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墨家巨子这次是真的得玩完了,就算不死也要废了”星河顿了顿,补充了句,“这次真不是我想折腾他,真是六魂咒没得解,你信么?”
信你才有鬼。
当然白凤不会将这个话说出来,他认识星河这么些年,他当然知道星河这人本来就不靠谱,他说是没解的东西,起码还有那么一两个解法。要不然是因为自个儿觉得自个儿学艺不精,丢了人才没讲,要不然就是还记恨着墨家巨子那一招杀了伪小孩养的一片儿虫子的事。
星河咧着嘴笑了笑,白凤别过了头。他望着远处墨家的山头,好久都没有说半句话。星河倒是闲得发慌,他伸手戳了戳白凤肩膀上的伤口,手上也没个数,白凤猛地吸了口凉气,掐着伪小孩便说着:“你做什么?”
星河毫无歉意地笑了笑:“头一次看你伤的这么重,我还以为你暗恋高渐离,故意给放的水呢。”他大概是故意的,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天真无邪,就像个孩子得了糖。白凤倒也清楚小孩这是故意消遣自己,沉默了会儿,也没接下星河的话头。
“喂,星河”白凤难得正儿八经地唤一声伪小孩的名儿,“我对端木蓉下了重手,你怨我么?”
他明明知道星河来机关车就是为了找端木蓉看病的,但白凤最后还是下了手。白凤么,他心里怎么想的当然没有人知道,可是星河怎么想的倒是不用说都清楚了,星河本来就没指望过端木蓉。
就在星河别别扭扭想要跟白凤说上句“没想过要怨你”时,却看到远处飞鸟被惊起了一大片,仔细一瞧,竟然是山头塌了一篇。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墨家干的。星河不知道为什么墨家突然要弄塌一片山头,更何况机关城还在这山底下……
星河刚想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一声兽类的吼叫震天动地。他们坐在树上,地势高,发生了什么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哪怕是隔了这么远他也能看出来那是墨家青龙被放出来了,星河没见过青龙,但这种杀伤力,也只有青龙能做到了。
远远地传来了火光,树木倒塌,秦兵的惨叫声锐利地像刀一样刺激着他的耳膜。整座山就这么土崩瓦解,连带着曾经墨家足够让他们感到自豪的荣光一道,被永久尘封在了山的最底层。那么多年墨家弟子的心血,用了几百年修筑的楼阁连廊,顷刻间便化为乌有,再不复存在。
如果说机关城不存在了,那么……大概燕丹也会陪着这个机关城一道,被湮没在历史深处,或荣或辱,自此都与他无关了。这种情感是星河难以理解的,但是并不代表星河不会为此而有所触动。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这是何等悲凉。
“……真是可怕的东西”星河摇摇头,“也亏得他们舍得”
“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白凤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说罢合上眼,像是要休息的模样。星河蹑手蹑脚地爬到树下,打算自己去找卫庄大人。白凤伤得重了,可祸害遗千年,凭他的祸害程度,大概用不了几天就能出来活蹦乱跳了,受没受伤其实没什么区别。
大约是因为先前就听说是阴阳家的人也在附近,所以星河一路上也格外小心,生怕被人发现了踪迹。就像狗狗嗅着自己的尿液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一样,但凡有阴阳家的人在附近,星河马上就可以察觉到。原理差不多就相当于,在妈妈开门的一刹那你就可以根据脚步判断来的人是谁,并且在一秒内装成用功读书的样子,这是一个道理。
但是月神和东皇大人除外,只有这两个例外而已,星河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因为这两个例外,好多次他都被抓回家了。就好比是现在。远处风吹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连带着也让被森林里繁茂树木挡住的人,露出了完整的模样。
星河望着走过来的几个人,再一次懊恼自己警惕性下降了,因为生病的缘故,似乎连五感也不如以前灵敏了。月神牵着个小女孩,身后跟着大、少司命,款款向他走来。不得不说他最讨厌的除了白凤,多少还有一个月神。前者作弄他,后者他不敢在其面前动什么歪点子。他星河天不怕地不怕,看到月神竟然也会发怵。
“句芒少主”月神嘴上是用着敬称,可却看不出什么敬意,“我们是来请您回家的。”
“……还带了个小丫头陪我玩”星河装模做样地冲月神笑了笑,对方任然是那样淡然若水的表情,连带着身后的大司命也单单是笑着不说话。星河一步步向后退,一直退到了悬崖边,碎石落下来,过了好久都没听到回声,足以见得这个悬崖有多深。顿了顿,星河对月神说,“你别逼我回去,逼了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大司命挑着自己的头发,端是这么看着也妖艳得叫人丢了半个魂:“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情哥哥家的大白鸟儿,可在下面等着接住你呢”
星河沉默了一会儿,心虚地往方才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生怕被白凤的谍翅逮着,眼见附近真的没什么奇怪的鸟儿后才开口,低声纠正大司命:“情妹妹。”
大司命面上的表情僵了一僵,最后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愣愣地看着星河,过了好久才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了月神身后。星河还以为她起码还会骂句什么呢,她倒是什么都没说,顿时便冷场了,星河有点尴尬地别过头。月神是看着星河长大的,也知道星河的性子,见他一脸心虚,便料定多半是星河说出来唬人的。她抬手,极高深的阴阳术便就此被发动,瞬间便有股子强大的吸力扯着星河往月神身边去。
星河身上的病实在是太严重了些,他也不敢贸然用阴阳术反抗,浑厚内力也不敢动用半点,于是他便放弃了抵抗,任由月神拎着他的领子。大约是还提防着星河身上的蛊虫,月神手里还闪耀着暖色的光辉,一点也没有放下防备。
星河身上没什么力气,他象征性地踢了两下腿便懒洋洋地往少司命身上一倚,少司命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倒让星河险些摔了一跤,也亏得是月神还拎着他的衣领,才没有真摔了。星河撅着嘴刚想发脾气,过了会儿却又眯着眼睛笑了。
“……你们,可是要去见东皇?”星河笑起来露出了十二颗牙齿,“可是要去帮秦王,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手可摘星辰(一)
月神眯着眼睛看了星河一会儿,也没有回答星河问题的意思,径直向前走,松开了星河的束缚。星河明白若是自己真的要逃跑,肯定是逃不了的,于是也难得是乖乖地跟在月神身后,没敢做什么小动作。
那小女孩也静静地跟着月神,不言不语,就像个漂亮的瓷娃娃。不过似乎她是比星河尊贵得多了……星河认识月神这么久,也没见她哪次对自己这么上心。星河用食指点着自己的鼻梁,仔细思考着自己今后应该干什么。
肯定不用替卫庄大人卖命了。他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卫庄大人对他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显得尤其纵容了,合着卫庄大人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了。连带着白凤那个王八蛋,也把自己当傻子蒙了这么些年。
会阴阳家是走旱路,马车一路颠簸,车窗外除了山还是山。大约是因为阴阳家财大气粗,又或者是因为有阴阳术加持,反正真正回到本家却也没用多久。一路上星河都没有说什么话,安静得就像是变了个人,让蛊虫在手指间爬来爬去,觉得无聊了就捻点干粮喂虫子。虫子不吃便无聊地盯着窗外看。
反正就是不说话,安安静静,乍一看竟然和高月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一路舟车劳顿,抵达咸阳已经是次日清晨了。星河慢吞吞地走下车,一夜未眠,他眼下有了淡淡的黑眼圈。望见远处站着的人,微微愣了愣,半晌才撅着嘴,将斗篷的兜帽戴上,似乎这样对方就看不到他了。
东皇站在不远处的山峦顶端,一动不动,端是这么站着,似乎是在迎接他们。看到要等的人来了,东皇却也没有多少欢喜的神情,单单是点了点头,便打算转身离开了。月神一行人未料到东皇会亲自出来迎接,愣住了。
东皇身上还带着露水的痕迹,外袍上留下了零碎的深色水渍,看样子似乎是等了一整夜。然而他却并没有望向星河,甚至没有与任何人说话,看到月神后,仅仅是点了点头,转身便走,看样子是没有半点留恋。
星河鼻子有点发酸。他知道东皇是个不擅言辞的人,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亲近东皇。但是这么多年东皇的抚养,还有他有意或者无意间表达出来的关爱,却是星河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可是即使是这样,星河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叫出一声父亲。总有个疙瘩不大不小,正堵在心口,若是这父子两个永远不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那么他们也永远都不会有相互理解的一天。
也许只有星河无法理解他的父亲,为他所做的良苦用心。他明明贵为阴阳家少主,却在为卫庄卖命,招来了风言风语,东皇替他压下了;多少次在外面,星河病发,险些死掉,东皇悄悄去看望他……
这些都是星河不知道的事情。也是东皇永远都不会告诉星河的事情。
“……我回来了”星河低声地说。他知道东皇是听到了,可是东皇最后还是没有应他的话,径直向前走,没有用阴阳术,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就好像真的不在意星河一样。星河病得厉害,身上的内力似有还无,强行动用只会让病情加重。他勉强用轻功走了几步后便撑不下去,撑着身子微微喘气。
“真狼狈啊,句芒”
听到这话的时候星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他伸出手让对方扶起自己,对方犹豫了一下,倒还真的将星河拉起来了。星河站稳了便挑衅地看着对方,张口便开始倒数:“三,二……一,星魂,你完了。”
看到星魂如临大敌的表现后,星河毫不在意地摊手:“骗你的,好歹我们都是星字辈的呢,真丢脸……这次我可没动手脚。”
星魂看着星河,半晌才勉强笑了笑,冷哼一声,倒是将阴阳家的人身上的傲气学了个十成十。他上下打量了会儿星河,最后才不紧不慢地聚气成刃,咧着嘴:“我怎么敢跟您论什么同辈啊,句芒少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星魂将句芒两个字咬字咬得特别用力,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总而言之就是那么一句话……星魂今天心情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星河表示,他没有义务去关注一个手下败将的心理健康问题。
星河看到星魂,完全处于尾巴翘上天的状态,突然看到了月神领着那个小女孩去见东皇,刚想要跟着去,便听到星魂阴阳怪气地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要让月神心里膈应一会儿……若是大司命还好,可月神性子比少司命好不到哪儿去,便也没有理会星魂。这么一打岔,星河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么一点儿勇气都磨没了,他默默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却没想到星魂也跟着他回了房。
星河默默取出一个匣子,匣子里装着一只浑身赤红的小虫。他把一只相同模样的小虫放进匣子,然后合上匣盖,为匣子铺上红布,听到匣子里穿出了奇怪的声响,他打开匣子一看,刚才放进去的虫子已经断了气。
“红儿的脾气真糟糕”星河似乎是在对虫子说话,他将指尖伸向虫子,虫子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用触角碰了碰星河的手指,就好像在生气一样,“你要是老不成亲,就是老姑娘了,到时候谁也不要你。”
“不还有你要它么?”星魂默默开口,看样子似乎是想笑,最后又没有笑出来,他顿了顿,倒是颇有诚意地开口,“要不你试试看□?”
“好主意”星河相当欢脱地在一边的柜子翻箱倒柜,找到个小瓶子,他取出了里面唯一一个药丸想要喂虫子吃下去,结果被极通人性的虫子四肢一弹,飞到了匣子外,滚了几圈,不知道掉到哪个地方去了。
星魂扔给星河一个小瓶子:“毒药,一吃就爱上我,你信不信?”
星河毫不犹豫地打开瓶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药咽了下去。说罢极其坦然地看着星魂,表情里似乎还带了点无辜的感觉。倒是他的气色着实是好多了,也省了过两天病发要死要活地扰人清净。吃完那药之后星河居然还带了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他舔舔自己的嘴唇,伸手:“还有么?”
“……再吃你可就真的爱上我了”星魂扭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什么,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回头问了句,“你跟我们去桑海么?”
“……当然去,我凭什么不去?”星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星魂,“你是干活的,我是督工,我要是不去,你又偷懒,月钱就甭想要了。”
名为句芒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穿着浅色衣裳,端看外貌还不足十二岁,黑色的眼睛里还带着狡黠。就好像是普通的少年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可是只是表象而已,句芒已经年及弱冠,句芒可能是阴阳家里数一数二的用蛊高手,句芒……
星魂全然没有提到自己为星河寻找寻找雪莲来炼丹时的周折,也没有提对方在离家出走时候他故意的放纵,却是一抿唇,星河便知道了星魂为他做过的事情。不必言谢,也不必报恩,就是这样的默契。
星河处理好了蛊虫,便径直站起身来,回头望了一眼星魂:“我去拜见东皇大人。”
似乎一瞬间星河就换上了另一个面具,像个浑身长满刺的小刺猬一样戒备。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他才走到了东皇所在的殿内,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开始没能推得动门,想再试一次的时候,门却自己开了。
先前那小女孩正站在一边,月神也在。星河冷淡地冲东皇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他什么也不想说,转身要走,被东皇叫住了。星河装作没听到,继续走,步子却多少慢了点。正要走出这个压抑的地方,却听到东皇无限怅然地说了句:
“阿芒……你当真……当真如此?”
星河回过头,勾着嘴角倒是没心没肺地笑了。他在笑什么东皇也不知道,可是东皇知道的是星河……星河现在确实是很生气没错。星河身上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血,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星河了。
星河倒是没有吭声,他站在门边,满脸倔强地看着他的父亲,像个赌气的小孩似的,直勾勾看着东皇。东皇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沟通,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造成的,长期以来的疏离让这对父子的关系十分紧张——东皇是东皇,句芒是少主,除此以外,便再没有其他联系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星河才转过身,别过头去,行个个礼:“我先退下了,东皇阁下。”
听自己的孩子用这么疏远的称呼叫自己,其实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东皇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来回答儿子,却见星河未等他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手可摘星辰(二)
过了很久,星河仍然站在门边,表情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站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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