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乔目光扫向窗外的白菊丛,放下这些信走了出去。
城防营里,谢昀也没待在重新搭起的大帐里,他抱着火狐小红,独坐高台,目光扫去,草场上是各自训练的兵。
明明人还是那人,模样也还是那样,但这几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谢昀的清冷。
谢昀以前笑的时候就不多,这几日尤其少,再仔细看谢昀的不同,是因为少了那个内侍?难不成是那个内侍被公主府的人迁怒了?
“那个……那个……”大胖挠了挠头,突然他才发觉,他们好似并不知道俞乔的名字,那个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她没事,”谢昀扫了一眼大胖,就收回了目光,但他知道他在那个什么。
“她另外有事要做,以后都不能来了。”
“这样啊,没事就好了,”大胖挠挠头,麻溜地回到八人小队,将消息告诉他们,而后继续训练。
谢昀低头看这只被他清理得很干净的火狐,挠了挠它的头,低语道,“小红,我想阿乔了,你想她了吗?”
谢昀说着,又抬起小红的脚看了看,根本不是在看它的伤口,而是看那上面的包扎,那是俞乔包的,“你不准想她,阿乔只有我能想,你敢……就不给你鸡肉吃了。”
“唧唧……”小红歪着头哼唧一下,扑腾着缩回自己的脚,大尾巴扫啊扫的。
谢昀挑了挑眉梢,“算你识相,晚上给你加餐。”
如果小红灵智再高些,估计会想流泪,有这么个深井冰主人,狐生注定艰难啊。
这掉价的名字,也是谢昀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它哼哼了,就给定下来了。另外一个主人,从头到尾就这么看着,纵容着。
林易一行骑马回的城防营,马车让车夫弄回云乔宫,没再跟来城防营。
林易走上高台,谢昀看过来的眼睛,明显就亮了好些。
“这是公子给您的信,”林易先将一封信递给谢昀,然后又将他另一只手提的盒子递出,“这也是公子给您的。”
谢昀接过信,也接过盒子,他先打开了盒子,是一盆新移植的白菊,含苞未放。
他又再将信纸拆开,薄薄一张纸就只有一句话,不,是五个字,“花开待君归。”
看到字和花,谢昀的嘴角就带出了几分淡笑,一扫这三日的阴霾和黯淡。
“唧唧,”小红伸出爪子想去碰那盆花,就叫谢昀捏着后颈提了回来,“掉一片叶子,小红就少一个鸡腿吃。”
“将茶具搬走,这盆花就放这里了……”谢昀指了指他身侧的小桌子对林易道,“另外,你和陈野去帮本宫找一些养花的书。”
“是,”林易搬走茶具,陈野扫了林易一眼,就只能转身去藏书的大帐里帮谢昀找书了。
高台上的动静,自然是被底下训练的将士看在眼中,短短几刻钟,叫他们感受了一遍,什么叫雪化千里,春暖花开。
所以,那盆花,到底是有什么神奇之处呢。
又三日,又三辆马车准时停在了书斋的门口,王伯往里面引着,俞乔又收到谢昀一沓的思念信纸。王伯的目光扫来,俞乔就随意放到桌上,完全不怕王伯看到,那些字,除了她,估计没人能看出谢昀都写了什么。
“阿昀送回的,能摆就都摆上吧,王伯你去安排。”
“是,”王伯点点头,他想也是,总堆库房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出了门,他转念一想,那位爷人没回来,但心机可深了。他想把俞乔触手能及的地方,都占领个遍啊。最让他无奈的是,俞乔明明知道,也一一纵容了。
王伯离开,俞乔就将这些信纸一一收好,放到书房的一个木盒子里,那个木盒就是觉远还给俞乔的那个。
手在上面轻轻扫了扫,俞乔就回到书桌前,将铺开的纸笔稍稍整理,她就出了书房,回房穿上一件灰衣斗篷,上了马车,到了浮生斋的侧门,又走内道楼梯,进了一间雅室。
沈岚琪喝酒吃肉,看俞乔进来,动作也没停滞,等她坐到跟前了,他才亲自给她斟了酒。
“有几个月没见了,你长高不少啊。”
俞乔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端起酒喝了一口,“沈公子看样子是不会长高了。”
沈岚琪语塞,俞乔这话的意思,好似是说他本来就不高一般。
“你也越来越会说话了。”
俞乔又喝一口,干了这杯,有些恍然,“应该是近朱者赤吧。”
和谢昀待太久,被传染了点毒舌。
“说正事吧,”俞乔正色看向沈岚琪,这次是她约的沈岚琪,她找的他帮忙,故而约在了浮生斋里。
沈岚琪放下酒杯,却摇了摇头,“再等等,我赶了几天的路,容我多吃口热菜。”
他说着,直接用手抓肉,“还是咱浮生斋的烤肉有滋味,那个梦阁弄的就是一坨……”
为了不影响自己食欲,他就没再开口了。
俞乔睨了他一眼,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等沈岚琪吃完。
“嗝……”沈岚琪打了饱嗝,摸了摸肚子,一边剔牙一边道,“如你猜测,梦阁成功在魏都立足,走的是司马流豫的道。”
他在俞乔面前已经全无形象可言了,他龇牙咧嘴,继续道,“也不知是从哪里找的关系,叫他被太子看上了。”
吴国也有一个太子,但如今新四国内有人称呼为太子的,一般都是说司马流豫,他这个太子当的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梦阁能和浮生斋打擂台,出现的唯一变故就是司马流豫,现在道上有一种说法,叫南浮生,北梦阁,这是要和他们平分秋色了。
“呵……”沈岚琪冷笑了一下。
俞乔沉吟,却似不怎么看重这些,“司马流豫可还在魏都?”
沈岚琪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在的吧,他的良娣萧氏月前传出喜讯,他不在魏都,这……”
北魏到南楚,少说也得有一个月的路程,他此时若出现在南楚,那笑话可就大了,估计那个喜讯能把魏国的天翻了去,能让他的一世威名,毁于一旦。
俞乔眸光晃动,没和沈岚琪继续在此事上深究,“我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沈岚琪一顿,点了点头,“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地址。”
俞乔接过站了起来,扫了他一眼,随即就走出雅室,沈岚琪连忙站了起来,“哎,我们一起吧。”
沈岚琪安置人的地方,不在京城,而在京郊他名下的一个庄子里。
才进入庄子,俞乔就抬起了手,沈岚琪止步,随即俞乔拔剑出鞘,砍断了两根射过来的暗箭。
沈岚琪抖了一下,“这……埋伏?”
俞乔回头看向沈岚琪,眸光淡淡,“或许吧,”
“退?”沈岚琪目光看向四周,又抖了一下,若没俞乔在前,他许早就屁滚尿流地逃了。
俞乔点头,对他扬手,让他先退,但也就在他转过头去时,俞乔伸过手去,不是相护,而是大力擒拿。
“你,你要做什么?”沈岚琪瞪着眼睛,受惊过度的模样。
但俞乔半点不为所动,擒手,锁喉,架剑,“他在我手中,将沈岚琪放出来。”
原本就寂寂无声的小庄子,只能听到这个“沈岚琪”吞咽口水的声音了,俞乔大力,那把剑也太重,他一点还手之力也无就被擒了。
“啪啪啪!”接连的拍掌声,从小庄子的堂屋里传来,随即走出一个黑衣大汉,“俞公子,少年英雄,不仅武功高强,就是眼力也不同凡响啊。”
“艋儿的易容,这天下间能识破的,不足五指之数,如今要多加一位了。”
“他呢?”俞乔言语不为所动,却没有进一步束缚这个男人口中艋儿,反而将剑从他的脖子上移开了些。
“公子勿忧,沈公子在里屋安睡。”
那人说着,手在脸上扯了扯,露出了他的真颜,那张脸看着就顺眼多了,他大致三四十来岁,脸型和眼睛都偏年轻,依稀可以看到阿狸长大后的模样。
“在下公良端锦,那是老夫的大徒弟梁艋。”
俞乔闻言,收回了剑,放开了梁艋,“俞乔见过公良前辈。”
公良端锦,旧赵国药谷谷主,据说是有史以来医术最好的谷主。
第10章 /57/11()
梁艋揉了揉肩膀,出声问道,“你怎么认出我不是他的?”
他自问一路已经将沈岚琪琢磨了个透彻,包括他会说的话,说话的神态,甚至是吃饭时的一些小爱好。他有把握,他就是站到他亲爹沈财主面前,短时间也不会叫他识破。
俞乔将剑入鞘,一边向公良端锦走去,一边道,“破绽有三,其一,沈岚琪是不羁,但他绝对不会在我面前,那副做派,”毕竟她给沈岚琪的刺激太大,他还想保有几分形象。
用手撕肉,当她面剔牙,沈岚琪若知道梁艋顶着他的脸这样做了,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其二,比起口述,他更习惯用书信的方式将消息告知于我,”即便面对面,这也是他们多年交流,遗留下来的习惯,短时间内,这点是不会有变的。
“其三,是你自己告知我的。”
那句心理准备……可不就是他告诉她,这里有诈吗。
俞乔说得梁艋都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他辩解道,“我的意思是有人重伤……”
俞乔让沈岚琪找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老妇阿婆,阿婆有病,俞乔是知道的,这话一说,怎么也该往这方面想吧。
俞乔没有再回他的话,她的目光看向公良端锦,毫无预兆,深深弯下了腰,她在鞠躬,她在求人,“俞乔想求前辈医人。”
帮阿狸找到家人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为了谢昀,他的腿,时间耽搁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时近一年,在谢昀心里,估计早放弃了,但俞乔还不想。
“你倒是直接,”公良端锦没直接应允,反而评价了一句,但俞乔还未直起腰,她在等他回复。
又顿了片刻,公良端锦才道,“你帮我照顾阿狸,这个要求我理应答应。”
“但药谷有药谷的规矩,一人一生只医一次,他可到药谷求过医?”
俞乔直起身体,没有隐瞒,点头道,“他是谢昀,楚国八皇子,前辈应该不陌生。”
俞乔能在北境捡到谢昀,起因就是因为谢昀被送到药谷看病,公良端锦作为药谷谷主,如何会陌生。
“原来是他……”公良端锦沉吟着,似乎更加为难,又听见俞乔道。
“他的一次用了,就用我的。”
“你不后悔?”俞乔看着年岁并不大,这后半生会有怎样的灾病,还未可知,药谷的一次看病机会,对于很多人来说,相当于一条命。
俞乔眉梢微微动了动,“我会让阿狸好好学医,以后给我看病。”
她自己也懂医术,但毕竟精力有限,无法精深,比不得传承久远的药谷医士。而阿狸是她教导出来的,才不会受拘于所谓规矩里。
“呃……”梁艋无语地看着俞乔,在人家爹面前,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吗?
公良端锦倒是笑了,他微微颔首,随即道,“沈公子就在里面。”
“至于……其实一直都是梁艋扮的,”在这点上,梁艋并没有说假,老妇在将阿狸交给俞乔之后,给他们留下了点讯息,就彻底消失了,许只是失踪,更大可能是……她死了。
“她姓柳,二十几年前,到药谷看病,自愿留下,后来阿狸出生了,她就一直照顾他。”直到去年药谷出了变故,她带着阿狸逃走,几经辗转,她旧疾复发,就将阿狸托付给了俞乔。
俞乔点了点头,却没打算这么给他们含糊过去,“若不是我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你们是不会想现身的吧。”
除了沈岚琪,就是林四酒也在帮俞乔一起找老妇,而老妇最大的特征,就是辨识草药,懂医术,那两人的生意遍布天下,继续查下去,很难不给他们的隐蔽造成影响。
俞乔本意也并不只是找到老妇,她就是想逼他们现身。
“这……阿狸不是住得挺开心的嘛,”梁艋闪烁着目光,帮沉默的公良端锦辩解着,阿狸跟着俞乔,吃饱穿暖,读书识字,跟着他们,颠沛流离,日子并不得好。
俞乔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带出几丝讽刺,“前辈也这么想吗?”
公良端锦没有回答,俞乔又继续道,“阿狸纯粹可爱,我便是一直当弟弟养着,又何妨。”
“但你们从不现身,他会怎么想?他的家人是死了?还是不要他了。”
这一年里阿狸已经懂事了非常多,在他们面前可爱纯然,懂事贴心,在荆州城时还偶尔问起,但自从来到京城,他就再没问过他的姆姆,因为他已经知道,她不会来接他了,他把自己当成和秦述一样的人,一样的孤儿。
秦述是无可奈何,无法改变,但俞乔并不希望阿狸也背着这样的过去。
公良端锦没想到他才答应俞乔看病治人,随即就叫她教训了一顿,而且,他还无从辩驳。
“是我们有欠考虑了,”公良端锦看俞乔,眼中的赞赏更多了些许,危难之中,柳婆并没有托付错人。
“请俞公子带我们去看阿狸。”
沈岚琪被梁艋弄上马车,还在酣睡,梁艋又往他鼻尖抹了点东西,又许久,他才惺惺松松将醒过来,还未看清楚眼前的人,一个激动,站了起来,“嘭!”
“哎哟,”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缩了回来,“疼死爷……爷了。”
“两位好汉大哥,有话好好说,要钱没有,要人倒是有一个,”沈岚琪揉着被撞惨的脑袋,嘴里叽里呱啦往外倒话,“我和你们说,我那兄弟可俊了,我带你们去找她,千万别找我啊。”
俞乔端坐着,眸光淡淡,看着沈岚琪各种奇葩做派,一点不见惊讶。
“咦……啊,”他突然发觉马车里多了一人,这一抬头看去,随即就傻在那儿。
“兄……兄弟……”
“俞……九……”
“闭嘴,坐好了。”俞乔目光扫向他,只给了他这这句话。
沈岚琪闻言,立刻坐好了,便是脑袋顶还疼的厉害,他也死死忍着,没再去揉。
公良端锦看俞乔一句话就制住了这个沈少东家,眸中的惊奇又多了几分。
而马车已经进了楚京,停在了轩云书斋的门口。
“王伯,你让子明带人收拾几个客房出来。”
俞乔下了马车,随即就吩咐了王伯,然后她就引着他们去了暖厅。
才进入暖厅,公良端锦和梁艋脚步就稍稍迟缓了些许,而沈岚琪则直接张大了嘴巴,他走南闯北,可是个识货的,“天,那对白瓷瓶,应该是周朝的古物。”
他深吸着气,眼睛红红地盯着那对瓷瓶看,似乎在克制自己,不要将它们掳了就走。
“你,你从那里淘来的?”俞乔的眼力,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她能找到这样的宝贝。
俞乔也扫了一眼,这个被王伯带人重新布置的暖厅,在外行人眼中,雅致非常,在内行人眼中,贵气冲天,谢昀搬来的那些好东西,应该都被摆上了。
“有人送的,”俞乔语气淡淡,看向公良端锦和梁艋,“请坐。”
“阿狸再一个时辰就下学了。”
“无妨,”公良端锦微微颔首,但神情里依旧显露了几分无法克制的激动,阿狸……说起来,他其实不止一年没见到他了。
沈岚琪却还不想坐,他将暖厅里的摆设都稀罕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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