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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言出必行，说放人就放人，说不杀黑子，也就真的没有任何惩罚。
黑子自从逃出那间地下室，就不用再回去了。他被安置到赤司办公室旁的一间吸烟室里，三餐定时，晚上躺在柔软的长沙发上休息，四壁的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就是往日在博士家里当差，他也从没住过装潢布置如此考究的房间，没吃过口味摆盘如此精致的三餐。他花了很久才缓过那股巨大的绝望，确信赤司不会要他的命了。
现在他把软禁生活过得很安逸了，完全与外界讯息隔绝，他便百无聊赖观察起身边的人，观察时也带着一种轻松好奇的心态。仿佛被囚禁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对方允许他活下去就是天大的恩赐，而妄图逃跑是不可能的，愚蠢的，譬如死去的神代。但逃出去的荻原怎么样了呢？他努力不去想，将那个少年与自己母亲的影像一同锁进了记忆深处。
这里的人往来不避，都对他报以善意的殷勤。他得以了解到许多颇内部的事宜，诸如在靠实力说话的黑暗世界中赤司那说一不二的地位，人很好脾气却很古怪的绿头发医生则是二把手。给他送饭的桃色眼睛的姑娘叫桃井五月，旁人见了她都得停下脚步侧身致意，而她目不斜视。
他对这些人的定位发生了微妙的偏差，一遍遍回忆被抓来的那一天，潜意识中希望美化它的惨烈，替他们的行径找出些借口来。他想自己毕竟没有亲眼看见母亲被他们杀死，只见了一个恐怖的结果，便自说自话下结论了。或许其中有些误会，不然赤司君为什么肯放走荻原，又对自己一再宽宥呢？
短短四天功夫，在本人毫无自知的情况下，黑子已经站到奇迹的立场上去思考了。
而隔着一堵薄墙，办公室里，赤司正低声吩咐绿间：〃从今天开始，给哲也的食物需要作些改动。糖液，电解液…但不准给他蛋白质。〃
绿间点头，用糖液和电解液冲洗人体内部系统，同时撤走饮食中蛋白质的补充，会使得人无法清晰思考。这是心理健康上常用的手段，通俗讲来，也就是洗脑。不过懂得不等于理解，他不赞成地皱眉：“你到底要干什么？赤司，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
赤司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世上有谁是被公平对待的？你得到公平了吗？我得到公平了吗？五月和大辉得到公平了吗？”
“那也不代表他就应该被我们这样摆布…”绿间小声嘟哝，眼前闪过那抹逐渐干涸的水蓝。
“哲也确实是个好孩子，我会给他最好的。”赤司这次埋在文件堆里不抬头了，他不介意绿间对黑子有亲近之心，这些善意将更快地软化那个单纯的少年。
“哦，对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银色U盘抛给绿间，“里面有整栋大楼和后仓军火库的平面图和电路图，找个机会让灰崎拿到它。”
绿间接过来，镜片银光闪烁，知道灰崎的日子要到头了，“这样的话，奇迹就有了空缺，四军的指挥官…”难道是为黑子留的职位？
“哲也不行，他是影子。”赤司摇摇头，拢了拢手中薄薄的档案，金发青年连证件照都能拍得俊朗逼人，“我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这位前程尽毁的年轻飞行员，将会是四军的新任指挥官。”
……
……
“…子，黑子！快醒醒，黑子！”
被压抑着焦急和兴奋的男低音吵醒，黑子从沙发上迷迷瞪瞪睁开眼，就见灰崎的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银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胡狼一样的光芒，格外地凶悍。
黑子被吓到了，一下子弹起来后退，炸毛一样盯着灰崎。他过着被豢养的生活，看似安逸，骨子里却依旧深刻着朝不保夕的恐惧。
灰崎抓抓头，在地下世界里卧底当久了，装出来的痞气和暴戾都深入骨髓，安抚人是他最不擅长做的事情。他跟面无表情浑身紧绷的黑子对视良久，试探性地伸出手，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像替小狗顺毛似的。第一天见面时圆润白皙的脸颊凹陷下去了，眼底一圈淡淡的青白，让他水盈盈的蓝眸愈发大得触目。
“听着，黑子，我知道你想逃——”他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身份尽量简洁地说了一遍，然后把计划也和盘托出，“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些家伙就是一群暗杀政府要员的社会渣滓…后天，就在后天，我要带着突击队的弟兄们把这里端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黑子对此反应平平，恐惧让他的心智更为敏锐。他不怀疑灰崎说的话，那天灰崎给他匕首，他心中已经有些隐隐的猜测。但他更担心这只是赤司的一个圈套，上次逃跑没被追究，不代表他会宽宏大量地容忍第二次。
面对黑子眼中出乎意料的淡漠和考量 ，灰崎急了，他原以为黑子对这个机会会非常热衷。只能把一台小巧的笔电强行塞到他怀里，“我知道你这方面很厉害，这上面监控着整栋大楼的电路和通讯设备。后天凌晨三点，记住——是凌晨三点！你用它切断所有电路，能做到吗？只要替我争取一分钟就够了…你在听吗，黑子？”
灰崎急切的话语落在黑子耳中，就如同无力的秋叶激不起湖面的涟漪。他直直看着灰崎的脸，“灰崎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关于我的母亲。”
灰崎哽住了，对黑子，他不光是单纯执法者对人质的情感，更多的是愧疚和怜惜。就算是赤司的授意，那个冰蓝色头发的女人到底是他亲手杀死的。
“是…是赤司君害死她的么？”
很迟疑的语气，灰崎莫名觉得他是在期待一个否定的答案。但他知道说出真相绝对会让自己失去黑子这个强势的助力…
“啊啊啊，你这小子还真是啰嗦！这种事不是明摆着吗，若不是暗杀神代的任务，你母亲怎么会出事？！”灰崎斟酌着模棱两可的措辞，用不耐烦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但这对黑子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脸上的犹疑和软弱消失了，他为自己对赤司对奇迹有一瞬间的好感而感到羞耻。灰崎捏着他的肩膀，强健炽热的体温让黑子忍不住想去依靠，那是他第一天就深深信任着的人，给他匕首，让他保护好自己，而自己一直都在等着他来救援，不是么？
“我知道了，灰崎君。我会帮你的——拼上这条命，也会帮你的。”
“臭小子，别随便说这种话啊！”灰崎大力地揉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手感好得不行，“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成功的对不对？我会替你复仇，替你的母亲……”
他讽刺地笑了笑，说不下去了，转而另起话头，“等我把你带出去…我保证你再也不会有半点危险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那我就——”他说着，撩起拳头做了个打人的姿势。
黑子微笑，行动前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呐，你见过绽放在暗夜中的米兰么？纤弱，苍白，毫不起眼，但它在寒风夜露中摇曳的身姿，就好像无论怎么样的狂风都折不断它的茎脉。
灰崎被那双黑暗里熠熠生辉的眸子惊艳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倾身撩起黑子额前细碎的刘海，在光洁饱满的额头印上一个不怎么温柔的吻。
他忽然觉得，什么善恶正邪，什么国家责任，什么剿灭黑道，他曾经口口声声宣誓的信仰，都无关紧要。
自己这一趟深入虎穴出生入死，为了也不过是把这个脆弱又坚强的少年带回到阳光之下，然后照顾他一辈子而已。
“我希望后天一切顺利，灰崎君。”黑子顺从地闭上眼，把他的吻当作了一份祝福。
遗憾的是他还太年轻，不明白希望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人生多少痛苦由此而生。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灰黑哟
BGM：E神的《斯德哥尔摩情人》
☆、第九章
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不是个个都有过你那些优越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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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食物味道有点儿不对劲…
黑子皱着眉头咽下最后一口，抬头看了桃井一眼。她今天放下餐盘没走，一手叉着腰倚在门口门口看他吃完。看到黑子鼓着双腮微微皱眉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
这是黑子头一回看见她笑，樱唇微曲眉眼弯弯，侧脸被微光映成淡淡的桃色，很是惊艳。她说：“黑子君，你逃走时捅了人，你问都不问一声么？他是我的幼驯染。”
“呃…非、非常抱歉！”一语提醒了黑子，男人倒在血泊中的一幕立刻浮现在他眼前，“非常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要——”
他顿住了，该要怎么向她解释。并不是有意要——什么？不是有意杀人？不是有意去捅你的幼驯染？
黑子低下头，将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刀镡抵在血肉上无法再深入的手感仍有残留，原来他是一刀插到了底的——恶狠狠地，那一刻他要那个人死去，毫无疑问。
黑子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赤司为了顺利暗杀神代而害死他无辜的母亲，他为此痛恨奇迹，发誓要帮助灰崎将这群满手血腥的家伙送进监狱，甚至，送下地狱。但现在他发现，为了逃向自由，他也可以不问是非干掉任何一个挡在路上的人，即使那个人从没对自己做过什么。
这样的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指责赤司，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这个世界无分善恶，唯有敌我。哲也，看来我们，是同类啊…”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伴了。”
同类…
同伴……
他脸上呆呆的没有表情，但死命睁大的双眼中却流露出巨大的绝望和愤恨。那愤恨不是对着奇迹发出的，而是对他生活并坚信了整整十七年的光明世界发出的。那个世界教给他的温良恭俭和文明法则，统统都不是真的。
桃井被他近乎崩溃的模样吓到，赤司只是让她把话带到，可没让她逼疯黑子…连忙补充：“黑、黑子君！你不用这么看着我，阿大那家伙皮厚着呢，没那么容易死…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他？”
青峰在床上躺了两天，闲得快要长毛了。无聊地把枪拆了装装了拆，黑子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能在三秒之内组装起一把勃朗宁了。所以桃井带着黑子一进门，就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青峰童鞋还很贴心地给配了音：“棒～～！”
“阿大！你又不好好养伤！快点给我把枪放下，不要吓到了黑子君！”桃井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把他的枪扭下来，两指直戳他创口处，疼得青峰龇牙咧嘴，立马老实不少。
黑子站在后面看见他活蹦乱跳的，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觉得刚才那点感情都是喂了汪了，不过嘴角那一点点上扬的弧度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看见青峰还活着，就像看见重要的伙伴劫后余生，令他感到由衷高兴。
桃井端着空餐盘去找赤司交差，青峰盯着她的背影摸下巴，“她居然会帮你说话……”他朝黑子招招手，“黑子哲也是吧，过来我这边坐，快点。”
“那天伤到了青峰君，真的非常抱歉。”黑子在他床边站定鞠躬，把腰折成一个完满的直角，“我不能说并非故意为之，总之…非常抱歉。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种事怎么样都好啦。”青峰挥挥手表示毫不在意，“比起这个，你是怎么让五月那个女人对你笑的，我都好久没看见她这么元气了。”
黑子坐在床沿替他剥猕猴桃，“我并不是很清楚，桃井桑虽然不常笑，对我一直很温柔。”
青峰挑了挑眉，就着他的手一口咬掉大半个，“好甜，你也尝一口啊，黑——嘛，看在你捅了我一刀的份上，就喊你哲好啦。”
“谢谢，不过我并不想吃青峰君吃剩下的东西。”
“你这家伙，其实挺让人火大的。”青峰强行把半个猕猴桃往他嘴里塞，黑子不肯张嘴，结果被糊了一脸果泥。
青峰俯身差点把伤口笑裂，黑子顶着一脸绿糊糊很严肃地下了结论，“青峰君，意外地很孩子气呢。成功暗杀了国安局局长星野日美的人，真的是你？”他认真地质疑起灰崎君提供的情报…
“没错，是我干的。”青峰渐渐不笑了，眼神透出一种很无所谓的桀骜，“在哲看来，我们这些人就是群目无法纪杀人如麻的反社会分子吧？可是五月那家伙，你知道她从前笑起来有多好看么？要不是星野那个□□——”
黑子屏住了呼吸，他接下来说的事都是灰崎不曾提及过的了。
第一军团指挥官，奇迹王牌青峰大辉，曾经是皇家陆战队最有前途的年轻军官，他的青梅竹马桃井五月则是国安局的高级情报员，手中掌握着打击恐怖活动的绝密文件“金樱”的片段密码。也正因怀璧，她和另外两个探员被恐怖分子带走严刑拷打，希望套出密码来。她将密码倒过来骗他们输入——倒输密码是向当局警示和求救的信号，但星野日美收到警报只是将情报紧急保护了起来，不愿意再出人力前往营救。
“为什么不肯去救他们？！”黑子忍不住紧张地蜷起双手。
“文件才是第一位，弃子总是无关紧要的，情报员要多少有多少…五月他们都是国家的英雄，我会亲自为她们的墓碑挂上勋章的——那□□是这么对我说的，一个字都没错。”青峰说着，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
黑子倒抽一口气，“后来呢？”
“后来？后来是赤司带人把五月带回来的，因为皇家军校的势力独立于国安局和陆战队之外。但在那段被浪费的宝贵时间里，那帮王八蛋已经把五月…他们把她……”
“你是说桃井桑被——”
“之后我再也没见她笑过。”青峰郁郁地说，“我端着一把AK47硬闯国安局，打空了三个弹夹，枪都烫得不能握了，但没能伤到星野。要不是赤司站出来保下我，我早就被送上军事法庭吊死了。不过她到底还是死了，死在我手里。”
他说到这里，微微昂了一下头。那天本该死于火灾的赤司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说他救了桃井，又救了青峰，现在是他索取回报的时候了。那时青峰才恍惚想起，整栋皇家军校的安保监控系统，都是出自眼前这个男人的手笔。
“哲，如果你重要的人被这样对待，你会怎么做？”
黑子沉默，他无法去指责青峰的行为。没有谁是生来就要杀人的，没有谁是生来就要鼹鼠一样窝在地底世界的。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和无奈，被肮脏的政治溅得满身污泥，如果执法者本身就有过错，该由谁来制裁？每一颗射出的子弹背后，或许都有着轻易不为外人道的过往。这是青峰和桃井的故事，那么绿间呢？赤司呢？这里的每个普通佣兵呢？
他以为的正义，不再是正义；他以为的光明，不再是光明。
他以为的邪恶，不再是邪恶；他以为的黑暗，也不全是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吸烟室的，只知道自己面对灰崎给的那台笔电，忽然不知所措起来。只要一想到灰崎的上司或许也是星野那样的政客，而他心心念念想回去的文明世界，其实充满了残酷的背叛、欺骗和放弃。
——帮助灰崎君，真的是对的么？
少年在昏暗的房间里彷徨的模样，被隔壁的赤司和绿间尽收眼底。赤司移动手中的香车，“三步之内，我就要赢了。真太郎，你不专心。”
绿间确实没心思下棋，“你觉得黑子会帮灰崎么？他动摇得很厉害。”
“不知道，我倒希望他选择帮灰崎，否则这盘棋就没办法下了。”
绿间眼中隐有怜惜，“这太残酷了，那时候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