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二)
过了很久,星河仍然站在门边,表情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站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累了,他索性直接在门边坐下。先是月神领着新命名为姬如的晓丫头走了出来,星河闷闷地抬头看了眼远去的二人,并没有跟月神打招呼。
他不喜欢月神,一点都不喜欢。就像他讨厌少司命一样,跟她们二人在一起,星河总是会觉得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们的喜恶,就像……就像机器一样。至于其他人就更讨厌了,先不说湘君和湘夫人,起码云中君就是个二货,而大司命跟他属性不合,星魂是个讨厌鬼,东皇……东皇……东皇……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讨厌东皇。
他先天就是极适合练习蛊术的体质,蛊总要与各种各样的东西打交道的,而中了蛊的人死状往往凄惨无比。或者是突遭横祸,或者是被毒虫生食……老实讲,一开始星河并不适应。打个比方,有一种蛊叫公鸡蛊,是把杀好的鸡在适合的日子里放到山上,次日去看,若是那鸡已经被毒虫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那么那毒虫就是公鸡蛊。中了公鸡蛊的人腹内疼痛仿若鸡啄,死时虫子破体而出,凄惨至极。
最开始星河确实是做了几天噩梦。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在阴阳家这种东西只能算作是小意思,残忍,但并不是最阴毒的手段。况且对于星河而言,小孩子的是非观本来就不甚清晰,长此以往,因上辈子法治社会而生的一点点罪恶感也丧失殆尽。
星河觉得,那全部都应该怪东皇。东皇东皇,都是因为东皇,若不是东皇,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做这些事情。若不是长期养蛊,他才不会得这种病,他才不会现在要死要活地瞎矫情。反正……反正……就怪东皇。
星河不喜欢阴阳家的气氛,一点也不喜欢。上辈子年纪轻轻就病死的他比任何人都害怕疾病这种东西,但是现在也没人来问他是不是害怕得紧,当然也不会有人会劝他一句:“你找个山林退隐了吧,莫再留恋这乱世了”。
小孩这么自顾自想着,越来越觉得气愤了。
独自坐了好久,最后也没见东皇出来看他一眼,星河面上虽然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是走了几步后又折了回来,用力地踢了那扇门几脚,发出了巨大又刺耳的响声。星河这才咧着嘴笑了,他回过头得意洋洋地对星魂说着:“怎么样,其实这么听,还是挺好听的,对吧?”
他作势要再踢几脚,被星魂强行拉走了。星河这才安静下来,他挣开星魂的阴阳术,像是没骨头一样倚着墙,还是刚才闷闷不乐的样子。星魂也没打算跟他多啰嗦些什么,阴阳术一个接着一个地练。过了好久,见当真是没人理会自己,星河才勉强笑起来,掐着手指估算了下时间,才发觉星魂陪着自己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他侧过头看到星魂在等下,眼眸映了灯火,似是琉璃般漂亮。星河伸手想捏一把,被星魂身子一歪,躲了过去。星魂倒也没在意,低着头用聚气成刃削着一块木头。星河凑过去看,星魂停了下来,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对方。
“爷,是你给我笑一个,还是我给你笑一个啊?”星河咧着嘴,“你要是去秦楼楚馆,肯定得赚翻了。”
星魂懒得理他,回了自己屋内,自顾自继续削木头。没人陪他说话,星河无聊地帮星魂束发,一根布袋束着头发,末尾翘着个蝴蝶结,蝴蝶翅膀还一只大一只小,呆萌到了极点,被星魂一把就扯下来了。星河看星魂真的不理他,便无聊得仰头倒在床上,数天花板上的星星。
他玩着自己臂刀上的机关,一会儿让臂刀弹出来,一会儿又收起来,反正就是没想着修炼。当然也没人管他。星河突然开始怀念在流沙时候的日子,也不知道卫庄大人还要不要他,偷偷溜回去,是不是会被白凤王八蛋奚落一番。
怎么想到白凤了?
星河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他突然站了起来,眼睛里像是藏了个金乌般闪亮亮的,他随手就布了个结界,低声对星魂说:“我们……不,你帮我逃出去吧。”
星魂皱眉,他抬起头,思量了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他看星河的时候面上无悲无喜,仿佛就在陈述事实一般的语气让星河觉得有些恼火:“句芒少主,你被人唤成星河久了,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么?”
“……我可不傻,我的名字叫句芒,阴阳家少主,怎么可能忘”星河咧着嘴笑着回答,虽然恼火,但他好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脾气。对于星河来说,这是非常大的进步了。星河顿了顿,接着说,“有这么个爹罩着,我不出去晃荡晃荡不是可惜了?”
“你当真这么想?”星魂听到这话,只是这么淡淡地问了一句。
“当真,怎么能不当真呢?”星河这么回答,面上倒是没有半点芥蒂。他说胡话的功夫比他养蛊的功夫还要厉害,口不对心,日子一长,连他自己都能骗过去。星魂也知道对方的性子,他冷冷哼了声,许久都没有接过话茬。
星河看星魂不理他,便起身,披了一件暗色斗篷,收拾了下东西,径直走出了房间。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点生气了,星魂抬头看了眼对方,手上削木头的动作顿了顿,最后还是默不作声,权当没看到。
这间房间与大司命、少司命的卧房隔了一个连廊,要逃出阴阳家倒是一点都不难,只要说自己是奉了东皇阁下的命令,去桑海便成了,但难就难在怎么不被抓回去。阴阳家若是想要抓一个人,那便太容易了,至少比外边人想象的要容易得多。
星河觉得自己真的一分钟也无法在这地方待下去了,他摸出了一只小虫子,刚想动手时,却被星魂拦下了。星魂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摩挲着手里的木料,低声开口道:“……此番去桑海,我携你同赴便是,你若在此动手,便真真的难出去了”
手可摘星辰(三)
“星魂”星河开口问了句,“你帮我做什么……脑子坏了?”
出乎星河意料的是,星魂当真是点了点头,却什么都没有回答他。星河觉得今天的星魂似乎有点不正常,但是他也说不上是哪里不正常,原本星魂的心思就难猜,跟个小孩子一样反复无常,这下子这句话说出来,星河就觉得更加头疼了。
“…………”星河抿唇,并不打算回答星魂。他还是自顾自隐了身形,沿着墙角慢慢走,不断有小虫子沿着他的脚爬下,向四周探去。那是星河在打探四周有没有人。可是星河忘了一点,阴阳家本来就没什么蚊虫鼠蚁,但凡是见到了虫子,外表还这么特别,便知道是句芒少主放出来的了。
星魂站在星河身后的不远处,低声说:“废物,你再这么一意孤行,就真的离开不了了。”
星河当真停了下来,他捏着一只金色的飞虫,回过头来看着星魂。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看了好久,才默默开口:“作为报答,你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
星魂露出了一个痞里痞气的笑容,像是思考般停顿了一会儿:“可以考虑。”
星河咧着嘴笑了,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星魂,笑了半天才正色道:“我可娶不了你这个悍妇”
星魂上下扫了一眼星河。对方一头黑发,双眸闪亮亮,笑得时候表情天真无邪,不带半点污秽,倒真的像是个小孩子了。这么想着他又看了看自己,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不再纠结于这个方面,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星河拉着了袖子。
“你不陪我继续查探?”星河问。
星魂皱眉:“我不是说要你陪我同赴桑海么,你还要去查探什么?”
星河扯着对方的袖子,在地上一只小虫儿的带领下穿过了重重楼阁,来到了一闪巨大的青铜门前面。他像是献宝般展示给星魂看:“我之前可没发现过阴阳家有这个地方……你可曾见过?”
星魂摇摇头,似乎是思量了片刻,又点点头:“好像……好像是藏书阁”
星河瘪嘴,推开了那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连着机关,哪怕是个小孩子都能轻易推开折扇沉重的大门。星河在小虫儿的带领下穿过了一排书架,最后停在了书桌边。他席地而坐,将小虫儿收入怀中,才松开了星魂,开口道:“你知道的,我患病吃的药里面,有一味药,是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有剧毒啦,也用来喂蛊虫的”
星魂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可是红儿说,这个地方有大量的这种药。你也知道阴阳家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的,要不然我幼时也不用特地去南蛮之地。据我推测,在我脚下肯定有密室,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星魂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却仍星河说话的真假。过了一会儿他挫败地低下头,倒是聚气成刃,轻轻的将地板割开了一个小口子。星河眯眼向里面张望,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从里面扬出了些灰尘,星河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他示意星魂继续,对方摇摇头,停下了。
“不用报备东皇吗?”他问,声音轻轻的,似乎是有些犹豫。星河当然知道对方不是害怕,而是出于对他的考虑——非常时期,星河连内力都用不了,全靠下蛊,若是下面有机关,凭他,大约也护不了星河。
星河上下扫了一眼星魂。最后他静静地将藏在袖子里的臂刀弹出,慢慢吞吞地沿着那个小小的洞口开始割:“有事我担着,关东皇阁下什么事。莫不是你怕了?”
星魂冷笑一声,他想说“谁怕了”,这句话在喉咙口吞咽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幅度不大,但是让星河却倍感惊奇。一天之内看到星魂反常两次,星河觉得自己几乎要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看他真的不肯放弃,星魂用了八成功力,一击就把脚下破开了一个可供两人进入的洞。星河周身飘着几只能发光的小虫儿,金灿灿的煞是好看,他大约是不放心,叮嘱了一句:“你莫碰到他们,碰到了,十二个时辰用不得内力。”
小小的虫子照亮了四周的环境。出乎意料的是,在阴阳家藏书阁底下,居然是一个恢弘的远古建筑。土堆的台阶深入底下,黑黝黝似乎都望不到低。星河眯着眼睛,他觉得自己身体内的血都在沸腾。他在自己体内下了数种蛊,现在,这个远古建筑里似乎有东西在与他的血液共鸣,似乎是战鼓一般敲击着他的心。
星河能感觉到,在这个下面,有什么东西。他正要迈步向前走,被星魂一把拉住了。星魂什么都没有说,看着那个建筑,犹豫了一会儿,拉着星河就往回走。星河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不满地冲星魂发脾气:“……你今天是不是脑子坏了?”
星魂没有回答对方的意思,固执地不让星河继续向前走。星河冷静下来了,叹了口气:“你让我去一次,行么,我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你明白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明白了什么”星魂顿了顿,最后声音略低了下去,“真是个……白痴。”
一句话被他说得转了好几个调,平空多出了些莫名的情愫来。星河突然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他静静地放飞了只赤红的小虫子给东皇传信,没敢看星魂的表情。在星河看来星魂只是个小孩子……当然,和他不一样。
星魂残忍,星魂无情,星魂星河性子不甚平稳,尚还是个孩子。跟他这种长不大的怪物不一样,星魂可是个天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星河勾起嘴角,笑了。他可是个怪物,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但是这种话并不会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困扰——事实上,星河觉得很骄傲。被叫成是怪物,总有那么几个方面是超乎常人的,星河完全把这当成了一种夸奖。
“相信我起码这点小事还是搞的定的,好吗?”星河痞里痞气地笑了笑,将臂刀弹出来比划了两下,“肯定比你有用得多了。”
星魂定定地看着他。
星河马上改口:“跟你差不多有用”
星魂仍然不说话。
星河扭头,不理他了。自顾自就向前走,突然他僵硬地转过身来,迟疑了好久才木讷抬头,望着星魂,开口道:“喂,要是我死了,你会替我难过吗?”
“?”
“你死了,我肯定会难过的……”星河默默说着,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脚下。虽然完全看不到星河脚下踩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凭四周轰鸣的声音判断,他是踩到机关了。如果说是普通机关还好,能挣脱,但是……
星魂身后瞬间落下一堵墙,赌住了两个人的退路。
星河接着把他的话说完,带着略微遗憾的口气:“当然,你可以猜一下这个难过的程度有多少,你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星魂黑着一张脸,静静地回答星河:“……还真是,多谢了”
不知道为什么星河总觉得对方最后那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手可摘星辰(四)
星河坐在原地默默等着东皇来救她,星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无言亦无语。过了很久他才默默叹气,却也没有说话。星河不知道他在为什么叹气,过了一会儿星河抬起头,声音却有点闷闷的:飞蝗死了。
星魂想了老半天才记起来,飞蝗是方才星河放飞出去用来给东皇传信的小红虫。
星河默默站起来,向前走去。被召唤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回过头:“你跟不跟我下去?”
星魂扯着星河的袖口,摇了摇头,却并不言语。他觉得这下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以他并不准确的直觉来看,应该会有危险。他不想让星河涉险。可是如果呆在这里也是等死,一瞬间星魂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星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星魂的手从他袖口掰下来,然后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他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给哥走,哥带你去玩好玩的。”
说罢就扯着星魂往那个深渊走去,星魂一个没当心,居然被星河扔了下去。失重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星魂迅速借助着周围的岩壁往上跳,却看到星河对他露出了个意义不明的笑容,纵身就跳了下去,怕自己掉下去的速度不够快,星河居然还用了阴阳术。
星魂咬着牙,也跟着下去了。星河根本不能用阴阳术,用多了他身体会有不良反应,星魂觉得自己根本就放心不下……不,是没法跟东皇交代才对。星魂憋着嘴向星河伸出手,想扯他上去,却看到星河打掉了他伸出的手。
然后他们坠落到了一片松软的地上。星河拿起身下的一片羽毛对星魂说:“我都说了根本就不会有问题了。”
“……谁要管你”星魂自顾自地向前走,星河手指尖站着一只小甲虫,甲虫振动翅膀,向前飞去。这甲虫倒是探路的不错选择。但是探不了机关不是。星魂替星河打掉几支箭矢,不着痕迹地站在了对方身前。
星河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好多事情他是想要跟星魂讲的,但是时间一长,就不甚明晰了。星河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自己的这种心情,于是他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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