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后来帝辛竟然完全没有追究,不但让青巴的名声远扬,也让他的恶名在宫中广为传散。
大家都不敢惹他。
私下议论主子又是死罪。
她们是真的怕,怕青巴心情不好,此刻拿这个就直接办了她们。
青巴淡漠扫了直哆嗦的两人一眼,心思落到了她们刚才的对话上。
冀州侯苏户来了?
青巴看看她们手中捧着的东西。
是用来招待冀州侯的吗?
今早青巴身体不适,获得恩准,并没有随帝辛上朝堂去。
帝辛回来也不见提起什么,所以他并不知道冀州侯来朝歌觐见的事。
他对两婢女一摆手,两婢女霎地松了一口气,千谢万谢,赶紧退走。
两婢女几乎是用逃的。
好不容易缓下恐惧的心,之后,调整了情绪,这才把东西毕恭毕敬地送到了一处殿内。
陆陆续续地,精致的食物,美酒琼浆,放满了台上。
苏户看了一眼,不为所动,而是很忐忑,不断地朝外面张看。
下面的石阶口,是上这里来的必经之路。
但是,却一直不见自己女儿的踪影。
他很不安。
双手在膝盖上紧张地来回摩擦着。
末了,连身后来了人,都不曾发现。
身穿锦服的倩影缓缓踱入了殿中。
她并没有马上上前去,而是静静在那里看了苏户很久。
苏户后来察觉到视线,转身站了起来。
看眼前人儿,螓首蛾眉,双瞳剪水,正是他当年亲自送过来的好女儿。
“妲己……”
一时间,如梗在喉,苏户张嘴,内心激动,却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
“父亲。”喜儿走来,对苏户恭敬行礼,缓缓抬起了眸来,两人目光刚刚对上,苏户反而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如今,她的身份已经在他之上。
当年送过来的小丫头片子,如今已是仪态万千的后宫之主。
一时间,身为父亲的苏户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你……可好?”
苏户问道。
喜儿走近来,轻轻搀扶过苏户的手臂,请他在桌上坐下,她也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对苏户柔柔一笑:“好,一直都很好。”
“我听说,黄王后殁了。”
喜儿端酒壶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事才出不过两天,却似翻了天。
她没说话,垂下了眸,继续为苏户倒酒。
末了,感觉到苏户一直在看着她,她抬起了眸来,两人的目光又一下对上了。
苏户的视线一下错开了。
喜儿的嘴角淡淡一提。
她拿起了为苏户倒的那一杯酒,敬向他,问:“父亲可是觉得我变化了?”
苏户点点头。
“变化了,也不奇怪。”苏户对她:“想你刚进宫是豆蔻年华,如今已经到了花信之龄。”
喜儿听来淡淡。
末了,红唇开启,她道:“原来我进宫已经这么久了……”
苏户再点了点头。
他抬眸,再打量她。
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不由得心里一叹。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知道他有心事,她看着,眼中光色复杂流转。
“你的老母亲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
苏户叹一口气,对她:“可惜……深宫似海,我当初就应该坚持带你走的,怎么就把你留在这了呢!”
苏户的自责和悲愤触动了喜儿。
喜儿眼睛缓缓眨了眨,末了,伸手握到了苏户的手上。
“父亲,那不是您的错。”
一双眼睛清澈而且明亮,她对苏户安慰道:“……那都是命。”
苏户一双老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拼命地眨动着眼睛,别开了脸,不想让喜儿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喜儿放开了他的手,又为他把酒斟满。
喜儿为自己也斟上了一杯。
她让在旁伺候的宫婢们都退下了。
她柔柔一笑,问苏户:“哥哥他可好?”
“好,很好。”
提起儿子,苏户情绪缓下不少,他一笑,话匣子打开了,向喜儿说起了这么久以来,冀州发生的许多事。
有高兴,有失意,还有家里的一些变化。
喜儿听得出神,脸上渐渐地露出了久违的天真的笑。
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
就像当年,喜儿年纪小小,粘着父亲,在农家的田野间,听父亲诉说民间有趣的事。
说得正是兴起,苏户眉飞色舞,这时,忽然有人过来禀报。
喜儿的眉头微微一挑。
宫里的事,外臣不便听,喜儿只得暂时告别苏户,起身往外踱了去。
喜儿一离开,苏户的笑容消失了。
没有了之前的开心,他眼凄凄,看向了眼前的酒杯。
内心不断地挣扎,五内翻腾,他的喉咙不断吞咽着。
他当年应该坚持带走她的。
如果带走了,今天就不会落到这个田地。
心,是揪痛不已。
他颤抖着,从自己的衣裳缝里掰出了一个小小的药包,把那些药粉撒进了喜儿的酒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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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幸跑出来备注一下~
仮面:假脸;假面具。
制成人或动物等的脸形,戴在脸上的东西;为了掩饰真相的外表。
挥帕~
☆、可怜人
心慌,手抖,很多的粉末都洒在了台上。
苏户紧张地把痕迹抹了去,末了,看喜儿往这边走来,赶紧地,假装常态。
喜儿看上去是没有发现什么,不知有诈的模样。
苏户心神稍稍定了一定,看了喜儿面前那杯酒一眼,端起自己的酒杯,一抿而尽。
喜儿定定地看着他。
看他的失意惆怅。
刚才,父女相聚畅聊被打断。
此刻,话题却不知道该再怎么接下去。
“妲己……”
苏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问喜儿:“大王对你可好?”
喜儿双唇微微一提,答:“儿在王的面前只是一般的侍婢,无所谓好与不好之说。”
“那……”苏户老唇一启,话语卡壳,想罢,他牙关一咬,问:“你可愿意随父回家?”
回家?
喜儿的眉微微一挑。
正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生死各一边。
怎么可能办得到?
喜儿不解,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杯酒。
苏户看着,突然伸手压下喜儿酒杯的动作让喜儿猛地一怔。
“为父是说真的!”
苏户压低声音对喜儿:“可以用草药,让你假装病倒,然后伪装死去,瞒过宫里众人,再买通那负责安葬的人,在宫外接应被推出宫‘安葬’的你。”
没想到苏户居然想到了这样的法子以帮她逃脱生天,喜儿与他双目对视了好久好久。
喜儿的眼眶热了。
她静默,没有回答。
苏户等不到答复,放开了她的手,紧蹙着眉,焦急问她:“你还要犹豫什么?”
“难道,你不想回家么?”
“……想。”喜儿语气幽幽,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最期盼。
“我真是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坚决带走你!”苏户饮恨:“狐妖顶替了你的身份,其实你根本就不应该再留在这里,当时你说怕狐妖露出破绽会害了我们全族的人,我当时竟也担心起来,听了你的劝,我真是该死,居然把你一个人留在了这个!”
苏户的自责和内疚让喜儿心里难受。
喜儿眨动眼睛尽量不让泪水和情绪泛滥,末了,又摸过了那个酒杯。
刚想拿起来,喜儿的手又被苏户抓住了。
“听为父的劝,跟为父回去!”
苏户力劝喜儿:“现在大王无道,忠臣非死即逃,那姬发曾在姬昌病床前发誓要为兄报仇,血洗朝歌是迟早的事!你跟我回去,我和你母亲,和你哥哥嫂嫂还有你,我们一家人……”
“您打算背叛大王吗?”
喜儿的问话一下打断了苏户想要继续说的话。
他微微一怔。
喜儿双眼幽幽看着他:“您打算去帮助您的仇人?”
苏户把抓着喜儿的手收回来了。
父女四目对视着,苏户摇头:“……他们不是我们的仇人啊。”
“是谁毁了婚约,游说您送我进宫?”喜儿凄凄对苏户:“说什么逼不得已,与您同仇敌忾,您可曾知道,所谓为子报仇是假,那姬昌老贼早就已经想要坐上大王的位置。”
苏户吃了一惊。
“费仲想要获得大王的更多信任,牺牲了身为他外甥的我,您当时不肯,大王兵临城下,姬昌不但不与您并肩抗敌,反而毁掉婚约,动之以情,力劝你妥协,其实……”喜儿恨得咬牙切齿:“就是怕闹大了大王会洞察他西周的狼子野心!”
那早就是蓄谋已久的打算。
只是当时时机未到。
伯邑考宁愿牺牲青梅竹马的她,要那个觊觎已久的太子之位。
越想越是恨,喜儿端起那杯酒,一口气饮吞下去。
明明是自己下的毒,亲眼看到喜儿饮下,苏户霎是心里一提。
他的老眼睁得老大。
看了喜儿许久,他很紧张喜儿有没有怎么样,关心在,却已经开不了口。
未久,喜儿的脸色发白了。
她肚子绞痛不已,腥血涌上喉咙,猛地一怔。
那杯酒……
她惊诧看向苏户。
苏户此时看着她已经是老泪众横。
他并不想亲手葬送自己的亲生骨肉。
若不是闻仲太师逼他这么做,他更不会想到要投靠姬发。
“……父亲……”喜儿的红唇,颤抖开启。
苏户已经哽咽了。
满腹的内疚,他对喜儿怜惜:“为父在,为父在……”
他伸手要把痛苦忍受毒发的喜儿揽进怀里。
但是,喜儿一手抓在他手臂上,没有依靠上去,泪水凄然落下。
“……太迟了……”
什么?!
苏户惊讶。
因为喜儿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她抬起了灵气双眸,苏户看她濒死后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甚是惊愕。
“……你?”
眼前的喜儿,面容还是那么地娇好,就像完全不曾喝过毒酒一般,盯着他。
“……为什么?”
苏户一时间很是接受不来。
“……为什么?”
苏户甚至怀疑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难道,那狐妖的道行真的那么厉害吗?!
“因为……”喜儿看着一脸不可思瞪着她的父亲,红唇轻启,幽幽低声,对他:“……我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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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枝节
苏户,老泪众横。
他本不会信的。
但是,看着眼前的女儿,这一双凄凄的眼眸,他心里明白,她说的是真的。
心,痛不欲生。
他问:“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回来看看我们?”
“哪怕……只是一次,报一次梦……”
“因为,我的魂魄离不开这里。”喜儿收回了目光,无奈摇头:“我被束缚在了这里,永远都无法再离开……”
苏户听罢,痛哭出声,悲痛皱成一团的脸上,老泪不断落下。
这一切,都被青巴看在了眼里。
此时,他站在角落,看着,隐隐不忍。
心里不是滋味。
晚上,他去见了闻仲。
“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已经是后半夜。
一池天然的温泉,硫磺味浓,烟雾弥漫。
闻仲交给他一个土陶小瓶。
这个精致的小瓶不到半个手掌大。
青巴看着,便问:“这是什么?”
“只需要让狐妖服下,你就知道了。”
闻仲知道,青巴的心还不够坚定。
青巴和他的共同点,是对帝辛的忠诚。
再加上,青巴与他有着同样的看法,即,非我族类。
但是,因为青巴的弟弟的关系,青巴又不得不向狐妖靠拢。
“做人,不可以只想到自己。”闻仲劝他:“你应该明白,你我皆是沧海一粟,苍生受苦,覆巢之下,哪里还能有谁的自在安然。”
青巴没有说话。
他没有闻仲这般大仁大义。
他,只是,动摇了。
晚上,回到住处。
他去探看哈。
发现哈虚弱地躺在床上,有气出,没气进。
他赶紧紧张冲过去。
察看了一番。
正要出去为他找大夫。
被哈突然伸出的手抓住了。
“哈?”青巴眉头一蹙。
“求求你……放了我……”
哈气息不稳,非常虚弱,吃力抓着青巴衣角:“……哥……”
青巴心软了。
万般的不忍,青巴抚着他稚嫩脸蛋,很是心痛。
青巴马上就摸上了铁锁要帮他打开铁环。
但是,很快,青巴便住手了。
不对。
他思绪混乱。
脚步,猛地一退。
他看着已经剩下半口气的哈。
如果放了,那不是等同是同意哈吃人?
“我不会放你!”青巴否决。
苍白的小脸,一听,委屈得泪花直落。
“……哥……”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青巴摇头:“你想都别想!”
可怜兮兮的小脸上,表情,正在变化。
原本还挂着泪痕的脸蛋上,一双黑汪汪的孩子眼渐渐地幽怨起来了。
“真该死……”
哈的话,让青巴一怔。
青巴瞥向他,末了,被他的阴森面目惊了一惊。
“你……”
“嗥~”喉咙,朝青巴发出诡异的声音。
哈整张苍白的脸因饥饿和愤怒变得极度狰狞。
“该死!该死!该死……”
尖牙大张。
哈因为青巴没有中计而无比抓狂。
铁链,正挣得“嘭嘭”作响。
青巴看他一副想要扑上来的可怕样子,又气又伤心,避走了。
翌日,城外郊区。
风,呼呼地刮着,扬起了发丝,吹起了威武披风。
帝辛站在凉亭内,举起了酒杯,为闻仲送行。
“今日为太师送行,是薄酒一杯,果品小菜,他日,等太师大胜归来,我必定大摆宴席,普天同兴,为闻太师洗尘!”
听帝辛这么说,闻仲只是呵呵一笑。
他瞥向伺候在一旁心事重重的青巴。
看青巴眼底泛青,怕昨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没有和帝辛多寒暄。
临别时,突然煞有其事地瞥了青巴一眼。
青巴正好与他视线对上,知道他的意思,便微微作揖,以示相送。
闻仲就这么率兵出发了。
青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东西给狐宝服下。
不想,跟随帝辛回到宫里,看到狐宝正好在设宴。
狐宝命人做了一大堆的食物。
还吩咐着,兴奋嚷嚷,要喝哪样哪样的酒。
这一看,就知道是在庆祝闻仲终于肯走。
帝辛见惯了他的任性,对此没有不满,只是没好气一笑。
现在,或许就是机会了。
青巴冷冷地看着他。
喜儿正在一旁伺候着帝辛和他。
他抱怨着酒怎么还没送来,想要身边的侍婢去催,青巴开口:“我去。”
狐宝微微一怔。
身边各人却对青巴的主动不以为意。
青巴踱去了。
他亲自前往了酒库,拦下了要送酒的胖子,说是要换一坛,进去捧了另一坛陈酿出来,交给了胖子。
手上接到的这一坛,坛口的封口已经被稍稍弄开了。
那要送酒的胖子猛地一怔,瞥向青巴,却不敢走。
“怎么了?”
青巴问他。
“没,没什么。”胖子怎么敢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