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干饭就白干饭,安珏吃了入寺以来的第一餐。
被安排进了藏金阁,相对于扫地的做饭的安珏确实算是被优待了。而且藏经阁可以饱览经书,有了知识不怕将来当不上方丈,虽然佛学在很大程度上需要领悟。
其实他最期望当的是德武兼修的住持,一句“NO”就能潇洒否定一票江湖败类的诡计阴谋。霸气侧漏啊有木有。而且哪一天马文才棒拆梁祝,他也可以正义之神样光芒万丈的大驾光临。指着他的鼻子碎碎念“不道德啊,不道德啊。要改。”然后马文才跪在地上一脸虔诚的道“我改,一定改!”只是考虑到自己的年龄问题,为了早日实现风生水起名利双收,咳咳,名利双收就不用了,他还是决定专攻一项。
安珏抽出了第一排第一层第一本书,看清马文才背影的方向,撒丫子追。
胖和尚有些意外的看了安珏眼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智者说过,当一个人把自己的位置提高到现实之上,为某种美丽的理想而追求,而苦恼,而受难时,他便获得了一个真正的人的生活,或者说,他便把自己造就为一个真正的人'1'。而安珏成为人的过程却是放下一切,返璞归真。
摒弃杂念,超脱于外,不是做出个决定就马到成功的事,甚至不一定能付诸实践。
安珏便是如此。
他愤怒,因为马文才连个说明的机会的不给他;他痛心,因为马文才说要娶他,可几句话后就让他滚;他迷茫,因为他的决定太鲁莽,太意气,不明智也不理智;他恐惧,因为他怕就算有一天站在了那个想要的高度马文才仍不屑一顾,甚至根本忘却了生命中曾有过一个自己;可他更思念,因为马文才就是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没了不行。他很痛,真的很痛。
眼泪滴答滴答的流。
安珏胡乱的蹭了蹭沾湿的经卷,墨迹晕开,稀里糊涂的就像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红尘。
“马文才,是你主动把我领进你的生活,你给了我一个长相守的希冀,却又生生扼杀了我的憧憬,甚至无情的把我踢出你的世界。你知不知道我其实要的不多,真的不多。不求声名赫,不求锦衣荣,只求长相守。
马文才我不懂,你既然不信我,为何当初还要宠我纵我甚至共赴云雨缱绻温柔?是你的感情太过脆弱,还是不过逢场作戏一场浮云?马文才,我不懂,真的不懂。
马文才,你知不知道你太强硬,太专横,太令人不知所措?我埋怨过气恼过,可我还是缴械投降,衷心臣服。马文才,我臣服了,你怎么就不信我?怎么就不能信我?还是说,马文才,命中注定我们只是彼此的过客,土归土,尘归尘。
如果是不可违抗的命运,我可以拼上一切只求不与你擦肩。可是不可违抗的是你不爱我的意志,让我那什么拯救我无望的爱情?我真的一无所能,只能默默忍耐默默念。
马文才,我爱你。”
安珏怔怔的看着那个晕开的“愛”字,“冖”原来也是冢。
胖和尚无奈的摇头,“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自由交谈》2,四川出版社
☆、五十七章
灵隐寺地处杭州西湖以西灵隐山麓,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两峰挟峙,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灵隐一带的山峰怪石嵯峨,风景绝异,其中的飞来峰更是无石不奇,无树不古,无洞不幽。但见峰上老树古藤,盘根错节;岩骨暴露,峰棱如削。明人袁宏道曾盛赞“湖上诸峰,当以飞来为第一”。
灵隐寺的建立颇具传奇色彩。传说开山祖师为西印度僧人慧理和尚。他由中原云游入浙,至武林(即今杭州),见有一峰而叹曰:“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一小岭,不知何代飞来?佛在世日,多为仙灵所隐”,遂于峰前建寺,名曰灵隐。
安珏无精打采的坐在蒲团上支着脑袋听方丈讲经。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回爱生,命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
这都来了一个多月了,方丈讲的怎么还是《圆觉经》?是因为猜到自己才失恋,还是因为外头有个所谓的“三生石”才讲这个话题?安珏忍不住腹诽。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开始走神。
马文才,你丫的。让我滚,我滚了,都滚出红尘之外了!这下你满意了?你丫的,如果外头那块三生石跟奈何桥头那块一样功能,我就是不吃不睡拿牙啃也要在上面啃满你跟我的名字,让你三生三世没我不行!你喝了孟婆汤也忘不了我,就算跳到忘川里挫掉层皮也别想忘掉我!
以前是谁说禅音如天籁的?安珏再次打了个哈欠,这明明是催眠曲吗。
入寺前信誓旦旦,入寺后消极懈怠,好吧,没那么严重,他只是营养不良有点能量供应不足。再说了,你见过消极懈怠的人抱着经书死啃到子夜吗?他昨晚就是。哦,现在理清逻辑了,原来只是有点睡眠不足啊!
幸好这不是课堂,不用担心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安珏终于熬不住瞌睡睡了过去。
方丈看见了,暗叹了口气,继续讲经。“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啊喷,马文才你干什么?”安珏被弄醒不悦的嘟囔道。定眼一看却是笑嘻嘻的胖和尚,他一时有点愣神。穿越过来好容易习惯了马文才,这突然又换地方他一时还没适应。
被叫错了胖和尚也不计较,笑嘻嘻的怂恿他道:“小清明,冷泉边菊花开了,咱过去瞧瞧去。”
安珏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左右看了看人都走光了,就点了点头,“走吧。”
胖和尚轻捷的站起身来,轻快的往殿外走。安珏跟着他有种去郊游的感觉。说实在的安珏对胖和尚一点出家人的感觉都没有,总觉得他比苏嘉子弟还俗家子弟。
冷风袭来,安珏打了个寒战,这都快入冬了,菊花才开?还真耐得住啊!
走出器宇轩昂的佛殿,走过迂回萦绕的廊庑,走进怪石嶙峋的山林,苍翠葱郁中忽然一片锦绣花豁然呈现面前。
安珏眼睛一亮,兴奋的道:“凤尾菊!”
胖和尚看着正对面不远花瀑般的菊认同的点了点头,“叫‘凤尾菊’也不错。”一道静止、无声、散发着浓香的瀑布
连日的郁闷被冲淡了分,安珏兴高采烈的走进花海。左看这朵亭亭玉立,淑容淡雅;右看那朵小巧玲珑,清新俊俏;真是千姿百态,目不暇接。不由的啧啧称奇,“这里品种还真多!”
“都有什么品种?”胖和尚好奇的问。他可一个名字都叫不上来。
“呶,这是最极品的‘紫气东升’,那朵‘玉芝初放’,那头那朵‘霞光夕照’。”安珏很好脾气的给他一朵朵指,“还有这些普通点的,‘紫绣球’,‘一品黄’,‘千手观音’,‘海底捞月’,‘小晶’,‘绿牡丹’,‘羞羞答答’,‘蟹黄’……”
胖和尚有点记不过来了,不由称奇,“你懂得还真多。”
“这算什么。相较于它开的艰难,欣赏的人记个名字能算得上什么。”安珏不以为意的道。
“倒也是。”胖和尚点了点头,这算是他听到的最别具一格的赏花评语了。
安珏兴奋的走到几朵极品面前,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反复琢磨着怎么把它们移植到房间去。
胖和尚见他实在喜欢,也就更添了几分兴趣。不过鉴于体型庞大,他还是远观而不亵玩。
“我想把这几棵弄回房间去,你有工具吗?”安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胖和尚有些犹豫。人人都像安珏这样,那没几天这花就没了。
“常言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况且它开了就是为了让人看的。我移它回去不是正好遂了它的意,帮它实现了自身价值的圆满吗!”安珏讲歪理的毛病又犯了。
“移回去不一定养得活。”胖和尚说了个很实际的问题。
“有人欣赏,就是生命短暂如浮游,朝生夕死,也好过孤单寂寥,百岁长命。”安珏继续掰,“换句话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胖和尚听了他最后一句蹙眉,“你还没从红尘中出来。”
安珏无所谓的耸耸肩:“这需要时间。”爱这种东西,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你见谁昨日爱的死去活来,今天说断就断的。若真那样了,那还能叫爱吗?
好吧,胖和尚被安珏说服了,虽然他有足够说服安珏的能力。非常时期,纵容他一回吧。
“你有工具吗?”安珏见胖和尚似乎松了口就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没有。”胖和尚回答的很干脆。
“不需要你动手,不会逼你犯杀戒。”安珏就认准胖和尚了。
“真没有。”胖和尚坦诚的道。
“真的?”安珏还是不很信。
“千真万确。”胖和尚: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像在说谎吗?
安珏不满的瘪了瘪嘴,“难怪胖成这样,你该运动运动了。”
“……”胖和尚:这算是埋怨吧?算是吧?
没有工具安珏只能回去想办法找人借。但愿找的那个人不会也打这几株菊花的主意,他心道。如果胖和尚知道他的想法,真的会忍不住教育教育他的。
打定主意就急急往回走,可别一会儿来人给挖走了。好吧,他的思想更龌龊了。没走几步忽然听到潺潺水声,疑惑的循声寻觅。
“着那边呢,冷泉。”胖和尚一眼就看出了他要找什么。不是傻子应该都能看出来吧。
安珏顺着胖和尚的指引走到树荫深处,凑近了果然发现一池清泉晶莹如玉,在清澈明净的池面上还有一股碗口粗的泉水喷薄而出。哎吆,这是趵突泉啊?呸呸呸,瞧自己没文化的。冷泉啊!苏东坡所说的“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的冷泉啊!话说,这是个泉眼吗?有了它,龙妹妹就不用捐献自己了。多管闲事?少来,能穿进《梁祝》,保不定哪天穿进《春光灿烂猪八戒》了呢。不过,马文才会是里面的谁?本色出演,还是穿成猪哥哥什么的?他可不要啊!猪哥哥是龙妹妹的,他要马文才!
喂,小龙女,我拿泉眼跟你换猪哥哥成不?
太守府:
马文才默默的看着玉佩发呆。他想下重金悬赏找寻,每每提笔却画不下去,那张至关重要的画像终是搁浅了。
“既然玉佩已经寻回,也该娶门亲了。”马太守让仆人将一捆捆画像放到马文才面前。“这里面包揽了杭州所有名门千金,你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马文才直接冷着脸起身走人。
“你去哪?不满意我再从外地给你选。”马太守急道。
已经走到门口的马文才冷漠停下,“这辈子除了安珏我谁都不娶。”说罢扬长而去。
“你去哪?”马太守没喊住无奈的叹了口气,“孽缘啊!”
马文才的这份痴心马太守懂,他只是没料到儿子竟然沦落到跟他一样的悲惨境地,还是为个男人!他有些后悔当年没有坚决反对夫人的决定。想到马夫人他又是一阵叹息。
马禄匆匆的跟在马文才身后,也不敢问要去那里,反正只是胡乱的找,主子现在找人找的有点魔障了。
策马狂奔,最后停在了烟花深处望春楼。看来是找慕容晓春的,马禄已然轻车熟路。
“去去去。”上了楼马禄不耐烦的打发掉凑过来的女人们。
“有消息吗?”马文才踏进雅间劈头就问。
“没有。”慕容晓春歉意的摇了摇头,对马文才劈头盖脸的询问这几天他习惯了。
“继续留意着。”马文才说罢转身就走。
马禄尴尬的对慕容晓春赔了个笑脸匆匆追着马文才去了。
几个美女娇嗔着缠上慕容晓春。“马公子真是越来越不解风情了。”
慕容晓春淡然的笑着摇起折扇,“如花美眷谁人顾,浮生无你只是虚度。”
入冬的风有些冷。马禄紧了紧衣领不远不近的跟着。
马文才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可能的不可能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信马由缰,最后却是荒凉的远郊。秋尽冬来,蓄积了一个季节的苍凉和着冷风只往心坎里闯。
肃穆萧杀,地黄天苍。
自由散漫惯了的马文才终于明白,自由的另一最直接的意义则是咎由自取。
冷风萧瑟。四远仿佛还有无量悲哀,苦恼、零落、死灭,都杂入这清冷中,使它变成药,酵成酒,苦涩、辛辣。
一个情字千钧负累,万般苦。想当年他意气风发,拈花一笑评点天下。终逃不过命运,动了情,动了念,从此万劫不复。
马文才深吸了口气,抬眼远望,巍巍庙宇薄阳苍松中庄严肃穆。不信佛,不信命,他还是怀着虔诚策马而去。
马禄叹息,“少爷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勒紧缰绳忙跟了上去。
马文才心情沉重:安珏,我用你不屑的方式为你祈福。不求你归来,只求你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八章
几株菊花还是被安珏移去了房里。意外的,长得很好。安珏看着每每感慨:我这悲伤泛滥,我自己都快被淹死了,你却长的这么好。看来你真的很适应艰苦的环境么。
好吧,他还是没放下。
放不下,就不放好了。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好吧,如果算的话。安珏紧了紧棉衣蹲在溪边洗毛笔,看着边上打水的武僧忍不住吐槽:“就当是帮他们增加点墨水好了。”
“你小子最近心情可比刚来时好太多了。”胖和尚搭着腿懒散的坐在石头上,不无感慨的道。
安珏一愣,随即调侃道:“没你用爪子搅和我的菜,我自然心情好。”
“臭小子!敢嫌我脏!看来是皮痒了!”胖和尚眼一瞪,作势吓唬人道。
早就习惯了他虚张声势的安珏压根不惧,反而义正言辞的纠正道:“再次声明,我现在叫清明,不叫臭小子!”
“你……哼!”胖和尚越来越没权威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啊!好帅!”安珏没理会胖和尚的嘟囔忽然喊了起来,两眼闪光的看着一行武僧平肩拎两水桶列队噌噌噌噌飞跑回寺。卡酷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少林寺啊!24K,一点不掺假的!
“少见多怪。”胖和尚鼻哼了声。
安珏一直目送到武僧完全从视线中消失,转回头来哂笑道:“我就少见多怪了怎么着。换成你,你行么?”
胖和尚不屑的冷哼一声。
安珏不再搭理胖和尚,他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那简直太酷了!有那么好的身手还能怕马文才欺负吗?NND,要是早来几年他也练武!咦,似乎逻辑不大对。
佛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心灵的寄托,一种精神的慰藉。古来情痴多失意,皈依佛门寻求恬淡平静,在终极眷注处找到虚灵的真实,灵魂不至于自我放逐。倘若不再有这个栖所,那灵魂便惶惶而觅,不的归宿。安珏在这里真的平静下太多。
熟练的涮着毛笔,冬日的水很是冰凉。安珏有些怀念21世纪的胶皮手套。看着冻得发红的手,他平静的调侃。“啧啧,真是比给马文才当书童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