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时候出诊的大夫回来了,一回来就赶紧上了二楼。
夏萧歌瞥他一眼,“怎么,看上去心情不错,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啊?”
那人气喘吁吁,却是止不住地兴奋,说道:“启禀大人,今日要我出诊的病人,正是小圣贤庄伏念掌门的夫人——赤练。”
“哦?”夏萧歌有了些笑意,“脉象如何?”
“脉见寸关尺三部脉左右皆滑而流畅。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
“是滑脉?”夏萧歌高兴得连话音都变了。
二人在一边全是疑惑,心说,赤练怀了孕,高兴的该是伏念啊,有自家大人什么事儿啊?大人怎么着也不像是能替别人高兴的善人啊。
要不,就是来了桑海转性了?看来,桑海还真是宝地。
哪知,他们还没感慨完,夏萧歌就一盆冷水泼下来,“你们尽快让赤练知道白凤死的消息,而且,一定要让她知道,白凤是为了她大婚才死的。刚有了孩子的赤练,肯定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可是大人,白凤不是——”
夏萧歌瞪了她一眼,“不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
她凤眼微眯,立时就是两道寒光,饮羽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点头。
转性是不可能了,现在根本就是变本加厉,卫庄不喝药,就把大人气成这样,她暗自腹诽了半天。
夏萧歌见他们二人全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把窗子一推,靠着窗框略微感叹,“不是我最毒妇人心,而是,我绝不能让儒墨两家就这么和平共处下去。”
当然,也不能让盖聂继续这么安稳地待在墨家。
“你们尽量向儒家弟子散布这个消息,绝不能让人觉得这是有人故意传播的,明白吗?”
“是。”
“还有,一定要把细节描述清楚,让她越难受越好。”
“是。”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要把责任推在墨家身上。”
“那,盖聂呢?”
“不用理他,赤练要向墨家复仇,势必会把卫庄牵扯进来,到时候,盖聂会背负着愧疚一辈子的。”
“可这样,墨玉麒麟不是也会——”
“那又如何,背叛大秦的人,早就该死了。”她面色冷峻,就像冰封的渭水河面,饮羽再次低下了头,恭恭敬敬点了个头,说了声“是”。
她退出去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夏萧歌的身上,直到关上的门挡住她的视线,门外,才飘来了一声薄如蝉翼的叹息。
第 55 章
高渐离坐在有间客栈里,庖丁死了这么久,他还是不能忘记他憨厚的笑,不能忘记他的厨艺。
当然,还有他对于墨家这些年以来提供的帮助。
他其实不能算是墨家弟子,只是古道热肠的丁胖子罢了。
高渐离浅浅地笑,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只不过,没人愿意看罢了。
丁胖子走了,有间客栈托石兰的福,还能一如既往地经营下去。也正是庖丁不在了,他们才看到石兰并不输于他的厨艺。
“吃饭了。”比银铃更好听的女声传过来,一盘菜放在他眼前。菜很香,看得出,做菜的人很用心。
自从庖丁走了,他们在有间客栈的饭食就让石兰包了,石兰面上依旧是不苟言笑,但是,很明显,大家对她的疑惑渐渐消除了。
高渐离接过她手中的碗,说了声“多谢”,石兰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又去忙了。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也是不容易啊。
高渐离感叹着,动了第一筷子。
半个月了,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厅里,一个人默默地咀嚼着。饭菜都很香,可对于现在的高渐离来说,根本食不知味。
班大师最近忙着他的机关,说是不能输给公输仇,没日没夜地在自己屋里折腾。
徐夫子也很忙,盖聂到底听从了卫庄的话,找徐夫子去修了渊虹。无奈,渊虹乃是绝世的宝剑,铸造不易,修补仍是不易,所以,徐夫子大半的时间都在研究怎么把渊虹修补得跟原来一样。
雪女倒是没什么事,却是身体微恙,什么也吃不下去,只是想躺着,而且嗜睡了不少,自己想要让端木蓉给她瞧瞧,她推脱着说算了,大概是累了,不碍事,自己就把她安置在小屋里,间或去一趟市集,买些她爱吃的。
雪女不愿意麻烦端木蓉,其实,还有其他的理由。端木蓉的脸复原无望了。本来,夏萧歌的药是有效的,可他做了蠢事,让夏萧歌仓皇而逃,这病自然也就治不下去了。
他揉揉额头,当初确实太不理智。
但是,既然夏萧歌已经知道了墨家的所在,为什么不告诉在此的蒙恬呢,墨家众人经历了机关城一役,元气大伤,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还是说,是自己看错了夏萧歌,她原本只是个大夫。
盖聂的警告,现在看来不无道理,他太过在意荆轲的仇,忽视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说到盖聂,高渐离估计他应该还在卫庄那儿,自从在小圣贤庄那天看见卫庄以后,盖聂就再也不掩饰他们的关系了,每天中午的时候去看一眼,吃了饭再回来。这样也好,如果卫庄能为了盖聂与墨家和平共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夏萧歌那件事之后,他开始更多地权衡利弊,得出的结论就是,不与流沙为敌,对墨家来说,更有好处。
“原来你在这儿。”盖聂拿着木剑走进来,屈膝坐在他的对面。
“你找我,有事?”高渐离放下碗,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最近太安静了,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话没说完,就有一只空碗和一双筷子放在他的面前,是石兰。
盖聂还未道谢,石兰就瞥他一眼,扭身走了。
“她还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盖聂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幽幽地说。
“是啊,不过,倒是个可信的人。”
高渐离低下头,吃了一口饭。
“你去见卫庄了?”
“嗯。”盖聂拿筷子夹了口菜,味道不错。不过,吃了没两口,他就觉得不对了。
盖聂放下碗,看了一眼厨房。
“怎么了?”高渐离警惕地也把碗放下了,“有问题?”
“哦,不,没有。”盖聂尴尬地笑笑,“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男人坐在这儿,却让一个姑娘家忙活,说不过去。”
听他这么一说,高渐离也觉得面上一烧。可是,就算想要帮忙,他们又能做什么?这厨房里的事儿,可不像剑谱一样明白。
刚想开口,就看见盖聂站起了身,向着厨房走。
高渐离把剩下的饭吃完,也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石兰的声音:“盖大侠不必为难自己去做自己做不了的事。盖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师父已经不在了,我不能毁了有间客栈的招牌,请盖先生谅解。”透过门缝,高渐离看见盖聂在石兰身后默默地站着,没有言语。
拒绝的倒是痛快。
高渐离摇摇头,盖聂,你何必呢,你心里装着的东西太多,可你不知道,有些东西,你的心里已经装不下了。
虽然菜帮着做不了,盖聂还是坚持帮着石兰收拾了碗筷,石兰看着他收拾,最后终于说了句“盖先生若是娶了妻,那女子必定享福。”让盖聂尴尬了好久。
离开了有间客栈,他们俩开始往林中的墨家据点走。
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并排走在街上,自然得到了不少关注,当然,也有些嬉笑,那些嬉笑是什么意思,他们俩心知肚明。
这个时代,男风大盛,有钱人家甚至以蓄养男宠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我与师弟,第一次离开鬼谷去集市上买米的时候,就被人误会过。”走着走着,盖聂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低头兀自笑了笑,“我当时只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师弟淡然自若。后来——哎,事事难料啊。”
盖聂叹着气,嘴角却是挂着一丝笑意。
没有想到,他的爱情,竟然许下得这么早。
“你既然心里想着卫庄,就别再让端木姑娘浪费时间了。”走到据点门口的时候,高渐离突然来了一句。
“我——明白。”端木蓉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敢开口,他要怎么拒绝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子呢,她救了他两次。
一次,为了他破了自己的规矩,一次,为他挡了白凤凰的翎羽。
如果不是为了他,那个像菡萏一样美丽,不染凡世纤尘的女子怎会落得现在这般形容丑陋的模样。
他怎么忍心拒绝她的爱?
“盖聂,”高渐离突然转过身来,四目相交,他忽然抓起男人的衣领,“盖聂,你听好了,你是个男人,男人就要有担当,分清楚爱和感激。既然爱了,就别像仓廪中的硕鼠一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你这样,伤害的是两个人。”
“对不起。”
松开盖聂的衣领,高渐离退后了一步,“盖聂,别再因为你们之间纠缠不清的感情,伤害别人了。你伤害的,岂止一人?”
盖聂低头不语,高渐离说得不错,他伤害的,岂止一人。
第 56 章
伏念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和麟儿坐在一起。麟儿看见他来了,站起身施了礼,叫了声“伏掌门。”
“客气什么。”伏念笑着走过去,牵起赤练的手,她的手很凉,当着麟儿的面,伏念也不好帮她暖暖什么的,倒是麟儿识趣,赶紧就告辞了。
“你把墨玉麒麟找来了啊。”麟儿走了,伏念也没什么顾忌了,就把衣服解开,将赤练的手按进怀里,“怎么样,暖和点了吗?”
赤练抬起头,笑了笑,“我很暖和,我有你,我有孩子,当公主时,我还有父皇的宠爱,我怎么会不暖和呢”她依旧在笑,可笑着笑着却渐渐流出眼泪,“有人心疼的人,都会觉得暖和的,你说是不是?”
伏念点头,“是。”他把赤炼的手贴到唇边,轻轻地亲吻,嗯,暖和多了。
赤练突然把手抽回去,“可是,白凤呢,父皇从来就不要他,韩国王室视他为耻辱,他每次有任务,都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不管伤得多重,他也不会说,他永远也不会让人看见他受伤的样子。”
赤练说着说着,便已泣不成声。
伏念把她搂在怀里,他明白,赤练已经知道了。
“我看见了后山上的坟。他死了,你们都不告诉我,你们都不让我送他最后一程,你们——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我是他姐姐,我是他唯一的姐姐,唯一的姐姐,唯一的——亲人啊!他是为了我才死的,你们居然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你们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可是,白风呢,他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土里,被虫豸糟蹋!”
“他不是一个人。”伏念抹了一把赤练的眼泪,“颜路每天都去看他。”
“颜路?”赤练突然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直直地坐起来,“颜路——颜路——”她抓着伏念的领子问,“颜路喜欢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他到底还有没有心的!他凭什么躲在小圣贤庄里,安安稳稳过他的太平日子!”
“赤练!”伏念一把抓住她的手,“白凤死了,颜路不会比我们好多少!”
伏念没有说谎,谁能想到如今憔悴枯槁的人,会是当初那个风度翩翩的颜二先生呢。
“他形销骨立就能抵偿他的罪吗?”赤练恼怒地反问,“白凤原本可以不死的,是颜路的怯懦害死了白凤。”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苦笑了一声,“其实,罪魁祸首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我,白凤根本就不会死。”
“不是你的错,红莲,”伏念小心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地安抚,“害死他的人,是墨家啊。”
他说了谎,白凤身上的伤口分明是百步飞剑造成的,但是,为了儒家,为了小圣贤庄,为了等待了12年的卫庄,伏念把责任一股脑推到了墨家的身上。
和听到的传言一样,伏念的话再次加深了她对于墨家的仇恨。
“练,先不要想这些。墨家就在桑海,他们跑不了,你现在,养好身子,”他伸手摩挲赤炼的腹部,“你要做什么,也得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再说,要是他再出了什么事,我们所付出的,白凤所付出的,不就太大了吗?”
这几句话很管用,到底是为人母的人,赤练点点头,她要为孩子着想,就算要复仇,她也要等她的孩子平安地降生。
赤练沉沉地吐了口气,虚弱地软倒在伏念怀里。
此刻的她,脆弱得好像一只小猫,等待着伏念的抚慰,伏念低下头,却也已泪流满面。
不过,身为儒家掌门的警惕不许他有丝毫的放纵,他突然问赤练:“这件事,你刚才跟麟儿说了?”
赤练摇头,“我怕她难受,没敢说。”
伏念松了口气,“那就好,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我明白。”赤练的眼中涌动着铺天盖地的火焰,“来日方长,这笔债,我一定要他们还。”
安抚了赤练,伏念起身去找颜路。
他果然就在白凤的墓前。
白凤的墓碑是向阳的,所以草木也该长得旺盛,但是他的墓前一棵杂草都没有,伏念叹了一声,真是为难颜路了。
听见身后的叹息声,颜路缓缓转过头来。
伏念吓了一跳,他比几日前又不知憔悴了多少,长此以往,白凤就真的不会孤单了。
“师兄,你来了。”颜路撑着墓碑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伏念身边,“对不起,我没能瞒住公主。”
伏念摇摇头,眼里蓄了泪水,“是我对不起你们。”
“不,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我没有告诉她是盖聂干的,我怕她知道以后会找盖聂拼命,我说的是墨家。”
伏念赞许地拍拍颜路的肩膀,“二师弟,我替儒家,替小圣贤庄,替赤练谢你。”
说着,就是深深一揖。
颜路将他扶起,道:“师兄不必谢我,我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白凤宁可死也要守住公主,他死了,这个愿望,就由我来替他实现。”
“师兄,对不住你。”
“别再说了,你去陪着公主吧,她怀着孕,情绪本就不稳定,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恐怕身体会撑不住。”
“我明白。”伏念撑住他的身子,“我扶你回去吧,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
“我没事,”颜路强颜欢笑道,“我是个男人,这些事,我受得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陪一会儿白凤。”
“哎,”伏念又是一声叹息,这两个人——
伏念从后山走了之后,又去找了张良。
他进屋的时候,张良正在榻上假寐,听到脚步声,方才睁开眼,看见是他,这才坐起身,“师哥,怎么了,你脸色不好。”
“出事了。”伏念沉声道。
“怎么了?”张良心中立时起了不好的预感,一向稳坐钓鱼台的师哥居然也有了皱眉的时候,果然,伏念把话一说,张良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赤练知道了,跟我哭了一个时辰。”
“公主还怀着孕呢,这可怎么得了。”张良不无担心地说道。
“是啊,好在,你二师兄没把盖聂说出来。”
“那他说的是——”
“墨家。”
“嗯,二师哥做得很好,这样,既避免了我们与纵横家的正面冲突,也让卫庄和盖聂欠了我们一个人情。”
“是啊,现在赤练已经知道了,那么,麟儿那边你就要小心了,绝对不能再让她难受了。”
“师哥,你的话,我明白。不过,你现在最好还是守着公主吧,我担心——”
“那好,我这就走了,你有时间,多去看看你二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