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来的话,不二没有说出来,但几个人却都明白。
七年,的确太久了,久到两个人发现心里的感情不再纯粹,久到他们都忘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久到如果再久一点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肺部的钝痛再次袭来,不二只觉得这次的疼痛异常难熬,随后便没了任何感觉。切原离不二最近,看到他向后晕倒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幸村一边打着急救电话一边把门打开,看到不二来的时候并没有穿外套,真田把自己的大衣盖在不二身上,几个人待在客厅等着急救车。
去的医院是不二工作的德州会医院,接诊的中别医生刚好和不二认识。仔细的检查过后不二依旧没有醒过来,瘦弱的手背正在输液,真田看着不二的样子终归是不忍地别过头去。
“不二肺部有外力造成的横膈肌陈旧性挫伤,当时应该是没有就医因此留下了后遗症,表现为情绪有较大波动时或者运动过后肺部会有强烈钝痛感;长期的情绪压抑,作息不规律,经常熬夜以及不良的饮食习惯导致了胃部出现小面积的溃疡,晕倒是因为胃溃疡突发的挫裂疼痛加上肺部的钝痛以致呼吸不畅。因为不二是医生所以作息这方面不能强求,只能严格控制饮食,慢慢调理就能缩小溃疡面积。”说着,中别医生把处方递给幸村,“肺部的损伤已经不可逆了,还好不是非常严重。药品我都写在处方单上,你们去药局拿药就可以了。至于不二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我也不能确定。”
“谢谢医生。”幸村接过处方单。看着病床上始终皱着眉头双眼紧闭的不二,原来记忆里总是温和笑着的这个人也会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
一定是非常疼吧,那样熟悉的笑容才会隐藏在青紫的嘴唇之间,一定是自己让不二撑的太辛苦了吧。
切原只是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虽然也有愧疚,却倔强地在心里对着不二大喊。
你快点醒过来啊,你想让我觉得对不起你是不是?别做梦了,你不醒过来部长也会自责,你满意了吧?你快点醒过来啊!
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快点醒过来。
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仿佛信手拈来的幸村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严格来说倒也不算是第一次,只要是跟不二有关的事情,他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但是这一次却是让他最为懊恼的一次。
不二送去医院的那天晚上中别医生刚好值班,幸村在对方「今晚我来照顾不二医生,幸村先生好好休息明天再过来吧」的婉言相劝之下回到了家。清冷安静的屋子只有时钟滴答作响,幸村环顾一周才发现这么多年自己手里除了照片之外竟再没有关于不二的东西。
不对,这不还有不二送的花么。
幸村苦笑着握着花瓶,就算自己每天换水,枯黄干瘪的花瓣也不能变回原来浓郁的蓝,他似乎能感觉到一些那天不二抱着这束花坐在台下看着自己跟美惠交换戒指时的苦涩。
我带给不二的,也只有苦涩吧。
现在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在需要开口的时候却默不作声,只是想当然地认为不二会明白自己,不二也默默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承受着自己的软弱带给他的折磨。
是不是,该放不二一条生路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幸村咬了咬牙,不可以这么逃避下去了,自己害得不二成了这幅样子,现在却说什么放开他。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承担。
哪怕心里害怕不二不愿意再见到他。
不二住院第二天开始,幸村便留在医院当陪护,虽然只想自己陪着,却也还是通知了迹部和橘。
一天下来要扎五只吊瓶,上午两只下午三只,纤细的血管似乎是极力躲避着针头不愿被找到,护士只好在不二的手背里埋上软针管,免去了每换一个吊瓶就要扎一针的痛苦。只是下午再输液的时候埋在血管里的软针前头定会有凝着的血块,护士便拿了针筒灌上生理盐水使劲推进去,借着水流的冲力冲散血块。昏迷的人没法自主进食,鼻肠管就顺着不二一侧鼻腔进入空肠里输着营养液。
迹部跟橘接到电话赶来医院的时候,刚巧碰上护士给不二疏通血管。几个人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仿佛疼在自己身上,还好不二没有意识,不然就算难受他也一定是笑眯眯的样子,看了更叫人揪心。
橘想握着不二另一只手,刚有所动作又硬生生摁了回去—订婚仪式上美惠对不二说的那几句话让他明白不二心里的人是幸村,自己想要做什么,也只是给这两人徒增烦恼吧?
迹部眉头紧锁,他气幸村一再伤了不二,却更是恼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三个大男人对着床上的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不二恢复意识是在住院第三天的深夜,睁眼便是病房被窗外的夜空染成墨蓝色的天花板,动了动眼睛,他看到了病床右边的输液架,正对面的几幅风景画。
以及用手臂当枕头只挨上病床一点点边趴着睡的幸村。
鼻肠管太不舒服,硌的不二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尽管营养液里面含有水分,昏迷了三天的不二还是想喝水。舔了舔嘴唇,没有预想中的干燥,他这才注意到幸村的手里拿着根棉签,床头柜上放着一小杯水。
想来是昏迷的时候幸村怕自己嘴唇干裂自己又不能直接喝水,就用棉签蘸着水润了嘴唇吧。
细心这一点,幸村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
不二伸手想去够那杯水,尽管很小心地不去牵动幸村,感觉到手臂下边被子缓缓抽离,幸村还是醒了过来。
“打扰你了。”不二笑了笑,声音沙哑。
幸村摇头,往杯子里添了热水递给不二。
“我睡了多久了?”不二慢慢喝光,清清嗓子。
“两天加三个晚上。”幸村掖好被角,然后站起身。“中别医生今晚值班,我去叫他。”
不二还没来得及拦,人已经离开病房了。
中别医生带着值班护士过来,开了灯小心翼翼地抽出鼻肠管和软针管,量了体温确定不二已经没事,又把那天告诉幸村他们的话重复了一遍就离开了病房。
“那个肺部的横膈肌挫伤,是怎么回事?”幸村关上灯坐到凳子上。
不二知道是切原那几拳造成的,自然是不能说实话。“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实习的时候撞到了护士的推车来着。”不二想了想,问,“跟美惠的事,怎么样了?”
“婚约解除了就没可能再续回来了,”幸村看着不二,“能给我一次机会吗,不二?”
不二没有说话,良久,才冒出一句。
“我有些困了,幸村也累了吧?睡吧。”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空病床。
“睡吧。”幸村无奈地扶着不二躺下,自己躺在旁边的床上。
不二不知道,自己昏迷的这几个晚上幸村一直是在凳子上过夜的,每晚还要醒几次给不二嘴唇蘸水。这些幸村都没有告诉不二,就像不二没有把怎么受伤告诉幸村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ⅩⅠ
窗帘挡不住的光刺激不二睁开眼睛,幸村已经离开了,床边是真田和橘。
“你终于醒过来了。”橘看到不二睁眼松了口气,“幸村说你昨天晚上醒了一次之后睡过去了,我们来的时候你还在睡,我以为你又昏迷了。”
“现在不是早上吗?”不二有些迷糊。
真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二以为他又要说自己太松懈,结果真田只是告诉自己现在已经中午十一点多了。
“生病真好啊。”不二笑眯眯地坐了起来,橘给他披上外套,边开窗边说不二是不是脑子也病了净说胡话。
“生病可以睡懒觉,”说到一半瞄了眼真田,”还可以不挨骂。”
真田无奈地摇摇头,橘看到不二指了指身上的外套意思是问幸村去哪里了,便回答道“幸村回去做饭去了,知道你会醒就把外套留在这里。”
不二听了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病房很安静,却也不尴尬。真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橘拎着暖壶打热水去了。
幸村从医院出来先是去了趟超市,买了菜回到家一头扎进厨房。
小个的南瓜洗干净去了瓤切成小块,连着提前泡好的生玉米粒和薏仁加米放进锅里倒水熬粥,几个青盐渍的咸鸭蛋抠出黄澄澄油亮亮的蛋黄碾碎拌上玉脂豆腐,一菜一粥装进保温桶。开锅热油,先后把超市买来的三份半成品便当加工一下倒回一次性的餐盒,四个人的午餐不出半个小时便大功告成。幸村拧开厨房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提着午餐出门开车去了医院。
“不用看了,没有芥末。”幸村分完各自的午餐见不二对着保温桶找着什么,开口道,“医生说这几天以粥为主,饮食要清淡,我就用蛋黄代替肉了。”
“麻烦幸村了。”不二舀了勺粥,味道清甜很是勾人食欲,玉脂豆腐清清凉凉,拌了蛋黄倒是有滋有味。
“没想到不止不二会做饭,幸村的手艺也不错啊。”橘吃着便当看着不二的午餐,由衷地赞叹(炫耀)着。
“不二?会做饭?”幸村有些惊讶,笑着问。
炫耀成功。
“毕业那天我们三个在迹部家借宿一晚上,早饭是不二做的。”
毕业典礼啊,幸村想了想,那天他们的确是去了迹部家,不过傍晚自己送美惠回去所以没有留下,看来错过了品尝的机会啊。幸村有些吃味,不二对橘小小的心计倒是很受用,怎么说有人肯承认自己做饭好吃自然是高兴的,虽然橘那句话听上去炫耀居多。
晚餐幸村给不二做了紫薯白芝麻粥和蒟蒻团子,又配了一小碟什锦酱菜,自己照例买来便当草草解决。真田和橘还有工作要忙,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两个人,不二吃饱喝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幸村。
“对了,”不二找到一个话题,“幸村回国这么久,意大利那边的工作怎么办?”
“啊,回来之前已经申请调到东京三菱银行了。”幸村收好餐盒笑的灿烂,“是嫌我在日本呆的久了?”
“说的好像我不嫌弃你就会回去一样,呐?”不二避开幸村的目光,一边笑着打趣一边低头数着手指。
不安,距离。
不二不知道幸村为什么会突然放弃美惠,表面对幸村的照顾泰然处之内心却被不安笼罩;幸村虽然预料到要不二再次接受自己不会很容易,但是这意料之中的距离感还是让他心头一阵酸楚。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相处变得这么困难了?
洗漱过后不二吃了药早早睡下,幸村依旧坐在床边,眼神在透过窗帘的月光上停留了片刻,便轻轻吻了不二额头,躺到了旁边的床上。
晚安。
第二天一早不二简单收拾了一下,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自己的科室。幸村也不多说什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医院。
到家把餐盒晾在阳台上,洗了澡换好衣服,幸村便去了三菱银行做就职考察去了。
路上幸村注意到公路两旁的绿化带里贴梗海棠已经露出来星星点点的花蕾,阳光精力充沛地逼退每一处阴影。
到春天了啊。
这边幸村漫漫追妻路刚刚迈步,那边美惠的父母却是又急又气。虽然问过女儿两人进展到什么程度也得到了欣慰的答案,但自家女儿订婚当晚就解除婚约这种事绝不能草草了结,美惠父母选了个合适的日子便登门拜访了幸村家。幸村父母只是听儿子提起过跟美惠解除了婚约,因为儿子工作比较忙也一直没来得及细问,本想主动联系对方家长没想到人家先找到自己,夫妇二人觉得这样对待美惠家很是失礼,便做了丰盛的饭菜迎接对方,又给幸村打了电话让他今晚回本家来。
一番寒暄过后幸村父亲示意先吃饭,两家人各怀心事并没有把心思放在精致的菜色上面,晚餐匆匆结束过后四个人坐在客厅,好在幸村上任第一天并没有太多工作要处理,七点左右就到了家。
“伯父,伯母。”幸村点头致意,跟父母坐在美惠父母对面。
“我跟柔栀冒昧来访实在是有些唐突,但是幸村跟美惠突然解除婚约这件事的确让我们做父母的很为难。美惠回到家只是说发现跟幸村某些习惯合不来,生活在一起恐怕会有摩擦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决定。幸村,真的是这样吗?”美惠父亲戴着一副椭圆形眼镜,言语妥帖恭敬却也理所当然地带着些责难。
“这件事是我的不对,解除婚约主要是因为,”幸村说到这里顿了顿,调整了下呼吸,接着开口,“是因为回国之后我见到了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喜欢着的人,尽管大学时跟美惠交往的时候已经决定全心全意对待她,但是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放下那份感情,也没办法用最纯粹的心情对待美惠。比起按时结婚耽误美惠,我决定跟她解除婚约,我希望这能让美惠早些忘了我。对于我的自私和不坚定,我在这里郑重地向伯父伯母道歉。”
客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钟表滴答作响。不知过了多久,美惠父亲才长叹一声。
“虽然知道解除婚约的理由不会是美惠说的那样,但亲耳听到事实也确实很意外。幸村,你是个好孩子。即使在我们的默许之下你也没有同美惠一起过夜过,知道自己不能对美惠的感情负责也及时放开手。你很诚实,美惠没有看错人,我们也没有。事到如今既然我们没有做翁婿的缘分,伯父在这里也祝你能跟心上人终成眷属。”
“谢谢您,伯父。我不奢求您和美惠能原谅我,我只希望美惠下一次遇到的是值得她付出的人。”
“会的。”美惠父亲真诚地笑了笑,跟幸村父母又聊了些便离开了。
送走美惠父母,幸村并没有觉得轻松许多,他对美惠的歉疚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弥补。
“精市,”父亲喝了口浓茶,“你没有对美惠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这点我感到很欣慰,既然你做了决定我们也不多干涉。只是你跟喜欢的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幸村在跟美惠父亲解释的时候没有使用第三人称,他知道自己做出解除婚约这种事已经会让他们大吃一惊,如果父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同性恐怕会被自己气的住院。
“没有怎么样,我大概会单身很久吧。”幸村这回说的是完完全全的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等到不二回头。
听儿子这么说,幸村父母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了喜欢的人,再渺小的可能性也愿意全力以赴,这就是爱情。他们也年轻过,疯狂过,因而也能体会孩子的心情。他们不会像其他父母那样催着幸村尽早成家立业,但是也不希望儿子误了时光。
父母的担心幸村何尝不懂,只是在他觉得时机成熟之前,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不二的性别。
有时候不二会羡慕银行的执行官,觉得他们总是很清闲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幸村每天中午都会来给自己送饭,而且是两个人一起到医院食堂吃完饭之后幸村才收拾餐盒离开。久而久之同事之间也看得出来幸村对不二有那么些意思,食堂每天中午都有美人在座,大家也很是赏心悦目。
幸村第一天来的时候不二还有些惊讶,听到他说医嘱是不允许吃辣又怕自己没了芥末不肯好好吃饭就自己做了饭菜,又想着人家辛辛苦苦的做好送过来便大大方方吃起了白食。只是也存着一点心虚,俗话说吃人嘴短,难保幸村哪天提出来个什么要求自己不能拒绝呢?
算了算了,估计是自己小人之心度人君子之腹。
幸村本来以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