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问又一边用力摇晃他,直到畲海鹞喝道:“老龟!”
归山香暂时憋住了气,瞪着庄稼汉。那汉子牙齿格格打颤地道:“我……我是种,种田的……脚上长脓,脓疮……很久啦。却好,好不了,找端姑娘帮我看……看看。”
虽然这汉子胆子还算大些,怕归怕,倒也好好把话说完。
归山香听完立刻哇哇大叫,愤怒至极,底下的畲海鹞也不等他放人便已迈步向内奔入。那汉子就这么被归山香给拎着,飞过刚刚才走过的竹林小路,又回到了前院凉亭。
龟蛇二仙怒视端木蓉,四目直欲喷火,归山香撇开手,他手中的庄稼汉一落地,哪里想得到救命之恩,自然是赶紧拔脚也逃了出去。
归山香原本话最多,这时竟然气得说不出半个字。畲海鹞狠狠道:“端蓉,治病?四年前,怎么不治?”
字字怨毒、声声刻骨。(见卷一:5。这绝不是我的错)
当年因为月神乌断与端蓉之争,龟蛇二仙双双成了残疾之人,同时也废去了二人自幼苦练的“烽火拳”与“雷震脚”为此两人暂时销声匿迹,相互为师,日夜苦练,畲海鹞的“乾坤圈”交给了归山香,归山香的“连珠双棍”转给了畲海鹞,仅四年之间便得功成,两人既学了对方武功,心灵相通,直到武艺不输当年,龟蛇二仙这才再度重出江湖。
在那销声匿迹的几年时光中,两人所受苦楚自是不肯与外人道。只是他们兄弟二人行事虽邪,却自诩爱憎分明,虽深怒端蓉当日见死不救,也只道“这是人家的规矩”并不前去寻仇。
没想到,此番为了寻找盖聂下落重回淮阴,却见到端蓉竟然打开诊所,什么乡野匹夫老妇孩童一概不拒,脓疮酸痛感冒咳嗽秃头掉发什么也治,这一下,两人积郁多年的怨恨再无阻挡全都爆发了出来。
端蓉心知今日叫这二人碰上绝难善罢甘休,拿着铁筷子凝神戒备,口中淡淡说道:“姑娘我爱救便救,不高兴便不救,四年前四年后都一样。”
归山香将手中两只乾坤圈舞成两朵金花,口中嚷道:“哪里一样?四年前你若是救了咱俩兄弟,我们又怎会变成今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老子宰了你!”
说着就打了来。端蓉哪里是对手……
端蓉瘫在地上,呸出一口鲜血大骂:“干我什么事?下毒的人是我吗?砍了你两腿的人是我吗?我看你不但两脚没了,大脑也没剩下!”
归山香双臂高举骂红了眼:“为什么别人能救,我们不能救?老子当年敬你够狠!这才不跟你啰嗦。今天也不要多,便叫你也没手没脚就好!看你还怎么帮人治病?看你还怎么吃粽子?看看倒是有谁愿意天天背着你?”
畲海鹞喝道:“说得好!”
连珠双棍、乾坤乌龟圈,翻滚激舍全往端木蓉腿上招呼,势要截断她腿不可。
忽听得当当当当连续四响,一柄长剑自竹屋内随着人影凌空斜刺而出,上挑下拨地便让乾坤圈像是转了弯一般回向畲海鹞,连珠双棍嘭嘭两下弹开,归山香惊喊一声:“百步飞剑?”
畲海鹞喊的却是:“盖聂?”
一天之中,同时看见天底下唯二两个在百步飞剑上有十载造诣之人……的确叫人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无辜的过渡
盖聂手握长剑站在端蓉身旁,目视二人,口里低声问道:“端姑娘,伤得可重吗?”
端蓉神色惊慌地看着身后竹屋,抬头对盖聂怒色说道:“谁要你多事?快给我进去照顾病人!”
盖聂微笑说道:“你放心。大功已然告成,多亏你咬牙支撑到底。端姑娘,你的伤要紧吗?”
端蓉这才松了口气,舒展眉头笑道:“还死不了。你打发他们吧。”
龟蛇二仙相对一眼,两人皆是同样心想,竹屋内的病人肯定非比寻常。居然能让端蓉宁死相护,还由盖聂亲自照料,莫非便是鲍野所说杀无赦的荆轲孽子荆天明?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竹屋内端蓉的闺房中,躺的只不过是个名叫阿月的小乞丐。
两个多月前,阿月身中乌断所下十二奇毒被抛在琴韵别院门前。这十二种毒性温缓深绵,单中一种并不害命,只是入体即着,毒性难除。但月神乌断乃是每隔三日在阿月身上投下四种奇毒,先以血液入体,再用唾液交感,最后四毒则以皮肤沁入,以金木水火土五时排序,每个时辰皆有十二种毒性变化相攻,金时一过,水毒又至,毒性竟是时时不同,疏难治疗。
十二奇毒之解药皆是寻常药草,哪家药店都有卖。难的是,克制甲乙丙丁戊己六毒的六种解毒剂,偏偏却能助长庚辛申西戌亥六毒发作,而攻克庚辛申西戌亥六毒的解毒剂,又与甲乙丙丁戊己六毒的六种解毒剂彼此药性相抵。真可说是良药虽有,治法却无。
三三相生,六六相克,是谓十二奇毒。
端蓉心中不禁赞佩道:“好厉害的十二奇毒,使毒者非但得精通毒术,还须详知药性,方能配出此等上品,教人解无可解。师姐呀,想来你不知花了多久时间才参研出这十二奇毒。只是你有一年两年可慢慢寻觅研究,我却没这等闲工夫,这可太不公平了吧?”
她苦思两天两夜仍找不出万全之法,眼看不能再拖,只得另行险招,先封住阿月百会、膻中、气海三穴护住要害,再藉不同药引为钩,同时辅以内力将十二奇毒一一导进十二经脉。如此一来,十二奇毒各据一经脉,便恢复成单一毒性,再没有致命之忧,只是这原本便不易根治的毒素,这下深入经脉之后再难除去。此法虽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救阿月一命,端蓉也就勉强安慰自己说与月神这场比拼虽不算赢,至少也不算是输了。
归山香手拿钢圈嘴里哈哈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盖聂,咱俩儿找你可找了好久呀!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剑,原来竟藏在臭婆娘家里替她照顾病人?端蓉呀,四年前你好不心狠,今日居然为了帮人治病宁可不要性命,我看你要不是人老没志气,便是和这位盖大侠成了相好啦,哈哈哈!你瞧盖大侠急得,人家就怕你没手没脚残废难看呀!真是郎有情,妹有义,哈哈!好可惜呀好可惜呀!可惜这下子你们好不了多久啦!哈哈哈哈哈!”
他在上面说得不亦乐乎,底下畲海鹞却早已双肩运劲将这大胖子给送了出去。归山香口中兀自说得天花乱坠,手里却没闲着,将乾坤圈转出两道波浪般的金光,自前面一左一右地向盖聂袭卷上来,未等这招“乌龟翻江”用老,畲海鹞已使出下一招“开天辟地”一枝蛇棍向上抖出裹了归山香的腰,助其随时变换身形,另一枝蛇棍则如秋风扫叶般地横扫盖聂下盘。
盖聂以“百步飞剑”第二式“星移斗转”举剑向前两下抹开乾坤圈,忽地便长剑撒手……
没想到盖聂还能再快,身形转动又是连来两招,最后将银链旋抖,一式“众川奔海”以千军万马之势八方奔去,龟蛇二仙从未见过如此宽阔凌厉的剑术,登时脸色惨白。
眼看避无可避,畲海鹞只得一咬牙,低喝:“送仙桃!”
这招“送仙桃,迎宾乐”乃是拼着要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最后杀着,几年来龟蛇二仙从未使过,一旦使出便无退路,归山香心知使出这招自己也许还能捡回一条性命,畲海鹞却是必死无疑,他挥舞着拳头凌空而落,语带苦音大喊道:“老蛇!你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死的!”
刚好听到外面动静而赶到的韩陵:“……”
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这两人很有爱呢……
盖聂先前听二人与端蓉的对话,心想若是当初端蓉肯救治,哪有今日之祸?又见龟蛇二仙兄弟情义如是深重,哪愿取其性命,当即扯回银链向右腾两个旋身飞步,挥袖拍出左掌震落归山香,右剑崩下斩断双棍,转眼便已来到畲海鹞左侧,剑尖回点,停在畲海鹞的太阳穴上。
这招乃是“百步飞剑”最后一式“拂袖而归”盖聂身随意转,左拂右点,衣履风飘,剑走轻灵,使得快无绝伦又潇洒至极,在看似云淡风清之间破去了对方的绝命杀招,直把一旁的端蓉看得惊呆。韩陵却觉得还是阿庄使得更好看……
归山香在地上重重扑了个狗□□,也不及细想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立刻抬头去找畲海鹞,喊道:“老蛇?你在吗?你在!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死了吗?我死了吗?”
喊了半天才注意到盖聂的一柄长剑正抵着畲海鹞太阳穴,这才拍拍自己的脸,喜喊,“活着活着!老蛇!还活着!太好啦!”
接着马上又想起二人已遭惨败,性命还在他人手上,登时灰头土脸,深怕瞧见端蓉在旁幸灾乐祸的表情,将头平撇开口中骂道,“哎呀!不好不好!直娘贼就在旁边看着!这下子真是输得太难看啦!”
畲海鹞却道:“输得好。好剑法。”
“对对对!”归山香连忙啪地点头,道,“输得好,输得很光彩,好盖聂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好剑法好剑法!咱兄弟心服口服,盖大侠,你可千万别一剑刺穿了老蛇的脑袋,要么你就先来斩了我再说,免得我得自己杀自己,那就太没趣啦。”
盖聂问道:“是卫庄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吗?”
韩陵一听就不高兴了,怎么老是怀疑阿庄是来追杀你的呢?太过分了吧!!
当下冷哼一声。
盖聂看见他来此,知道卫庄与他关系好,现在就在他家中住着,暗暗警惕。
“你们走吧。”盖聂收回长剑,退至端蓉身旁。
二人看着盖聂,心想这人行事跟卫庄倒也有些相似。畲海鹞说道:“龟蛇输了。”
归山香知道师兄的意思,接口说道:“盖大侠剑术高超,教人好生佩服,你既不杀我们,咱兄弟俩也不想欠什么,这就告诉你,秦国大军已兵临淮阴城外啦,先灭楚再灭齐,天下便将一统,势不可挡,两条命换两条命,你们这就走吧。”
畲海鹞看向端蓉,补道:“你,账没完,下次算。”说罢扛起归山香大步离去。
端蓉望着二人消失在竹林小径,耳边还听到归山香远远喊来:“算你命大!算你命大!”
盖聂窝居淮阴多年不问世事,但天下大事毕竟还是找上头来。他面露忧色,喟然长叹道:“秦国势力如斯,看来淮阴难保。”
端蓉眨眨双眼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盖聂仗剑正色回道:“哪还有什么打算?秦军进城,我当全力阻敌,直至力竭血干而已矣。倒是天明已经失踪几月,但愿他平安无事才好。”
端蓉听了这话,只是在一旁挤眉弄眼看向韩陵,就好像盖聂说的是什么笑话似的。韩陵也无法理解这种想法,只笑不言。
这下子,换作端蓉得为自己疗伤治病了。幸而阿月已能下床行走,盖聂便提议让阿月换至包子铺中暂居,改由盖兰照顾。端蓉即使不因为自己受了伤,也早已不耐烦如此日日照顾阿月,当然是一百万个同意。虽接连几日无法开诊,盖聂却依旧夜夜亲自下厨送饭过来,端蓉也就乐得抱着“不用给人看病就有得吃,真是太便宜了”的心态,躺病养伤大吃大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军临城下生死念
这日醒来,端蓉明明感觉到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却依然躺在床上等着盖聂送早餐来,她想:“嘿,就算病好了,姑娘也给他多躺上这么几天,量那盖聂也分辨不出,嘿嘿,我这辈子还从没给人这么照顾过,原来滋味倒挺美的呀。”
正自引颈期盼着好菜,门外却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说道:“端姑姑!”
端蓉连忙盖好棉被假装虚弱地道:“咳咳!快进来!”
端蓉满心只盼着食物出现,但来的人不是盖聂,却是失踪了快两个月的荆天明。荆天明带着个灰衣少年走进了端蓉卧房,见到她卧病在床大吃一惊,忙问:“端姑姑,你也病了吗?”
端蓉回答得莫名其妙:“你管我病不病?我的早餐呢?”
荆天明愣了一下,拉来那少年对端蓉说道:“端姑姑,你猜这是谁?”
“谁都不要紧,早餐呢?”端蓉在床上坐起,又追问着。
少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同门师姐,对端蓉那爱理不理的样子毫不在意,只觉得这二师姐有趣得紧,笑嘻嘻地向前一拜,唤道:“二师姐!师弟毛裘拜见了。”
“你是我师弟?”端蓉莫名其妙地看看毛裘,这是一个身穿灰布衣衫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手长脚长,园眼大鼻,额头饱满,一对招风耳极为醒目,端蓉又去看看门口,着急说道,“喂,你们两个,谁过去帮我问问早餐好了没呀?快过去呀。”
荆天明打从一进屋子没看见阿月,便已万念俱灰,到了这时候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提起勇气颤声问道:“端……端姑姑,阿月呢?”
端蓉漫不经心地向包子铺一摆手,说道:“早就过去啦。”
“他……过去啦?”荆天明霎时觉得自己的心都扭曲了,又问,“他……他什么时候过去的?”
端蓉没好气地答道:“两三天以前就过去啦,他都已经那个样子了,难道还需要我来照顾吗?”
荆天明呆呆望着又躺回去的端蓉,站在自己身边的毛裘,忽然觉得他们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们两人过去以往从未谋面,但总有相见的一天,自己的世界为什么就这么苦这么苦?上天为什么对自己就这么凉薄?先是母亲,后是父亲,不是人鬼殊途便是天涯永隔,现在连他的好友也不肯放过?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也不肯给吗?荆天明但觉天旋地转,悲苦已极,他痛极反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笑声中,脚步踉跄地走出了琴韵别院。
很快韩陵也知道了自己有了一个师弟,叫毛裘,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像猫呢?不过师父一把年纪了,还收弟子,真是……
韩陵比端蓉要好上不少,至少很是温和地做了自我介绍。
然后韩陵就从毛裘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荆天明失踪是为了给阿月寻找红冰蝉解毒。
韩陵听说过,这蝉比普通的蝉儿大上三倍,其色如血,虽是夏末初秋之物却其寒如冰,所以叫做红冰蝉。又名失约蝉,普通的蝉儿只在地下蛰居七年,便破土而出,寻找伴侣厮守一生;而这红冰蝉却要在地下幽居七十年,才破土,想这七十年间旦夕有危,真能飞上枝头遇上伴侣的能有几只?是以又叫做失约蝉。
荆天明寻到神都山经历了和韩陵当年一样的事情,被巫山和神都山误导了。总之就是找了很久没找到,直到遇上毛裘。毛裘带他上了山,遇上了师傅他老人家风朴子。而且韩陵的大师兄公羊御也出现在了神都山。公羊御想抢走风朴子的一样东西,狠心杀了自己的师傅。韩陵听到这里还愣了一下,那个活了一百多岁的活宝师傅就这么没了?还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然后荆天明就把毛裘带下了山,他们好运地寻到了红冰蝉,那红冰蝉却在荆天明手中消失了,所以他们只好空手而归了。
韩陵无语,什么消失,分明是化去了红冰蝉,误打误撞地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对于百毒不侵,韩陵是没什么感觉的。神农尝百草,才能判断药性。端木蓉是修医术的还好,对于兼修毒术的韩陵来说,如果丧失了对毒性的感觉,那一手毒术可就废了大半了。修毒术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恨狠,不亲身体会怎知具体药性呢?
毛裘觉得这个二师兄很是温和,让他倍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