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舒展,飞掠下巨石,站在滩上,才道了句:“承受不起。”语气竟是难以言说的清冷。
风飞雨眼圈红红的凝视着宋清风瘦削的背影,心中涌起的万千思绪一齐堆在了咽喉,夜里反复翻转的那些话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的心已经凉了,因为她想起了霍子惊的命令。
迎接贵客,之后,杀了他。
难道宋清风就是霍子惊所说的贵客?宋清风与咀血楼无冤无仇,霍子惊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偏偏让风飞雨来杀他?难道霍子惊不知道风飞雨与宋清风的关系?又或者有别的什么用意?
风飞雨也一个纵身自巨石上跃下,落在宋清风的身后,如当年一样,静静的立在师兄的身后。
宋清风轻叹了口气,道:“你是来接我的?”
风飞雨点点头。
宋清风仿佛能够看到背后的风飞雨一般,淡淡道:“那我们快走吧。”他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因为再这样下去,他怕他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而求她回去,他怕他对风飞雨的爱会浸没掉他理应对她的恨。看着风飞雨通红的眼圈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宋清风的心,已经渐渐软了。
☆、第十章 风飞雨残…3
“不,还不能走……”风飞雨突然抬起头道。
宋清风回身道:“为什么?”
风飞雨道:“因为还有些事,是要在这里完成的。”
宋清风疑惑的看了风飞雨一眼,随后一撩衣摆,在身侧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真的要杀掉他吗?让他由生至死都恨着我?风飞雨心中想着,手指几乎已把衣袖搅碎。
“还记得当年在神剑门的情景吗?你我无忧无虑的,每天练剑。”风飞雨仰头斜视天空,正见两只海鸥缠绵飞过。
宋清风怔忪,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然而片刻后又恢复坚定。他冷冷道:“孩提这些干什么?你早该把它忘记了的。”
风飞雨道:“忘记?如果这刻骨的记忆可以轻易忘记,今日你我又怎会这么尴尬,你又怎会,连好好看我一眼都不肯?”
宋清风闻言霍的站起道:“你还想要让我再好好看你?如果你还想着我,当年又为啥那么在我的生死关头放下一堆狠话就甩手而去?”
风飞雨看着宋清风满是怒气的脸,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他今日还会为我这样激动,说明他一直以来还是放不下我,而悲的是这么就过去了,他还是在恨我,还是没有明白我的心意。风飞雨转身走到宋清风身边,也坐在了那块石头上,轻声道:“师兄……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宋清风闭着双眼,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风飞雨沉吟许久才道:“从前,东瀛有一个很厉害的剑客,他经常与人比剑,而且屡战屡胜。他有一个很温柔很体贴的妻子,总是在他比剑时静静地站在一旁,为他打气。后来那个剑客的剑数越来越高,找他挑战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渐渐觉得,他的妻子的目光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线,拉扯着他的剑尖,让他的剑法无法在那样无情,而他妻子的感情,也像是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在他的剑上,让他的剑法无法在那样凌厉。终于有一天,他接受了一个比他更加厉害的剑客的挑战……在决战的前一个晚上,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宋清风急问道:“那后来呢?”
风飞雨叹了口气道:“后来,他赢了。”
宋清风大睁着双眼,脸色已经发青。
宋清风是个聪明人,他自然听懂了风飞雨故事中的含义。当年,为了争夺神剑门掌门之位,他与大师兄韩郡庭约在栖霞山
上决战。那一刻,自己不正如亲手杀死妻子的那个剑客吗?若不是风飞雨的很绝离去,他根本无法激发出心中的全部戾气与杀气,也根本无法战胜韩郡庭。可笑自己非但不懂风飞雨的苦心,竟还这样恨着她!宋清风一时心如刀绞,压制多年的感情与痛彻心扉的深悔一同涌上心头,几乎一让这个秋水般的男子无法承受。
他猛然转过身用力将风飞雨拥在怀中,眼泪终于不可以抑制的决堤流出。许久,宋清风才放开怀中的人,道:“飞雨,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实情?”
风飞雨叹息道:“在你最危险的时候离去的我,还有什么面目在你胜利之后再回来?别人会认为我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
宋清风急道:“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
风飞雨冷冷道:“可你呢?你自信当时足够信任我吗?看着你暴跳如雷的样子,我更决定不能再回到你身边去。”
宋清风一时无语。他自认是不够信任她的,所以才会恨她至今。
“飞雨,这些年,委屈你了。”宋清风柔声道。
风飞雨含泪笑着摇摇头,道:“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轻挑一竿秋水冷,风飞雨残暗问情。
飘洒天涯为君故,江湖两处寄余生。
莫笑情长总有恨,落花香里离芳群。
世上几多分飞处,愿为成君葬吾身。
“啪,啪,啪,啪!”不远处的树林中突然想起了一阵掌声,随之走出的,是一个白衣胜雪,古剑斜背的男子。
西门吹雪!
☆、第十一章 西门吹雪
第十一章西门吹雪
张兮月突然莫名的颤抖,就像是空气中隐含了某种让她不安的气息。是的,何止是不安,简直是恐惧。因为那是霍子惊的气息,他们已赫然进入了咀血楼的范围之内。
李云聪轻拍张兮月的肩膀,低声道:“没事的。”张兮月“嗯”了一声,温柔的闪开。
李云聪空伸出手,只得无奈的苦笑。
王珠儿站在一旁偷笑,想不到当朝官员,皇帝宠臣也会被一个女子弄得这么狼狈,看来感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只是可怜了李大人,想取代洪天照在张兮月心中的地位,只怕没那么容易。
正想着,一行人已来到了一座暗红色的建筑之下,一块巨大的牌匾横挂在门楣之上,上书三个黑色大字“咀血楼”。暗红与墨黑搭配在一起,显出一种沉静中颠覆一切的冶艳与诡谲。依旧是如同浸血般的暗红,依旧是能够笼罩一切,感染天地的阴鸷。那一种缠绕着人身心的凉意趁着夜色袭来,甚至让西门吹雪都不禁打起了冷战。
那种寒冷已不似人间,冷风中不知飘荡着多少不得安息的冤魂。
王珠儿扫视一眼神色惊迥的众人,娇声道:“到了,进去吧。”说罢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将花满楼一行人让到了大厅中。
那大厅之中十分宽敞,正面墙上挂着一幅银雀振翅图,而银雀喙角正似有鲜血滴下,如同西门吹雪滴血的剑尖。大厅四周只有一门而无窗,只靠两侧的两排红烛照明,隐隐绰绰的光亮不时颤动,映的人影舞动,暗影惶惶,让人不由内心惊迥。
“请坐。”王珠儿伸手示意,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在大厅的两侧还有藤椅十张,正稳稳静立。
“多谢。”花满楼回礼道,随后果然选了一张藤椅坐下。
花无羡沉不住气,道:“珠儿姑娘,不知霍楼主几时会来见我们?”
王珠儿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楼主想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在何处,更别说什么时候后见你们了。”
花无羡道:“岂有此理!那霍子惊总该出现的吧?”
王珠儿依旧笑道:“少楼主不巧正有要事要处理,也不能见你们。不过各位请放心,当见之时,楼主与少楼主自会出现。”
“你!”花无羡怒起,愤指王珠儿。
王珠儿摊开双手无奈地道
:“你指我也没有用,我一个小小的婢女,你指死我少楼主也不会出现的。不如省省力气吧。对了,今日天色已晚,我早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客房,稍后小洁会带各位去休息。”说罢她便给一边侍立的婢女使了一个眼色,自己便快步转进内室。
花无羡气结,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甩衣袖坐回到椅子上。
花玥凝此时也气愤道:“咀血楼怎么这般无礼?请我们来又晾着我们不理!”
花满楼依然是嘴含微笑,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沉住气。”于是众人只得静待,前方,一切还是茫茫未知。
墨龙岛,东岸。
宋清风与风飞雨一同回头,竟见西门吹雪从树林之中鼓掌而出,一边鼓掌竟还一边叹道:“果然是让人感动的爱侣重逢。”
宋清风惊道:“是你?你不是有事在身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西门吹雪轻撩微黄的长发,道:“我要不是找个借口不与你同行,又怎么会看到这一场相逢好戏?”
“你!”宋清风气的豁然站起。他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亮烈沉凉的西门吹雪也会这样卑鄙,而且还恬不自知!西门吹雪,你竟也是如此的善于伪装,那紫禁之巅的孤凉,一剑封喉的冷峻,此刻的虚伪,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风飞雨想必是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和宋清风微有几分相似的男子,看着他微黄的长发,琥珀色的双眸,一身如雪的衣衫。在她的想象中,西门吹雪该是一个不苟言笑,眼冷似冰的男子,周身该是散发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傲然剑气,然而此时,在亲眼见到西门吹雪真身的那一刻,风飞雨的心中竟然奇怪的想起两个字,“凡人”。
剑神西门吹雪竟也是个凡人?!这话说出去,怕也是没人会信的吧。又或许,传说,终究也只是个传说罢了。
宋清风转身,面向西门吹雪,冷冷道:“西门吹雪,虽然我们是堂兄弟,但你姓西门我姓宋,我几乎并不认识你,可这并不代表我不认识你的剑法。”
“那又如何?”西门吹雪也是冷冷道,“天下间认识我西门吹雪的剑法的,又岂止你一个。”
听到西门吹雪如此说辞,宋清风不由一阵冷笑。
“你笑什么?”西门吹雪皱眉道。
“笑我自己。”
西门吹雪不解
宋清风话中的含义,不禁蹙眉更深。
宋清风径自笑得尽兴,许久才道:“看走眼了,哎,看走眼了。我一直以为西门吹雪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想不到你竟也说得出这么愚蠢的话来。”
“我说了什么?”西门吹雪仿佛急于向宋清风证明自己的愚蠢,竟又问出一句极没水准的话来。
“你说天下间认识你的剑法的,不止我宋清风一个,”宋清风道,“但你该知道,我方才所说的剑法,可绝不只是你那一剑封喉的剑招而已。”
西门吹雪闻言双眉一振。
宋清风接着说道:“论剑招,论才学,西门吹雪未必在叶孤城之上,甚至,未必在我宋清风之上。但何以,叶孤城的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我的秋水剑杯弓引纵然已被推为绝不可破的剑招,可我们的人,却从不曾被推上如西门吹雪般的剑神之位?”
西门吹雪自嘲的冷笑,摇头。
宋清风逼视着西门吹雪的双眼道:“此刻,你可已知我言下之意?”
“阁下言已至此,在下若是再不明白,岂非就真的如阁下所说一般的愚蠢?”西门吹雪缓缓退后一步道,而右手,却已微不可见的向身后滑去。可这细微的动作却并没有逃过宋清风的双眼。此刻的宋清风,本就是已经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当秋水剑客宋清风提高了警惕的时候,试问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够出其不意的偷袭的了他?
“从你在温泉之畔找到我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见西门吹雪识趣的收回右手垂在身侧,宋清风接着说道,“正如我刚才所说,我并不十分认识西门吹雪,但却认识他的剑,认识他的气。三分剑气,七分寒。真正赢了我,赢了叶孤城的,不是那三分剑气,而是这七分寒,寒在纯粹,寒在彻底,寒在琼楼玉宇,知己难觅的寂寥落寞。可在你身上,我竟看不到这七分寒气,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相似感,你也在追寻某样东西,而这样东西,却不是剑术的巅峰。诚然,你像极了西门吹雪,纵然不像,想要学他也并不难,只要这一身白衣,古剑斜背,默默无语的站在人面前,那还有谁敢看那个活僵尸的脸?可西门吹雪又是最难模仿的,纵然是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白衣胜雪,古剑斜背,却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学得来他的孤傲,凛冽。”
仿佛缺了点什么,是的,缺的就是这点孤傲,凛冽。
“因此你才说,你并不认识他的人,却认识
他的剑。”西门吹雪道。
“我看的出,你剑法不弱。”宋清风道。
“是不弱。”西门吹雪傲然道,那神色,竟与那真正的西门吹雪绝无二致,若不是同为剑术高手,若不是对剑道有着同样的理解和追求,想必宋清风在面对如此相似的人的时候,也分辨不出这西门吹雪是真是假的吧。
起码,风飞雨就绝没有怀疑过,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大悟,难怪初见这西门吹雪之时,自己的心中竟想起“凡人”二字。隐姓埋名,装扮成他人的模样躲在暗处偷听别人谈话的人,或许连凡人都不如。
“既然剑法不弱,那又何必。”宋清风叹道。
“你不懂。”那西门吹雪竟也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宋清风猛然抬头:“若我懂呢?”
西门吹雪苦笑:“你怎么会懂。”
“你忘了我说过,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种相似感。你我既是一样的人,你的事,我又有何不懂,”宋清风道,“你是谁?”
“谁都不是。”西门吹雪低声道,神情之中竟有一丝落寞。未及宋清风再问,他已突然身形一动,向树林茂密处飞身而去,宋清风本能的跟着提气欲追,可在动身之前却生生停住。
不是不想追,不是不必追,而是……追不上。
那究竟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轻功,竟然连宋清风都追不上!宋清风呆立在远处,眼睛依然定定的注视着那抹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眉尖渐渐蹙起。
“他的轻功,不在陆小凤之下。”沉默了许久的风飞雨突然开口道。
宋清风木然的点了点头,道:“他的剑法,不在我之下。”
“可你竟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这个人?”
宋清风又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宋清风收回视线,转向风飞雨道。
风飞雨闻言一脸惊讶:“你漂洋过海到了这,竟然不知道这里是哪?”
“要不是那个假西门吹雪,我怎么可能到这来。”宋清风耸肩。其实在刚刚见面时宋清风何尝没有怀疑,只是当时并不能确定这个西门吹雪是他人假扮,而他也确实闲了太久实在是想找点事情做,另外也是想看看那人到底玩些什么把戏,所以才会稀里糊涂的跟着来到这么个地方。
“这里
是墨龙岛,”风飞雨道,“咀血楼的心脏。”
宋清风双眼微微眯起。
“是咀血楼霍子惊派你来接我的。”宋清风道,语气分明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疑问。
风飞雨点点头。
宋清风接着道:“这样看来那白衣人也与咀血楼脱不了干系。不过……似乎你的任务不只是接我那么简单,对吧?”
风飞雨又点了点头。
沉默。
许久,风飞雨才又开口道:“少楼主的命令是,迎接贵客,之后杀了他。”
宋清风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冷冷道:“你不会抗命的对吧?”
风飞雨没有答话,而是缓缓地抽出身侧的长剑,剑尖前指,正对着宋清风的胸口。
看着风飞雨这副架势,宋清风非但没有拔剑,反而笑了,笑得轻狂,也笑得心碎。“当年,是我负你,今日,我就不妨以命相还。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