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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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3期-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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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宗永平
  题字  李纯博  题图  育  民 


审判(短篇)
■  津子围
  那是一个雷雨天气,头一会儿阳光灼热,过一会儿闪电雷鸣大雨滂沱。下雨的时候,司令他们4个人正在油毡纸搭的棚子里。他们几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他们正准备进行一场审判。
  审判正式开始时,雨已经停了。雨说停就停了,雨刚停下来,太阳就出来了。这个时候,棚子周围形成了这样的景象,棚子边沿还滴着水滴,下雨时,水滴已将泥地“砸”出与棚子沿儿四面等齐的沟儿,水滴与地面接触时溅起了水雾,水雾承接着阳光碎散的光芒,瞬间绚烂着。
  司令他们4个人坐在一个磨出铁色的长条板凳上,他们的胸口起伏着,庄重、虔诚,还多少有点紧张。司令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说:“现在,带罪犯上来吧。”
  旅长黄毛站了起来,他走到棚子的一角,将捆绑住双脚的“罪犯”灰青押解上来。
  “你说一说事情的经过吧。”司令对下属黄毛说。
  黄毛磕巴,他说:“下、下雨之前,我在赵强家后院的柴垛边,看到灰青在耍流氓,骑、骑在大花的身子上,我喊了赵强一声,赵强出来,也看、看到了。”
  军长赵强坐在板凳上,他补充说:“我证明,灰青是在耍流氓。”
  “后来呢?”司令问。
  “后来,我和赵强拿着棍子去吓唬、吓唬,灰青和大花就跑了,灰青从大花身上下来,还露、露着牛子(生殖器),牛子长得很特别……”
  “我证明,”赵强说,“我也看到灰青的牛子,长得很特别。”
  4个人中,另一个人是师长栓马桩,栓马桩说:“这还有什么说的,就是耍流氓!”
  黄毛走到了司令身边,小声说:“是耍流氓,没、没错。”
  司令想了想,他问:“一般情况下,怎么处理耍流氓的呢?”
  4个人相互瞅了瞅,私下里议论起来。
  司令不是真的司令,军长也不是什么真的军长,他们4个人只是在一起玩的12岁的孩子,他们模仿军棋里的顺序,自己给自己封了职务。而他们的审判对象灰青也不是人,是邻居庞奶奶家的一只鸭子,灰青是鸭子,大花也是鸭子。
   几个人议论了一会儿,虽然观点不十分一致,不过,在“一定要惩罚”这一点上却统—一了思想。司令说,大白天,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耍流氓,不惩罚怎么行啊。军长他们都表示赞成,他们在决定要处罚灰青时,都有一种满足和自豪感,他们觉得自己有了决定别人命运的权利,尽管这个别人是比拟的,是一个不会申诉甚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惊恐地看着几个孩子的鸭子。
  4个孩子的眼睛里荡漾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演”出来的庄重眼神,这时,他们大概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不同的角色,比如,司令联想到自己是《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那个说“看着我的眼睛”的苏联保卫部军官,军长赵强觉得自己是经常处罚学生的长下巴——地包天老师,师长栓马桩也许觉得自己是在县武装部当干部的父亲,而黄毛联想到了俱乐部广场上的游行场面,精神不太好的母亲的脖子上被挂了一双破鞋,一个令他仇恨的胳膊上戴袖标的人正拿着大喇叭带头喊“打倒”—类的口号。当时,黄毛发誓要杀了那个拿喇叭的人,奇怪的是,黄毛竟然想当那个人,那个人在黄毛的印象里,除了可恨以外还威风凛凛。
  惩罚的目标确定了,接下来就是惩罚的方法。
  事实上,4个孩子并没有自己的惩罚方法,碰到这样的问题,他们首先就是在记忆里寻找,也就是说,他们是学着去“惩罚”的,为什么要惩罚和怎样去惩罚都来自主观的判断,尽管他们还小,他们并不懂得主观判断这个概念。
  司令首先想到的惩罚方法就是将灰青关起来,让它蹲笆篱子,这一相关的概念,大家都知道。司令想到这个问题并没有急于表达,因为他同时想到,没有关灰青的笆篱子,如果把灰青关起来,首先得修一个甲乌子的笆篱子,关鸭子的笆篱子是什么样的?搞不好跟鸭子的窝一样,那样,鸭子不仅感觉不到它在被惩罚,也许会感到那个地方十分舒服呢。司令没想清楚,他就问几个“部下”:“用什么方法惩罚这个流氓呢?”
  “给它灌辣椒水,上老虎凳。”赵强说,他多次听老师讲敌人是如何用灌辣椒水和上老虎凳的方法来对付我地下工作者的。
  赵强这样说,大家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觉得操作起来很难。大家并没见过辣椒水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老虎凳是什么样的装置。就说辣椒水吧,到哪里去找辣椒,找到了辣椒用什么来粉碎它,粉碎到多大的颗粒可以兑成辣椒水y并且,兑多少水合适?按现在的说法,配比的浓度是多少?而老虎凳就更麻烦了,关键是,老虎凳也许可以对人使用,但对鸭子怎么使用?这的确是个难题。
  黄毛说:这、这个办法不好弄。
  赵强说:这个办法不行,那什么办法行?要不这样,给灰青脖子上挂上破鞋,给它游街。
  赵强这样说,黄毛的脸就白了。赵强也许无意去伤害黄毛,可他的话还是刺到了黄毛的痛处,谁都知道黄毛的妈妈被人挂过破鞋游过街,后来,黄毛的妈妈就得了精神病,经常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唱评剧。司令他们几个人谁也没看见过黄毛的妈妈在舞台上唱过戏,不过,据大人们讲,黄毛的妈妈原来很红,街上,很少有人看清楚她卸了妆的容貌,当然,那时,黄毛的妈妈也很傲气,仰脸走路。
  黄毛用敌视的目光瞅着赵强,他一生气,更加磕巴,也就是书面语的口吃。他说:我、我、我操你妈赵强!
  赵强听黄毛骂他,他也火了,他反骂黄毛一句,并且过来要打黄毛。司令把赵强拉住,并指责黄毛不应该骂人,在司令和栓马桩看来,赵强根本没招惹黄毛。黄毛有一种 一肚子委屈无处倾诉的表情,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司令转移了话题,他说挂破鞋不行,鞋太重,鸭子的脖子太细,挂不住。……再说,也没办法游街,一游街灰青就得跑了。鸭子没有手,不能拴绳子。
  师长栓马桩说:“我看还是把它的牛子剁下来,那样,它以后就不能耍流氓了。”栓马桩还解释说,他爸就说过,要想不让人犯罪,就把偷东西的人的手剁下来,把骂人的人的舌头割下来……社会就好了。
  栓马桩说得几个人都挺害怕的,大家不敢用力呼吸,相互瞅了瞅,他们都知道栓马桩他爸是穿军装的人(不戴领章和帽徽),而且佩带五四手枪。
  还是军长赵强说话了,他说这个办法行是行,问题是,鸭子和狗不一样,狗的牛子是露在外面的,而鸭子的牛子在里面,如果不是耍流氓的时候,没办法找它。
  赵强说这个好办,把灰青和大花放在一起,让它们再耍一次流氓,趁它们耍流氓时,把灰青的牛子割下来。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大家似乎都表示同意。这里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没考虑怎样割灰青的牛子,或者由谁来割,他们似乎对灰青耍流氓的过程隐藏着兴趣,看过灰青“耍流氓”的军长和旅长想再看——遍,而没看见的司令和师长也想看看,或者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前者想再一次确认,后者想清楚地了解事实真相,以期“眼见为实”。
  栓马桩的意见被大家采纳了,他们决定把灰青和大花抓到栓马桩家,放在一个板皮围起的篱笆里,让它们重复耍流氓的过程,然后对灰青行刑。
  这个时候,一朵快速游动的云彩又将太阳遮住,天空立刻暗了很多。司令他们从油毡纸棚子出来,分头去找抓“大花”。
  司令他们在街前街后转着,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大花,他们就陆续回到嗡嗡作响的变压器旁边。由于黄毛不是红小兵,所以,他没有获准参加抓大花的行动,他仍在棚子里看守灰青。
  司令说:“大花不在街上,就可能在庞奶奶家。如果在庞奶奶的屋子里,就不太好办了。”庞奶奶对几只鸭子看得很紧,自从前几年,庞奶奶唯一的儿子武斗死了之后,她就成了“五保户”,而那几只鸭子成了她的命根子,她经常坐在房前的板凳上,“勒勒”地召唤着鸭子。
  赵强很有主意,他说我们一个人去把庞奶奶引开,另一个人进庞奶奶院子里,把大花抓出来。
  “好是好,可我们用什么办法呢?”栓马桩自言自语。
  “告诉庞奶奶,那边有收鸭蛋的。”
  “这个办法行,”栓马桩说,“我过去对庞奶奶说,你们进去抓大花。”
  他们大概被自己神圣的使命感感动了,几双眼睛都很亮,闪动着月光下水波跳跃般的光泽。
  栓马桩走过去告诉庞奶奶,街头拐角有人在收鸭蛋,1角钱一个。庞奶奶说前几天刚卖了,家里没有几个。
  栓马桩瞅了瞅司令和赵强。赵强说,庞奶奶,我还看见有补铁盆的,你家没有漏底的盆吗?
  庞奶奶还是摇了摇头。
  “那,磨剪子戗菜刀的呢?”
  庞奶奶似乎不高兴了,她掉过一尺多长的烟袋锅儿,用黄铜烟袋锅儿,对着司令他们的头比划着:“滚一边儿玩去!”
  司令他们跑着离开了庞奶奶,又集合在变压器的下面。他们正在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时,栓马桩先是一愣,接着大叫了一声。司令他们看到:大花无事一样,摇摇摆摆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司令他们把大花和灰青放在栓马桩家的篱笆里,那个篱笆以前是猪圈,已经空了很久。两个鸭子放到了里面,有了足够的活动空间。问题也许正出在这里,空间大了,灰青和大花反而不在一起,它们各活动各的,相互不予理睬。他们焦急地看着两只鸭子,栓马桩有些急了,他使劲地挥动着胳膊,叫道:上、上啊。
  太阳又热了起来,灼热地烘烤着他们几个裸露的皮肤。无论他们怎么焦急,两只鸭子还是不在一起耍流氓。
  赵强说,咱们在这儿看着,它们能好意思吗?几个人一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他们决定潜伏起来,偷窥两只鸭子的活动,这个时候,他们特别期望鸭子们能耍流氓,让他们抓到证据,同时,栓马桩可以冲上去,给灰青行刑,把它的牛子割下来。
  他们趴在草地上,静静地观察着篱笆里的灰青和大花。草地并不是清一色的草,而是伏地车前子和叶子残了的老头苍子。还有蚂蚁和不知名的小虫,它们不只在地上爬着,还爬到了司令他们的身上。几个孩子顽强地忍受着,他们怕打扰灰青和大花,怕把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情给搅了……然而,灰青和大花好像原来就不认识,它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就是不在一起耍流氓。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灰青和大花还不在一起“耍流氓”,司令他们失望了,知道这个办法是不灵的。同时,司令犹豫起来,也有些灰心丧气,他甚至想放弃对灰青和大花的处罚,只是感情上有点过不去,毕竟灰青对大花耍了流氓。司令犹豫的时候,赵强、黄毛、栓马桩他们也在犹豫。司令瞅了瞅他们,觉得他们还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为了维护自己是司令的尊严,他必须挑头,于是说:不管怎么说,惩罚还是要惩罚的。
  赵强、黄毛和栓马桩并没有坚持下去的强烈愿望,他们只是认为司令想继续下去,尽管继续下去已经有些乏味了,可他们也觉得一定要惩罚耍流氓的鸭子。栓马桩想了想,想出一个简单的办法,他说应该把它们毙了。
  黄毛不同意,他认为耍流氓不值得枪毙。
  赵强显然还对黄毛有怨气,黄毛的主张他一定要反对,他说就应该把它们毙了。
  栓马桩站在赵强一边,他说耍流氓怎么不可以枪毙,就是可以枪毙,前一段他爸还处理了一个流氓,那个流氓强奸了上海女知青,就给枪毙了。
  司令想了半天,也没怎么想明白,他所想的重点不是应不应该枪毙了灰青,而是“怎么毙呢?咱们也没有枪。”
  栓马桩说咱们可以换一种办法,用石头当子弹。
  “可是,如果真的把鸭子打死了,庞奶奶会找咱们算账的。”黄毛说。
  无奈,司令从中调和,他说这样吧,咱们每人只扔三块石头,大小不准超过鸡蛋,打不着说明没准头。
  就这样,审判的结果终于出来了。他们也开始了行动,把灰青和大花(原来准备只惩罚灰青一个的)抓起来,用布条子把两只鸭子的眼睛蒙起来,他们在电影里看到过,敌人在枪毙我地下工作者的时候,都把眼睛蒙起来。司令曾经对此产生过联想,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眼睛蒙起来,是怕被枪毙者将来认出是谁开的枪?问题是,枪毙的目的就是把对方打死,绝对不会为了让他活才去枪毙他的,那样,蒙眼睛就没了意义。 司令站在篱笆外,开始“射击”,石头一个接一个向两只惊叫的鸭子飞去。
  蒙眼睛对被枪毙的人没意义,可对鸭子来说就不同了,它们和几个孩子是互为客体的,如果不蒙上眼睛,司令他们投掷的石头会被鸭子躲开的,就不会被击中那么多次数,不会受重伤。而重要的是,因为鸭子的“脸”与人不同,他们在蒙鸭子眼睛的时候,把鸭子的整个头都包了起来,也就是说,把嘴巴也包了起来,鸭子没被石头打死,却窒息了……
  远处,传来了庞奶奶呼唤灰青和大花的“勒勒”声。责任编辑  宗永平 


文字背后的审判者(评介)
■  宗永平
  在读津子围的小说时,透过语言的表面我们会隐约感到在文字背后掩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它审视着故事里人物的每个细枝末节的动作,包括他们内心每次微妙的波动。作者显然不满足于对故事的一般性讲述,他把他的故事当成一个丰腴硕大的葱头,然后一瓣瓣地撕下那些葱白,希望在中心发现埋藏着一个拇指姑娘一样的奇迹。
  《审判》的故事只是孩子们天真地扮演的一场“审判”,“审判”的对象是一只灰青色的鸭子,它的罪名是“耍流氓”。困难出在如何进行惩罚,小说的叙述就在孩子们对惩罚办法的谋划中变得摇曳生姿,作者童年的记忆随之在文字间流淌、弥漫开来,生活中那些柔软和细致的部分也随着叙事的展开渐渐浮涌在我们四周。
  但从决定让灰青和大花“再耍一次流氓”,故事的探讨才真正走向深入,小说也才真正开始展露出它尖锐和结实的内核。在那个特别的年代,男女情爱这一极为私人的领域被推到了公众面前进行检视,并被粗暴地否定。孩子们内心对观看灰青“耍流氓”的隐秘向往,既在津子围审视的目光下闪耀出了人性的火花,又显得那么的扭曲,而这恰恰也是故事推进的原动力。可怜的“罪犯”们最终遇到的是一个由好奇心和残忍布置的陷阱:也许孩子们并没有存心谋害它们,但是它们最终被蒙在头上的布片憋死了。
  津子围以那个时代为舞台,把那群孩子放在他炙烤般的目光之下反复锻造,想要从他们身上探究出深藏的人和生活的真谛,就像要从海绵里挤出水来。
  《求你揍我一顿吧》讲述的是对一起很普通的民事纠纷的审理。只是事件的起因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大宝竟然请许强揍自己一顿。正是和平常案件的这点微妙的差异,让先后处理案件的两位民警有了更多选择的余地,也让我们有更多的机会从中解读生活。而当案件最后处理完,两位和解了的民警竟也产生了想要被人揍一顿的欲望,这让他们自己都很惊讶。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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