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一路跟着我进了房间才问我:“怎么了?”我不明白他说的怎么了是什么意思,看到老式梳妆台上倒映出来的我自己的脸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在担心我。
看到闷油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小哥,你还记得第一次跟我们下斗的事吗?”我问。闷油瓶点了点头。“你那时候,是通过谁得到的消息?”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只是我总觉得有的事情不问清楚,就会让我浑身不自在。我现在只想弄明白二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插手这里面的事的。
闷油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从我脸上捕捉到什么信息,一个漫长的停顿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二叔。”听到这个答案我一点意外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种莫名的解脱感,忍不住就想笑。
最开始的时候,三叔提到闷油瓶是别人介绍来的,但据我对闷油瓶的了解,他并不是喜欢和他人有过多联系的人,至少这么多次下来,他所担任的角色多是“联系者”,而不是“被联系者”。先不说其他人,我和胖子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和闷油瓶交集最多的人,但就算是我们,只要闷油瓶愿意,他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我几乎可以确定,闷油瓶在最开始会加入我们的队伍,必然是从某个地方听说了我给三叔看的拓本,并且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他想要的某些事物,或信息。
这点我早就想到过,也筛选了很多人,排除了很多人,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居然会是二叔。但转念一想也对,除了二叔,谁还有这通天的本事。他是看起来最能置身事外的局内人,也是把一切的过程看的最清楚的人,手上掌握的信息,也是最全的人,所以当初高脚楼着了火,我们在地里上不来,他才能来得这么及时。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种亲人冷眼看着你在死亡线挣扎的感觉,不是经历过的人,永远都无法明白。
第39章 第二次道别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到底应该用什么话来形容。我一直都觉得,除了闷油瓶他们,亲人会是我的退路,但是此时此刻我才算是真正的明白过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闷油瓶一直看着我,我本来想着掩饰,但是一对上他的眼神,却还是决定放弃了——你别看闷油瓶这个人平时老不吭声,但是看人,他看得比谁都透。“小哥,你说说看,我的身边,到底谁是可以信任的?”闷油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依然注视我,我以为他会这样一直沉默的时候他才开口:“吴邪,相信我。”我莫名地颤了一下,不是因为闷油瓶的话,而是因为他这句话,让我意识到,我从一开始并没有把闷油瓶列入“是不是可以相信的人”的范围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闷油瓶,居然是完全的信任。
我看着闷油瓶,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虽然并不强烈,但却让我有点坐立不安,总觉得两个人要是继续这么僵持下去会有自己掌握不了的发展,我对闷油瓶笑了笑,道:“小哥,这次出来你一定也很累了,去休息吧,我们晚点再回西泠印社去。”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走出去把门带上。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各种画面胡乱地转着,却怎么也抓不住重点,这种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感觉实在太难受,我干脆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静下来,没想到闭着闭着就那么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这不睡还好,一个安稳觉睡下来,把全身的酸痛都给叫出来了。我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往大厅走,就看到胖子、小花、闷油瓶、三叔和二叔都在。
一看到二叔我就想到昨天的事,但是一夜下来,带个我的冲击小了不少,我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走进大厅。“二叔?你怎么在这里?”我看着二叔,有点意外地问。二叔抬头看了我一眼,道:“我听到消息,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手脚健全的,好回去跟你爹妈交差。”我干笑了两声,忙道:“二叔您费心了,我也不是什么愣头小伙子了,就别让二老操心了。”
二叔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道:“老三,把东西给他吧。”三叔的脸上还是戴着那张假皮,因为吴三省这个人毕竟是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突然消失了十年又突然出现,绝对会引起大风波。不过这下看来,二叔和三叔并不打算掩饰他们有交集的事实。
三叔把鬼玺递给我。这鬼玺我现在才有机会好好研究——这只鬼玺的体积比之前的两只都要大,只是它的“钮”的构图并不像前两只那么复杂,虽然纹理和雕工还是一样的精益求精,但是只要近看,一下子就能分辨出,这只鬼玺的“钮”,雕刻的只有两只鬼(其中一只凶神恶煞的鬼将另一只踩在脚下)。
我拿着鬼玺递给闷油瓶,他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收了起来。小花有事先走了,胖子打算在杭州多待几天,等着我尽地主之谊给他安排了,我看看鬼玺已经到手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事了,就跟三叔和二叔打了招呼回去。
我事先已经让王盟叫了钟点工把房间打扫好了,三个人回去行李一丢,胖子就嚷嚷着要去楼外楼搓一顿,刚好已经避开了吃饭的高峰期,我们一过去就有位置,胖子倒是十分熟门熟路地点了菜,三个人算是好好补充了这几天落下的营养。只是闷油瓶的样子一直有点不对劲,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到房间之后又睡了一会儿,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要去找闷油瓶。闷油瓶房间的灯还亮着,我敲了敲门,里面静了一会儿之后打开了门。闷油瓶只在腰上围了一条浴巾,看来刚刚是在洗澡。他往边上让了让示意我进去,似乎并不惊讶我会这个点来找他。
我在椅子上坐下,看闷油瓶背对着我穿衣服,组织了一下语言,问:“小哥,你见过那只鬼玺吧?”闷油瓶点了点头。“这三只鬼玺到底是什么用的?”我又问,闷油瓶这次没再立刻给出反应,只是在我面前坐下,看着我道:“吴邪,我要走了。”我愣了一下——要走了?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里?”我总觉得这段对话很熟悉,下一秒我就响起来——是啊,怎么会不熟悉,十年前,我们两个人有过同样的对话,只是这次,我很清楚闷油瓶要去的地方。“小哥,你已经帮我守了十年,就算要去,这次也不该是你。”我抢先闷油瓶一步说。
闷油瓶看着我,摇了摇头道:“没用的。”“为什么没用?”我下意识反问,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被人说没用在各种层面上都是难以接受的。“我在门后面,知道了一些事。”闷油瓶开口道:“有的事情,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的。”闷油瓶说到这就打住了,我心里一阵烦躁,每次都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这种情况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改变?“门后面到底是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我还在问这个问题,总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可笑,层层的谜,一直以为自己在深入,到头来,却是在原地打转。
闷油瓶看着我道:“吴邪,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醒来,又忘掉什么,但是,我会努力记住你。”我彻底傻了,我读不懂闷油瓶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跟他这样对视,有种被人扼住了喉咙的感觉。“小哥,我知道你要走,我留不住,但是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的。”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这句话一定要说出来。
之后我们都没再说话,我甚至想留在闷油瓶房里,防止他偷溜,到最后闷油瓶实在没办法了,才跟我承诺,要走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老实说,事后回想起来我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居然会用上这种类似耍赖的手段,说出去真是丢光了吴家的人。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那么执意不肯让闷油瓶一个人继续守门。
第40章 信
闷油瓶遵守了他的诺言,并没有不辞而别。但是接下去的几天,他再也没有提起要离开的话,我还以为闷油瓶终于想通了。胖子在我店里呆了好些天,天天楼外楼是供不起,但是大街小巷的好吃的基本上被他扫了个遍,体型也渐见圆润起来,我忍不住嘲笑他:“胖子,你在这么下去我要分不清你哪里是脖子那里是腰了。”胖子对自己的体型向来满意,自然是完全不在意:“我说小天真,胖爷这是心宽体胖你懂不?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没有啊?”胖子的尾音突然缓了下来,戏谑的表情没有一下子转换过来,摆在脸上显得有点不伦不类,我是不知道他那副见鬼的样子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也懒得再去搭理他。
王盟从门口进来,朝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老板,有你的快递。”我抬头示意他拿过来的时候,听到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没变”,问他,他就说我听错了,搞的神秘兮兮的。
我接过“快递”,一边想着最近好像没在网上买什么东西。胖子凑到我边上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地走开去打量我店里的古董去了。那东西是个公文袋,很标准的那种公文纸袋,整个都是扁平的,我估计里面放的是广告一类的东西,但是一看快递单,竟然是完全空白,心里瞬间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东西你从哪拿的?”我问王盟,这家伙一直在我边上好奇地探着头,自然也看到了上面贴的单子,立刻回答道:“我刚刚去报亭的时候那老板给我的,说是加急件,我就赶紧给你拿过来了。”我点头表示明白了。拆开公文袋,我把里面东西全部倒出来——只有一封信——一封署名“知情人”寄给“张起灵”的信。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真是不管过几年都会有人在用。
我想了想,还是把信拿给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闷油瓶,他也不忌讳,当场就拆开看起来。胖子不明情况,一边伸着脖子想看信里的内容,一边吐槽:“小哥你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人,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给你写信?”我们都没心情理他,胖子也不在意,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信上去。闷油瓶拿出的信纸摊开,是一张非常常见的A4规格的白纸——没错,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闷油瓶。他也皱了皱眉表示不解,把信纸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面对门口,把信纸举到和眼睛其高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之后把纸递给我。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信纸举到眼前,利用光线的折射,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几个字。在闷油瓶的提示下调整了好几次角度,我才勉强算是把整封信看完。明明一封信不过只有两句话的内容,却已经让我有点用眼过度的疲劳感。这信上的字,是用了极细的针头在纸面上划出来的,笔者对腕力的掌控能力很强,才能做到这种表面上看不出痕迹的效果。而且这种字,连看清楚都困难,更遑论看字迹了。
信上总共只有两句话,要说是暗号却也不像,顶多就是类似字谜一样的东西——“门开了。”“钥匙,在守镜人那里。”看到这里的门,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青铜门,这点,只要是参与过这个局的人想必都会知道,那么“钥匙”指的是什么?“守镜人”又是什么?闷油瓶肯定知道,但是他看起来不像会告诉我的样子。
谜底不知道,我可以问提示:“小哥,你要怎么办?”闷油瓶看了我一眼,道:“去巴乃。”胖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兴奋:“走走走,领导下乡,胖爷必须亲迎。”相比之下我的情绪完全无法和胖子产生共鸣,老实说,我当时一直在试图捕捉胖子表情里的裂缝,毕竟深爱的人是在那里离开的,我能明白他执意留下守着那片土地的想法,也从来没想过苛求他去放下,毕竟一个人的一辈子太短,能真正遇上一个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并不多——即使这个人先自己而去。
“现在出发?”我问闷油瓶,他摇了摇头,似乎还在思考什么:“我还要做些准备。”说完他就出门去了。我倒是不担心他会单独行动,既然会把信给我看,那么必然是默许了我可以一起行动。
闷油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他拿到了他所要准备的东西。那东西装在一个上了锁的现代工艺锦盒里,他似乎也没打算让我知道那东西的真面目。
“小哥,守镜人是不是和张家楼有关?”我问埋头整理装备,看样子打算一直无视我的闷油瓶。闷油瓶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有种悲从心生的感觉,心里很多话在舌尖转了半天,最后只出来一句:“小哥,张家已经只有你一个了。”闷油瓶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转过来看着我,似乎是在问我“什么意思”。“张家已经只有你一个了,所以你不用想着背起家族的命运。”闷油瓶愣了一下,笑了:“吴邪,你错了。”他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不接话,他看着我,良久,才继续:“以前,我所作的事情,都是为了我自己,而现在,我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他说完,又转过身去收拾。
我被闷油瓶刚刚的话和表情砸的有点晕乎乎的,总觉得他这家伙最近总是会这样,毫无预警地煽情一下,然后立刻就变成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缓了一会儿,问他那“钥匙”是怎么一回事,这次,他没有再做出回答,只是道:“吴邪,离我越远,你才能好好活下去。”
有时候我会觉得,闷油瓶这个人其实并不是冷漠,而是孤独,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把自己一个人独立出来——想到这里我觉得有点羡慕那个能让闷油瓶做这么多事的人。我苦笑了一下,对于闷油瓶说这种话,我也已经有点习惯了,要说气愤,也不是没有,但我知道他在心里还是把我这兄弟的命看得比较重的,拍了拍他的肩,我说了一句:“要远离你是没办法了,除非哪天我们先死一个。”自觉很煽情的话,就从闷油瓶的房间离开了。
信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三叔,只是跟他说这段时间闲下来了,我想回去故地重游一下,老狐狸自然有怀疑,却也找不出根据,也就没说什么。
老实说去巴乃到底要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闷油瓶没有指示,我们就干脆只带了几件替换的衣服就出发了。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抱着旅游的心态去,但是我也没想过,就因为那封信里寥寥的几个字,我们会在巴乃遇到这么多的事情。
第41章 又回巴乃
这次的事,只有我们三个和王盟知道。王盟我放心,这家伙虽然平时有点八卦,但是关键时刻嘴还是很严,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出发之前我去找了一次小花,和田一行的伤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只是他现在总归是解家当家的,离开了几天,不能避免地积了一些事情要处理,我没有把信的事情告诉他,只是跟他说我们要去巴乃,他没说什么,只是朝我挥了挥手,让我回来的时候联系他。
隔了这么多年回到这个地方,免不了会触景生情——更何况巴乃居然是出乎意料地没什么改变。胖子轻车熟路地把我们带到阿贵的招待所,他在这待了这么久也不是白待的,安顿住处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他了。
“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啊,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了,不改变,也没什么不好的。”阿贵沧桑了不少,倒是那股子乡下练出来的干脆劲还在,手脚利索地给我和闷油瓶倒了茶,在我们对面坐下来,一边说着。尽管他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但是他脸上从见面就一直维持着的惊恐让人没办法不在意。“怎么了?”我问。“你们……”他听到我的问话,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