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莳。
他又在心中念出这个名字,借此打起精神后,又一头钻进《浩然真经》里。
除开从《浩然真经》里找办法离开试炼,他也想不到别的途径能离开这里了。
偶尔还能走神一下,思考他九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浩然剑的试炼放在这个时间开始。
他仔细回忆,发现这一年的记忆太过模糊不清,似乎有什么阻碍挡住他探寻的神识。
晏北归一百零八次从自己的记忆中退出来,转换心情去看《浩然真经》。
原本以为和过去一百零七次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才睁开眼睛,就发现眼前的场景竟然有动摇之象,行人的五官渐渐变浅,石阶的边缘飘出雾气,支撑草棚的木杆连灰白色也褪去,变成两根平行的线条。
晏北归眨眨眼,抬起头来。
压制在他身上,不让他动作的力量稍稍松开一点,晏北归站起来,仰望灰蒙蒙的苍穹。
一道声音如闪电一般,在天空上炸开。
“他妈给老子醒来的啊白毛!”
吼完这一句的季莳被浩然剑意追得屁滚尿流的。
这么形容似乎稍稍有些不文雅,但这确实是对季莳此刻状态的真实写照。
当初晏北归握上浩然剑,能在九天杀得魔兵魔将屁滚尿流,和那些魔兵魔将相比,季莳只能算是个有几分手段的小人物。
浩然剑意又不知道季莳是谁,被另一道剑意惹怒的它下手完全没有留情。
虽然季莳专门从明台上拔出那一丝一丝剑意,就是为了挑衅浩然剑,如此也算求仁得仁,但他绝对没有想到结果是自己变得这么狼狈。
唯一的好处,大约是之前追杀他的傀儡们也不是浩然剑的一击之敌,纷纷倒下报废。
不堪重负的大殿终于倒塌了。
季莳从滚滚烟尘中跳出来,挥开硝烟,抬眼看到被他捅了一剑的晏北归眉心处有什么在闪烁。
大概是浩然剑想从心界中钻出来。
只凭剑意就让他这么狼狈,若是真身出来还得了?
季莳缓了缓气,思考接下来是该土遁还是如何,抬眼却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头站在他面前。
白发老头被周围打斗扬起的劲风吹得巍巍颤颤,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不过他身边有一个人,伸手扶着他。
季莳觉得自己的肌肉一下子紧绷起来,在大脑进行判断之前,已经下意识后退回烟尘中。
这是一个……元神真人。
季莳瞟一眼扶住老头的那人,见到这人面露微笑,眼神空洞,心道,还是一个魔傀道的元神真人。
魔傀道的元神真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魔傀道掌门,另一个是太绪真人,这个宗门所追求的世间万物皆是傀儡一道,特别容易走偏路,能养出两个元神都很不容易。
眼前这个老人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个魔傀道掌门,那么就是太绪真人了。
太绪真人是和晏北归结仇结的特别大的一位元神真人,毕竟任谁被杀光徒子徒孙,哪怕是对并无什么师徒情分在的魔修,也是一件让人截然大怒的事情。
“我怎么觉得又被你拖累了,白毛?”
被季莳询问的晏北归没有做声。
但是一朵朵紫莲盛开在白发道人身周,将他保护起来。
季莳瞥一眼晏北归腹部被他捅出伤口,他捅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太用力,约摸半寸,血在道袍上晕开小小一片后,似乎就自动止住。
血晕太过显眼,季莳看过去就移不开目光,他指尖颤了颤,想要给晏北归施法止血。
“原本以为春山君有多果决,”太绪见他反应,嗤笑道,“结果见到情郎受伤还是不忍心啊。”
季莳的指尖又颤了颤。
这回不是想给晏北归止血了,他是手痒难耐,想一拳揍上太绪的脸。
他觉得自己的情绪表达得并不明显,但太绪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举起一枚金铃,轻轻摇晃。
空灵铃声响起一瞬,和散人道以及春山来使缠斗的傀儡陡然停下动作。
散人道众人,和季莳的下属们气喘吁吁停下来,他们陷入战斗时云里雾里,如今停下战斗也云里雾里,数百人交换眼神,最后目光皆向局势第一个变化,原本春山君和晏浩然所在的地方望去。
大殿虽然倒塌,但要找到这两人还是很容易。
一日之内,几次遭殃的散人道驻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随地倒塌的断壁残垣,绘着浮雕牡丹的朱红立柱上,牡丹花的花瓣全部落下,琉璃玉瓦摔得粉碎,失去光泽,然后被人一脚踩上去。
金铃再响,每响一次,晏北归就往前走一步。
季莳暗中咬牙,却听到太绪道:“你想杀我么?”
“天下有几个人不想杀你,真人算过吗?”季莳语气很不好。
“确实,”太绪哈哈大笑,“不过那些蝼蚁想杀我又如何呢?他们不过是被操纵着起了杀意,就如同现在春山君你一样,被本座的所作所为,被老朽的操纵着满心杀意,这样的傀儡,能对我做什么?”
季莳:“……”
山神大人并没有和多少魔修交谈过,现在一看,果然一般人难以理解魔修的思维。
他也不想理解一个神经病的思维,小沧澜一闪出现在手中,还未做什么,太绪就道:“你确定要动手?真的不在意晏浩然的命了?”
季莳原本想说他一点都不在意,白毛死得越早越好,然而他嘴巴张了张,却发现说不出口。
太绪笑了。
季莳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或者说,是他操纵的结果。
“有人想请春山君做客,之前送请帖的小家伙们都被春山君打了出去,万不得已让老朽来送,事不宜迟,请山君大人跟我走吧?”
太绪说这话的时候,晏北归已经顺着金铃指引,站到他背后。
很明显,这老魔是要以晏北归为人质,要挟季莳。
季莳考虑片刻,抬步向太绪走去。
人群中尹皓想要阻拦:“上神!”
“不用担心,”季莳没有回头,抬手拦下他,“本神也想会一会,请我做客的是什么人物。”
“可是……”
“无需多言。”
“……是。”
尹皓垂头退下,季莳又看向想要冲上来,又忌讳晏北归这个人质的徐繁云。
晏北归从九天落下时一路不离人眼,太绪想要做手脚没那么容易,想给晏北归下傀儡丝,只能通过内应。
“繁云仙子,”季莳道,“请替我向你家侍女问好,赤姘道的金丹修士,为潜伏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
徐繁云失声叫道:“什么?!”
季莳懒得和她解释,走到太绪身前,和站在太绪身后,双眼空洞无神的晏北归默不作声对视一眼,移开视线,看向太绪。
“可怜的有情人啊。”老魔虚情假意地感叹,掏出一张符箓。
纸上墨迹鲜红,流动的力量不凡,凭借季莳对符箓的一知半解,只能认出这是一张挪移符。
被贯入真元的符箓微闪,虽然有小小不顺利,但最后结果尚在预料之中的太绪哈哈大笑,要带着季莳和晏北归两人挪移。
就在此刻,藏在人群中的魔傀道弟子见到太绪身后的晏浩然眉心光芒一闪,浩然剑化为一道流光飞出。
这弟子尚来不及提醒,站在太绪面前的季莳几乎和晏北归同时动作,举起小沧澜。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心水作者的渣贱文写得特别有味道,最近她的旧文完结开新文,于是十九一头栽进旧文里
……咳咳
至少晏北归这章上线了
第117章()
剑刃挥下,带出一圈月牙般的银光。
太绪看似注意力放在挪移符上,实际上他耳闻过春山君的行事,知道春山君不可能束手就擒,早早防备。
一个元神,一个阴神,有心防备下,春山君就算想搞什么小动作也做不到。
季莳其实也知道太绪对他不放心,不过甩出挪移符是太绪可能露出的唯一破绽,他不动手反而更惹人猜疑。
太绪能防住他,难不成能防住他自信已经在他掌控之下的晏北归?
商量都没有商量的两人选择的动手时间无比一致,太绪身边的战傀上前一步拦下小沧澜,双臂在大力下几乎破碎,同时晏北归一剑削下,哪怕神识预警,其剑光之快,亦是当无可挡!
火花电光之间,太绪真人身上各种禁制符箓亮起,如蜘蛛丝一般细小的纹路明灭一瞬间,就被真身出现的浩然剑刺穿,剑身一绞,直接粉碎。
但这一点时间差已经足够太绪重新准备。
晏北归逃脱他掌控已成事实,但太绪犹不想信,他咆哮:“这可是花费三年时间,专门为你炼制的傀儡丝!”
才掌握身体,头脑有些晕晕沉沉的晏北归会回给太绪一个茫然无辜的眼神,“专门为我炼制的?并无特异之感啊。”
若不是浩然剑在拖后腿,他其实早就可以醒过来才是。
季莳闻言,差点笑出来。
然后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和他战斗的战傀好歹是元神真人炼制,用来护身的战傀,小沧澜之重是天下第一,但砸不中也没有作用。
季莳差点想把小沧澜放大去砸,但他若是真的如此砸下去,太绪和他的战傀有事没事不知道,明台和散人道反正应该是不复存在。
虽然已经拆了晏北归家的房子,动了晏北归家的地基,但现在还是能重建的,等小沧澜砸下去,连重建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就算现在拼得一时清醒,又有什么用。”
太绪讥讽道。
挪移符中灌注的真元接近饱满,马上就能发动。
一切眼看已成定居,就在此刻,当了很久围观群众的江映柳终于反应过来。
“魔傀道大摇大摆来撒欢,难不成真的觉得也能能大摇大摆地离开不成?!”
自季莳说出那句话,心中瞬息万念波涛起伏的徐繁云闻言定神,剑锷上红缨无风自舞,头顶千军万马奔腾的法相展开,第一个将剑斩下。
散人道众人,春山来使们,秉着被戏耍的一肚子怒气凛然出手。
一时之间,各种光华泛起,法术剑光不绝,齐齐打向那马上要到临界点的挪移符。
战傀在拖住春山君不让他遁走,太绪自己则是对上手持浩然剑的晏浩然,虽然自己一个元神,对上晏浩然一个金丹,绝不可能输掉,但浩然剑可不是好相与的。
……该死的,为何晏浩然会是浩然剑之主!
太绪真人手往身侧一指,金铃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再一次发出空灵铃声。
被命令停下的傀儡们再一次行动,距离近的直接扑过来,以身为盾,要挡下周围数百人爆发的怒气,但太绪的反应总归是慢了一步,傀儡未至,数百人同时施展的法术剑光已经将他笼罩。
太绪真人指向身侧的食指弯起,随着他的动作,无数隐约可见的丝线以他的手指微□□,向四面八方散开,他手指一动,千万丝线也跟着颤动。
“你们……也不过是傀儡罢了!”
金铃轻响,丝线微颤,本要将他笼罩的剑光和真元光华齐齐顿住,连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暂停了一刹那,然后太绪真人猛地一甩丝线,这些真元和剑光沿着原路,向它们曾经的主人射回去。
众人本来是怒而出手,怎能应付这般变故。
季莳被那战傀左堵右拦,只能在方寸之间施展遁术,若作为武器,小沧澜砸下的轨迹实在是太好辨明,战傀看也不看就能躲开,至于镇魂镇定之力,面对全身上下少说有三十层禁制的战傀也无大用处,季莳心中惋惜,知道自己的本命法宝必须升级,如今不能用,还不如丢出去给那群围观者当盾牌。
小沧澜猛地长大几圈,神识指引之下,唤来群山山魂,重重山脉将此地包围,江映柳只觉得自己和太绪真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从数丈远拉开成数里,原路砸回来的法术剑光纷纷落空,重新行动的傀儡们也仿佛深陷泥潭,不能动弹。
季莳赤手空拳面对战傀。
他举起双手,原地站定,做投降状,道:“太绪真人,你请人就是这样请的吗?”
“春山君也要遵守来宾之仪才对!”
晏北归也去拦截那些砸回去的法术真元剑光,太绪唇边狞笑,指决捏出,打算先将季莳束缚,免得他又闹幺蛾子。
便在此刻,真元顺着指诀贯通而出,化为一条绳索时,太绪突然觉得平地升起一股冷风,将他吹得透心凉。
神识其实已经感应到,但他还是下意识转过头看一眼。
晏北归一剑劈开挪移符。
他劈中的这个点正好,挪移符一半直接失效,被因为堵塞而爆开的真元炸得粉碎,另一半却还能勉强运转,被爆开激起的气流带动,飘到太绪真人眼前。
这一切发生都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季莳收回自己没人看得懂的投降姿态,满意看到太绪真人被半张挪移符带走。
“应该不会落到原本目的地去了,”他十分愉快地道,“可惜就算是突然挪移到九万公里下的深海,一个元神真人竭力不想死的话,还是不会死的啊。”
原本控制住季莳的战傀见到主人不见,僵住片刻,放下季莳向北方奔去。
季莳觉得这东西很像触发什么程序设置的机器人,饶有兴趣地望着战傀逃走,等他回过头来,发现晏北归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侧。
山神大人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觉得头发竖起来了。
但他终究没有避开和晏北归的对视。
映入他眼帘中的晏北归似乎非常疲惫,但他眼角眉梢都是因为见到季莳而扬起的喜悦,让捅了晏北归一剑的季莳难得感到良心上小小的愧疚。
不过晏北归已经自己止血治伤,剩下的无需季莳操心。
“一件倒霉的事后总会接着一件好事,”晏北归莞尔道,“果然醒来后,我第一眼见到的是你。”
白发道人把那个你字念得极轻,但又很清楚。
季莳身体僵了僵,如同一个关节不会动的木头人一样转过身,道:“傀儡大军尚没有退下,尹皓那蠢货撑不住,我去帮个忙。”
从前绝不会得到季莳解释的晏北归欣然点头道:“嗯。”
浩然剑被他反手靠在肩胛,此刻手腕一转,挽出剑花,剑锋泛着冷光,便要随晏北归一起冲进敌阵中。
可惜的是,如浩然剑这种诛魔杀器怎能轻易掌握,在接二连三地坑爹之后,刚陪着现任主人征战一把,非常舒爽的浩然剑突然想起试炼一事来。
浩然剑的试炼要借血气煞气,不靠谱的剑灵发现,此刻的环境虽然比不上之前在九天和和群魔大战,但勉强能够得上开启试炼的标准。
于是它二话不说,再一次将晏北归神魂拉进试炼中。
季莳正好在这一刻回过头来,就看到刚刚还在和他说话的晏北归眼睛一闭,又倒下去。
他下意识伸手把晏北归拉住。
“咦?因果?”
季莳似乎听到耳边有稚嫩声音这般道,然后眼前一黑。
果然见到晏北归就没好事!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醒来的季莳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觉得对这种事他已经非常熟练了,比如一开始穿越的时候,比如被晏北归乱来掉到阴域碎片里的时候,比如离开阴域时原本要去中原结果跑到西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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