圆，十分喜庆。
曾经荷露也作过的打扮。
刺得荷露微微眯眼。
她拦住荷露去路，眼底的沉寂不像一个该有的纯真少女，她只字只句，铿锵有力，道：“你给我记住了，我叫红珠。万紫嫣红的红，珠光宝气的珠。”
小荷露知道她是在告诉他，对他当日离去时不屑于她的不满，还有……希望得到重视。
——毕竟同龄的，在移花宫只有三人。
而小荷露只是皱皱眉，视线淡淡划过，看向前方，脚不停留，“蝼蚁罢了。”
不足为虑，不必挂心。
身后，红珠眼中冷冽闪过，继而归于平静，在荷露将要转弯处，突然道：“彼此而已。”
荷露身形一滞，终是转角离去。
“哼……”红衣转身。
真当是小子无状。
红珠初到移花宫，居然跟自己挑衅。荷露不喜欢她也只是一点点。
可惜，红珠不是省油的灯。
她好学。
她认命做事，却又毫无眷恋。
红珠在不断地追赶荷露的进度。不知怎么的，等荷露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已强到可以跟他一起出任务了。
两个人的任务，屠寨的任务。
移花宫依山伴水，群山环绕。其中星月峰的山顶更是移花宫宫主的闭关之所。但是最近，背面却入住了一窝强盗。
与移花宫，仅一山之隔。
以移花宫绣玉谷地势，怎能容得这等盗匪在背部窥伺？
那一年，荷露十二岁，花无缺十三岁，红珠十四岁。
荷露用毒，红珠用香，一路畅通无阻，一山寨的人于梦中死去，毫无痛苦，荷露和红珠也杀人的毫无感觉。
寨主号称十六连环刀巴爷，守在藏宝室，死也要抱着宝藏死。
他恨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这般赶尽杀绝。还是两个小娃娃就如此狠辣，将来还如何得了？”
小荷露那时正学医，知道了自己是男非女，却依然衣着女裳，很不自在，故而话少。
红珠平时甚喜调笑，但却不想给荷露好脸色，故而一句不说。
结果两人对视一眼，冷光闪过，同时撇开头，都不说话。
巴爷穿着皮革筒靴，赤着上身，伤痕显眼。巴爷不是个鲁莽的人。甚至，他是心细的，十六路大砍刀也是威力惊人。
他暗自思忖，这两个小妞，只怕功夫是不怎样的，居然一路打到这里还没有什么动静，恐怕有其他手段。
最怕的，莫过于擅毒者。
他瞪圆了眼，喝道：“你们……你们是云南来的？”
虽说是怒喝的，却中气不足似乎十分惧怕一般。
荷露和红珠又对视一眼，有些诧异。
云南大理？
巴爷心慌，将两人的沉默当成默认，“买卖已了，你们追着我不放算什么意思？杀人灭口啊？”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荷露和红珠再次对视，依旧沉默。
巴爷这时，从惊慌，到冷静，不过一瞬间，不愧是老江湖。他镇定下来，道：“不，你们不可能是……他们可没有你们两个丫头脾气好。”他尔自气恼，自己居然被两个无名丫头给吓的惊慌失措。
巴爷怒了，“你们是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
不知道他想了什么，荷露和红珠站了一会儿，一直听他质问，眨巴着眼看着他，再然后，他暴怒了。
巴爷跳起，挥刀，大气磅礴，带着凛凛杀气，呼啸而来。
小荷露和红珠却连瞧也未瞧，直等划光来到近前，纤手突然轻轻一引、一拨，谁也瞧不出是用的是什么手法，一柄连环大砍刀，竟不知怎地拨了回去，以扭曲的幅度，竟然砍到自己的左肩膀。
直把巴爷镇住，楞在那里再也抬不起手。
他结巴道：“绣玉谷……移花宫？”
两小淡淡点点头，别的本事没有，装冷酷还是一把抓的。
不过就这样，看他反应也觉得他放心了不少，虽然脸色同样难堪，却少了一分忧虑似地。
小荷露不解，若说移花宫，可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门派，可是看这人表情，却知道苗疆地区还有更可怕的么？
当时的他们是不知道的，而荷露知道，苗疆，有作恶可怕的天蚕教。不过那天蚕教目前还不足为惧。
就算是荷露花无缺出谷的时候，那苗疆的天蚕教也还打着救世济人的名号，传播教义，意图再次崛起。
这件事，最后以巴爷无痛苦死亡结束。
作为荷露和红珠的初战，这是不能失败的。
而后来，已经让他排斥的红珠奉命离开了移花宫，现在想想，红珠，是去了苗疆吧。
——这，同样是，以往不会注意的小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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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夜百合如同长辈一般，红莲宫女长就是属于那种挑刺的长辈。
红莲宫女长，注重完美，注重无可挑剔，若是一丝不顺，必定怒斥责罚。
故而，当荷露以学习的身份恩威并施的时候，宫女们都顺从了荷露这准宫女长的命令。
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知道，这样发展下去，虽然荷露是男子，但是他必然一身奉献给移花宫，今后也必当掌握移花宫的大小事务——以未来宫主辅佐的身份。
移花宫不是没有同龄的少女，只是男孩的话，也就只有花无缺和荷露两人，这两人于是自然被人认作一路。
花无缺和荷露必然成为一路人。
这是全宫上下，乃至他们自己也这般认为的。
荷露是花无缺的附庸，这一点，在大多数人心里也是隐晦的这般认为的。
虽然不说出来，但是却人人知道的秘密。
当新人被引进来，老一辈的人开始做主，老一辈的人不跟新人提移花宫内的往事，新一辈的人也不清楚花无缺和荷露作为男子在移花宫是多奇特的现象，只单纯的当做未来的宫主和大管家的身份。
荷露也愈发得心应手了。
这老一辈的人里，也包括了进来不久的桃语桃四娘。
她从来不多说一句。
开始的时候，她几乎是没说过话的。
只是过了些时日，她才厌弃了一脸的忧愁和倦意似地，冲破了重重云雾，扬起了明媚的笑容，热情洋溢。
桃四娘最后去了伙房帮忙，然后成了主厨。
小荷露本来和她并无太多交集，但是二宫主的命令又下来。
命他，向桃四娘学习话术。
也就是，骗术。
第24章 贰壹·活学活用
“不对，笑容要深一点，最好带着点谄媚。”
“谄媚什么意思？”
“……甭管那是什么意思，反正给我笑开了，心里想，捡到钱了！”
“钱又是什么……”
“……”
桃四娘表示，压力很大。
对于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十万个为什么少年，她已无力抚额。
也许是从小在江湖上打滚的缘故，桃语待人处世极为“滑溜”，各种各样的人也见了很多，要说模仿谁，那则是顺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今儿个，才第一天指导荷露，她桃语桃四娘已几乎想泪奔。
……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移花宫就是这样子养人的？养出来的人还都是小白？
无怪乎……前十来年里会有那样的事了。
恍然大悟之余，桃语已然决定给荷露又加了门课——学习江湖上起码的常识。
虽说是常识，但对于从小偷小摸起家到如今跻身一流之列的桃语来说，这是个大学问。
察言观色是其一。
擅长洞察环境是其二。
能在众人搜索中隐藏自己是其三。
………
……
…
“小荷露，你要记住，能察言观色，看出别人内心所想，是门学问。如果你能从大宫主的脸上看出她想什么，你就能超越我了。”桃语和颜悦色弯下腰，一手放在小荷露肩膀上教导。
“那桃婶婶你可以看出来了？哇喔，好厉害！”小荷露睁大眼，由衷佩服。他是相信桃四娘有真本事的，故而毫不怀疑。真的，能从冰冷的大宫主的冰冷的脸上看出除了冰冷、发怒之外的神色的桃四娘，值得他佩服。
听了这话的桃四娘僵笑，全身一冷，“这不能这么说……好吧，如果你能随时随地看出我心里想什么就算出师。”
小荷露不再眨眼，认认真真盯着桃四娘看了半晌，“桃婶婶是在‘期待’，期待我看出来的神色。”
桃语挑眉，微笑，心道，这小娃娃，脑子转得快，嘴巴还挺利索。
举一反三者，莫过于此。
也许看不出来真正所想，却能推出个大致不错的答案。
有戏。
“荷露，你在移花宫，觉得这里怎么样？”桃四娘微笑问他，在厨房穿梭不停。是一个人。
下午本不是开饭的时间，桃四娘闲来无事，开了小灶打算做点心。
小荷露一身白衣胜雪，孑然而立，微笑含羞不语。
桃四娘也不看他，“其实，移花宫是个好地方，如果能一辈子不出这里，真的就是个人间仙境。”
“可是移花宫终究还在江湖上……”荷露似有所悟。
“是啊……仙境是什么地方？江湖又是什么地方？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总是一样的，只不过就是个好坏罢了。”桃四娘搓着面团，揉，捏，压，赶。
小荷露似懂非懂，想了想，点点头，“那其实移花宫的人也和外面的人差不多？”
“也不尽然。”桃四娘停下动作，撇头瞅了瞅荷露，笑道，“外面有泼皮恶霸奸贼小人，这里有么。”
小荷露立马抗议，“有，前阵子走的那个红珠可不就是个泼皮？可有缠劲了。”
桃四娘大笑，乐得很，“那不是泼皮，是咱们小荷露乖巧惹人喜爱哟。”
小荷露冷哼，却红了双颊，故作不屑道：“我要她喜欢作甚？”
“那桃婶婶喜欢，总成了吧。”桃四娘打趣，“还有公子呢？公子不喜欢，你们两个小男孩可就孤单啦。”
大小荷露同时心中一团乱，理也不清，愈理愈乱。
“今天挨训了？”桃四娘看他郁郁的神色淡笑问。
“嗯。”
“为什么挨训呢？”
“大宫主说我罚人干活不对，也不知是谁告的密……”小荷露一脸阴郁，眼中闪过凶狠。
桃四娘看见了，心头一惊，要知道，小孩子的仇恨是罪可怕的。“那大宫主罚了你没有？”
小荷露一怔，“这到没有。”
桃四娘一宽心，“那就是揭过了的意思。”
小荷露听罢，皱眉。
桃四娘见他仍不散去的凶狠，挑明道：“小荷露哟，记得当初，大宫主只是叫你‘学习’吧……”
荷露咬唇，低着头，语调迟疑，“婶婶，是我越矩了是吗？”
“嗯，‘学习’二字可大可小，如果大宫主要重办你，直接撤了你的学习任务，可就连一丝的权都摸不到了哟。更或者，就是想看你被训之后的反应哟。”
荷露听了，心中自有计较。
往后开始收敛动作。
果然，大宫主不再过问。
话术者，骗人自若也。
人生百态，各个不同。百姓的平凡又不平凡，有的圆滑，有的奸诈，有的庸庸碌碌，有的吝啬非常，有的歹毒心肠。
一样米养百样人，也就是如此。
桃四娘算得一方巨盗，向来劫富济贫，得罪不少达官贵人。庆幸的是，她躲避的功夫高超，至今也没有被抓过。
靠的，就是这最简易的伪装之术。
“骗人的功夫我可是交给了你，就看你怎么用。不过，荷露，你骗人有一个最大的缺陷。”桃四娘一脸慎重。
荷露抿唇，抬眼看她，“可是我放不开？”放不开有两种，一者是手脚僵硬话语结巴，二者则是太过激动，血气上涌。
荷露就属于第二种。好不容易可以不再迟疑的骗人，却还是因为说了谎而心慌不已面红耳赤。
然则，桃四娘失望摇头，“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是你的眼睛……不会骗人。”太过清澈的眼，她花了多少功夫，才让他学会了用笑容遮掩他的心思。但是极怒之时的笑容总是那么虚无。
无疑，荷露的笑容并不如她意，但对于十几岁的稚童，这样的程度已经不容易了。
桃四娘直视荷露躲闪的眸子，缓缓说：“如果，笑容不能让你掩饰情绪，那么不如学学大宫主……”有时候冰冷的容颜虽然慑人，让人觉得不容易亲近，但是，是荷露的话没有问题。
桃四娘柔柔看着眼前由她教导的“徒儿”，俏生生的模样，粉装玉琢，惹人怜惜。
荷露倔强，认定的事，别人再怎么说，他即使无法反驳，也会咬着唇一声不吭，白白受罚。
荷露天真，总自有一套认识，但是却不强加于人，他听着别人所说的，自己却不置可否。
荷露冷漠，看他平时训人的模样便知，这是个不好相与的主，不会在乎弱者，这样不太好，但是他却开始学着掩饰他的漠视。
荷露怀忿，如今却也能思索着平息愤怒。
这是一个逐渐成长的孩子啊。
她看着成长的孩子。
那么，她有什么理由看着他磕磕碰碰受苦？
“记得，如果觉得笑容掩饰不了，学着冷着脸就好。若是眼神要出卖你，就阖上一半，看向眼前的某一处，千万别放空了看其他地方，那是心虚的表现……”
桃四娘是什么心思他知，只不过他依旧怀疑，不过就是向她学了几年，为何对他那么好？
好比，他大致知道——
二宫主带他回来，是想他继成衣钵。
大宫主忍他，是为了留一条后路。
花无缺待他好，是希望他们能同舟共济。
可是，人有百态，为善作恶在于一线思量。
人的思量可是只有一种的？
他不信，也害怕信了之后不一样的地方。
所以，就算是桃四娘，一心为他好的桃四娘，他仍旧不敢全信。
“是么……”荷露别手在后，目光远眺，不像一个舞勺之年的少年，他谈淡道：“我天生就不信别人说的话，无论谁说的话，我都不信。”
对桃四娘说，也对自己说。
第25章 贰贰·士之耽兮
人老是说，身临其境怎样，易地而处怎样。
可，就荷露目前的感受，往大的说是有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