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念情愫,他们却再不会是单纯的朋友。
他甚至无法像当初一样,无拘无束的站在他身边,与他赏花弹琴,与他对酒当歌。
陆小凤从未觉得如此痛楚,即便他九死一生,即便命悬一线,他都不觉有今日半分。
天下怎会有如此的痛?
白光闪动,灵魂已然飞身入天。
陆小凤怀抱着花满楼,怀里的他,终于在顷刻间,睁开了眼睛。
他从一个黑暗里睡去,又从另一个黑暗中醒来。
他从痛苦中醒来,却依然要面对痛苦。
可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陆小凤欣喜若狂。
花满楼终于得救!
可心口却锥心一痛。
并非只是心痛。
而是真真切切的疼痛。
花满楼初醒,他无知无觉,万般痛楚。
他极力要推开的人,他已然推开。
他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灵犀一指!
他在朦胧之中,终于自救。
灵犀一指!
花满楼的灵犀一指。
陆小凤的心。
疼痛蔓延,陆小凤抬起手,急速点住了花满楼的穴道。
花满楼重又昏睡过去。
他已得救,但陆小凤怎愿让他此刻清醒?
他不愿,他不忍。
陆小凤压抑不在,终于吐出大口鲜血。
如此呕血数口,依然不能停止。
他自知灵犀一指威力,恐怕此刻他已经伤了心脉,性命难保。
花满楼神志不清,又逢极大痛楚,根本不知自己出手究竟如何。他只是使力一运,再亦无法挽回。
他从未伤人,更从未用灵犀一指伤过人。
陆小凤当初教他灵犀一指,他亦曾笑两人今后恐怕要心有灵犀一点通。
没想到,他第一次伤人,竟用了灵犀一指,竟伤了陆小凤,伤了他的今生挚友,伤了那个教会他灵犀一指的人。
这世界又是如何造物弄人?
陆小凤轻轻擦拭花满楼额上,将汗水抹尽,此刻却难以支撑,已然面如土色,重伤难愈。
他细细将花满楼衣襟合拢,只觉头晕眼花,几乎晕厥。
他想,这个时候,我绝不能死!
第32章 寻人
陆小凤失踪了。
这本来是江湖中没有人相信的事。
陆小凤就像一只凤凰,说不定会飞到哪里去。
一只鸟儿如果有翅膀,就一定不会待在原地。
更何况是习惯了恣肆江湖的陆小凤?
如果你不常见到他,会不会觉得他失踪了?
当然没有人会这么想。
可这次,却不由的人们不信。
陆小凤已经失踪了一个月。
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但江湖人笑过之后相互畅聊,却忽然惊觉,原来我一直也未见到陆小凤。
你也未见,我也未见,他也未见,那他究竟去了哪里?
他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却知道他最后一次露面,是跟花满楼在一起。
希望陆小凤死的人有很多。他们希望借由这次机会,陆小凤可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是希望他活着的人更多,陆小凤是个广交好友的人。
比如,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去了江南花家。
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花平一看是他,猛然关上了门。
司空摘星不明白这个变数,他从未得罪过花家,更没有偷过他家的东西,一个下人,却狠生生拒绝了他。
司空摘星可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拒绝的人。
越是拒绝,他就越好奇。
等到花平关好了门,正往里走的时候,司空摘星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花平惊了一下,随即便想明白了,他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气道:“我还没说话,你怎么就把门关了,简直无理取闹。”
花平苦笑一声,道:“老爷说不想见到江湖闲人,让我看好大门。”
司空摘星听了更气,用手戳了花平的脑袋,哼声道:“我什么时候算是江湖闲人,如果我算是江湖闲人,江湖上的忙人岂不是都死了。”
花平憋着气,闷声道:“老爷不希望旁人打扰七公子,司空大侠还是请回吧。”
司空摘星听他此言,忽觉出什么不对,不知花满楼出了什么岔子,不由的有些疑惑与担心。
他道:“花满楼怎么了?”
花平皱眉,表情很是纠结,沉声道:“他亦不想见旁人。”
司空摘星更是疑惑。
花满楼怎么会不见旁人?
他的小楼连门都不会关闭,任何一个需要他帮助的人,他都会乐意施以援手。
这样一个乐观热忱的花满楼,竟也会有闭门不见的时候。
司空摘星终于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再不理花平,直接往后室奔去。
花平怎么能追的上司空摘星,他咬咬牙,喊道:“公子病了,你不要惹他难过。”
司空摘星已经风一样的走了。
等他到了花满楼的卧房,却并没有见到花满楼。
他疑惑着。
他没有见到花满楼。
花满楼不会离开这里,他会在哪里?
他想着,又往前踱步一段。
终于,前面的小花园里,一个清瘦的背影让他眼前一亮,他喜道:“花满楼!”
那背影转过身来,正是花满楼。
可他的脸颊却瘦削了很多,面色并不健康,看起来的确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他穿了一件素白的衫子,正站在花丛里。
司空摘星想不到他不过月余未见花满楼,他竟清瘦了这么多,竟憔悴了这么多。
花满楼道:“原来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跑到他身边,关心道:“花满楼,你怎么这样瘦了?病了?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花满楼摇摇头,道:“不碍事,生了风寒。现在已经好了。”
司空摘星见他虽然病态,神色却并不萎靡,想来的确是好了几分,便道:“此刻快盛夏,你还是多多保重,别生了热病,刚好了就再严重。”
花满楼笑了,他的笑容依然和煦如春风。
司空摘星终于放下了心。
他道:“花兄,你也不是娇贵的公子,怎么会生了风寒?这春末生寒症,可并不容易。”
花满楼道:“我若知道,就不会让自己生病了。”
司空摘星笑起来。
他跟花满楼踱步到一个小亭,两个人坐下。
司空摘星终于说道:“陆小凤失踪了,你有没有见过他?”
花满楼一愣。
他的神色忽然有了一丝触动。
司空摘星离他很近,近到可以观察到他的每一个表情。
他从未在花满楼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有种莫名,有种疑惑,更有种心伤。
然而这种神色却在他脸上旋即消失了。
他问道:“他还好吗?”
司空摘星想不到他竟这样问,疑惑道:“我可不知道,不然我也不会跑来问你,最后看到他的,不是你?”
花满楼摇摇头。
他道:“我没有见过他。他便走了。”
司空摘星道:“他丢下你一个人走了?”
花满楼又摇摇头。
司空摘星见他沉默不语,已知事情不对,却又不知道如何问,只好说道:“听说你们去查顶天阁的事情。”
花满楼忽然道:“司空兄,你要找陆小凤,就先要找一个人。”
司空摘星问道:“谁?”
花满楼道:“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
怎么会是老实和尚?
花满楼终于轻声道:“待我醒来,已经回返花家,未见到陆小凤。送我返家的,是老实和尚。”
他道:“他才是最后一个,见到陆小凤的人。”
司空摘星终于察觉出了哪里不对。
花满楼绝不是对陆小凤这样冷漠的人。
他方才说陆小凤失踪了,花满楼竟然并不如他以往心焦着急,他曾经为了陆小凤宫九之事奔波江湖,连小楼都离开,生怕陆小凤有什么危险。
如今,陆小凤失踪了,花满楼却并未说要寻他,竟未再多提?
这究竟是为何?
司空摘星问道:“你和陆小凤,是不是……吵架了?”
他不知道怎么问,索性直接按照他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花满楼摇摇头。
他没有说话。
他忽然道:“司空兄,我累了,身体也刚刚恢复,不如我们改天再聊。”
他下了逐客令。
花满楼竟也会下逐客令!
司空摘星不明白。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忍不住胡搅蛮缠道:“花满楼,你们到底怎么了?”
花满楼道:“司空兄,今日不聊了罢。”
他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要离开。
司空摘星见他已经如此,又觉自己绝不可像对陆小凤那样对他,只得认了,道:“好吧,我先去寻老实和尚。”
他纵然一跃,跳出花园。
花满楼走到花园边处,便再不能前行。
花平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见花满楼正痴痴的站着,道:“公子,方才那个大贼跑来找你,我拦不住他,你快离开这里。”
花满楼轻轻道:“要叫他司空摘星大侠。他可不是大贼,他总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贼。”
花平道:“公子,你现在还要替他说话?”
花满楼笑道:“我已经见过他了,他走了。”
花平道:“公子,你也站了有些时候,快些回屋子歇息吧。你这低热都发了一个月,再着了凉,可怎么办。”
花满楼摇头道:“这种天气,想要着凉,岂不是太难为这夏天了。”
花平道:“公子,我扶你回去吧。”
花满楼点点头,没有拒绝。
花平暗暗想到,公子自从返家醒来,神色便一直不对,虽然同往常变化不大,但他却萧索寂寥了几分。
尤其是他站在花园的时候,他的背影都多了几丝落寞。
花满楼道:“花平,花园里的六月雪开了吗?”
花平点点头,道:“开了,比冬天的雪花还美。”
花满楼道:“嗯。”
花平笑道:“公子,往年都是你先告知我们六月雪要开花了,它那香气极淡,我们很难闻的出,公子却总先知道了,今年终于我先了少爷一步。不过今年公子病了,没闻到也是应该,却不能算我早了。”
花满楼听他开着玩笑,逗自己开心,道:“就算你早了罢。”
花平引着他,两个人走向房间。
花满楼道:“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花平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些什么,道:“公子,方才有人要见老爷,似乎是顶天阁的人,说要送老爷一幅画。”
花满楼一顿,道:“顶天阁的人?”
花平道:“刚才我跑来的时候,那人便到了,后面跟了几个人,手里还拿了一个卷轴,我瞧了几眼,就是一幅画。”
花满楼点头,道:“知道了,你先走吧。”
花平笑了笑,道:“公子,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我,我就一直待在外面。”便跑了出去。
花满楼当初被老实和尚送来花家,昏迷了数日才清醒过来。不仅是花如令,花家的下人丫鬟都吓坏了,怕他出了什么事,待他醒来,却发起烧来,一直高热不退,后来虽然好了,却又是低热,已经一个月,并未全然好转。
花平不知道花满楼出了什么事,又想到他是同陆小凤一同出去,怎么一个人受了伤被送了回来,老实和尚什么都不肯说,便匆匆的跑了,任谁追也追不上。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他不免要责怪起陆小凤来,说要保护好公子,却自己不见了踪影。
花满楼醒来那几天,神情恍惚,像是脱了魂,将他们皆数吓坏。
过了数日,才渐渐回神。
可他什么都不讲,连花如令也未曾说过。
花平却发现他有时候去花园赏花,一赏便是一个日头。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一日下了大雨,花满楼站在阶前,亦不语,便站在那里听着,雨未停,他未走。
他忽然从他家公子身上,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寂寥。一种他从来不知道的心酸。
他如何忍心。
若是哪天陆小凤来了,我一定要赶他出门。花平想。
第33章 凤栖花
花满楼独自喝着一壶茶。
壶里泡了新摘的碧螺春,清香可人,嫩芽透着新绿,任谁喝一口都会觉得爽神宁心。
花满楼细细的喝了几口。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几乎克制不住。
他已经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很多事情。
但有些东西,他根本无法克制。
他饮了几口,用舌尖牙齿触了触那杯底的茶尖,他知道,这是碧螺春。
他本想让自己变得冷静。
他已经无法辨别味道。亦没有办法闻到气味。
或许,这就是一念成神的毒性。
他放下茶杯,不再饮茶。
痛苦之中,失去之后,往往让人陷入沉思。
花满楼想要避开,却无法逃避在这些渐渐消失后心底生出的痛苦与惶惑。
陆小凤。
他忽然想到陆小凤。
为什么?
他心底忽然冒出了这样的话。他阻止自己去想。
他觉得头有些痛。他不愿再去想。
他只觉得疼痛已经刻在他的身上,挥之不去。
而让他痛苦的,却并非疼痛本身,而是一个人。
是陆小凤。
他竟……
他竟如此对待……
他竟不辞而别……
他不再想。
他不能再想。
花平的脚步由远及近。
花满楼不是一个肆意徜徉在痛苦中的人。他极自制。而且极敏感。他已经听出脚步声的不对。
花平的步伐,很踌躇。几乎要迈一步,退两步。犹豫而闪躲。
花满楼喊道:“花平。”
花平紧跑了两步,将门推开。
他的手在颤抖。
花满楼怎么会感觉不到。
花满楼道:“出了什么事?”
花平的脸色发白,他不敢看花满楼。他不知道如何开解他的少爷,他的七公子,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像是一个染缸。
花满楼站起身,轻轻的拍拍他的肩。
他的身体紧绷,紧张而踌躇。
花平答道:“没有事,公子……我……方才跑的太急了……”
花满楼叹气道:“花平,若你不告知我,我只好去前厅见我爹。”
花平闻言,大惊失色道:“不能去,公子,你千万不能去前厅。”
花满楼听他此言,更知道前厅出了事,又一想顶天阁的人,唐思雨曾杀了数人来嫁祸花家,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又生出什么主意。
他问道:“与我有关?”
花平死命摇头,道:“没有关系,公子别问,老爷说不定已经送他们走了。”
花满楼道:“既然你还是不肯告诉我,我还是只得自己去了。”他说着,就往门前走去。
花平拉着他的衣袖,道:“公子,千万不要去。”他急急的喊道,“他们就为了侮辱公子,才会这样做,公子不要出去。”
花满楼一愣,他听花平这样焦急,思虑了片刻,才道:“你说他们送来了一幅画,是什么画?”
这本是一副极寻常的画。工笔花鸟。
这却绝不是一副寻常的画。
凤栖花。
出自当今最具盛名的画手点睛飞龙吴点睛之笔。古人画龙点睛,吴点睛连点睛都不必,龙自飞天。
只是此时,他并非画龙。
他画的是凤,凤舞九天的凤。
他画的并不只是凤。
他画的是花,繁花似锦的花。
凤凰栖于百花丛,人间无垢莫说情。鸳鸯戏水蝶成双,何须执着辩雌雄。
花如令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吴点睛却问:“花庄主觉得我这凤凰与花,画的可好?”
花如令只淡淡道:“凤是凤,花是花,先生手法精妙,能将凤凰化作凡物。”
吴点睛知他讥讽,并不恼,只是笑道:“花庄主高见,素闻花家七公子绝世无双,虽不能视,却品得古宝真迹,书生不才,不知可否请花七公子鉴赏评品。”
花如令冷冷道:“楼儿近日身体不适,正在静养,不宜见客。”
吴点睛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这幅画,本意便是以花公子为原型,不得他赏,实在可惜。”
花如令道:“楼儿不才,怎会入吴先生的笔,先生高抬,担当不起。”
吴点睛见他要动怒,依旧道:“花庄主为何不怎高兴,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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