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王仁看中了个书生,与其搭讪几句,那秦钟不去打王仁,竟泼了我一脸脏水,”贾蔷委屈道,“侄儿想着他怕是不认得侄儿是谁,故意报上了宁国府的名头,想着两家正在议亲,怎的也不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谁知那秦钟知道了侄儿是谁,还跟他那些兄弟一口口挤兑着侄儿,让侄儿和王仁一人被步兵衙门的人甩了十鞭子。叔叔,就算他家与咱家议亲,也没有亲事未定,就打了小叔子的道理。叔叔,你要为侄儿做主!”
听了竟是这事,那贾珍也皱起了眉头,道,“他真知道你是谁了,还敢这么做?”
这贾蔷说话也是有讲究,虽然他的说法与事实相悖,但分开来看,这些话却句句属实,贾蔷如何敢不承认,当即道,“自然是。否则不过是两帮小子打架,怎会被抽鞭子。”想到这,贾蔷眼圈又红了,“叔叔,蔷儿自幼无父无母,全靠叔叔养育,叔叔可千万别不疼蔷儿。”
贾珍听了他的话,终是将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一只手在其衣衫内揉搓,一边道,“叔叔怎会不疼蔷儿,只是娶那秦家丫头却是有些缘故,否则小门小户,无母教养的丫头,哪配当长媳?”
“缘故?”那贾蔷本就对给贾蓉娶个五品官养女有些怀疑,此时听了,怎能不打听?
只是贾珍对这事却是口风甚严,只是说道,“却是隔壁二夫人透露的风声,个中细密,却是不能道。不过你想出出气,却不算什么,过几日亲事定了,叔叔就找人料理此事。”
贾蔷如愿,心中自然高兴,却听得那贾珍又道,“只是蔷儿,你这伤处怎能不敷药,来,让叔叔帮你!”一时间,屋内□四起,那丫鬟婆子不知何时,却是早已退了出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秦钟从一进门,便瞧见管家秦一冲自己使劲眨巴眼,秦钟当即就想往秦可卿院中跑,却听得秦业一声怒吼,“秦钟,你给我站住?”
此时不跑难不成要挨揍?秦钟一双短腿顿时甩的飞快,向着姐姐住的丽园跑了过去。那边秦业岁数大了,又一身肥肉,怎比得上秦钟灵活,没跑几步,竟然扑通一声,跌到了地上。
那秦钟不知有多喜欢他爹,听到声音往后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哪顾得上挨揍的事,几步便窜了回来,扑倒他爹身上,喊道,“爹,爹,你摔到了没有?”
却不想被他爹一把捏住了手腕子,秦钟当即嚎道,“爹爹你怎能骗人,儿子刚才吓死了!”
“这叫舍不得爹套不住儿,”秦业气哼哼地起身,一手拽着秦钟的小身板,一手拿着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鸡毛掸子,就往书房走去,边走便吩咐,“谁也不准求情,谁求情,我撵谁走!”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住了脚步。
进了书房,秦钟便极为狗腿地冲着他爹爹笑,秦业哪里理他,鸡毛掸子往桌子上一敲,道,“跪下。”
秦钟不敢违背,只得扑腾一下跪到了青石砖上,听得那声音,饶是秦业装着面色严肃,心中也跳了一下,想道这小子怎变得如此实诚,那边不是有铺了地毯的地方吗?只是这话现在不能说,只听他哼道,“偷听长辈讲话?”
“儿子好奇谁来给姐姐提亲,才去听听。”
“学猫叫?”
“没,就是嗓子痒。”
“跑出柴房?”
“儿子在里面待过了,”秦钟越来越心虚,“只是时间短。”
“处处都是你的理。”秦业敲着桌子怒道。
“儿子知道错了,”秦钟最会的就是撒娇,只是说这话却是满脸正色,“儿子也是关心姐姐,又知道爹爹必不会将这事告诉儿子,才去听的。这女子一辈子就嫁一次,若是看走了眼,却是一辈子受罪。姐姐那么好,儿子心中担忧。”
秦业哼道,“你就信不过你爹爹?”
“那门亲事太显赫,爹爹,咱家不般配,儿子以后替姐姐撑不了腰的。”秦钟垂头丧气地说道。
“你就不能出息点?”
“怕是努力也没多少出息!”秦钟小声心虚答道。
秦业平日里只求儿子平安长大,自然也知道靠他光宗耀祖恐怕有些难。只是听得秦钟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心中还是有些生气,便举了鸡毛掸子要打。却听秦钟叫道,“爹爹莫打,今天刚挨了三鞭子,疼死了。”
秦钟自生下来,别看秦业总喊着要打要杀,却是连个指甲盖都没舍得碰,慌忙走上前去,跟拎鸡仔似得将秦钟的衣服扒拉开,看着瘦小白嫩的后背上那三条红色鞭痕,一把老泪差点没流出来。一边喊着人拿药来,一边问道,“谁打的?”
且不说外面的人只听得鸡毛掸子砰砰砰的敲击声,以为老爷真动了手,将秦钟打坏了,吓得找药的找药,找大夫的找大夫,却是一片混乱,即便住得近的几家也知道,秦家那个猴子,终于挨打了。且说里面,秦钟却是将今日的事从头到尾毫无隐瞒的讲了一遍。
秦业听完皱眉道,“胡闹!就为了地位悬殊,你是坐定不答应贾家的提亲了还下手打了贾蔷?”
秦钟自然不承认,“贾蔷那是捎带的,他调戏我朋友,我本就想揍他,只是听得他是贾蔷,才揍得狠了点。至于婚事,”将来发生的事情,爹爹,姐姐,自己都会死掉,秦钟无法拿出来当证据,只得借着侯三说事,“却是知道些私密事,侯三家有亲戚嫁给了贾家的旁支,只是说宁国府上下都没一个干净人,父子共御一女,叔侄□,那种地方,姐姐怎能去?”
“不过是些传言!”秦业眉头紧皱,却还是不太相信这些传言。
秦钟当即急了,道,“爹爹!”
秦业道,“这些我自会考虑,找人问清楚。这事,不准再胡闹。”随后又叹道,“只是你这性子也该改改,那贾家、王家什么人家,你怎能说得罪就得罪,这世情还得再学学。一个月内,不准出门。”
秦钟自然知道秦业这是护着他呢,生怕贾府、王家报复,只是这事他心中有数,便大着胆子爬了起来,摇着他爹的衣袖说,“爹爹,这是我已经办好了,你只管看就是了,我后背好疼,爹爹你帮我上药吧!”
这世上不是东风吹倒西风,就是西风吹倒东风,秦业疼秦钟到骨根里,哪里拒绝的了他,只得开门让人扶着秦钟,带着他回院子上药。传到下人口中,却成了“秦业狠狠打了顿秦钟,秦钟自己走不了路了,所以,才一个月不能出门”。
三日后,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些闲话,只将那日在王仁、贾蔷在鸿雁楼调戏秦、侯、林、欧四家公子,又被揍成猪头的事情描绘的活灵活现,如何说的话,如何动的手,如何回答的,却是明明白白。京中有好事者根据此传言还写了个话本,名为《打玉叶》,这里面又有豪门,又有贵公子,又涉及白道火拼,更有香艳调戏,一时间名声大作。
背着这样出名的故事,饶是王仁憋足了劲儿想要收拾秦钟几人,却也不敢动做了,只要这四个挨了打,受了罪,这京中但凡听过《打玉叶》的人都会想到贾、王两家,他两家虽是勋贵,可从来阴人的事都是做在暗处,哪里敢明火执仗的送人把柄?如今却是求着这四个能好好的,别惹祸太多,让别人揍了,按到他两家头上。
秦钟听得摘星学来给他听,便捶床板边笑,内心想道,看来古今人们喜好并未有大区别,怪不得后世里高干文如此红。摘星守在一边,只当秦钟被关傻了。
11听风声贾母垂问 为利益贾珍违心
先是传言贾家十四口人被捉到了步兵衙门,贾家将倾,又一本《打玉叶》将贾家推到了舆论之中,这宁国府中,贾蓉从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向来躲得他爹远远的,怎会往风口上撞?而那掌家的贾珍又和那当事人贾蔷终于滚做了一团,贾珍又承诺了风头一过,便替贾蔷出头,两人放心混在一起,竟也无人理会这事。
只是宁国府不急,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的荣国府却听到了风声,老祖宗贾史氏急了。
此时的荣国府,虽然大老爷贾赦不争气,但二老爷贾政却是个读书人,为人也算端正,女儿贾敏更是嫁了探花郎林如海,如今林如海先是迁为兰台寺大夫,后又被钦点为扬州巡盐御史,是圣上心中一等一的红人。
贾母自觉荣国府正是欣欣向荣之时,又作为两府辈分最大的人,自然不能放任如此毁坏贾家名声的传言流传下去,又听得风头的另一端,秦家,竟是贾蓉想要议亲的人家,当即觉得不妥,便令二老爷贾政去请了贾珍,说要和爷们儿们议议此事。
贾母一声令下,却是急坏了王夫人。贾蓉这门婚事是女儿贾元春定下的,多余的原因并未说明,只是让人传来几句话,说是秦可卿是皇家遗珠,娶了她对自己日后大有益处,若不是贾珠已娶妻,贾琏订了亲,荣国府娶进门却是最好了。
此时贾赦原配去世不久,王夫人掌家不过几年,整治贾政的妾室同房丫头,王氏倒没少做,只是这等算计别人家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在佛前思来想去,却终是心疼元春,又想到嫁入国公府做承祭长媳,对那秦可卿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婚事,便定了心思。
只是说服贾珍时费了番心思,王夫人先是点出了那秦可卿容貌秀丽,怕是京城里再也找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儿了,又偷偷点明秦可卿的身世,贾珍听了满心欢喜,点头答应了下来。
如今老祖宗查问此事,秦可卿的身世上不了台面,现在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养女,她的弟弟还刚刚打了宁国府的正经玄孙贾蔷,并将事情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老祖宗怎会同意?便差了门口一个小丫头名叫金钏儿的,让她从后面跑出去,先给贾珍报了信,自己则进了佛堂,捻着佛珠,等着消息。
贾珍跟着贾政进来,先是给贾母请了安,又跟贾赦见了礼,方才坐了两边,屋子里如今不过剩了贾母的大丫鬟鸳鸯在一旁伺候。贾母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精神矍铄,平日里虽慈眉善目,此时却是面色庄重。
瞧见人都来了,贾母方才道,“按理说东府的事我插不上嘴,只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如今这调戏男子,聚众打架,贾家将倾的谣言都传到了我老太婆的耳根子里,却是不能不说两句。”
那边贾珍虽然心中着急,但老祖宗的话却不能不听,只能苦着脸道,“听老祖宗的。”
“蓉儿是何等身份,国公府的独子,你怎能替她寻这门婚事?”贾母气道,“门户不对权且罢了,咱家素不是看中门第的人,可无母教养,底下还有个惹是生非的幼弟!你甭当我老太婆坐井观天,不知外面的事。”贾母随手扔出一张纸,上面竟把秦家那点事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手狠狠敲着椅子把手道,“你瞧瞧,你瞧瞧,娇生惯养,药罐子一个,还喜欢惹是生非。那是你儿子,你就给他找个这种妻族?”
这厢贾赦接过了话头,哼道,“就是,明明在跟咱家议亲,还敢揍咱家的侄子,这小子分明不把咱家放在眼里,这等人家,怎可与之结亲?”
贾珍也生气啊,秦钟揍得可是他侄子,他心疼还来不过呢。只是如今这种状况,秦可卿是必须娶的,她的身世却是必不能说的,难不成,还得给他说好话?贾珍窝囊得顿时憋出了一身汗,却只能开口说道,“此事却怪不得那秦钟。实在是蔷儿和仁儿两人做得不对,竟在酒楼里当众调戏翰林院侍读林悠的二儿子林珏和宗人府理事官欧昀的四儿子欧洵,秦钟和那几人是好友,打抱不平才动的手。动手时他们互不认识。”
贾母听了眉头皱起,还未说话,便听得贾赦哼道,“就算是不知道,那进了步兵衙门不就知道了,打了咱家的人,如今三日都过去了,也没瞧他家上门道歉,这亲事是想结还是不想结?”
贾珍胸口憋着一腔血,却只能给秦钟擦屁股,说道,“此事我却问了,当日步兵衙门里,子腾兄在场,细细问了清楚,却是蔷儿他们调戏在先,秦钟几人动手在后,蔷儿、仁儿身上却是没什么伤,那四个小子被打的青紫一片,论起来,却是咱们没理,又是调戏,还伤了人。”
“你这媳妇还没娶过门呢,怎的句句为那秦家说话?那蔷儿不是你侄儿?”贾赦被顶得一愣一愣的,顿时怒了。
贾珍心中流血流泪,嘴巴上却撑得死硬,硬着头皮向贾母解释道,“只是听蔷儿的小厮回来复述,子腾兄责问秦钟时,那秦钟说,‘若论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子此举的确有失读书人体统,只是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朋友受辱,小子怎可作壁上观?体统与道义比起来,小子觉得还是道义为重。’这句着实对我的心思,觉得那孩子秉性善良正直,必错不了的。想着咱家虽是勋贵,却也不能不分是非,方才多辩解几句。”
讲完这几句,贾珍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想着待到那秦可卿嫁过来,他非得好好收拾了秦钟那小子不可。却不想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贾政竟然拍了下桌子,畅快道,“好个道义为重!不过十岁,便能明是非,判情势,这孩子风骨可鉴。儿子倒觉得这门亲事着实不错。”
贾珍已经无力再多想,只想着赶快过去这诡异情势,便只能咬牙切齿地往别处泼脏水,“是啊,老祖宗,那秦钟回去便被他父亲揍了一顿,听说连站都站不起来,被抬回的房里,至今一直没出门呢。这秦家不过小门小户,加上仆人也不过二十人,如何能掀得起这般风浪?而那被打的三家,更是当日就送了礼物来赔礼,自不会再跟咱家作对。”他顿了顿只得又说,“怕是近日朝堂中不稳,有人见缝找咱家麻烦呢!”
贾母一生在后宅中度过,听到此时也已经明白,这贾珍怕是已娶定了秦可卿这媳妇,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听那话中,字字句句竟都是维护那秦钟,虽说她辈分大,但东西府毕竟是两家,此事却真管不着,只得放下秦钟一头,道,“即使如此,你们也定个章程,找人好好探探,瞧瞧是哪家在后面兴风作浪,难不成咱们东西两府还怕了他不成?”
贾珍听着老祖宗不再提秦家之事,便懂得这一关却是过去了,虽然心中呕血,却只得又打起了精神,跟贾赦、贾政两人移步书房,商讨那“兴风作浪”之人去了。
却说王夫人这边,正跪在佛堂里静心呢,却不想贾宝玉下了学前来请安,瞧着母亲礼佛的时间不对,便问了她身边的大丫鬟,谁知那丫鬟也不知究竟,贾宝玉对此事便上了心。后来王夫人从佛堂出来,他窝在母亲怀里问了一通,却也未听到什么。
待到回房的路上,贾宝玉身边有个小厮叫做茗烟的,最是聪明伶俐,瞧见宝玉似有疑问,便偷偷出去打听了个清楚,晚些时候,便将那混乱乱一场打玉叶的好戏说给了宝玉听。
宝玉本就行为偏僻性格乖张,不是世俗之人,自不会用世俗眼光看待这些家家户户,门第之见,听了后却赞道,“好个道义为重,这秦钟真真是个妙人,可惜我身在这侯门公府之家,出则车马鲜亮,入则奴仆成群,却成了那笼中的鸟,园中的花,每日庸庸碌碌,却未尝过如此洒脱生活。可恨却不知如何才能与之相交!”
一时间,竟结下了与秦钟相交之心。
12思未来可卿多虑 遇故人扯出贾家
却说那宁荣两府还没来得及找法子,这传言便被另一桩事情压了下去。
五月二十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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